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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隐微略收敛煞气,微微一笑,“我没有生气。”
姑射嘴巴上道歉,但是心里却没有打消要去见降灵的打算。降灵是鬼,只有他才最清楚,为什么容隐死而复生会这样?虽然容隐警告她降灵很危险,但是姑射并不在乎,她这么多年江湖闯荡,如果怕危险,岂不是笑掉了大把人的牙齿?
她是姑射,她往往就是想做就做的。
夜里,在容隐睡着的时候,她悄悄地去祭神坛“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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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三十里
祭神坛
这里树木众多,枝高叶茂,夜里鬼影幢幢,月光根本不能穿过树林,一片漆黑。
只有在祭神坛的最中心,因为那是个高高的石台,草木不生,所以才有月光照在那里。
姑射凝视着那里,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照在祭神坛中心的月光特别明亮,像冰晶一样。
这样的地方,如果说有鬼,那还真不稀奇。姑射心里淡淡的自嘲,环目四顾,她低声叫道,“降灵!降灵!你在吗?”
等了一会儿,寂然无声。
姑射无可奈何,只好轻声念《迎神曲》,“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
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容隐缓缓的睁开眼睛,“姑射?”他经常突然睡去,过了很久都不会清醒,这一次,却无缘无故突然醒了,坐起来,“姑射?”
无人回答。
他悚然一惊!她不会——不听劝告,跑去祭神坛找降灵了?
天啊!他还依稀记得,圣香第一次和降灵说话回来,那一身的血迹!降灵——是怨灵!他是会攻击人的!姑射她毫不知情,她以为,降灵是好人吗?
姑射!容隐咬牙,她真是——太过我行我素,完全不听劝告!他已经告诉她,去见降灵是很危险的!她居然还去!真是——不知死活!扶着墙走了几步,他心里清楚,其实,无论有多么危险,就算让她看见了圣香当年的惨状,她还是会去的!为了他,她根本就什么也不在乎!
该死的!他要去救人!容隐提一口气,他的身体太过衰弱,但是武功尚在,一提真气,他不管自己的身体受不受得了,穿门而去。
“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姑射念到了第三遍,突然一股寒气冒上来,不,不是寒气,是鬼气!她见过多少血肉模糊的大场面,没有一次让她感觉到寒毛直立,但这一次,她知道了什么叫“恐惧”!如果不是为了容隐,她一定掉头就跑,连从神坛下面出来的是什么东西她都不想看!容隐当真说得太轻描淡写了,见鬼——哪里是那么好笑轻松的事情?
怪不得圣香会吓昏,容隐会说降灵“很漂亮”是他胆子大,他居然敢看降灵的脸!
一个东西从神坛下面冒了出来,白白的。
姑射睁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她不是勇敢,她是怕自己不用力睁眼,就会闭上眼睛不敢看!
等那个白白的东西完全冒了出来,姑射惊奇地看着他,突然就像所有的恐惧都“砰”的一声落了地,消失了,容隐说的一点也没错,降灵,是一个很漂亮的东西。
他是半透明的,不知道是他在发光,还是月亮在发光,总之,有一圈光晕环绕着他。他的容貌很漂亮,根本就没有什么“青面獠牙”还是“血流三尺”,眼和眉都很乌黑,很有灵气。他只是透着很浓郁的鬼气,身上的——大概是衣服?是一块白色的麻布,没有任何样式,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穿在身上的,总之,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还能在风里飘。
“降灵?”姑射惊异地说出了两个字,突然眼前白光一闪,有个尖锐的东西咬在她的颈项上。
“啊——”
容隐“砰”的一声推开了丞相府的大门,丞相府的人一见到容隐,尖叫——声,“天啊!容大人的鬼魂!”吓得落荒而逃!
“圣香——”容隐跌坐在地上,他力尽于此,“咳咳!圣香——姑射……”
圣香八成从床上被叫起来,衣冠不整地出来,还睡眼朦胧,“干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到我家里来踢馆啊?”
