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生心头一颤,怎么会!卫府人一向人缘颇好,不可能招惹得罪人到这般程度,竟要放火烧了府,得是多大的仇!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饶有意味地看了许久,忽地摆手让裴良掀了麻袋。
“你看那是谁?”
禾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裴良拿灯往麻袋一照,躺在麻袋里的人,长着一张马脸,正是当日大府派来送贺礼的人!
竟然跟大府有关!禾生胆战心惊,突如其来的想法在脑海中一晃而过,失声问:“难道……”
沈灏颔首看她,默不作声。
有些念头,一旦深中,便再也收不回去。大府与盛湖卫家是亲戚,虽是远亲,从未有过利益冲突,若要想出一个理由,能让大府不惜代价烧了卫府,只能剩下一个由头了。
她是大府媳妇,却出自商贾,门不当户不对,在看重门第的世族中,她的存在,对于大府而言,可能就是个耻辱。
远远送走还不够,非得让她在世间消失,随火烧了,化成灰尘,一丁一点都沾不到卫家的边才好。
禾生心寒,身子打颤,几乎站不住脚。
沈灏垂眼,兴许他该早点发现卫侍郎家的动机,虽差人救了她,却让她眼睁睁看着卫府烧尽,苦受内心煎熬。
他吩咐裴良将人拖下去,见她蹲着蜷缩身子,一双眼睛瞪大,直直地盯着地上,仿佛受了很大的惊吓。
沈灏叹口气,又心疼又愧疚,弯下腰,一手将她揽在怀里,轻轻捂摸她的长发,“那日是我不对,早该信了你的。他们歹毒似狼,要这般害你,以后我来保护你,可好?”
禾生几近奔溃,哭喊着:“你如何护我?他们是权贵世家,要谁死谁就死,那么多折磨要人命的手段,今日我福大命大没死,往后哪天兴许就死了。我是卫家媳妇,是他们家的人,半条命在他们手上,你拿什么夺?”
沈灏抱紧她,“我娶了你,你就是我家的人,他们不敢害你。”
禾生哭得伤心,“他们会连你一块害了!”
她哭成这样,沈灏一颗心都被哭痛了。不知如何安慰她,提袖为她擦泪,抹了这半边脸,那边脸又涌出泪来,循环反复,衣袖都被打湿了,她终于肯停下来。
沈灏趁机问她:“跟了我,我便能护你与你家人,好不好?”
他说的神乎其神,禾生摇头不信。沈灏带了她,往庄子另一头去。到了后门,一辆马车停在那里,沈灏让她过去。
禾生将信将疑地走过去,马车帘子正好被里面人掀起,有人喊她名字:“禾生!我的乖女儿!”
车里的人飞奔而来,禾生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般,左手边是阿娘,右手边是阿爹,前面毅然站立的,是她的弟弟。
这样的场景,她曾在梦中描绘了多少回?千次还是万次?
摸到了阿爹的眼泪,搂到了阿娘的怀抱,听到了弟弟的声音,这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有生之年,她竟然还能与家人团聚!
沈灏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不打扰他们家人相聚的时间。
一番相叙,说了许久,回过头见他还在,禾生满心感激,到他跟前,“谢谢!”
沈灏眯眼,狭长的丹凤眼在黑夜中炯炯有神。“我说了,能护你,自然也能护你的家人。”
禾生问,“他们……也派人去害我爹娘了?”
