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公主昏迷不醒,儿媳已留了有经验的嬷嬷在那儿处理,御医也在。后来,永寿宫的奴才出来寻人,说安乐公主要去折梅给太后娘娘插瓶,人都出来好一会儿了还不见回去,太后便打发了人来寻。儿媳觉得此事非同小可,便亲自来回话了。”
看了太后一眼,秦素儿低声答道。
“你们,对安乐做了什么?”
看向贺启暄和慕嫣然,太后沉声问道。
撇了撇嘴,慕嫣然不禁暗叹太后竟然还没抓住重点,一心一意的与自己纠缠事情是如何败露的,心中颇是无奈,慕嫣然扬声说道:“孙媳方才已说过,安乐公主不慎滑倒,撞向了孙媳,身边的婢女护住心切,便挡开了安乐公主,她便跌坐在了地上。孙媳可不知道她有孕了,否则…太后若不信,等安乐公主醒了,孙媳愿与她对质。”
有半句话,慕嫣然未往下说,可太后的脸色,却是愈发铁青了。
若是没有败露,难道自己还能让安乐公主生下这个野种不成?
可,也不是如今这个败露法啊,私下里偷偷摸摸的处理掉不就好了,又怎会像如今这样摊在众人面前?
心中越想越气,太后看着皇后无力的问道:“这事儿,如今怎么处理?”
轻轻拂了拂衣袖,皇后一派雍容气度的说道:“安乐公主有失妇德,做出此等道德败坏之事,若是在民间,怕是早拉去浸猪笼了。贵为大梁公主,西丽王妃,安乐此举,若是传扬出去,于西丽忠勇亲王面上无光不说,连西丽王族和大梁的关系,怕是都有所损伤。如今,太后觉得,臣妾要如何处理才好呢?”
知道太后是想看在清远翁主的面子上,打算借着事态没有扩展开来,所以想息事宁人的从轻处理,可一想到皇家给予她们母女这么多的尊荣,而安乐公主竟以这样的方式回馈,皇后就觉得心里愤慨不已,恨不得立刻让慎刑司的人把安乐拖到那里大刑伺候,让她生生脱一层皮。
可太后毕竟是太后,皇后心内不屑,一边,却将方才的问题又踢回了太后身边,免得他日清远翁主怨怪,自己却成了那背黑锅的人。
紧紧的攥着拳,太后为难了一会儿,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的恨声说道:“安乐公主不仁不孝,正值孝期,不在西丽服衰,回到大梁又多有失德,今贬为庶民,公主名讳从宗碟除名。”
庶民?却是连从前的郡主身份都被剥夺了。
“你们,都跪安吧。”
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太后示意殿内的一众人都退下,及至殿内没有了旁人,太后才看着身边静静站着的苏掌事低声问道:“你说,是不是哀家这几个月太抬举她,她才这般胆大包天,做出这等事的?”
自安乐公主七月回到都城,起先还颇是乖巧可人,可及至跟着太后去了趟行宫回来,似乎觉得太后给了她脸面,如今也愈发张扬了,看着,到和从前那个任性刁蛮的长乐郡主越来越像了。
而太后,还以为安乐公主嫁了一回人,能懂事些,却不料,差些因此惹了一身骚。
一个月啊,算来,却恰好是在行宫的那段日子…
“去查查,安乐在行宫的时候,和谁接触最多。尤其是近身保护的侍卫什么的,暗里去查就好,切莫…哎,想来皇后也会派人去查,算了,尽快查出来回禀哀家便是,如今,便是藏着掖着,怕是也遮掩不住此事了。”
自说自语的吩咐着,太后无力的摇着头,一脸的怒其不争。
本想着她和慕嫣然不合,有自己给她撑腰,她会有些脑子,不成想,她根本就是猪脑,都说损人不利己,她倒好,人没损到,却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既然无用,便废了吧。
如是想着,太子低垂下头,掩去了眼中的一抹厌弃。
清远翁主府内,听到毓秀宫的女官前来传话,清远翁主一时有些惶恐。
平日里,皇后若是有事,大多是差个内务府的小太监来传唤自己,今儿,却是毓秀宫的周掌事,皇后娘娘身边的第一人,顿时,清远翁主知晓,怕是出事了。
“周掌事,不知皇后娘娘传唤,是因为何事?”