“姑射……降灵……”容隐八辈子脸色没有这么难看过,圣香打赌,他死掉的时候脸色都没这么难看,“姑射去神坛找降灵……”
“什么?”圣香快手快脚的穿衣服,大叫,“她跑到那里去千什么?她要找死啊?”
“她是为了我,她做什么都为了我。”容隐一试再试,就是站不起来,咬牙,“如果不是我走不到祭神坛,我绝不会来求你!她找降灵是为了我,她如果死了,我不是说假的,我会挖开祭神坛的石头,把降灵的骨头一把火烧成灰!我会追到阴曹地府去找他算账!”
容隐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激烈的话。圣香听呆了,这是冷冷淡淡喜怒不行于色的容隐?他现在就像吃了一千吨炸药,什么理智啊,冷静啊,全没了!
“你发什么呆?”容隐用尽全力一拳打在圣香肚子上,“你还不去?”
哇——圣香不可置信地捂着肚子哎哟,容容居然打人?他居然打人?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旁边还有两只大象在飞。他穿好衣服,脸上的表情才转变回来,嘻嘻一笑,“容容,为了大宋死,为了姑射打人!对你来说,是哪一个更困难一点?哈哈!”他扶起容隐,一边悄悄地道:“我看要你殴打同僚比要你死困难多了,嘻嘻!”
如果不是还要圣香帮忙救人,容隐相信,他不仅会殴打同僚,他说不定还会动手杀人!
姑射跌坐在祭神坛上,她一手捂着被降灵一口咬出来的伤口,“我已经给你鲜血了,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话了吧?”
降灵半透明的身躯得到鲜血之后渐渐变得实在起来,他似乎很困惑,“你不害怕?”大多数人,在他还没有现身之前就吓破胆了,这个俏生生的白衣女子,居然被他吸了血还不害怕?还不逃走?
“刚才当然害怕,现在有什么好怕的?”姑射反问,“你只不过咬我一口,吸一点血,难道你还会咬死我?”她刚才被降灵咬一口的时候,差点没被他吓死,到现在的脸色苍白。
降灵坐在她身边,感兴趣地看着她,“我认得你,你是屋子里的那个女人。”
姑射笑了,“你还记得我?”这个鬼也不是很难说话,只是见面的时候,确实有点吓人。
“记得,你是他的女人。”降灵回答。
“我很感激你救了他。”姑射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微笑道,“真是谢谢你。”
降灵似乎有些无所谓,“啊,我救他,圣香给了我十滴血。”
姑射一呆,十滴血?她不禁有些尴尬,看起来,这个鬼很单纯,为了十淌血就可以救人?她不想“骗鬼”,这个鬼如此单纯,欺骗他似乎很不公平,但是,为了容隐,她不得不耍些手段,“那你刚才吸的可不止十滴,你是不是也应该帮我一件事?”
降灵想了想,“你说吧。”
“容容他死而复生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他生前的水平,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姑射问。
降灵更加漫不经心,“啊,因为他是死魂啊,他已经死了,再回到身体里,当然有些不同。他还算好啦,离开身体的时间不算太长,如果换了是离开身体一天之后的鬼,那就——”
“怎么样?”姑射紧张。
“那就会一直睡一直睡,永远也不会醒。”降灵耸耸肩强调,“他还算好了。”
“有没有办法可以弥补?”姑射轻声问,无论如何她已经满足了,能够让他恢复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她也无恨、无悔!
“办法?”降灵皱起眉头,“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正在这时,圣香拖着容隐一掠而来,落在神坛上。他本以为降灵会把姑射吓死,或者咬一个血肉模糊,结果不但没有,居然一个人一只鬼坐着聊天,好像什么事也没有?
“姑射!”容隐冷冷地看着姑射,“我告诉过你不要来的!”他凝视着她颈项上的伤口,淡淡地问,“他咬了你?”
