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静静的回想着,慕嫣然的唇角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
远之哥哥,重回三年前,让嫣然仔细看看,究竟是怎样的步步盘算,才让你以青梅竹马之名娶得了恩师的爱女,却又弃之如履的将她丢弃在一边,进而与那些人勾结一处,害的她家破人亡的。
想到前世的自己最终竟是死在最爱的人手中,而直到死前那一刻,自己都不信,那个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良人,竟然心中全无自己,一步步的谋划,只为害死自己的爹娘,使得自己家破人亡。想到此,慕嫣然便觉得心中有如火烧一般的疼痛难安。
卓远之,远之哥哥…
心里喃喃的念着,慕嫣然的脸上,渐渐的折射出一股坚毅的神采。
这一世,她定要好生看看,他是如何仔细的编织了那张网,叫前世的自己一步步沦陷了进去,终究害人害己,便连疼爱自己的父母,也赔上了性命。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四章 福华
“紫云,今年的夏天,好像比往年更热些呢…”
走在紫月打起的碧绿色丝绸伞下,慕嫣然一边擦拭着脸上微微渗出的汗珠,一边转过头看着紫云说道。
跟在慕嫣然身后疾步朝前走着,紫云柔声说道:“小姐本就怕热,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都会说这句话呢。”
打趣的说完,紫云接着说道:“到了前面的廊檐下,便好了,小姐再忍忍。”
一旁,紫月已开口埋怨了起来:“有今日也是小姐自个儿造成的,前年府里大肆休整后,夫人有意偏颇,说东南角的清凉阁位置好,冬暖夏凉,让小姐搬去住,小姐倒好,非要自个儿求了老爷夫人来现如今住的潇湘阁,离正屋远且不说,一到夏天蚊虫又多…”
慕嫣然正要出言安抚,紫云已开口轻声斥道:“紫月,你一个做奴婢的,还出口教训起主子来了?小姐搬到清凉阁来,还不是为了小少爷?大少爷被派了皇差去了福建,大少奶奶要照顾小少爷,小少爷如今才一岁,夫人怎舍得将他搁在远处?小姐心疼小少爷,才将清凉阁让给了大少奶奶,一片苦心,其它人不晓得,你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还不体谅小姐,真真该打。”
一手举着伞,紫月一边冲隔着慕嫣然的同胞姐姐做了个鬼脸,嘟囔着说道:“我不就跟小姐开个玩笑嘛,你至于这好大一通说吗?好像就你心疼小姐,我不心疼似的,我不是看见小姐胳膊上又多了好些个蚊虫咬过的肿包才说的嘛,好像是为了我自己似的。”
“好啦好啦,这么热的天,你们还这么多的话,不嫌热啊?快点快点,进了廊子就好了。”
说罢,慕嫣然快步迈进了花廊。
幽静蜿蜒的花廊上,搭着绿茵茵的藤萝,此刻太阳当空,烤的院子里的地上都隐约起了雾气,空气中还能闻到一股泥土的土腥气,可花廊下,却是一片清凉,偶尔,还有淡淡的藤萝青草香扑面而来。
慕嫣然拿起帕子整齐的放入袖筒,一边,轻迈着步子不疾不徐的朝前去了。
顺着花廊绕过几个弯,便到了柏松堂,从花门处看见正屋的珠帘门时,隐约还能听见榕哥儿咿呀学语的声音,慕嫣然不禁带上了一丝娇俏活泼的笑容。
“小姐来了…”
刚走到门前,老夫人跟前的明萃已笑盈盈的掀开了珠帘。
正屋内,上座的左手处,是宰相府的老夫人,今年六十三岁的慕老夫人。
慕老夫人闺名薛兰容,是老忠国公薛仲毅的幼女,许是更像父亲的缘故,慕老夫人的性格甚是爽朗,且不拘小节。
右手处,正是今日的来客,郑国公夫人程氏,而她身边,此刻正坐了一个一身贵气的娇小少女。
“嫣然见过程夫人。”
走到郑国公夫人面前一福,嫣然轻声说道。
“几日不见,嫣儿出落的愈发秀美了,不知府上请的哪里来的女先生,竟调教的如此好?”
