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书雪已经无泪可哭,少爷——的心愿,希望和姑射姑娘相逢,希望他可以等到那一天,希望梨花溪之约——希望——今生今世能有一天,可以——破镜——重圆——

“铮——”的一声震响!

容隐的最后一拨,拨断了琴弦,震裂了残破的“巢螭”,他嘴角带着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伏在了“巢螭”之上!

人、琴、俱、杳——

“少爷!”书雪失声大叫,呆若木鸡,虽然他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耗尽心血的少爷会是这样的结局,但是,事到如今,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那么——那么好的少爷——

苍天啊!你何其忍心!何其忍心啊!

“少爷——”容府的大大小小的侍仆都围了上去,痛哭失声。

“皇上驾到——”金碧辉煌的鸾驾过来,太宗一接到燕王爷的死讯,处理了所有应该处理的事情,立刻就赶到这里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但是他却知道一定要来!

一进门,他猛然看见闭目微笑的容隐,猛然驻足,猛然,发现自己,已经永远的,留不住他了!

书雪扑在容隐身上,紧紧地抱着他最尊敬也最依赖的少爷,心里、耳边,还仿佛听见容隐带笑的低吟——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

——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

——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

——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姑射姑娘,你永远、永远也等不到少爷了,永远、永远——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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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山此去无多路

“我——刚才听到了——琴声——”在一片哀戚的哭声中,有人做梦一般地说,“我听见了‘巢螭’的琴声,我以为——我已经等到那一天了——”

太宗回过头来,门口站着一个怀抱古琴的白衣女子,一头青丝半黑半白,看起来,竟是一头灰发,虽然是灰发,但是不减她风姿如画,眉目宛然!灰发!太宗缓缓地把目光转到容隐的白发上,似有所悟。

“姑射姑娘!”书雪抬起头来,颤声道,“你如果早来一步,你如果早来一步……”他说不下去,声音全部哽在喉头。

姑射就像没看见这屋子里所有的人,她也没看见什么太宗皇帝,她眼里,只有容隐。只听她依然做梦一般地道:“我不放心,我始终不放心,我……只是想偷偷地来看你一眼,然后就回梨花溪。我知道你不会有事,是我自己不放心……”她笔直地向容隐走去,轻轻地在他前面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容隐那一头早已雪白的头发,“然后我听见‘巢螭’的琴声,你弹得那么平静,那么高兴,只是有点遗憾,我以为——我以为我已经等到了,你可以离开这里,到梨花溪娶我的那一天,我听着琴声——就慢慢地走过来,我以为,你会在这门口等我,看见我,你一定会很高兴……”

万籁俱静,每个人都听着她自言自语,眼里都有眼泪。

“坠雨——已辞云,流水——难归浦——遗——恨——几时休?心——抵——秋莲苦……”姑射一个字一个字低吟,深吸一口气,她颤声道,“忍泪——不能歌——试托——哀弦语——”

“姑射姑娘!”书雪看见她的眼角流出血来,忍不住爬过去拉住她的衣角。

姑射充耳不闻,突然血珠子从她的眼角掉了下来,“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她不在乎血泪在她的白衣上点出朵朵桃花,“你如果真的记挂着相逢,你又怎么能这么狠心——这样离开我?”

“姑娘!”书雪失声喊道。

姑射衣袖一震,书雪立刻被她震了出去,跌在一丈之外。

所有的人都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她要怎么承受这个痛苦?

姑射陡然站了起来,顺着她站起来的起势,她扬起了乌木琴,随着她倾尽全身之力,一下砸了下去!

“姑——”人群中不知道谁发出了声音,但是被眼前姑射的悲恸震住了,没再发出第二个音。

“碰”的一声大响!

乌木琴木屑纷飞,姑射白衣激荡,被碎琴的反震之力震退了一步,双手握着乌木琴的半块残琴,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了容隐所抱的“巢螭”碎琴旁边。

她本是最爱琴的人,她本是——最顾惜琴的人,她本是——横琴飘然来去,丝毫不被尘世牵挂的女子!如今,她碎琴悲恸,那是表示,她今生今世不会再弹琴了!她的琴,和她的心,一起死去,一起碎了!

