鹿角巷里,田大对墨紫说,裘三娘带着白荷红梅她们四个去望秋楼里吃饭了。

墨紫找裘三娘有事,所以也不浪费时间等,让赞进把车驾到望秋楼。

岑二今日在大堂里,见两人来,很是高兴,特别对赞进,“赞兄弟,猜猜谁从洛州来了?”

“谁?”赞进还没问,墨紫更好奇。

“我!”中气十足一声喊。

赞进跳起来,转回身,冲着来人伸展双臂,捉着对方的臂膀,就朗然而笑,“岑一,你小子可来啦!”

“赞进,你小子在上都过得那么自在,还想着兄弟吗?”岑一郎,岑二的大哥,反手捉赞进的手臂。

两人眨眼间,就像对拆了一招半式。

墨紫看向岑二

岑二告诉她,赞进从南德过来找到望秋楼,正好他那日晚去,赞进闹着要见墨哥,他爹不知什么状况,怕是有人来找麻烦,就把他哥从后面叫了出来。两人说不通,就打了一架。好在他到得及时,不然他哥大概就被打飞出去了。不打不相识,赞进在望秋楼暂住的几日,和他大哥好得——粗俗点,能穿一条裤子的哥俩交情。赞进跟他出发去上都,他哥送了几程才返转。

“我爹就是被我哥烦得受不了,才允了他来。”岑二朝那俩拍来拍去的大个儿,“瞧那体型,那身量,那说话的劲,他们是亲兄弟,我是捡来的。”

墨紫乐不可支,和岑一郎打过招呼后,让赞进今晚留在望秋楼和好兄弟叙旧。

赞进犹豫,当着岑一的面,把墨紫拉到一边,“墨哥,近来你身边不太平,我不能不跟紧。”

墨紫感激地笑笑,却说,“我今夜随东家回去,有敬王府的护卫守在院外,不知有多安全。你就待在望秋楼,有事我让岑二通知你。”

越到这种时候,跟着裘三娘的好处就张显出来了。叶儿要查她的身份很容易,曾海白白输了一千松木,定然会把她的事交待得很爽快。但查到红萸又如何?她不是东家,只是掌事。借红萸想打击她的话,那是徒劳的。而即便查出裘三娘来,一个敬王府三奶奶的真相,就能让人有所顾忌。她,进,可同今日一般攻得对方无招架之力;退,可守王府内宅藏身成一名粗使丫头。至少,暂时无忧。

“岑二,东家在哪儿?”软硬兼施,终于把赞进解决掉,墨紫问道。

“在金桂轩。说起这事,我还有点奇怪,正想问问你呢。”岑二领着她往园子里走,“听说萧家三爷自东家出王府后一直也住在鹿角巷,明日中秋又要回王府的,怎么今日突然带白荷她们来吃酒?让伙计送了两坛子女儿红,没半个时辰,又让送。”

“不知道。”墨紫老实回答。她在外面住了好些日子,裘三娘没让小衣找她回去,她就乐得不回。“许是明日回去后就不容易出门,所以想不醉不归。”

“还不醉不归?”岑二比墨紫想得多,“不知萧三爷今晚在哪儿歇,万一到鹿角巷,找不到东家和丫头们,心里会怎么闹腾。要是彻夜不归,咱东家的名声可就完了。”

墨紫就想,到底是人近则心近。她跟在裘三娘身边一年,本对这位大小姐已摸透九分,谁想不过在外主事两个多月,裘三娘的心思就有些雾里看花了。

一个伙计领着客人从墨紫和岑二身旁走过。

墨紫想着事,也没在意。

那人不经意瞥了一眼,然后诧异,不太敢确定地叫她,“墨…紫丫头?”

岑二先墨紫望过去,舌头陡大,一手不自觉去拉墨紫的衣袖,“三…三爷!”

墨紫定睛瞧,可不是萧三郎嘛!当下,忙作了个福叫三爷,才想起自己穿着男装,顿时乌云盖顶,面色尴尬。

萧三不是笨蛋,他已经见墨紫穿过三回男装,若说是裘三娘派她出去,未免也太频繁了。再想到,墨紫这几个月来露面屈指可数,不是被贬去竹林,就说是生了病。实在很蹊跷!