一身锦衣华服的郑国公夫人满目赞叹的看了嫣然几眼,转过头盯着慕老夫人问道。
招了招手示意嫣然来偎在自己身侧,慕老夫人满脸爱怜的说道:“老姐姐若是问嫣儿的女红,倒是能将师傅请出来给你瞧瞧,若是问旁的,可就真要让老姐姐失望了。”
“哦?可是什么大有来头的先生,妹妹如今也要学着藏私了?”
想起如今满京城都在传宰相府里那位才名远扬的嫡出小姐,再看看自己身侧这个和嫣然同岁的外孙女儿,郑国公夫人便有些酸溜溜的说道。
无奈的摇了摇头,慕老夫人嗔怒的斜了郑国公夫人一眼说道:“在老姐姐面前,妹妹岂敢藏私,只是嫣儿确实未曾请过先生教学问,妹妹怕即便是说了,老姐姐也不信。”
脸上的诧异显而易见,郑国公夫人又多看了嫣然几眼,才出声问道:“莫非是宰相大人亲自教学的?你们还当真要把女儿养成才女啊?”
见郑国公夫人如此说,慕老夫人带着一脸得意的看了嫣然一眼,才转过头去看着郑国公夫人笑道:“从前倒是请了先生教过的,后来嫣儿嫌那些先生讲的无趣,便都遣走了。昭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那以后就再没请过先生来家了,这些年,她都是自己去她爹书房里寻书看,她爹想着她一个女儿家,哪能看得懂那些史书经文啊,也就没管她,直到今年开春儿的迎春花会上得了花魁,昭扬一考校才发觉,我们家的嫣儿,若是男儿身,都可以去考状元了。”
说到最后,慕老夫人的话语中,已是满满的掩不住的炫耀。
慕老夫人的话语,着实让郑国公夫人吃惊不已,招手唤过嫣然到身前,她细细的打量了几眼,啧啧称赞的说道:“果然是宰相府里人杰地灵啊,这些年慕大人门下,出了多少学门子弟啊,都是朝中的栋梁之才,却不想连家里的小姐,都无师自通的如此隽秀。”
见慕老夫人连连摆手谦虚着,郑国公夫人又将身旁坐着的外孙女儿拉起来推到慕嫣然面前,柔声说道:“嫣然啊,这是你福华妹妹,你可要替我好生教教她,免得她成天跟个泼猴儿似的,全没个姑娘家的样子。”
郑国公夫人的话,让那个原本满脸活泼俏皮相的女孩儿顿时有些羞恼的看了她一眼。
见福华郡主不高兴了,慕老夫人忙柔声说道:“好了,别拘着她们了,跟我们这两个老太婆呆着,闷也要闷坏了。”
说罢,慕老夫人看着慕嫣然慈声叮嘱道:“嫣儿,你陪着福华郡主出去玩吧,仔细着些。”
点了点头,嫣然拉起小姑娘的手,俏声说道:“福华妹妹,我家后花园的荷花开的正好呢,咱们去荷池边的亦兰亭说话吧。”
乖巧的点了点头,福华郡主看了郑国公夫人一眼,转过身跟着嫣然朝外去了。
刚出了花门,福华郡主却是一把甩开了嫣然的手。
手被甩空,嫣然一脸的吃惊,转过头看着仍旧浅浅笑着的福华郡主,她诧异的问道:“郡主,你…”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五章 旧事
板着一张脸,福华郡主转过身沉声吩咐着跟来的两个丫鬟道:“你们去祖母那里伺候着吧,我跟着嫣然姐姐去逛逛就好了,你们跟着我,她身边的姐姐还要忙着招呼你们,又怎么能尽心服侍我和嫣然姐姐呢?你们回去吧…”
“郡主,老夫人会怪罪奴婢们的…”
疾声说着,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一边不住的拿眼睛看着嫣然。
“让你们回去,你们就乖乖的回去,否则别怪本郡主没跟你们打招呼。祖母那里,我自然会去说,行了,你们快走吧…”
怒目瞪了两个丫鬟一眼,福华郡主开始厉声撵人了。
见两个丫鬟一脸为难的神色,嫣然出着主意说道:“郡主,不如让我的丫头带她们去我屋里坐着吧,一会儿咱们去亦兰亭坐一会儿,再去我屋里,走的时候,你便带她们一起回去,这样你也省得回去被程老夫人说了,如何?”
