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射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也牵动了一下嘴角,算是笑了一下,“那么,就各自看你我的缘分,有没有解脱的福气了。”她抱起了乌木琴。

“且慢。”容隐从怀里摸出一件事物,递了过去,“这是你的东西,带走吧。”

是那块在和江南羽打斗中染血的丝缎!她几乎忘了,而他却清洗干净,带在身边。“多谢你了。”勉强一笑,姑射接过丝缎,顺手拭过了琴面,手指轻颤,震动琴弦发出“翁”的一声微响。

容隐心头一震,这回她真的要走了!并且永远不会回来!他突然抬头看着她的背影,哑声问:“这次为什么要再回来?本都已经四年了,不是吗?”他本——遗忘了这段情!她这一来,翻起这么多的痛苦,深刻得令他想忘记都做不到!何苦呢?如果你不来,那有多好?你和我,就不会为情苦,为情痛楚!也就更不会——要我经受亲自逼所爱的人离开的痛苦!

姑射很奇异地掠了他一眼,幽幽地道:“如果你要听假话,我会告诉你,为了给江南羽求情,”她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要听真话,那是因为——我想看看你。”她凄凉地淡淡一笑,“不过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看你——我付不起代价,你也付不起——”

容隐转过头去,“你走吧。”

“你——要好好保重自己。”姑射一低头,抱琴远去,空中犹自落下一滴眼泪,而佳人芳踪已杳,没人了茫茫天地之间。

——“那么,就各自看你我的缘分,有没有解脱的福气了。”

容隐忍不住转过头来看着她远去的方向,像是可以看见她的影子,苍白着脸,看了很久很久。

解脱?他苦笑,我只能逃避,不能解脱。

“少爷?”书雪在门外等侯容隐和姑射出来,过了好半晌,出来的只有容隐一个人,“姑射姑娘呢?”

容隐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道:“她走了。”

“啊?”书雪大惑不解,“她好端端的,干嘛走了?她不是说要等到你的伤好了才走吗?”

容隐淡淡地接口,“我的伤不碍事,她自然就走了。”

“可是她今天明明……少爷?少爷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少爷你等等我啊!……”书雪的叫声一路传来,“御史中丞聿修少爷在祈宁堂等你,他有事情找你……少爷……”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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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炬成灰泪始干

“你说,你不是不爱我,那么,不是不爱我,就是爱我吗?”

“是的,只不过,不太深——没有你深。”

思过崖上,姑射横琴在膝,却破例没有弹琴,只是望着远方发怔。

离开开封已经一个多月了,他不知道好不好,他的伤不知道好了没有?他是不是还是那么多事务?他是不是——依然满心都是大宋,却没有他自己?

被他承认爱过,应该满足了,可是为什么心里的一股黯然,在离别之后却变得更加的浓郁,心里的牵挂,在离别之后也越来越强烈?

解脱?谈何容易——

“姑射。”

姑射回头一笑,“入境大师。”

在姑射身后站着的是一位僧衣白袜的老和尚,是一位在思过崖上潜修的前辈高人,江湖上能和入境大师打交道的并不多,如能见上一面,亦属难能可贵。但是入境大师和姑射却算得上是棋友、画友、诗友。

入境大师慈祥地微笑,“姑射弹不出琴来的时候,可是不多。”

姑射不语,拨了两下弦,不成腔调。

“如果心有痴念,逃到我思过崖来亦是无用的,和尚这里虽然远离凡尘,但毕竟还是人间。”入境大师缓缓说话,语气温和,“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于我佛门无缘,你有你的孽,和尚有和尚的劫。和尚的劫可以靠修行坐化消去,你的孽只有你自己走的过去,扛的起来。”

“大师在思过崖修行数十年,想必消去了不少劫难。”姑射勉强一笑,“大师可否告诉我,如何忘情?为何你能够在这样一块岩石上一坐数十年?”她低低地问,“你难道就不牵挂人间吗?”

“忘情?”入境大师微微一笑,“和尚不能教你。”

“为什么不能?”姑射秀眉微蹙。

“和尚本身还不能忘情,如何教你?”入境大师莞尔。

“大师能够在这里一坐数十年,定力静心令人钦佩,却还是没有达到忘情的境界?”姑射悠悠一叹,“解脱、解脱……”她摇了摇头,“大师,可有棋兴?”

入境大师微笑摇头,“今日没有。”

姑射讶然,入境大师好棋成痴,居然会说没有棋兴?

“你心神未定,神思恍惚,如何是和尚的敌手?”入境大师哈哈一笑,“等你下次来思过崖,和尚和你连下三局,非杀得你低头认输不可!”