明明早已知道的答案,却还是要问出来才肯彻底相信,总以为他们再狠心,不至于伤她父母,一心抱着侥幸的想法,到头来才发现,无论她怎么做,都是别人砧板上的滚刀肉,要杀要宰,皆由他们说了算。
沈灏点头,觑她脸色。“我使了障眼法,让他们以为你爹娘已经死了,之后我会派人将你爹娘送走。如此一来,你也就不必日夜担心了。”
她的脸上显出犹豫神色,知道他定还有所图。沈灏上前一步,抓了她的手,语气坚定,小心引导,“你跟了我,便能护你家人一世平安。”
果然是这样。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逃不过。如今,她也无退路,想想也是好笑,自嫁人起,她就像是生出了投靠的命,出家了投靠婆家,婆家嫌她,她投靠盛湖卫家,现在连盛湖卫家也做不了她的容身之处,唯剩眼前这个人,百般拒他,到头来,却只能投了他。
禾生从肺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答应我,就算是以性命相抵,也要护我家人周全,我便依你。”
盼了多久呵,才盼到她松口!沈灏怕她耍赖,径直拉她至姚爹姚娘跟前,撩袍跪下,“皇天在上,我沈灏,今生愿以性命发誓,此生定要护姚禾生一家安好,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平安无忧。若违此誓,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待下了地府,甘愿至十八层炼狱,永不得翻身。”
姚家人在来的路上,已经与沈灏见过面,了解了自家的处境以及女儿的艰难,早已知晓他有这心思。只是不知,他竟痴情至此,发这般毒誓。
禾生怔怔,被他一声喊,“禾生。”
紧接着看他朝姚爹娘行大礼,端严正肃,“我欲娶禾生为妻,爱她敬她照顾她一辈子,烦请二老答应。”
亡命天涯的人,没有太多要求,只求儿女有个好归宿。沈家公子能从卫府手里救下他们,肯定不是普通人,应该可以护禾生周全。第一次将女儿嫁错了人,但愿第二次所属良人。
天亮之前,姚家人乘马车离开。禾生跟着沈灏往回走,折腾了一夜,心情大起大落,揉眼见日头东出,只觉得恍若隔世。
不过一个夜晚,她就将自己卖了。昨日还是别人家的新妇,今日已成了他的未婚妻。沈灏转过头,提袖,她伸手去牵,他却突然从袖中伸出手,径直送到她手里。
十指交缠,紧紧相贴。沈灏挑眉,目光狡黠,笑得得意:“喏,妻从夫姓,从今天起,你便是沈氏禾生了。”

  ☆、第27章

回了庄子,禾生糯糯一句,让他放开手,怕人看见。沈灏不依。
禾生怕他恼,默言不争论,暗自扯长袖子去遮。
迎面撞见卫林和翠玉,见了她,一惊一乍地围过来,“跑哪去了,一晚上不见你人影,我们都急死了,再不回来,就准备去报官了!”
禾生低头,袖子下的手挣扎了一下。沈灏歪头看她,转而对卫林道:“她和我待在一起。”
禾生瞬间脸红。
卫林急着找禾生,这才注意到沈灏也在,惊讶之余,眸子一探,望见他俩牵着的手。
“你……你们……”
沈灏含笑点了点头,“稍后再说。”说罢,他拉着禾生,一路大步流星,不顾旁人的目光,径直带她进了卫有光的屋子。
大奶奶和卫老太也在,见是沈灏,忙地笑脸相迎,往后一瞧,见禾生也在,知道她没事,瞬间一颗心落下来,刚想张嘴招呼,沈灏抢先一步道:“我与卫老爷有要事相商,还请二位回避一下。”
大奶奶和卫老太离开,招手准备让禾生一起走,沈灏从袖子里抬起紧牵着禾生的手,晃了晃:“她就是我的要紧事。”
禾生心头疾跳,脑袋往下折,羞得埋进衣领里。
大奶奶卫老太相对一视,默默离开。待人一走,门一关,沈灏上前,朝卫有光一躬。禾生被他握在手心里,连带着往下弯腰,像极了夫妻拜堂。
卫有光见他二人这般,心里有了数。省了拐弯抹角的功夫,开门见山地问:“沈公子可是已与禾生心意相通?”
沈灏毫不犹豫:“是,我欲娶禾生,还望卫老爷成全。”
卫有光为难。沈公子对禾生好,他是看在眼里的。只是,禾生是大府的姑娘,按照规矩,嫁娶之事,他实在无法做主。
沈灏出声:“昔日卫老爷曾说,日后沈某有事相求,定当赴汤蹈火,以此相报。沈某别无他求,只希望卫老爷能让我带走禾生。”
卫有光讶异,怎么,要私奔?他想了想,意味深长地看向禾生,语气慎重:“聘为妻,奔为妾,禾生,你可要想清楚。”沈灏于他,是救命恩人,恩人要报,自当应下。但禾生的终身大事被牵进来,他得三思而后行。
禾生脸烧得通红,“他说了要娶我,我相信他。”被他抓着的手越发摁紧,她顿了顿,歪头看他一眼,迅速侧过视线:“我愿意跟他走。”
既然他答应照顾她的家人一生一世,那她也会遵守承诺,乖乖跟着他。
风从窗缝吹进,纸张洋洋洒洒地飘到地上。她蹭了蹭脚,脚上穿的绣花岐头履,正是与他共乘一船时穿的那双。沈灏抬起脸,心里说不出的满足。
日后等他在圣人面前挣了脸,定要为她恢复姚氏身份,让她以姚家女的身份,风风光光地嫁进王府,做他唯一的妻子。
卫有光叹口气,“大府那边,我自会为你遮掩。”还能说什么,两人都这般坚定认定彼此了,说了也是白说。唉,为了恩人,就算日后被大府发现,他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