不动声色的塞过去了一个装了银票的小荷包,清远翁主低声问道。
两人朝府外走着,门外,已有宫里的马车候着了,周掌事看了一眼左右,见除了清远翁主的婢女远远的跟着,再无旁人,周掌事提点的说道:“安乐公主小产了,已被贬为庶民,翁主好自为知。”
犹如晴天霹雳当空炸开,清远翁主的腿一软,半靠在了门槛边。
旋即,强撑着站直身子,清远翁主深呼了几口气,随周掌事钻进了马车。
是夜,一辆马车从正华宫驶出,径自行到了安乐公主府邸,一整夜,府内灯火通明,却是阖府的下人忙着归置东西,赶在天亮前,将安乐公主府还原成了当日进府的模样,而几辆马车,趁着天色微曦行人尚少,驶出了都城。
一连几日,宫里仿佛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的让人憋闷,几次到毓秀宫给皇后请安,也见她板着一张脸,后/宫的一众妃嫔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起来。
私下各自使了手段打听,只知道安乐公主从此宗碟除名,而护送太后去行宫的一个护卫队,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后/宫的女人成日里闲着无事,三五成群的瞎聊着,竟编出了无数个版本,不过,复议最多的那个版本,却赫然便是事实的真相了。
瑞安宫里,看着廊檐下飘飘洒洒的落下来的雪花,不知道是下雪了,还是微风吹过将屋顶上的积雪吹落了下来,慕嫣然看着那自由自在的遍布于天地间的晶莹,有些怅然的叹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倒是可怜了那个孩子…”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远信
第三百二十二章 远信
安乐公主的事,自此告一段落,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后和皇后最近心情不好,也无人敢去触霉头,一时间,东西六宫里倒是比平日安静了几分,丝毫不觉得还在永成二十年的新春里。
正月,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远去了。
二月初二的龙抬头,皇后嘱咐内务府操办了一场宴席,宴请了一众外命妇。
这日的庆祝,却是由来已久的。起初,旨在犒劳一众外命妇,意思是男人们在外面拼搏,妇人们便掌理内宅,也颇是辛苦,演变到了如今,就变成了宣告年节结束的一个征兆,打这日开始,都城里的一切,就要尽数恢复如常了。
宴席上,清远翁主一脸病容,而长平郡主,更是每每听到有人提及双生姐姐章思涵,便羞窘的抬不起头来,仿若那人是她一般。
只在宴席上坐了一会儿,慕嫣然便跟皇后示下,提前一步告退了,临走前,看着长平郡主满脸羞愤的坐在角落里,慕嫣然心内有一丝不忍,唤了紫月,去请了长平郡主出来。
这样的宴席摆开,毓秀宫内人满为患,少一个两个的,也看不出什么,长平郡主见是慕嫣然身边的宫婢,不疑有他,跟在紫月身后出去了。
“郡主可有空吗?陪我走一会儿吧,可好?”
慕嫣然的话语轻柔,听起来并无恶意,长平郡主点了点头,顺从的跟在了慕嫣然身边。
“那日的事,郡主定然已经听说了,对不对?”
转过头看了一眼一直低头看着路面的长平郡主,慕嫣然轻声问道。
面色一红,长平郡主狠狠的咬了咬唇,强忍下了想要扭头离去的冲/动。
“郡主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想看到你在我面前羞愤的模样?”