双目一亮,福华郡主连连点头应道:“还是嫣然姐姐有主意,就照姐姐说的办。”
说罢,嫣然轻声吩咐了紫月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潇湘阁,自己则带着福华郡主和紫云,朝后花园的亦兰亭去了。
亲热的挽住嫣然的胳膊,福华郡主笑嘻嘻的说道:“嫣然姐姐,方才吓到你了吧?我就是这么个急脾气,光想着甩开她们了,忘了姐姐并不似我这般莽撞,所以才…姐姐不怪我吧?”
想到方才被福华郡主甩脱手那一刹那的诧异,嫣然呵呵一笑,柔声道:“没什么,不过,倒真是有点吓到了,我还以为郡主不喜欢我呢,这么着急要摆脱我。”
“没有,没有…”
福华郡主连连摆手示意着,着急的为自己辩解道:“我很喜欢嫣然姐姐呢,我家里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但是他不喜欢和我一处玩,所以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个姐姐,妹妹也好,这样就有人陪我了。姐姐别叫我郡主了,听着多生分啊,叫我福华吧。”
开朗的福华郡主,让嫣然一下子就有了好感,家里的几个姐妹,都是几个姨娘房里的,见了自己,脸上全是那副刻意的恭敬和讨好,说不出来的别扭,而此刻这个纯真活泼的福华郡主,却着实讨喜。
点了点头,嫣然牵起她的手,指着远处的小亭子,柔声说道:“福华妹妹,看,那儿就是亦兰亭了,我最喜欢去那里了,凉风拂面,当真惬意的紧,走吧,咱们去里面坐着。”
说罢,嫣然转过头看着紫云吩咐道:“紫云,你去准备些凉茶和糕点来,我和郡主不会跑远,就在这里等着…”
紫云点头轻声退下了,而嫣然则带着一脸好奇的福华郡主,坐到了亦兰亭内的石桌旁。
见福华郡主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园中的景致,嫣然打趣的说道:“郑国公府邸可是京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大宅子呢,怎么妹妹到了这儿,却像很是稀奇似的,难道我们府里还有妹妹在京里没见过的景致?”
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福华轻声说道:“我从前是住在江南外祖母家里的,去年爹爹说我不小了,不能一直呆在外祖母家,所以才接了我来京里。姐姐府里这园子里的景致,倒颇有一番江南的意味呢。”
赞赏的看了福华郡主一眼,嫣然朗声说道:“妹妹好眼光,前年府里休整园子的时候,好些地方便是按照江南的风格修葺的。”
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福华郡主收回了目光,一脸好奇的低声问道:“姐姐,我听说,宰相府里有个翠竹苑,可是在这附近?”
“翠竹苑?”