“墨紫,你这回着男装又是为何?”脑袋里整理着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他的笑容有了萧二那般的凉冷。

墨紫难得心里叫苦,裘三娘说过在望秋楼撞见过萧三一回,但萧三没看到裘三娘。既然有一,莫非就有二了不成?

“姑爷,您来这儿又是为何?”顾左右而言他。

“三娘邀我来的。”萧三已经熟知裘三娘不爱闷在家里的性子,这些日子以来,他带她也游了不少地方。乍收到三娘的邀贴,他虽诧异了一下,但接受得很快。他以为,望秋楼的名声太响,以至于三娘也想来见识见识。

墨紫突然想明白裘三娘要干什么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萧三的眼神幽暗,“就我所知,你家姑娘的陪嫁,要人打理的,是两三处庄子,还有鹿角巷。你一个小丫头,不像庄稼里手,为何穿个男装连着往外跑?这里头,恐怕是有我还不知道的事吧?”

岑二开始冒汗。

墨紫则决定不多嘴,“姑爷,既然我家姑娘邀你,还是赶紧赴约得好。”

两坛女儿红下肚,裘三娘的话会很多的。

萧三眉拢成川,“你——”

“姑爷,我为你领个路。”墨紫对岑二使个眼色,岑二让伙计同他一起走了。

萧三一旦用起脑子来,心明眼亮,“这望秋楼的大掌事倒是听你的话。”

墨紫仍不答萧三,仿佛真在专心引路。

穿过水榭楼台,闻着桂花香气,入桂花林,就有一座雅致的轩台,用粗木撑高了。轩里的灯火将桂花映得金黄,如一片飘渺金雾,绕在轩台四周。

萧三随着墨紫,拾阶而上,听闻一阵女子明媚的欢笑。

酒香浓,醉意正酣。

第211章 不让高飞

“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

墨紫推开门,扑面而来,便是桂花的香气和这一句俏皮的诗。

金桂轩不但处在桂花之上,轩中也多用桂花,桂枝,桂叶修饰细部。小小一间外室,专给仆从们休憩等候。隔着金色桂花串的门帘,里面便是主间,两面有赏景的外栏,也可摆席在那儿,夜色当顶,花香袭人。侧边则是供给醉客可躺的卧间。

这时,外室无人。风动花帘,见几道曼妙姿影,又听莺燕之语,嬉笑之声。

“红梅,你快说出下半阙来,不然罚酒三大杯。”裘三娘人美音也美,如黄鹂歌唱,环谷落泉。

“好奶奶,我只识得几个字,哪里会作诗?再说这酒我可喝了不少,这会儿头晕得都快坐不住了。”红梅娇嗔着。

“坐不住好啊!坐不住,不就是醉卧了吗?”啪啪拍手声,裘三娘特别愉快的声音里,酒精含量不低,“红梅不行,白荷绿菊你俩一人凑上一句。”

绿菊哎哟哟叫:“白荷都不省人事了,我也是不认识字的,怎么凑句?姑娘,您饶了我吧。”

“小衣,你说话精简,要不你说十个字出来,也算。”裘三娘现在随便拉人凑数。

“我罚酒。”小衣随身揣酒壶的,自幼锻炼出来的海量。

“啊——这种时候,我最想我家小墨儿了。你们四个,没一个知情有趣,要么酒量不行,要么…”裘三娘话音突然中断,因为打了个酒嗝。

墨紫回头看看萧三,这位仁兄面色快发青了。多半心目中那个才气纵横的女子,以今日这样的声气出现,实在落差太大。但他的承受力还算不错,至少站得住。

手打帘,她不知道该笑还是该一本正经,于是就有点皮笑肉不笑,“奶奶好兴致,出来赏月也不带我。”

“小墨儿!就这两句,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你来接下面的。”裘三娘醉眼朦胧,坐靠雕栏,一手杯盏,一手撑额。头上双蝶景蓝瓷云步摇,双耳坠丝窝金圈牡丹,一身红牡丹盛放的涟漪裙,涛纹斜襟水袖衣。神态身姿慵懒如猫。