姑射看见他有些心虚,“容容,我只是……”她低下目光,轻轻地道:“只是希望可以弹奏你做的琴。”他现在虚弱得连走路都走不远,以他要强好胜什么都要做到最好的性格,怎么可能会不在乎呢?
容隐凝视着她,目光很温柔,慢慢地道:“我没有怪你。”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降灵,“是你咬了她一口?”
降灵很单纯,他点了点头,一点也不觉得容隐语气中的杀气。
圣香却知道,这只鬼厉害是厉害,但是惹怒了容隐,莫看容隐现在似乎还有半个人是死人,但是他那活着的半个就足够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了!“降灵啊,你还不快走!小心他拆了你的祭神坛!”
降灵却不明白圣香的警告,他很认真地道:“我等一下再走,我在想她问我的那个问题。”
圣香简直要被他气死,“喂喂喂!你哪里是什么一千年的老鬼?你比一岁半的小孩都不如!”
姑射拦着容隐,“他没有伤害我,容容,我不顾你担心这样出来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好不好?”她秋波如水,盈盈看着容隐,“我发誓,下一次绝不让你担心。”
容隐看着她恳切的眼睛,原本心里一股担忧着急的怒气也消去,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下次不要再让我着急了,好不好?”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活下来,只是为了你,你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姑射微微一笑,“我以后不离开你,好不好?”
容隐点头,他转头看着依然在想的降灵,淡淡地道:“降灵,你我好久不见了。”
降灵心不在焉地点头,“哦。”他还在想姑射问他的问题。
“你虽然心性不恶,但是这样随便伤人,难道你就不怕天遣?”容隐冷冷地问。
降灵这才注意到他,看了他一眼,“我又没有咬死她。”他老大的不高兴,似乎在责怪,等他把姑射咬死了,容隐再来和他生气不迟嘛!咬了一个小口子,又不会死。
容隐冷笑一声,“看来你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威胁!”他伸手折了一枝树枝,莫约四尺来长,慢慢地剥去枝桠。
姑射和圣香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要做桃木剑趋鬼?
降灵本来满不在乎,看着容隐折了一枝这么长的树枝,居然有点惧意,往里缩了缩,“你——”
容隐运气于树枝,仿佛要用来做拐杖,往地下一拄。只听“咯”的一声,树枝破石而人,如入豆腐,一瞬间,四尺长的树枝插下了三尺三!
“呀!你——”降灵整个跳了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以后不咬人就是了,不咬人就是了!”他的尸骨就在这祭神坛石块中,容隐那一插,如果再插下一分,那就要敲碎他的老骨头了!
姑射惊讶之余又有点好笑,“容容,算啦,”她对着降灵歉然一笑,转过头对着容隐,“人家并没有欺负我。”
容隐放开树枝,他的身体虚弱,这么一插,也已经用尽他全身劲力,额上都是冷汗。
圣香干笑一声,向降灵白了一眼,叫你逃,你又不逃,搞成这样你很开心?笨鬼!
突然降灵对姑射道,“我想出来了,你如果要他恢复如初,有一个办法。”他离容隐远远的,有点怕他,他却不怕姑射,“他身体里的是死魂,缺乏生气,你是活人,当他身体里阴气转盛的时候,你渡一口生气给他,那就行啦!”说完,降灵像一盏熄灭的灯,慢慢地黯淡消失了。
容隐反而怔了一怔,他不知道降灵居然如此单纯,虽然被他威胁,但是答应了姑射的事还是要做到,并且一点也没有因为是有利于他的,就不尽心尽力。看着他消失,容隐有些歉然,降灵虽然是千年厉鬼,却比大多数人都可爱一些。
“唉——”圣香打了个哈欠,“大半夜的叫人出来抓鬼,吵得我家叮叮咚咚,现在鬼也走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们两个在这慢慢地研究怎么渡气好了,我就不打搅了。”
姑射俏脸一红,悄声问:“你很累吗?”