心内一惊,嫣然轻声唤道。
柳眉轻耸,福华郡主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歉意的说道:“是妹妹唐突了,姐姐莫怪…我也是从别人口中听闻的,说翠竹苑里有慕大人生平收集到的古书,非一般人不得进入呢,不过…”
“不过什么?妹妹继续说啊。”
莞尔一笑,嫣然故作轻松的看着福华郡主问着,可石桌下的手,却是紧紧的攥在一起,掌心里,微微的沁出了汗。
“妹妹也是听旁人说的,说翠竹苑是慕大人的书房,除了交好的朝臣和慕大人的学生,一般人都不得进入的,不过慕大人体恤爱徒,竟将翠竹苑的客房,拨给了一个寒门出身的学子住。所以大家都说,慕大人学风严谨之余,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名师。”
翠竹苑,翠竹苑…
心中喃喃念着,慕嫣然的心里,却是泛起了阵阵波澜。
前世时,爹娘和兄长入狱的那夜,宰相府中,翠竹苑却无故燃起了熊熊大火,滔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待到火被扑灭的时候,翠竹苑已是一片灰烬,爹爹珍藏了几十年的名书古籍,就那么付诸一炬了。
而此刻,再听到这个名字时,慕嫣然的心里,仍旧久久不能平静。
虽并无证据,可她仍旧确信,那把火,与卓远之难逃干系。
径自沉浸在回忆中,嫣然的耳边,传来了福华郡主的轻唤声:“嫣然姐姐,你怎么了?”
猛的醒过神来,摇了摇头,嫣然低声说道:“哦,没什么,我在想,翠竹苑到底住了谁,怎么没听爹爹说起过。”
正说着,远处,紫云已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了。
将食盒放在石桌旁,紫云依次打开盖子,端了几碟糕点和干果出来,整齐的摆放在了石桌上,最后一个食盒里,竟还有两个冰碗,淡红色的汤里,紫的葡萄,白的雪梨,红的樱桃,而碗面上,竟还飘着隐约的冰碴儿,让人一看就觉得清凉无比,忍不住要流出口水来。
闷热的天,带着清风的凉亭,沁人心脾的冰碗,一时间,两个人露出了一脸的小女儿娇态,开心的吃用起来。
正回想着关于翠竹苑的事,耳边,福华郡主却是摇晃着脑袋,口中含混不清的问道:“姐姐竟然还不知道翠竹苑住了谁?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姐姐竟不知晓,怎么可能,姐姐是不想告诉妹妹,所以故意这么说的吧?”
心中再次惊诧,嫣然却是面色不变的看着福华郡主轻声说道:“那你说说看,给你三次机会吧,若是三次都说错了,我便告诉你。”
摇了摇头,福华郡主一脸肯定的说道:“不用三次机会,一次就够了,不会错的。”
说罢,她又低头和冰碗抗争起来。
心中急切,嫣然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我不信”的模样,扬声问道:“说不定告诉妹妹的那人是蒙你的呢,妹妹不说,我怎么告诉你是真是假啊。”
想想慕嫣然的话也有道理,福华郡主放下手中的汤匙,扬声问道:“翠竹苑住的,难道不是慕大人收养回来的寒门学子卓远之吗?”
如当头棒喝,嫣然神色一愣。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六章 母亲
送走了福华郡主,慕嫣然的心,仍旧沉浸在方才她说过的话语中。
“紫云,翠竹苑的客房里住了人,你知道吗?”
坐在潇湘阁的琴楼里,慕嫣然一边心不在焉的拨弄着琴弦,一边看着身旁擦拭书架的紫云问道。
“小姐忘记了吗?前些日子,您不是和奴婢们聊起过的嘛。”
停下了手中的,紫云诧异的看着慕嫣然问道。
有些心虚的转过了头,正仔细揣摩着要如何回答紫云的话,却听见紫云已在身后恍然大悟的喃喃低语道:“前几日小姐着了凉发烧,连续高热了几日,估计人都烧糊涂了,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说罢,她仔细的回答道:“上个月,老爷代表圣上送番邦使者出都,回来的时候,在都城外的十里亭那里,遇见了一个落魄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虽衣衫褴褛,却颇有见地,只闲聊了几句而已,就颇得老爷欣赏。后来,老爷见他有些学问,便举荐他去都郊的举生堂了。”
“举生堂?嗯,倒是个好去处,那里,可不是谁都进得去的。每年都城里能参加科考的人,除了各个朝廷学堂里有学籍的学子,便就是举生堂的那些寒门学子了,那些人,要么就是家里太穷上不起学,要么就是父母双亡家中无可依靠的可怜人,所以朝廷才办了举生堂,许他们免费进学,将来报效朝廷。那卓远之能如此轻易的进了举生堂,还真是亏了父亲呢。”
停下了手中的弹奏,慕嫣然轻声说道。
“可不是嘛,所以那人遇见咱们老爷,可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洋洋得意的说着,紫云一脸的得意。
旋即,紫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慕嫣然身旁,看着她小心的问道:“小姐,明天是二夫人给老夫人请安的日子,小姐可要同去?”