见长平郡主似是有些想岔了,慕嫣然淡笑着问完,方柔声说道:“我只是不想因为她,让你打乱了自己原本平静美好的生活,仅此而已。”
一语落毕,长平郡主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怔怔的抬头看向慕嫣然,长平郡主的眼中,滑落出了滚滚的泪水:“我以为,我以为,你也要因为姐姐的事来羞辱我,我…对不起,对不起。”
连连摇头道着歉,长平郡主已是泪流满面。
“我还是从前那句话,她是她,你是你,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只要你自己问心无愧,于旁人,又有何干系呢?她是你的姐姐没错,可她要做什么,岂是你能够拦阻的?所以,她惹了灾祸,旁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你,是旁人的肤浅,可你,却不该看低了自己。要知道,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取代你的好。”
意味深长的说了这么多,看着长平郡主愣愣的站在原地思忖自己的话,慕嫣然拍了拍她的手道“郡主留步”,便带着紫云和紫月远去了。
“每个人在这世间,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人,能够取代你的好…”
喃喃的重复着慕嫣然方才说过的话,长平郡主顿时觉得郁积着满腔不忿的心胸,像是一下子开阔了似的,脑中,也说不出的清明。
“嫣然姐姐,谢谢你。”
看着慕嫣然远去的背影,长平郡主低声说着,直到慕嫣然的身影从眼中消失,长平郡主才慢慢的回了毓秀宫。
再看向别人时,方才身上带着的瑟缩羞愤,尽数被明亮无愧的表情所取代,长平郡主整个人通身都是一片柔和的磊落,倒让旁人也不好意思再在她面前说起章思涵怎么怎么不好的话题了。
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虽是一母同胞,可瞧瞧这姐俩,哎,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一时间,在章思涵的反面衬托下,长平郡主的形象,愈发温柔端庄起来。
华丽的赞美之词在殿内频频响起,让满心苦涩的清远翁主,看向这个模样与那个打发到庄子上的章思涵一模一样,脾气秉性却全然不同的长平郡主时,心内喜忧参半。
到漪兰宫,宛贵妃难得的气色好了些,慕嫣然靠在她身边,细细的跟她说起了方才自己跟长平郡主说过的话,一抬眼,见宛贵妃满眼欣慰的赞道:“与人为善,有时候,也是给自己行个方便。佛说,前世因,今世果,如今,你只是举手之劳,说不定哪日,她就还给你一个大报呢。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切莫与人结仇。”
细心点头记下,慕嫣然看着宛贵妃没有血色的脸庞心疼的说道:“母妃,您这样,我和殿下每日看着心里都好难过,您一定要快快的好起来啊…”
每年一到冬天,宛贵妃的病情都反反复复的折腾,可是往年到了开春,便有了好转的迹象,今年,却瞧着一日比一日严重了,每每聊起来,贺启暄和慕嫣然都是一脸的愁色。
拍了拍慕嫣然的手,宛贵妃安慰的说道:“傻孩子,母妃还要给你带孩儿呢,将来你们多生几个,母妃要给他们讲故事,给他们做新衣服,所以,趁着如今得闲,便把该生的病都生完了,等到你生了孩子,母妃就健健康康的,再也不得病了。”
虽知这是哄小孩子的玩笑话,可慕嫣然仍旧认真的点着头,仿佛宛贵妃答应了她就一定要兑现一般。
二月初八,快马加鞭的喜信从秦国送来,贺婉茹于正月二十八诞下了一名小皇子,司徒南给孩子起名为司徒文宇。
这封信,一扫皇后连日来的郁结,顿时,安乐公主一事,被彻底抛诸脑后。皇后每日里见了人,都是一副笑语盈盈的和乐模样,让身边的人,也跟着长舒了几口气,吐尽了积压在心里的憋闷。
书信难通,几页素笺,怕是也说不尽所有的情形,知晓皇后等人惦记自己,贺婉茹鬼灵精的想出了一个好主意,让秦国王宫里的画师,将犹在月子中的贺婉茹和孩子,绘成了画像。
看到那副画像的时候,皇后不禁动容的落了泪。
画中,一袭粉衣的贺婉茹躺在床榻上,脸上看起来,比从前出嫁时丰腴圆润了几分,而一双娇俏灵动的秋水眼眸,仍像从前一般含着欣喜的笑容。
画师画艺精湛,便连贺婉茹衣衫上的花纹,都描绘的栩栩如生。而贺婉茹怀里襁褓中那个闭着眼睛酣睡的小婴孩,更是在画轴甫一打开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孩子的头顶是茂密的黑发,小脸粉嘟嘟的,一张小嘴巴还微微翘着,仿佛正在睡梦中打哈欠一般,肉嘟嘟的攥起来的小拳头,仿佛使了很大的劲儿,紧紧的捏着,手腕上,还带着坠着银铃的小银镯子。
而贺婉茹,便和坐在床榻边的司徒南一起专注的凝望着,两人回眸一笑,眼中尽是缱/绻深情。
画中并不是只有贺婉茹一家三口,画师还稍微着墨,将人物身边的情境画出了几分,皇后一眼就认出,与当日慕嫣然送嫁回来描述的一般无二,一眼看去,竟像是真的在夕颜殿中一般。
婉儿和司徒南夫妻情深,如今又有了嫡子,在秦国,也算是立稳脚跟了吧?