身后有个名满上都的才子,哪里轮到她来接?墨紫让裘三娘酒后那声小墨儿叫得寒毛直竖,现在状况不明,她也不能开口问事。

于是,但笑着,让开身,她说道,“奶奶,姑爷来了。”

绿菊蹦了起来,却是脚浮步虚,撞到墙,呜呼喊痛。小衣坐着,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酒,撇过头去看天上乌云。白荷不在主间,一杯就红脸的她,大概真喝倒了。

丫头的典范,当属红梅。歪歪斜斜起身,走到裘三娘身边,拿走她手中的酒杯,说声奶奶别喝了,转身对萧三屈膝福身,问三爷好。

“三郎,今晚上没月亮呢。”裘三娘一点紧张感都没有,眼儿媚,嘴儿弯,“三郎,灌梅一坛酒,北风醉卧枝。”

“呼尔三千斛,西云不相暮。”萧三见这一席的狼狈,本想质问,却让裘三娘两声三郎一喊,心头就有点软下来,信口就捏出下半首。

“三郎对得太好,不合我这玩闹之作。”裘三娘眼似乎迷离,笑似乎淡然,“看来,诗词歌赋四样,与三郎契合不了呢。”

萧三皱眉,“三娘,你醉了。”好女子不该喝那么多酒,这句话,就卡在他喉咙口。

“我醉了么?”裘三娘眯眯眼,“墨紫,你说,我醉了没醉?”

这对夫妻说事,为什么总要扯上她呢?墨紫以为自己站得够偏,却还是受到波及。

“我只知醉了的人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说自己醉了。”她垂目回答。

“三郎,你瞧这丫头说话,是不是两面不得罪?”裘三娘笑了笑,“我虽不嗜饮,倒也不禁。以前跟我父亲在外经商时,各地方的名酒也算喝个遍了。三郎,你如今听了见了这样的三娘,怕了么?”

萧三沉沉的面色,话说得却极给裘三娘余地,“那是你嫁我之前的事。明日中秋,你若思念你父亲,难得喝多一些,自是不要紧。不过,回府后,可别这么乱来了。我不说什么,别人却是要说的。”

“墨紫。”醉猫般的眼珠突然一转。

“是。”墨紫轻轻应声。

“你让我以诚待之,要是他承受不起,该当如何?”裘三娘笑问。

“那得等他承受不起了以后,再想。”墨紫太极一推,圆满送回裘三娘的问题。

萧三不懂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三郎,望秋楼是我的。”裘三娘慢慢放下撑头的手,身子坐直了。

“…是你的?”萧三有点反应不及。

“是我出银子开的。是我的一项营生。我是望秋楼的东家。”三种说法,一种意思。

“三娘…”萧三突然思绪缓慢。

“我告诉你这件事,因为我不但开着望秋楼,还打算做些别的营生。而且,不管你愿意与否,我已决定要继续经商。”裘三娘决定在萧三面前当回自己。

“继续经商?”萧三被这接二连三的话给打击得发懵,再聪明也想不到裘三娘会有如此的念头,不知该说荒谬,还是可笑,“三娘,你是敬王府的三奶奶。”

“三郎,我若求和离,你…”裘三娘顿了顿,神情间一丝迷茫,“你会让我走吗?”

萧三还没消化望秋楼是裘三娘开的,也还没消化她要继续经商的决定,最后一个问题却让他立刻愤怒了。

“和离?”他问。

“和离。”裘三娘是个有决心的女子,想做的事,总要尽一切努力和手段。

萧三的目光冷冽,对墨紫红梅小衣绿菊扫了一遍,“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同你们奶奶说。”

四个丫头一个没动。

“好啊!敢情你们奶奶才是主子,我就不是?”萧三咆吼一声,“滚出去!”