听了紫云的话,那些快要被慕嫣然遗忘了的事,又一波波的出现在了脑海里。
慕嫣然的母亲柳如絮,是前太子少傅柳大人的嫡女,曾是名满京城的才女,当届科举考试过后,金榜题名时,状元郎和探花公同时请媒人上门求娶,最终,柳大人相中了家中父母俱在的探花公慕昭扬。
按照柳大人的意思,家庭和睦的人家里,父慈子孝,儿女置身其中,为人子女的同时将来也会为人父母,更会承担好自己的责任。
而状元郎自幼在寡母膝下长大,没有父亲的疼爱,将来兴许不会是一个好父亲。
柳大人的话后来果然应验,慕昭扬人品端正,自己上进不说,又有岳父的提携,二十载后已官拜宰相,权势倾城。
而当年的那位状元郎,最终尚了当朝公主成为驸马,可他婚后与公主性格不合,只能终日饮酒当歌,曾经在金銮殿上的壮志雄心,都化作了昔日笑谈,最终郁郁不得志。
柳如絮嫁给慕昭扬时,慕昭扬只是正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那时,夫妻二人如胶似漆,伉俪情深,五年的时间,柳如絮便生育了慕容言和慕容峻两兄弟,再加上她对公婆极尽孝顺,因此家庭和睦,在都城中一度传为佳话。
婚后第六年,慕昭扬已官至正三品的吏部尚书,恰好这一年是国中三年一度的选秀,而那时,慕昭扬府中,仅嫡妻柳如絮一人,虽常被朝中同僚打趣他家中有“悍妻”,可慕昭扬却总是一笑了之。
选秀过后,浏阳王在王府中设宴,宴席上,浏阳王有意撮合义女沈雪冰与慕昭扬,于是,三个月后,走完了一应的纳采纳徵的仪式后,沈雪冰以如夫人的身份,嫁入慕府。
最初,浏阳王的意思,是希望自己的义女能成为平妻,毕竟,虽是义女,可沈雪冰也是圣上封赏过的县主,论身份论容貌论才艺,丝毫不逊柳如絮。
可禁不住柳如絮以和离相逼,最终,二人各退一步,允许沈雪冰以如夫人的身份嫁入慕家,而自那以后,柳如絮便开始了退居佛堂静心礼佛的日子。
虽慕老夫人和慕昭扬再三保证无人可以撼动柳如絮在慕府当家主母的地位,可柳如絮还是不为所动。
在柳如絮心中,曾经那个一心一意只疼爱自己的夫君已逝,如今的慕昭扬,是官声显赫的慕大人,与她再无一丝干系。
在那个男人三妻四妾已是平常的时代,柳如絮的作为,无疑没有人可以理解。
于是,在如夫人沈雪冰的“善解人意”之下,陆续又有三房妾侍被抬进慕府,而沈雪冰却以一己之力,将偌大的慕府打理的井井有条,一时间,沈雪冰的贤良淑德,在都城内被人广为称道,而这,也愈发显得嫡妻柳如絮的善妒。
甚至有一度,街坊上还有传闻,说柳如絮犯了“七出”之条,按理是可以被慕昭扬休离的,而如夫人沈雪冰,完全有资格成为当家主母。
这一谣言在都城内流传时,柳如絮正在府里自设的小佛堂中,为自己腹中的孩子祈福。
最终,谣言不攻而破,八个月后,慕府的嫡三子,慕容睿出生了。
而在那之前,慕府中曾大肆发卖了一批仆妇,都城中的谣言慢慢低沉了下去,而慕府中,也再未有人敢对久不理事的柳夫人心存不敬,众人都心下了然,无论这府中有多少受宠的妾侍,哪怕是有了理家之权的如夫人,都丝毫不能影响柳如絮在慕昭扬心中的地位。
那之后,柳如絮依旧如从前一般淡泊,只守着自己的三个孩子度日,府里的大小事宜,却全是沈雪冰在处理。
在柳如絮的心里,只要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长大,其他人、其它事,又与自己有何相干?