“我带你走,去梨花溪,你说过要带着花轿来娶我的……”姑射放开乌木琴,抱起了容隐,自言自语,像一个幽灵,抱着她已经碎裂的珍宝,要去寻找已经失去的美丽。

“拦住她!她要把容隐少爷的遗体带到哪里去?”容府里突然有人大叫。

但是太迟了,姑射抱起容隐,轻轻一折腰,越过围墙,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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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最后微笑的样子,姑射不舍也不愿把他埋进土里。

用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他的眼睫、他的白发,她口齿启动,却没有说话。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手里,与心里,一片冰凉。在泸州梅岭的山谷,他那一次失控地哑声问她,“我该拿你怎么办?”如今,是不是要她追下地府抓住他,反问一句,“我该拿你怎么办?你怎么——可以不守约誓?你怎么忍心,让我空等……”

“容隐……”姑射坐在她梨花溪的床沿,把容隐放在床上,就像看着一个沉睡的人,她不想把他埋进土里,如果一定要埋葬,他应该被埋葬在月里,孤月如人,人如孤月,这红尘的泥石,会玷污了他……

“左边一支,右边一支;前面一支,后面一支……”

姑射愕然,她在极度哀恸的时候,居然有人在她门外跳来跳去,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一些什么?她目中杀气一闪,陡然自墙上拔剑,她一直有剑,但是只作装饰,从来不用,这一次,她是真的动了杀机!“当啷”一声长剑出鞘,她“砰”的一声推门而出。

门外拿着小旗子插来插去的人居然是圣香!

姑射呆了一呆,“你——你在干什么?”

“我在做法。”圣香嘻嘻一笑,扬手把一支黑色的小旗掷了过来,钉在门楣上。

“你——你不要胡闹!他已经死了,你不要在他灵前胡闹!否则,我一剑杀了你!”姑射横剑在手,冷冷地道。

“喂喂喂!你有没有搞错?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鬼魂还没走多远呢,我一时找不到神仙只好去求恶鬼,把他的鬼魂抓回来,还给你!”圣香还在左跳右跳,但姑射已经看出,他并不是随便乱跳,而是阴阳九宫阵,那是传说中用以沟通阴阳的奇阵!

“鬼魂?”姑射看着圣香“做法”将信将疑,“你真的——可以把他还给我?”

圣香耸耸肩,“灵不灵我也不知道,是有个恶鬼要我做的,其实能不能把容容的魂魄找回来,要看那老鬼到底有没有卖力,我插这个,其实没什么用的!”他一边说“没用”,一边继续插。

“恶鬼?”姑射退了一步,“我不相信!这世上没有恶鬼!”

“好了!”圣香不理她,反而对着天大叫,“喂!降灵啊,你到底找到容容没有?你找不到,不要怪我放火烧了你的祭神坛!一、二、三!容容如果活不回来,我立刻烧了祭神坛!拆了你的千年死人骨,丢到河里喂乌龟!”他一边叫,一边冲进屋里。

姑射莫名其妙,圣香冲进屋里,她身子一闪,挡在容隐床前,“干什么?”

圣香对着她背后探头探脑,“看看他活回来没有啊?你看看他活了没有?”

姑射身子僵了一僵,虽然,她不怎么相信圣香的“做法”,但是,要她再承受一次失望与绝望,她居然不敢回头!

“你干嘛不动?”圣香早就嫌她碍事,只不过他颇有自知之明,知道打不过她,也不敢硬闯,只好在原地大叫,“喂!容容啊!你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是死是活你说一声,我好找降灵算账去!”

他——他早已死了,又怎么会回答你?姑射的眼泪掉了下来,但在这时,却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姑射心头大震,蓦然回身,只见容隐居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她淡淡的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却说不出话,他垂在床边的手拉住了姑射的白衣,捏得虽然无力,却足以令姑射动弹不得!

“你——你——”姑射颤声道,她突然全身一软,跌坐在地上,抱着容隐的手臂,放声大哭!

她哭得肝肠寸断,泪尽血流,但是容隐的眼中是温柔与欣慰的光彩,他无力地闭上眼睛,虽然脸色还是冷冷淡淡的,却已经足够令人看了感觉温暖了!

圣香一边看着,笑嘻嘻的,他对着空中不知道什么东西眨眨眼睛,打了一个赞赏的手势。

过了一会儿,容隐又睡着了,他是心血耗尽而死,虽然人活回来了,但是精神非常差。

姑射看着他睡去,满脸是泪,却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回过头来问圣香,“你——怎么做到的?”

圣香“啪”的一声打开他不离手的折扇,得意洋洋,“你知道吗?在朝廷中,有‘五圣’的大名。”

姑射摇头,她不知道,她见过的官加起来不超过五个。

“五圣,就是我、容容、岐阳、聿修,和刚才在这里飞来飞去的那个家伙。”圣香得意地指着空中,姑射却什么也没看见。

“岐阳那家伙你见过了,也就是蒙古大夫一个,医术马马虎虎,治不死人就是了。聿修掌管律法,人又麻烦脾气又坏,不过你不认识他,我也就不说啦。容容你认识了,我你也认识了,还有一个,就是祭神坛的降灵。”圣香大吹法螺,“降灵是个鬼魂,你见过鬼魂吗?”