墨紫对萧三的咆哮不摇不晃,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裘三娘。

“你们先出去,白荷醉成那样,就不用管她了。”裘三娘对墨紫点点头,“有什么不对的动静,记得冲进来及时些。”

墨紫拉了呆若木鸡的红梅,让小衣拽绿菊,“两位都冷静些,凡事好好商量,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出了金桂轩,留小衣听门缝,墨紫和红梅扶着绿菊下了楼。

“墨紫,奶奶刚才是跟三爷提和离?”掐她一把吧?噩梦!红梅看绿菊趴在大青石上,居然也睡着了。

“只是说如果,不一定的。”墨紫明白裘三娘的做法。

裘三娘打算给萧三看到她的全貌,不止是琴棋书画的淑女面,还有精明狡猾的奸商面。萧三目前对裘三娘似乎有情,但那份情是建立在美好面上的。要是跟裘三娘朝夕相对,自然会瞧出她另一面的样子来。萧三若因此情淡,而裘三娘却陷进去,那就酿成悲剧了。与其等到那时,不如现在就诚实。

不过,和离这样要闹僵的话说出来,以墨紫的谨慎小心,觉得裘三娘急进了。萧三自打进门,就已经傻了眼。裘三娘还拿着炸弹一个个砸他,不光火,怎么都说不过去?萧三,即便是这个将军世家唯一从文的,到底有萧氏一族的血性,骨子里骄傲万分。前两个老婆,他没兴趣,也没感情,所以是走是留,他都无关紧要。可是,对裘三娘,萧三十分在意,且费了那么多心思,换来的,却是一个可能和离的结果。裘三娘不提和离,也许事情还能平缓处置。一旦萧三知道她这个和离的心思,改采用的解决之道就必定激烈。

裘三娘啊,与爱情究竟生嫩,心动了,便急着想决绝。却不知决绝的字眼,往往会将本来的某种平衡破坏殆尽,同时产生绝对的不平衡。萧三,能休两妻,虽说其中有内情,但他不是什么君子。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君子。裘三娘要是以为萧三会轻易同意和离,那可是大错特错了。

墨紫曾想过,裘三娘如果想要离开萧家,最大的阻力会来自长辈。如今看来,恐怕会是这位看似文质彬彬,其实狂狷的萧三爷。

没一会儿,萧三蹬蹬下了楼来,一张俊脸沉若深潭,眸中浓黑,令人瞧不清他心里想什么。

萧三在墨紫和红梅面前停了步,这般吩咐,“上去扶你们奶奶回府。鹿角巷的东西不用急着收拾,等日后再让小丫头们拿回便是。”

“三爷,您是说回王府?”红梅惊问,“可是,不是应该明日吗?”

萧三冷冷扫她一眼,“红梅,你跟着我祖母不少年月,怎的跟了你们奶奶反而傻笨了?她从前那些从商户里带出来的习气,早该丢了扔了。你不劝,还帮着。不如我跟祖母说,换了你,再找懂事的来。”

红梅膝盖一软,跪了地,直说不敢。

墨紫好整以暇站着,神色淡悠悠。

“墨紫,你是你主子最喜欢的丫头,从今往后,还是跟紧在她身边的好。长辈那边我会去说,不日便升你一等。”萧三看出来,墨紫是裘三娘的右手,限制了墨紫,也就限制了裘三娘。

“拔了羽毛,鸟就不会飞了吗?”墨紫轻问。

萧三不答,越过墨紫,急走,背影惶惶。

第212章 笨兔子精

裘三娘没有当夜回敬王府。她从不是乖乖听话的人,而且如果一身酒气回去,不知道要惹多少闲言碎语,长辈们那边也过不了关。

在大丫头们都不能做主的情况下,墨紫让萧三的小厮青雀这般传话,递回来的消息并没有再坚持。

回到鹿角巷,让红梅帮忙照顾白荷和绿菊,墨紫小衣扶裘三娘上床歇息。

“小衣,你去听听,外院那些护卫有什么动静。”萧三没来鹿角巷,已经气得直接回王府去了。但他既然撂下了让裘三娘立刻回府的话,应该会有所动作。

小衣依言出去了。

烛火不旺,寝房里昏暗一片,四壁布满暗色,造成诡魅的气氛。

墨紫放下帐幔,刚要转身出去,就听裘三娘开了口。

“墨紫。”不是小墨儿。

“不醉了?”墨紫笑着问。

“那两坛子酒,剩着大半坛子。一坛是小衣喝的,还有小半坛是白荷她们三个喝的。我要不装醉,萧咏可能当场押着我回咏古斋去。”虽然不到醉的程度,确实喝了不少。

“不醉着说那些话,万一姑爷?起来,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能酒后吐真言,也能酒后不认账。墨紫退后几步,坐在圆凳上。