沈雪冰进门后第二年便生下了一个女儿慕敏然,第四年又生了儿子慕容庭,不多久,沈雪冰的姑姑,当朝太后亲下懿旨,赐她以慕昭扬平妻的身份,百年后,她的牌位将与慕昭扬和柳如絮的牌位一起摆入慕氏祖庙,尊享慕氏子孙后代的供奉祭拜。
慢慢的回想起前世时那貌美如花的沈雪冰趁人不注意时恶狠狠的盯着自己,怒骂自己是“恶妇产下的刁女”时,自己是何其气愤。
可那时的自己,又何曾懂得那是她的一个小手段。
当自己哭的可怜的去父亲面前告状时,沈雪冰当即红着眼拿帕子擦拭着不断落下的泪水,娇滴滴的冲父亲说自己曾对她出言不敬而她却对自己百般忍耐时,父亲凝视着自己的眼中,是浓厚的驱散不开的失望。
那时那刻,父亲沉声说:“嫣儿,你是父亲掌中的明珠,怎能如此目无尊长,像个没有教养的街头乞女?”
天知道,她是那么用功的跟着母亲学琴棋书画,学诗书礼仪,只为了能让父亲以她为傲,可那会儿,她心中涌起的痛,无人能够体会。
于是,万千宠爱的她,得以嫁给心心念念的良人的那一刻,心中最先想到的,便是自己的母亲,甚至在盖着大红的盖头给她磕头时,慕嫣然还在心里默默念道:娘,被您悉心教养了十五年的女儿,终于嫁给了一个天下最耀眼的男人,日后定会好好奉养您。
状元夫人呢…
出神的想着,慕嫣然的心里,仍旧像是有小刀在刺一般,钝钝的疼痛着,可她的唇角边,却浮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容。
重新活过,这一世,她母亲该有的尊荣,她定要一点一点的为母亲讨要回来。
没有人,可以质疑她的母亲。
如是想着,慕嫣然淡淡的笑着,轻柔的说道:“去,为什么不去?”