姑射淡淡一笑,“未尝有此荣幸。”

“他不但是个鬼魂,还是个恶鬼,就是那种死的时候死不瞑目,有夙愿未了,所以无法投胎的那一种怨鬼。”圣香掐住自己的脖子作吊死鬼状,“降灵是个死了一千多年到现在还是夙愿未了的那种恶鬼,很恐怖的。”

姑射依偎着沉睡的容隐,心情很满足,很平静,所以无论圣香说什么荒诞怪异的事情,她都会有很好的心情去听,“不会很恐怖吧?”她轻笑,“很恐怖,你们怎么能够成为朋友?”

圣香扫兴地收起折扇,往椅子上一靠,“不好玩!你一点也不像爱听的样子。”

姑射哭笑不得,只好顺着他的口气,“好好好,他很恐怖,很恐怖好不好?还青面獠牙,血流三尺,够了没有?”

圣香这才有兴趣继续说,“他的千年死人骨被埋在皇城外三十里地的祭神坛里面,所以他的魂魄就吊在那里,不能长久的离开祭神坛,因而也弄得他无法实现他的夙愿,在那附近吊了一千多年啦!他有一千多年的道行,大概就是很厉害啦,反正我也没见过,据他自己说,很厉害啦。”

“他自己说?”姑射皱眉,“你们都认识他?可是他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居然认识一个有千年道行的鬼魂。”

“容容当然不会告诉你,容容是那么严肃的人,”圣香咳了一声,极力地板起脸作容隐那种冷冷淡淡、负手孤绝卓然的样子,但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他的事情多得要命,人人都要找他帮忙,也人人都要找他麻烦,他怎么会有闲情和你说鬼?”

姑射哑然失笑,说得也是,低头看了容隐一眼,她心中此刻的满足无法诉说,“降灵很厉害,然后呢?”

“然后?”圣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然后容容为了朝局稳定,国泰民安,他做了太多事情心血耗尽,累死了。”

姑射黯然,“这个时候,可不可以不说这些?”

“可以!”圣香睁开一只眼睛,眨了眨,“你们都在容府哭丧,那有什么用?我本想找个神医来救他的,但是神医临时不在,我找不到人只好找鬼,不然容容怎么办?”他刚才说岐阳是个“蒙古大夫”,到了有用的时候,就变成了“神医”,而圣香也满不在乎。

“你去找降灵,要他把容容的魂魄找回来?”姑射凝视着圣香,她没有如此感激过一个人,感激,从来不是姑射应有的感情!

“是啊,”圣香心里得意洋洋,姑射不知不觉跟着他叫了“容容”,而她自己还不知道,呵呵!他真是大有魅力,感染力十足!“降灵说容容也有心愿未了,所以死魂不安,不入地府,如果不拖回来,就和降灵一样变成孤魂野鬼了。”圣香突然道,“姑射,说真的,你和容容都应该感激降灵,否则容容无法投胎,你永生永世也等不到他!”他眨了眨眼睛,“不要感激我,感激降灵。”

姑射全身发寒,如果他真的如此死去,她居然——会永远无法和他相遇,无法和他重逢!“我要去祭神坛,把降灵的尸骨拿出来,”她含泪微笑,“等他好一些,我和他一起去!一起拜祭降灵。”

“不用啦,那死鬼最讨厌人家拜他,”圣香耸耸肩,“他的千年死人骨是挖不出来的,早和石头化在一起了,除非你把整个祭神坛搬走。”他用折扇敲敲容隐的手,“容容,你听到了,大家都很关心你,谁都不希望你死,连已经死掉的都不希望你死,你有这样一个好老婆,不要再随随便便死掉了,你这叫做荼毒众生你知道吗?会弄得我很忙啦!你为大宋做的已经够多了,这一次活回来算你运气,如果有下一次,你还不知好歹,我把你的死尸丢到河里喂乌龟!”