“他人又不在这里,你就别姑爷姑爷的叫了。没准,过几日便是前姑爷了。”浅吟一声,帐幔里裘三娘悉悉簌簌翻了个身。

“奶奶这话说得不对。我瞅着,是长期抗战呢。”墨紫觉得萧三虽愤怒,但气的成分更多。而且,从萧三要将裘三娘圈回内宅的举动来看,并没有一点会和离的意思。

“长期抗战?”裘三娘轻呵,“我倒想速战速决。”

“眼下这样,还是冷静点处理得好。其实,今晚只说望秋楼是你的营生这件事,也就罢了。其他营生,那还是不见影的呢。如今说出来,姑爷要紧盯你,如何是好?”应该给人心理准备啊!

“谁说不见影?我想做舶来品的生意。以前我爹的老朋友,前些日子我请他吃酒,他跟我提到要组船队出海,有人中途退出,空了一只船出来,问我想不想填上。我觉得是个好机会,但不知让谁去。岑二望秋楼离不开,你又掌着红萸。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裘三娘做生意,专挑要冒险的。舶来品,本小利大,就是她最爱的一种赚钱方法。

墨紫听来,确实是个好机会,怪不得裘三娘挑中秋前夜这样的好日子来摊牌。如果真要接下一只海船的货,裘三娘可有得忙了。不说舶来品的种类,便是从这边要运些什么过去,都得细细挑选。更何况,裘三娘还没人给她领队。要选可靠老实又得眼光好的人,以裘三娘的标准,几乎是很难在短期内找到的。

“你以为如何?”墨紫不在身边,裘三娘也没人可说这些生意上的事。因此,尽管她现在心情很糟,却还是忍不住说了。

“风险很大,机会却不错。”舶来品的买卖,最大的风险就是运输过程。一旦船翻人亡,就是血本无归。

“一船子的东西,我还赔得起。”装一万两的货,却能赚十倍二十倍回来。“墨紫,可有你觉得合适的人荐给我?”

墨紫坐在影子里笑,“姑娘不怕我中饱私囊?”

“墨紫,你要中饱私囊,何必等到今天?你,注定做不了什么大的坏事。再说,你要有兴趣,我在那船上留块地方给你,买卖什么你自己决定,赚得钱我也不眼红。”裘三娘只要自己想通的事,就会随性。她既已有放墨紫走的心思,便不会在小事上抠门。

倒是墨紫不习惯裘三娘突然这么大方,“姑娘今日的酒还是喝多了点。”

裘三娘笑道,“你这丫头好生没趣,我难得大方,你不说谢,还暗指我胡言乱语。我说真的,不过这趟买卖你赚得银子照样不能算在红萸的五千两里。”一笔归一笔,她算得清楚。“如何,现在可以给我说几个人名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不得好处,你就懒得费心。”

墨紫一挑眉,“姑娘这好处,我还没说要呢。至于人选,真有些为难我,跟费不费心没太大关系,只是我平日识得人也不比姑娘多。来来去去,望秋楼和红萸坳,就这么两个地方。”

“那就这两处想想,有没有能独当一面,人品又不错的?”裘三娘对墨紫的话不以为然,“你眼力一向很好。”

“赵亮若非要参加科考,倒是合适。他心思缜密灵活,会读书却不迂腐,这大半年在望秋楼功劳不小。”还真让墨紫想到一个。

“赵亮?”裘三娘声音扬了扬,“的确合适。我瞧他还科考什么,做生意赚得银子比官俸多。不是说他考场慌张,屡试不中吗?”