卷一 帝都浮尘 第七章 请安
卯时三刻,慕嫣然带着一脸柔和温婉的笑容,踏进了柏松堂。
早早的掀了帘子迎着慕嫣然进屋,明萃浅笑着说道:“二小姐今儿真早,有您在,今儿老太太定能多用半碗粥。”
说罢,明萃唤了小丫鬟过来服侍慕嫣然,自己则径自朝内屋去了。
这个时候,祖母最疼的,还是乖巧伶俐的自己,所以,一定要抓住机会才是。
这么想着,任由那小丫鬟撩起水给自己净手,看着卷起了袖子后手腕上的那对碧澄澄的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慕嫣然不动声色的弯了弯嘴角。
果然如明萃所言,有慕嫣然的刻意讨巧,插科打诨的逗着老太太开心,老太太比平日里多用了半碗红豆黑米粥。
“可见老太太多疼二小姐,平日里奴婢们都说破了嘴,老太太也不肯多吃一口,今儿还不等二小姐开口,老太太就添了半碗。”
麻利的端过了热茶捧给慕老夫人漱口,明霞玩笑的说道。
接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盏漱了口,慕嫣然像只小猴子一般缩在了老太太怀里,柔声说道:“果然还是祖母最疼孙女儿,以后孙女儿便常来陪祖母用早膳吧…”
搂着慕嫣然在怀里,慕老太太气色红润的脸上,泛起了一抹慈爱的笑容。
“二夫人到了…”
外间,明萃的声音轻柔的传来。
淡淡的笑了笑,慕嫣然站起身,乖巧的扶着慕老太太,缓缓的走出了内屋。
宽阔的外屋,随着掀开的帘子下接连的进来人,顿时显得有些拥挤起来,一时间,慕府内除了柳如絮这个正妻未到,其他主子小姐,却全都到了。
“给老太太请安…”
乌压压的一片人整齐的跟在二夫人沈氏的身后,恭敬的朝坐在上首处的慕老太太行了礼。
“都起来坐吧…”
浑厚的声音从上首处响起,众人各自起立,坐在了平日里各自常坐的位置上。
这还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面对父亲的妻妾们,静静的垂首站立在慕老太太身旁,慕嫣然仔细的打量起了屋内的众人。
慕老太太身下的左手处第一个座位,如往常一样,空着一个位子,显然,是为慕嫣然的母亲柳如絮所留的。
尽管母亲柔弱沈氏刁钻,可祖母对母亲,仍旧是维护着的,若不是后来沈氏借小产之事陷害母亲,这个空位,怕是会永远存在的吧?只可惜,沈氏心机了得,明明是自己保胎不利,却借着探望母亲之际遮掩众人耳目,让人以为是母亲动手推搡她导致她从佛堂门槛处摔倒小产,自那以后,母亲渐渐不得父亲和祖母的心,而沈氏,却是稳稳的坐在了那个慕府后宅内老夫人之下的第一把座椅,奠定了她在慕府内女主人的身份地位。
看着那个空位,慕嫣然的心内,有一丝隐隐的喜悦,一切,都还来得及。
右手处第一个座位上,此刻端坐着一位容貌艳丽不可方物的女子,她,正是慕府的二夫人沈雪冰。
从站立在沈雪冰身后的女儿的年岁来看,沈雪冰应该有三十出头了,可看她的衣着装扮,不知晓的人,定然以为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妙龄少妇。
一件粉黄镶边的水红色撒海棠花瓣的亮缎褙子,衬得她肤白如雪,满头珠翠却丝毫不显庸俗,看起来越发高贵,让人情不自禁的生出一股尊敬。
弯弯的柳叶细眉下,是一对水盈盈的大眼睛,此刻,里面明亮的汪出一抹柔和温顺来,可是,可想而知,这双眼睛,若是含羞带怯,必定柔情无限,若是柳眉倒立两目怒对,也定然别有一番凛然的气势。
高耸的俏鼻,红润的朱唇,一眼看过去,慕嫣然的心中,竟只有“赏心悦目”四个字。
沈氏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此刻站在身后的,正是慕府的大小姐,年方十六岁的慕敏然。
慕敏然年初时刚与礼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议了亲事,明年三月初十出嫁,所以这些日子她很少出门,几乎整日躲在绣楼里绣嫁衣。
状似无意的瞥了慕敏然一眼,慕嫣然的心里,却是翻起了一股巨浪,前世时,若不是她,自己原本是要嫁给襄王世子的,可不知道她跟父亲说了什么,最后,做了襄王世子夫人的,却是慕府的三小姐,慕敏然嫡亲的妹妹慕依然。
深呼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泛起的怒意,慕嫣然接过明霞端上来的热茶,轻轻的放在了慕老太太身旁的红木雕花小几上。
沈氏之后,坐着三姨娘秦月茹和四姨娘苏慧云,身后,各自站着四小姐慕湘然和五小姐慕秀然。
而左手的一排座位上,此刻只有中间处坐了孤零零一人的五姨娘杜淑兰。
杜姨娘原本是柳如絮的陪房,后来柳如絮见沈氏在慕府一人独大,便做主给她抬了姨娘,后来生下了府里的五少爷,七岁的慕容瑾。
想起那个仰着脸甜甜的叫自己“二姐姐”的小家伙,慕嫣然的脸上,泛起了一股温暖的笑容。
正出神的看着面前的这几个人,慕嫣然的耳边,传来了慕老太太的声音,回过了神,她看向了慕老太太。
“三丫头可好些了?”