姑射忍不住要哭又觉好笑,容隐微微挑开眼睑,看了圣香一眼,“大宋——已经与我毫无关系,我所做的,只求心安,不求其他……”他凝视着姑射,缓缓地道:“从今以后,我活着,只为你一个人……”

“我知道。”姑射轻轻掠开他的白发,“你睡吧,我给你弹琴。”

入耳这句熟悉的话,容隐笑了,但是却微微皱眉,“你的……琴呢……”

姑射话说出了口,才记起乌木琴已经被她砸了,呆了一呆,才笑道,“我忘了,碎啦,被我砸碎了。”她说这话,情不自禁地看了圣香一眼。

圣香吓了一跳,“你看我干什么?我只会救人,不会救琴。琴是你自己要砸的,关我什么事?你不要以为容容可以起死回生,连你那乌木琴也要我帮你起死回生?我又不是裱糊匠!”他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一闪而去。

“我只不过想说,很感激他救了你,也救了我,”姑射看着容隐的眼睛,柔声道,“他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容隐只是笑笑,“你的琴……我可以……帮你刻一个新的……”他低声道,“梅岭……有上好的梧桐木……我每次路过那里,都在想,哪一天我可以帮你做一个新琴——就像——当年一样——”

姑射盈盈一笑,“你一直记挂着我,虽然脸上无情,但是心里从来忘记。”她低下头,缓缓地把自己的香唇靠近了容隐的唇线……

当年,她的第一具瑶琴被强敌震碎,乌木琴,是容隐帮她新制的——多年以来的梦想,居然,可以重现——

苍天,你真是太厚待我们了,我很感激!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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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烟袅袅。

姑射在煮茶,容隐恢复得很慢,他自己也很奇怪,他的武功并没有失去,但是身体恢复得很慢,精神也很差,很容易不知不觉就沉睡过去。

姑射心里很担忧,但是脸上她从来不显得忧郁,对着容隐,她一直笑颜灿烂。

也许,人死之后复生,和受伤之后休养是不同的。她心里盘算,要去祭神坛见一见降灵,她不知道要怎么见,但是,她要去,她要去问清楚,要如何做才能使容隐恢复之前的健康?如此下去,他会连为她新做一个新琴的能力都没有,骄傲的容隐,他能接受吗?

在她煮茶的时候,容隐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过了一会儿,他缓缓伸手支起额头,“我又睡着了?刚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姑射尽量不显现她的忧心,笑道:“说到,什么时候尝尝建安名茶青凤髓。”

容隐笑了笑,“嗯,湖州的顾渚紫笋也不错。”

姑射一边扇火,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容容,你是怎么认识降灵的?为什么我都看不见他?”

容隐皱眉,“怎么你也跟着圣香胡闹?”

姑射这才发现,她居然跟着圣香叫“容容”,俏脸一红,她忍不住好笑,“可是这名字实在很顺口,呵呵!你会在乎吗?”她衣袖一拂,把沸水倒进茶壶,“圣香实在很好玩呢!”

“对圣香——”容隐目中光华一闪,显露出锐气,“我一直有四个字的评价。”

“深不可测?”姑射把一杯沏好的茶放在容隐面前,嫣然一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你会认识降灵这种奇怪的东西,一定是圣香在一边胡闹。”

容隐点头,“深不可测,四权五圣,谁都深不可测,如果看见圣香胡闹而轻视了他,那就是愚蠢了。”

“燕王爷轻视了你,所以他就付出了代价。”姑射轻笑,“我真想好好认识你的朋友,如果都上江湖闯荡,真不知道那些顽固僵硬的武林名宿们,会有多么惊讶!”她浅呷了一口茶,“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降灵的?”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容隐淡淡地道:“事情其实很荒唐,圣香是赵丞相的儿子,但是你也知道,他从小就是那副样子,仗着一张讨人喜欢的脸到处胡闹。有一天,丞相实在气不过,把他关在书房里,要他读书。”他也忍不住微笑,“结果圣香书是看了,看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书,什么占卜算卦的,什么稗官野史,正经书全不看!把丞相气了个半死。第二天,圣香就带着本古书,跑到祭神坛去念咒招魂。”

“念咒招魂?”站射真是佩服,这样的事情他也做得出来?“他相信那些书上写的是真的?”她也见过不少古书上有遗留的符号咒语,但是从来不当一回事,圣香居然信了?

“他说试试看,”容隐好笑,“他其实也不信的,你没看见,降灵出来的时候,把圣香吓得心病发作,差一点送了命。”

“圣香有宿疾?”姑射讶然,看不出他精力十足活蹦乱跳,居然身上带病?

容隐点头,“他先天不足,据说心肺之间,缺少了一些什么。”

姑射惊讶过后,笑道,“那他还这么胡闹?”原来要见降灵是要念咒的?这个她可从来没想过,“怪不得丞相虽然生气,却还是纵容他。”

“那时候圣香才十六岁,”容隐笑笑,“我还没有做官,岐阳刚刚来到开封,聿修连《大宋刑统》都还不会背,我们还很年轻,圣香说要招鬼,我们全部都去了,其实包括圣香在内,我们谁也不信。”

“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是不是?”姑射温柔地道:“比你日后在朝廷中的生活要快乐得多。”

容隐淡淡一笑,“但是现在,除了聿修,我们都离开了,如果最后连聿修都离开,我们的日子,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简单快乐。”

姑射心中怜惜,他为官的几年费尽了他所有的心力。握住他的手,她一定要他过得像从前一样快乐、一样健康,“你们全都去看圣香招魂?然后呢?”