如是想着,皇后长长的舒了几口气,长久以来一直提着的心,终于回落了下来。
瑞安宫里,慕嫣然满脸合不拢的愉悦笑容,一边吩咐着紫云紫月将自己做好的绣活归置出来一半,让送回信到秦国的信使带回去,一边轻柔的抚着肚子跟肚里的孩子说道:“宝宝,你婉儿姨母生了个小哥哥,将来若是见了面,你们就在一处玩,可好?”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就听得懂了?
一时间,瑞安宫内的宫婢们,俱都抿着嘴低头笑起来。
仿佛是要将压在众人心头的阴霾彻底清扫干净,二月十六,贺婉茹诞下一个女儿,取名慕玥怡。
虽是个女孩儿,却是慕府的第一个女孩儿,听闻消息的时候,慕老太太和柳氏等人都乐不可支的连连抚掌欢笑,而一旁的何氏,则看着诠哥儿埋怨的说道:“臭小子,本来娘以为你是个女孩儿的,谁知道你竟是个男孩儿,将来若是不跟娘亲,看娘怎么收拾你。”
诠哥儿哪里懂这些?只记住了慕老太太笑呵呵的说自己要有个***了,诠哥儿咧着嘴笑着,一边抓着何氏头上的簪子笑道:“娘,生个妹妹,生个妹妹,诠哥儿要妹妹。”
家中同龄的小孩儿,如今以榕哥儿最大,每次贺琳蓉来府里,两岁半的轩哥儿便牵着一岁半的诠哥儿,两人再跟在五岁的榕哥儿身后,三个半大的小孩子,总是能把慕府惹得鸡飞狗跳的,每每抓到三个罪魁祸首带到慕老太太面前,又一个赛一个的嘴甜,直让人又气又爱。
此刻,童言无忌的诠哥儿,几句话却顿时让何氏羞红了脸,一旁,慕老太太也打趣的笑道:“是啊,榕哥儿和诠哥儿,也就缺个妹妹了,等将来有个女孩儿,这哥儿俩指不定怎么疼呢。”
看着何氏,柳氏满脸的笑容,心中,又不自禁的惦起了慕嫣然,再过两个多月,她的嫣儿,也要当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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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恙
第三百二十三章 大恙
“你说,除了这些小衣服,我还准备些什么给文宇好?”
一件件的拾起做好的小衣服看着,慕嫣然转过头瞟了贺启暄一眼问道。
摇头笑着,贺启暄颇有些无奈的说道:“如今那孩子还是个奶娃娃呢,什么都不会,你还想送些什么啊?再说了,又不是再不和婉儿通信了?下次再送他些有意思的礼物不就好了?现在送去,孩子又不会玩,最终不也是堆在箱子里发霉?”