看着沈氏,慕老太太沉声问道。
慕府的三小姐慕依然,与慕嫣然同岁,只小一个月而已,虽与长姐慕敏然一母同胞,可却性格迥异。
慕敏然是心思深沉,而慕依然却是骄纵顽皮,让沈氏颇为头疼。
“让老太太惦记了,依姐儿昨日便好多了,她心里知道自己做的不好,可她又说,嫣姐儿是她的姐姐,想来不会和她计较,说等她见了嫣姐儿,定然好生跟姐姐道歉。”
说罢,沈氏含笑的看了一眼慕嫣然,又转过头看着慕老太太朗声说道:“不过她到底是小孩儿气性,昨儿晚上的时候偏是不肯睡,非说自己惹恼了祖母,不敢见您呢,闹了好久,连敏姐儿都治不了她,方才来的时候,又有些发热,媳妇便让她在屋子里呆着了,免得过了病气。媳妇出门的时候,她还拉着我的袖子说,让老太太千万别生她的气,等她病好了就来给您请安呢。”
慕嫣然转过头,见慕老太太脸上果然有一丝松动,神情也没有方才那么严肃了。
面色不变的看了沈氏一眼,慕嫣然的心里,却是愈发感叹起来。
前日里的事,说大不大,可说小,却也不小,如今从沈氏口中说出来,倒成了无关痛痒的小事了,可惜,自己绝对不会让她得逞。
如是想着,慕嫣然瞥了沈氏一眼,含笑的转过头看着慕老太太,柔声说道:“祖母,孙女儿也想尽一份力,兴许,三妹妹的病能好的快些呢。”
说罢,慕嫣然将手上的那对翡翠镯子撸下来捧在手里,转身看了沈氏一眼。
卷一 帝都浮尘 第八章 姐妹
缓缓的走到慕老太太面前轻轻跪下,慕嫣然故作不舍的看了一眼手里翠绿色的镯子,仰起头看着老太太轻声说道:“祖母,三妹妹也是爱极了这对翡翠镯子,跟孙女儿讨要不得才做出傻事的,想来孙女儿也有错,若前日三妹妹讨要时孙女儿便给了她,想来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了,如今,孙女儿便把这对镯子送给三妹妹吧。”
见慕老太太神色不变,眼中却泛起了一抹浓厚的赞赏,慕嫣然接着说道:“正如二姨娘所言,三妹妹只是小孩子气性,所以,只要老太太别恼了三妹妹,孙女儿愿意把这对镯子送给三妹妹。”
慕嫣然并未转身,可她却能想象到,自己熟络的喊出“二姨娘”三个字时,沈氏脸上是怎样一副微怔过后的平静之态。
平妻又如何?只要母亲还在,即便府里的姨娘奴才都恭敬的称你一声“二夫人”,而我,还是可以理所应当的叫你“二姨娘”。
如是想着,慕嫣然的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幸灾乐祸,可脸上,却带出了一丝愈发温婉可爱的笑容。
不等慕老太太出声,慕嫣然恭敬的磕了一个头,站起身走到沈氏面前,将捧在手里的那对翡翠镯子包在月白色的丝帕中,递到了她面前。
“二姨娘,这对镯子,您帮嫣然带回去给三妹妹吧,她看见了定然欢喜。”
说罢,慕嫣然将丝帕放在了站起身还没反应过来的沈氏手中,步履从容的退回到了慕老太太身后。
“二小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