容隐想到“渡气”,居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姑射轻轻一笑,把她的香唇迎上容隐的脸——
过了一会儿,容隐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他推开姑射,低声道,“可以了——”
姑射悄声问:“这样,算是你亲我吗?”
容隐看着她的眼睛,只是轻笑。
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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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殷勤为探看
一个月之后。湘江之上,一叶扁舟顺流而下。江风瑟瑟,吹得人发丝贴鬓而飘,衣袂向后扯动飘荡。
一个青衣男子负手站在舟头,迎着江风,在扁舟顺水而下遭遇险滩礁石的时候,都站得笔直,丝毫不为眼前的惊险所动。负手望天,站在舟头,顺水而下,这样孤高的气势,自然这青衣男子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一个白衣女子盘膝坐在舟尾,膝上横着一具瑶琴,远远看去,只见容颜如花,可惜一头青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已经变成了灰发。
再看舟头的青衣男子,居然是一头白发。
虽然发色让人看起来很不协调,但是显然这两个人并不怎么在乎。青衣男子凝视着天空的风云变幻,白衣女子轻轻的弹琴,琴声混合在湍急的流水声中,却依然清晰。
“流落征南将,曾驱十万师。归罢无旧业,老去恋明时。独立三边静,轻生一剑知。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白衣女子自然是姑射,她悠悠弹琴,慢慢的念了这一首诗。这首诗原本有老将归罢的苍凉之意,但是姑射念来,却是别有居心。
青衣男子是容隐,闻言眉头耸动。他知道姑射是在问他,像他这样“曾驱十万师”的人,随着她归隐,随着她江湖漂泊,是不是会觉得委屈?当然还有一半她是在调笑,说容隐过去的无限风光,荣华富贵,如今都已经过去了。
“我为大宋死,为你生。”容隐没有回头,只是简短地回答了这一句。
姑射看着他,心中有无限骄傲,这样的男子!她不知道要如何去说爱怜,心中的激动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容隐,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她柔声问。
容隐眉头微蹙,“说过了。”
“那我再说一次好不好?”姑射放下瑶琴,从后面抱住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闭上眼睛,“我真的好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感激苍天把你还给了我。”
容隐这样冷酌人,也稍稍融化了冷厉,略略转过头他轻轻搂住姑射的肩头,“我也感激。”他没有姑射说得那么动情,但是姑射知道,对于容隐来说,这样就足够了!
“卿卿我我也要挑个地方!这里是湘江鲤鱼塞的地盘!是你们执意要从这里的水道过去,打伤了我几个弟兄吗?”岸边突然冒出一大帮人,为首的一身黑色,约莫四旬,“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就是你们了!”
姑射和容隐微微一怔,他们两个要从这里放舟,凭他们两个的武功,怎么可能会惊动这什么“鲤鱼塞”的人?一男一女?打伤了鲤鱼塞的人?
姑射微微一笑,低声道:“容大人,你是不是觉得很冤枉?”
容隐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
“江湖生涯就是这样了,时不时有意外,但是有时候也会遇见高人,有时候寂寞,有时候也很有趣。”姑射轻笑,并不把什么鲤鱼塞放在眼里。
容隐淡淡地道:“我既然决定随你行走江湖,就绝不后悔,寂寞也好,有趣也好,我都陪你。”
姑射扬起了柳眉儿,“一言——”
容隐接口,“九鼎!”
姑射嫣然一笑,容隐也眼有笑意。
旁边的鲤鱼塞众人看着这两个人居然继续卿卿我我,根本就不把他们塞主的话当话,不禁喧哗,“给我砸烂他们的船!让他们下水!”
在一片喧哗声中,姑射弦中一划,新制的桐木琴“铮然”一声,刚才大叫要凿船的大汉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竟然已经被琴声震伤!