唠叨了一大堆,言下之意,却是下次再送,慕嫣然有些意兴阑珊的嗔道:“你懂什么啊?孩子会不会玩那是他的事,可这是我这当姨母的一份心啊,哪怕就是长大了,看到箱笼里有些生锈发霉的东西,他也知道是他远方的姨母送的。哼,你懂什么?”
皱着鼻子冲贺启暄做了个鬼脸,慕嫣然转过身走到了书桌前,径自去想法子了。
“要不,把那本画册送给婉儿好了。”
征询的看向慕嫣然,贺启暄却是一脸的浅笑,仿若这是最好不过的办法,而慕嫣然,也必定会如意一般。
“那本画册?”
犹疑的问着,慕嫣然低头思忖了起来。
贺启暄平日里总是爱写写画画,后来又觉得每次信手涂鸦的有些浪费,所以,自打开始念山水杂谈给慕嫣然肚里的孩子后,贺启暄举一反三的有了一个主意。
所以,打那以后,贺启暄每日都会画一幅画,虽是寥寥几笔,却都是些容易辨认的东西,山,湖,鸟,花儿…有时兴趣来了,贺启暄还会临摹一下斜靠在床柱边做针线的慕嫣然,虽线条简单,瞧着,倒也像那么回事。
画了才几个月,已经有厚厚的一叠了,贺启暄装订成了几个画册,颇有些得意的跟慕嫣然说,等孩子稍微大了些,便用这几本画册给孩子启蒙,定然比上书房的夫子教的好。
如今,若是送给了贺婉茹,她既能在闲暇的时候逗着孩子看,也能知道慕嫣然每日里都做些什么,岂不是比那薄薄的几页信,要形象生动的多?
心中早已愿意了,慕嫣然却故作迟疑的问道:“那都是你这几个月来的心血,不心疼吗?”
大大咧咧的笑着,贺启暄走到案桌旁拍了拍慕嫣然的头宠溺的说道:“都是闲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罢了,除了你,怕是也就婉儿不会嫌弃了。再说了,咱们的孩子都还没出生呢,从现如今开始再准备,到时,定然也有厚厚的好几本了,不碍事。”
贺启暄这么说,慕嫣然自然开心的什么似的,那本画册里,有她对镜着装的画像,有她安静的做针线的画像,更多的,却是她抚着肚子或发呆或傻笑的模样,便是自己翻看起来,常常都会捧腹大笑,若是婉儿看见,定然也会如自己那般的。
想到此,慕嫣然抿嘴笑着,转过身从厚厚的一叠宣纸下,拿出了那几本画册,又仔细的翻看起来。
回味了一遍,慕嫣然唤来了紫云,找出了一个差不多大小的锦盒,将那几本画册放了进去。
高兴的收拾着东西,殿外,响起了有些匆忙的脚步声,慕嫣然顿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屏风外。
不一会儿,紫云带着一个漪兰宫的宫婢进来了,那宫婢一见贺启暄,便跪倒在地连连磕起了头:“殿下,王妃,我们主子不大好,方才晕过去了,已去请了御医,御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主子的病比从前愈发严重了,可主子到这会儿了还没醒呢,宫里的人都慌了,还望殿下过去瞧瞧。”
疾声说着,那宫婢的话音中,已带出了一丝颤音。
脸色有些惶然,贺启暄手忙脚乱的拿起厚裘穿好,径自朝外走去了,一边走,还一边回过头嘱咐着慕嫣然:“嫣儿,你好好的留在宫里,我去看看,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等着我回来。”
话音还在殿内飘荡,贺启暄的人,早已飞奔出了瑞安宫的宫门,慕嫣然无力的跌坐在暖炕边,眼中,是一抹慌乱的茫然。
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知坐到了什么时辰,脑子里也乱乱的,不知道都想了些什么,再抬眼,窗外的天色已经黑了,而身边,是满脸担忧的紫云和紫月。