容隐无奈地道:“然后圣香就拿着那本破书念咒,念了好几次,降灵就突然从祭神坛下面冒了上来。”他回想着当年的情景,忍不住好笑,“圣香吓得脸色苍白,差一点没昏了过去,岐阳跑过去急救,聿修那时候走神,他根本就不信圣香胡说,他也没看前面,降灵一出来,就对着我。”

“你不害怕?”姑射好奇,“圣香说降灵很恐怖,”她学着圣香做吊死鬼状,吐出舌头,“他说是这样的。”

容隐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心中无限怜爱,却不知要如何表达,他真的爱煞了这个女子,无论他曾经多么不想爱,多么不情愿,但现在,他很快乐,非常快乐。“圣香的话你也信?”他笑道,“他在吓唬你,降灵怎么可怕了?”他现在回忆起当年,心情非常愉快,而让他有心可以去回想追忆的,是眼前的她。这些事,他只会说给她一个人听,他的快乐,也只会给她一个人分享。“降灵是很——”他考虑了一下用词,“很漂亮的。”

姑射一怔,睁大眼睛,她没听过,有人会用“漂亮”两个字来形容一个死了一千多年的鬼,而且这两个字居然是从容隐嘴里说出来的?容隐是不会开玩笑的人!“很漂亮?他是——男的还是女的?”

“他当然是男子,”容隐扬了扬眉,“圣香只是看见一团白白的东西飞了上来,直觉有鬼才会吓昏,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降灵让人一眼看就知道不是活人,但是他很漂亮,也不会令人害怕。”

“这样就看见了?念一念咒,就看见降灵?他很好说话吗?”姑射小心翼翼地套话。

容隐播了摇头,“我只知道圣香那时候念的是迎神曲,很普通的符咒;至于降灵好不好说话,和他说了话会怎么样,你要去问圣香,我其实并不知道。”他淡淡地道:“你知道,我对这些东西素来是不好奇的,对于降灵,我也就看过那么一次,那一次圣香病发,我们要立刻送他回家休养,哪里有心情去和鬼魂说话?”

真是容隐的性格!姑射苦笑,看来,容隐真的是不清楚,但是至少她知道了符咒原来是迎神曲。“以后圣香经常去祭神坛?”

容隐沉吟,“以后?以后我很快就做了同知枢密院事,降灵的事我很少关心。”他看了姑射一眼,慢慢地问,“你是想去见降灵吗?”

姑射心里一跳,她居然——在容隐眼里,犹如透明!“我——”她叹了口气,承认,“不错,我想去见降灵,我想问他,为什么你的身体到现在还不好?”她握住容隐的手,“已经三个月了,你是身负武功的人,不可能仍然是这样,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睡着,我都好害怕你永远都不会醒!我不能再看见你死,我会发疯的!”她的手在颤抖,容隐感觉得到。

“降灵是鬼,不是大夫,”容隐凝视着她,“不要去,我会好的,我已经死过一次,现在还可以坐在这里和你在一起,你不应该——就很满足了吗?”他温柔地反捏住姑射的手,“我现在很开心,很满足,那就够了。”

“为什么不让我去?”姑射摇头,“我希望你可以更好一点!”

“因为见降灵是很危险的事!”容隐微微变色,声势陡然冷厉起来,“不要去!降灵是怨鬼不是神仙,你明白吗?他不是好人!他是怨鬼,怨灵!是有杀气的!厉鬼一出,势必见血!你知道吗?”

“可是他可以救你!”姑射大声叫道,“他救了你,并没有伤害我们任何一个人啊!”

“那是因为圣香付出了代价!”容隐冷冷地道:“因为降灵当圣香是朋友,你却不是!”

“但是你难道不是降灵的朋友?”姑射冷冷地反问。

“降灵的朋友只有一个,是圣香,圣香为降灵做过许多事,我为降灵做过什么?”容隐冷冷地道:“姑射,不要一厢情愿好不好?容隐——不需要乞怜!我能活了过来,我感激降灵。活了过来对我来说已经足够,我并不需要为了活得更好去求他!他并不欠我,我也不欠他!”

姑射停了下来,心中无限怜惜,“我知道,你很傲气。”她温柔地凝视着容隐的眼睛,“对不起,我给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