大汉身边的人扶助他,惊怒交集,“你用了什么妖法伤了我们二哥?你这妖女……”
妖法?姑射哑然失笑,缓缓拨弦,“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容隐就站着看她应付这帮江湖汉子,说实话,他很少看见这样的场面,看着也颇觉新鲜。
她随随便便就可以让任意一个人“受一点轻伤”,那么她如果要杀人,这些人岂不是几下就全部死光?鲤鱼塞的人脸上变色,缓缓退开了一段距离,“姑娘是什么人?如此武功,当不会和我们鲤鱼塞为难,我们并没有得罪姑娘。”
姑射听而不闻,扁舟顺水慢慢而下,“水道并非你鲤鱼塞独有,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她答非所问,目光凝注在琴上,慢慢的拨了一首新曲,低唱,“言人黄花川,每逐青溪水……”
扁舟渐渐远去,姑射白衣如画,渐渐没入了江河与天的远方。在她的前方,那负手的青衣男子始终未发一言,居然自始而终,一眼也没有向鲤鱼塞那些人看来。他看的,只是那船上的白衣女子,眼里的光彩淡淡的,似有情,似无情,但是别人看着他看白衣女子的目光,不知不觉也会跟着他看痴了。
“我们遇上了高人……”那塞主喃喃自语,突然醒悟,“啊,琴声伤敌!难道她是——”
“浮云般的女子,江湖传说中的女子,姑射。”这一句并非有人回答,而是那个时候每个人心中同时浮现的一句话。
浮云姑射——居然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她这个江湖弟子心中最美的梦,已经结束了。
那个伴在她身边的男子是谁?江湖上从未听说有这号人物,他是谁?
他是谁?
这个疑问,在姑射和容隐行走江湖的时候,有无数人这样怀疑过、询问过。他武功卓绝,冷静睿智,气宇森然,似乎小小的江湖根本容不下他,他的才华,在什么江湖纷争之中只是大材小用而已。他到底是谁?是谁?
是谁?
但是无论怎么打听,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谁,因为——除了极少数的人,没有人会把他和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朝廷大官联系在一起。更何况,这名大官死亡之后,朝廷也已经很少提起他的名字——因为一提到他的名字,皇上便要心情郁郁许久。
江南羽与江南丰自然知晓是容隐,但是姑射和容隐既然有意隐瞒,他们自然也不会说。
由于他冷然威仪,气宇参天,加之一头白发,江湖中人代称为“白发”。
姑射和容隐如此远去,直到看不见鲤鱼塞的人,容隐才淡淡一笑,“江湖岁月,如果常有意外,也是热闹得很啊!”
姑射盈盈一笑,“我是不是很蛮横?”
容隐笑笑,“蛮横?”他转过头来,难得笑得温馨,“我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年武林大会上你的话居然比江南羽更有影响力。”
“为什么?”姑射好奇。
“因为你真的像个仙子。”容隐微笑,“高不可攀的仙子。”
“姑射哑然失笑,”仙子?“她凝视着他,慢慢地道:”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见我为你痴狂的样子,为你哭,为你落泪,为你——去见鬼。“她笑颜如花,”我只是女人。“
容隐缓缓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像抚摸着一件举世无双的珍宝,小心而怜惜,“我不会再让你哭。”
姑射嫣然轻笑,手指微动弹奏了一曲《清平乐》,心情温柔至极。
容隐静听,气氛此刻温柔多情。
突然之间,遥遥有歌声传来。
“……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
这歌一传来,姑射陡然觉得琴声受到压制,她这瑶琴灌注了她的内力,激苗而出,可以杀人不见血的,此刻却居然受到歌声的压制——原因无它,必然是这个人的歌声也一样可以伤人于无形!