“小姐,您躺一会儿吧,坐在这儿都好久了,奴婢两人唤您,您也跟没听见似的,吓坏我们了。”
想起方才慕嫣然的模样,紫云真有些害怕,记忆里,即便是在慕府最艰难的那些日子,慕嫣然也从未像方才那刻一般,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惊恐。
直到布好了晚膳,贺启暄也没回来,慕嫣然朝门外张望了好久,仍旧一丁点儿动静都没有,轻柔的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慕嫣然暗叹了一口气低声吩咐道:“用膳吧…”
心里有事,连带着胃口也不好,没用多少,慕嫣然就满面惆怅的放下了筷箸,一旁,紫云皱着眉头冲紫月摇了摇头,一边,却径自拿起汤匙给慕嫣然盛了碗汤,一边柔声劝解道:“小姐,您要是不想吃,一会儿等殿下回来了,用些夜宵也是好的。这会儿,怎么也要喝碗汤,莫饿着了肚里的小主子啊。”
肚中空空,小家伙折腾起来也头疼,慕嫣然点了点头,喝完了那碗汤。
膳食几乎是纹丝不动的撤下去的,小厨房里,任嬷嬷和徐嬷嬷看到,也是满面愁绪,一边,却打整着和起了面,等着贺启暄回来,给二人煮宵夜。
月上柳梢头,贺启暄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回来,慕嫣然迎上去,却被贺启暄闪身错开了:“你快回去躺着,我一身的寒气,小心冻着了你…”
温顺的躺回暖炕,看着贺启暄净了脸走到炭盆前烤起火来,慕嫣然小心翼翼的问道:“母妃,可好些了吗?”
浓眉皱成了川字,贺启暄摇着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半晌没说话。
贺启暄不说话,慕嫣然又不知道如何问出口,一时间,内殿里,便沉寂了下来。
来回打探了好几番情形,紫云大着胆子进去问询道:“殿下,您可要吃用些宵夜吗?”
见贺启暄抬着胳膊无力的摆了摆,紫云继续说道:“晚膳时,王妃也没吃几口呢,就等着您回来用夜宵呢,任嬷嬷做了高汤三鲜馄饨,要不,你们吃一点吧?”
想到慕嫣然也没吃,到了半夜肯定要饿,贺启暄点了点头,走到了慕嫣然身旁。
任嬷嬷的动作很麻利,紫云才出去没一会儿,就端着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是浓稠的两大碗馄饨,清亮的高汤,小巧浑圆的馄饨,上面还飘着绿油油的香菜末和几滴辣椒油,红红绿绿的,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慕嫣然吸了口气,拿起筷箸和汤匙吃了起来。
另一边,贺启暄却是久久未动。
吃了一口,见贺启暄还呆呆的坐着,慕嫣然轻声劝慰道:“如今,我们更是要打点起精神来照顾母妃,若是我们在母妃病愈前病倒了,岂不是更添乱?快吃吧,吃完了,咱们一起想办法。”
是啊,自己一定要好好儿的,这样母妃看见了才会心中无忧,说不定,还能尽快的好起来呢。
如是想着,贺启暄埋头吃了起来。
直到一大碗馄饨吃完,贺启暄脸上的表情,才有些缓和起来,见慕嫣然只吃了半碗便饱了,贺启暄将自己的空碗撇在一边,径自挪过慕嫣然剩下的半碗,大口的吃完了。
净了手,贺启暄懒洋洋的躺在慕嫣然身边,摸着她的肚子轻声说道:“御医说,母妃的病,拖了这么些年,原本好好儿的人,也会被拖垮了,莫说母妃时常有个大病小灾的。”
侧过头看着下巴顶着自己肩窝的贺启暄,见他眼中隐有晶莹的泪意,慕嫣然忐忑的问道:“那,御医可开了方子?”