“如今当了掌事,什么无理的客人没应付过,这次应该不会慌。说不定咱望秋楼能出个状元,亲笔给提个楼名,那就名扬四海了。”墨紫要借名人效应。

“…除了赵亮呢?”裘三娘再翻次身,声音低下去,这是累了。

墨紫想到卫庆。他当船工的话,大概干一辈子也就是个苦力,但他脑袋是极聪明的,她准备要把他调到管理船场外务的位置。若跟裘三娘说了,她自己便少个人才,因此心里犹豫。

“…一时半会儿我也想不到,夜了,姑娘还是歇息吧。”好强的女子!和丈夫闹僵了,还能分心想着生意。墨紫感叹。

裘三娘没有回墨紫的话,只有轻浅的呼吸,渐渐均匀。

小衣进来,对墨紫低语,“护卫增加了一倍。”

萧三郎的做法虽然过于强势,但至少还是有心的。墨紫是旁观者清,看着这一对各自为情所扰,又不知对方的心意,一个要躲,一个不舍,真是越纠缠越紧连。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好管了。帮谁,都可能错。那两人,只能自己解决何去何从的问题。

第二日一早,新封还没多久的侧王妃卫琼玉亲自来接裘三娘,惜呼几声儿,说老王妃和王妃十分惦念,拉人就上了四马的华贵车辇。

卫琼玉来接人就接吧,还很亲切跟墨紫说了两句,吩咐她和自己贴身的丫头们坐一车。

墨紫本打算趁这通乱,赶回红萸。如此一来,就只能跟着进了王府。

上回离开的时候,王府张灯结彩过老王妃的大寿。这次回来的时候,王府仍然张灯结彩要过中秋。

裘三娘一入府,便带着四大丫头,直接去王妃那儿请安。

墨紫指挥着默知院的小丫头们,将裘三娘出行的箱笼都整理妥当后,便回到竹林子里。阔别一个多月,小院子清寂,四处布满灰尘蛛网。等她再清扫完,才发现已经过了晌午。这种乱糟糟的时候,也没人想着给她送饭。

盯着杂物房里摺叠式的竹梯,墨紫想,不知那隔壁乌鸦还能不能丢块肉给狐狸?说起来,那人闭门煮羹,一定是肉羹。既然请她吃这闭门肉羹,她应该不要客气。退一万步,大门不让她进,她爬墙,对方总没什么可说的了。那人不是说过吗?借道自取。她又不是去拜访他,抄近路打酱油,怎么样?

越想,越理直气壮!

三下五除二把摺叠梯架上,墨紫爬墙。从墙上往那边探头,看到乌鸦相赠的梯子仍在老地方,心里轻松几分。

于是,翻墙,爬梯下到一半,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右手边的梯杆上居然刻了两行字——

三爬不用银,过三缴十金。

意思是,爬三次,免费。过了三次之后,再用梯子,要付十块金子。

半张嘴,惊讶地往左边一瞧,顿时想骂人。原来左边也有两句,她第一次爬梯子的时候就瞧过的。

四句成古体五言,念出来,如下——

乌鸦诚相赠,与君过墙梯。三爬不用银,过三缴十金。

元澄诈她!

她一摸,就知这四句并非近日新刻,而是有段日子了。再一看,梯子掉了个儿,背面变正面。第一次见到梯子和这两句话的时候,她还曾想自己小人了。原来,从头到尾,小人是元澄。

“元澄!”背负了十金债的墨紫,咬牙切齿跳下来。

“什么人?!”一声厉喝。

墨紫才听到剑出鞘,脖子上两线冰凉,眼底下森森冷冷交叉着双刃。

“快说!”另一声狠绝。

呃?什么状况?

墨紫第一想到的是,元澄的仇家找上门,把人干掉后,占据了这个地方,守株待兔,任何与元澄有关的人,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所以,她将心一横,拿出大无畏很怕死的精神,“我跟这家人毫无干系,好汉饶命。”

有人哈哈大笑,“元卿,听闻你这方野地专出鲜美的兔肉,特意过来解馋。谁知兔子没瞧见,倒跑出个笨笨的兔子精来。”

然后,元澄温润的音色,“不是兔子精,是隔壁敬王府里的懒丫头,嫌走大门路远耗时,常来借道。她胆子不大,有些贪吃,嘴巴虽刁,人其实不坏。”

一声不必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