她立刻换了一曲激昂的《剑器近》,琴声铮铮然,有肃杀之音。
远处的歌声渐渐靠近,“……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诲人如许,玉碎江南月末明。”
姑射琴声相抵,只觉得这个对手吐字清晰气脉悠长,内力绝不逊色于自己,心中暗暗吃惊,她不知道江湖上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号人物?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恶意?忍不住看了容隐一眼,她生怕这样的杀人之音相斗会伤到了容隐。一抬头,却看见容隐眼中微微有一层笑意,等到来人唱罢,才淡淡地道:“兵甲刀剑冷于冰,怨恨苦于无人听。汉月悲风呜咽在,千古烟云哭风情。红颜白骨如相亲,孤笛吹血独有音。谁知沧海人如许,五碎江南月未明。六音,这一首《清恨》,是则宁作的?”
姑射刚刚感到惊讶,岸边有人懒洋洋地道:“你真聪明,怪不得则宁老是夸你,一听就知道这么凄凄惨惨的诗绝不是我作的。”
容隐淡淡地道:“我从前在圣香那里听过一次,你怎么会在这里?皇上准你离开开封?”
他这么一问,姑射才知道,这位可以以歌声杀人的男子,居然也是容隐的旧识。看了岸边一眼,她看不到人,心中很是诧异,朝中有这么多高人,真是卧虎藏龙,可敬可怖!
六音懒懒一笑,“皇上准我?我跑啦,我忙得很,没空给皇帝老儿唱歌跳舞卖弄风情,我忙着追老婆去!”他这样说话,不知为何,听起来很有一种令人怦然心跳的魔魅的感觉。慵懒,但是迷蒙给人诱惑。
那是一种——风情万种的感觉!姑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形容一个男子,但是这位没有见过面的“六音”的确风情万种!
容隐略微显出了诧异的神色,沉吟道,“你也离开了?”
岸边未现身的人却反问,“你也离开了!”
容隐颔首。
六音遥遥的笑,“稀奇稀奇!恭喜恭喜!”他一直没有露面,声音却渐渐远去了,“容隐,其实我并不讨厌你,日后江湖相遇,我请你喝酒,现在我追老婆去,暂时没空……”
姑射失笑,“当真是很奇怪的人。”她抿嘴微笑,“不给我说说你认识的朋友?像这样偶然撞上了一个就已经让我很吃惊了。”她抬头看着容隐,柔声道,“坐下来,把你从前的故事说给我听好不好?”
容隐坐下来,嘴边慢慢泛起了微笑,“从前的故事?”他一面回想,一面心里慢慢的温柔起来,当初——并不觉得和这么多人相识是幸。也不知道,如今无官无事,坐下来回想,居然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他凝视着姑射,如果他永远不离开官场,他就永远不知道,相识和回忆都是一种缘分、一种福气。姑射——你要我怎么爱你?怎么感激你才足够?
扁舟轻轻的晃荡,容隐的语气淡淡的,依然没什么感情,但是姑射听得懂他话中的真心,“朝中曾经有四权五圣。我,圣香,岐阳,聿修,降灵是五圣;上玄,则宁,通微,六音是四权。其实,分别四权五圣只是一些闲人喜欢,你都很清楚,就算是同称五圣,我和降灵根本就毫无交情,因为他和圣香很熟悉,所以大家说起来,都把他算在五圣之中。”
“大家?他们不怕鬼?不觉得降灵很可怕?”姑射诧异。
容隐淡淡地道:“谁也不知道降灵是鬼,贩夫走卒只知道他是圣香的好友,你知道圣香的脾气,他最喜欢胡说八道,在开封谁也没有他名气大、他闹的事情多。”
“如此说来,四权五圣,只是两群比较要好的人。”姑射听懂了,“六音和上玄要好些,所以他就算在四权,你和圣香熟悉,你就算在五圣?”
容隐哑然失笑,“你也认真了?算在四权中还是五圣中,很重要吗?”他回想,“对我来说,他们都是人才,难得一见的人才,各有所长,是朝廷里几个特立独行的怪人。”
姑射低笑,“果然是怪人,你冰冷孤傲,那也就算了;圣香稀奇古怪,我到现在看不透他;也看不懂他,降灵单纯可爱,善良纯洁;岐阳我只见过一次,也有点稀奇古怪,总之都不像个正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