迟疑了一下,贺启暄点着头答道:“只是些调理身子的方子罢了,与病情,并无助益。”
心口一滞,慕嫣然觉得,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了几分。
两人久久无言,一时间,想起那个从来不大声说话,看见谁都是一脸柔和笑容的温婉女子,两个人的心里,都是难言的苦涩。
“我出来的时候,父皇还呆呆的坐在母妃床榻边,苏公公说,父皇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从知晓母妃晕过去,就一直守在床榻边。嫣儿,我好怕…”
身边的男子,即便是在置身于敌人军营中,也从未流露出此刻一般的脆弱,慕嫣然伸出胳膊抱紧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一夜都没睡踏实,睁开眼,贺启暄仍旧如同睡前一般,两眼茫然的盯着屋顶刻了吉祥如意花纹的顶梁,慕嫣然心疼的摸着他微微露出胡茬的脸,柔声说道:“母妃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你别担心,我们起身去看她,好不好?”
梳洗完,两人连用早膳的心思都没有,只略微喝了几口早茶,便抬脚去了漪兰宫,进了内殿,丹青一脸的悲伤,给二人行了礼,便去小厨房吩咐了。
床榻上,宛贵妃脸色苍白如纸。
坐在宛贵妃身侧,紧紧的抓着她的手,贺启暄强扯出一个笑容柔声唤道:“母妃,儿子和嫣儿来看您了…”
不知为什么,慕嫣然的眼中,顿时流出了难以抑制的泪水。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三百二十四章 揪心
第三百二十四章 揪心
内殿里飘荡着淡淡的药香气,慕嫣然和贺启暄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床榻边,一眼不眨的盯着床上平躺着的宛贵妃,满眼揪心的伤痛。
从紫云口中得知二人什么都没用就赶来了漪兰宫,丹青劝了好几次,慕嫣然却直摇头说吃不下,眼前的三个人,像是如雕像一般,时间,仿若就停留在了这一刻。
“王妃,小厨房熬了银耳燕窝粥,您好歹用几口吧?主子醒了,见您饿着肚子伴在她身边,她一定会生气的,王妃…”
不死心的劝着,丹青搬出了宛贵妃。
果然,想起上次为了惩治荣嬷嬷而故意吃那些不合口的饭菜,让宛贵妃罕见的发了脾气,慕嫣然不敢再执拗,点了点头,一边,丹青忙不迭的捧过了犹自温热的碗,递给了慕嫣然。
小口的吃用着,直到那丝丝缕缕的甘甜沁入心间,慕嫣然才觉得自己像是会呼吸了一般,长长的舒了口气,而那厢的贺启暄,仍旧呆呆的握住宛贵妃的手,仿若要把自己的气力传递给她似的。
耳边响起了轻微又急促的呼吸声,宛贵妃的睫毛,轻轻颤了起来,贺启暄情急的唤着:“母妃,母妃,是儿子啊…母妃…”
“三郎…”
没有意识的低声唤着,宛贵妃挣扎着睁开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的人。
不自然的转了一下头,看到坐在床榻前躺椅上的慕嫣然,宛贵妃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道:“傻…傻孩子,母妃没事,你们快回去歇着,快回去…”
只说了几句话,宛贵妃便轻喘了起来,那原本苍白的面色,一瞬间笼罩出了一层粉意。
将宛贵妃上身抱起,轻拍着她的后背,贺启暄扬声唤道:“丹青,端茶来…”
听见贺启暄的声音,丹青忙不迭的将兑了玫瑰花露的温水端了过来,服侍着宛贵妃喝了几口,见她的呼吸渐渐喘匀了,丹青才径自退出了内殿。
见宛贵妃看了一眼床榻内侧的软枕,贺启暄取过来两个垫在宛贵妃身后,一边轻声问道:“母妃,您可要吃用些东西?”
看了一眼慕嫣然方才放下的碗,宛贵妃点了点头,一边轻声说道:“那你们陪我一起吃用些吧,我一个人,没胃口。”
乖巧的应下,又唤了丹青吩咐了,贺启暄满脸忧色的回过头来说道:“母妃,您哪儿不舒服,告诉儿子,儿子让御医来瞧。”
缓慢的摇了摇头,宛贵妃轻声笑道:“许是这么多年来耗着,我这身子有些不大爽利了,没事,将养些日子就好了,你们莫要担心。”
说罢,宛贵妃转过头看着眼中隐有泪意的慕嫣然柔声叮嘱道:“嫣儿,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可再忧心劳神,母妃没事,啊?你好好儿的将养着,母妃还等着看乖孙呢…”
点了点头,慕嫣然吸了吸鼻子,借着把粥碗端起来的功夫,掩下了眼中的泪意,再抬头,又是一副浅笑嫣兮的柔婉模样了。
宛贵妃精神不济,贺启暄也不敢让她说太多话,让她躺好,自己则挑了几件开心的事,讲给她听。
看见她暖暖的笑着,贺启暄的心里,竟觉得有一丝酸胀的涩意。
知晓贺婉茹生下了一个儿子,宛贵妃笑的愈发开怀,看了慕嫣然一眼,宛贵妃轻声说道:“你们都是好孩子,日后定会福寿绵延的…”
及至知晓贺琳蓉生下了一个女儿,宛贵妃抿着嘴低咳了一声,大声的说道:“女儿好啊,女儿是娘亲的贴身小棉袄…”
说话的功夫,丹青捧着托盘进来了,托盘里,是三碗黄澄澄的金丝小米粥。
见慕嫣然似有推脱的意思,宛贵妃故作恼怒的看了她一眼,一边,丹青已传达起了宛贵妃的意思:“王妃,您就用了吧,一碗燕窝粥,也抵不了什么事,何况这小米粥熬得极糊口,我们主子最爱这一口呢,您跟着吃一碗,她瞧了,保准比她自己个儿吃用了还高兴。”
见宛贵妃眉眼弯弯的看着丹青,一脸的赞赏,慕嫣然不再推辞,接过碗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而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一般落在了浓稠的小米粥上,顿时,泪水在粥面上滴出了几圈涟漪。
宛贵妃如今浑身无力,一个粥碗,对她来说,怕是也重如千斤。
贺启暄几口将自己碗里的喝完,一边抬起袖子擦干净了嘴巴,一边端起最后一碗看着宛贵妃说道:“母妃,儿子还没在您跟前孝敬过呢,往日都是嫣儿代替儿子,今儿,就让儿子亲自服侍您吃一碗粥吧…”
眼中闪着晶莹的泪花,宛贵妃抿着嘴点了点头。
一碗粥,宛贵妃却吃了好久,只吃了一半,就连连摇头说吃不下去了,贺启暄喉头一酸,借着把碗递给丹青的功夫,深呼了一口气。
宛贵妃精神不好,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大半的时间,却都是半睡半醒的眯着,那模样,让身边看着的人,都跟着揪心起来。
午膳时辰到了,丹青面带难色的过来回话,说这些日子宛贵妃都是以粥为食,小厨房,已经好些日子没开火做菜了,贺启暄心中酸涩的点了点头,让丹青下去了。
听了丹青的话,原本眯着的宛贵妃,却一下子醒了,拍了拍贺启暄的手,宛贵妃嘱咐道:“你们回宫去歇着吧,不用在母妃这儿守着,母妃不会有事的,啊?”
贺启暄正要推辞,殿外,传来了太监刻意压低的通禀声:“皇上驾到…”
下一瞬,永成帝一脸紧张的踏进了内殿。
见宛贵妃醒了,永成帝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一边,看着宛贵妃故作轻松的说道:“醒了?再不醒,朕就要去梦里找你了…”
浅笑着应了,宛贵妃又拍了拍贺启暄的手,却是让贺启暄带着慕嫣然回宫去。
有永成帝在此,贺启暄便不再固执,乖巧的起身嘱咐了宛贵妃几句,带着慕嫣然给永成帝行了礼,起身出了漪兰宫。
柔声唤着,宛贵妃朝前抬了一下身子,下一瞬,永成帝从她身后取出一个软枕,靠在了自己身后。
两个人并排躺着,也不说话,空气中,却涌动着一丝柔情。
“三郎,我怕我等不到看见咱们的小孙子,或是小孙女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