姑射也莞尔一笑,这老和尚,好胜心这么强,难怪他自称还未忘情,“今日我心情不好,大师居然不乘人之危,下一次可就不知道大师有没有要姑射低头认输的运气了。”她盈盈一笑,“我走了。”

“和尚不送。”入境大师微笑。

姑射飘然而去。

这孩子!虽然是个女子,但是武功智谋琴棋诗画样样出色,只是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本事,令这个来去自如的孩子也烦恼了。

忘情、忘情,所谓人情,既然生而为人,又怎么能够无情呢?情并非可忘,只不过也许在不愿意的时候,把它暂时埋藏在心底,假装别人和自己都不知道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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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大人,耶律隆绪即位未久野心勃勃,在岐沟关战胜之后数度遣兵南下,打探我朝军情,他们易容乔扮成我大宋子民,不知容大人有什么对策?”

问话的是兵部侍郎。

容隐沉吟,“能够潜入大宋乔扮宋人打听军情的人,想必并非寻常人物。”

“不错,应该都是辽国高手。”

“刺探军机——”容隐负手,仰首看着殿上的承尘,“要么去兵部,要么来我这里,散布在江湖之中,能够探听什么军情?”

“尚书大人也是这么说,但是这些人如果不查出来,对我大宋有百害而无一益。”

“要查出人来也很容易。”容隐淡淡地道。

兵部侍郎一呆,“不知容大人有什么妙计?”

“你把你们大人的军情军机统统放到我们这里来,然后放出消息去,他们自然就会来找我。”容隐微微冷笑,“他们的目标全部都在我这里,我就不信,如果他们是要探军情,会不来!”

“容大人英明!”兵部侍郎一半真心一半假意地赞叹,容隐雄才大略他早就知道,否则也不会来和他商量;另外一半赞叹,是为了危险离兵部越远越好,容隐既然喜欢逞英雄,那就让他去担风险好了,到时候军机丢了性命不保,不关他兵部的事情!

容隐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你最好要尚书大人把军情军机做一份伪造的给我,以免我弄丢了皇上怪到你和你家尚书大人头上。”他言下之意就是,他死了也不关兵部的事情!

“是!是!”兵部侍郎大喜。

“还有,我如果身在开封,身在容府,我有重兵防卫,就算是辽国第一等高手也未必敢来,我会找个机会下江南一趟。”容隐淡淡地道:“我也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明天我会向皇上告假说明。你如果要查刺探军情的辽国探子,那就动作快一点,省得我走了,兵部的伪造军机还在你们大人那里,辽国的探子杀到兵部去,后悔可来不及了。”他说完,负在背后的袖子一摔,“书雪,送客!”

“是!”

“多谢容大人。”兵部侍郎忙忙地走了,虽然容隐的态度并不客气,但是解决了一件大事,至少这件事出了纰漏不关兵部的事,那就够了。

下江南——

容隐深深蹙眉,配天这丫头离家出走,去了江南,他要把她找回来,毕竟他是配天惟一的亲人了;当然去江南还有视察更戍、稳定军心的任务,还有为朝廷明年征兵做一个预先的计划……他的事情多得很。

当然,还有一件,容隐绝不会承认的,在江南,有她。

如果她不是雅兴大发北上望风赏雪,她会留在江南弹琴的,他知道,他甚至连她最经常居住的地方都知道。

但是他绝不会去找她,说好了要解脱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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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琴?

姑射已经有很多天没有弹过琴。

她甚至也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着乌木琴四处漂泊,而是留在了她只有漂泊得到了厌倦的时候才会回来的家。

算是一个家吧,在梨花溪姑射有一间小屋,那是她从小修习武功的地方,师父教过她武功琴艺之后飘然而去,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四岁习武,十六岁出师,十七岁遇到容隐,如今——四年了——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姑射一身白衣,倚着窗户幽幽地念,“……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她自嘲,再没有比这一句更能说清她现在的心情,还有容隐淡淡的“多情无益,不如无情”,如果懂得这些就可以忘情、绝情、无情,那有多好?她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

“姑射姑娘。”

姑射讶然,她这偏僻的地方居然也会有人来找?转头望去,来人是江南羽,不过那嚣张跋扈的神气已经大为收敛,变得有些稳重起来。她莞尔一笑,这里,除了当时一心一意想要见她的江南羽,也没有几人知道,“江公子。”

“姑娘居然在这里。”江南羽原本没指望看到人,看见了姑射反而意外,“姑娘没有留在开封?”

姑射浅笑,“和你一样,被人赶走啦。”

江南羽一怔,“姑娘说笑了。”

姑射盈盈一笑,也不分辩,“江公子有事?”

“在下替家父送信,九月十六在泸州开武林大会,请姑娘一晤。”江南羽递过一张请柬,也没有向她多看,规规矩矩抱拳,“请柬已经送到,在下告辞了。”

姑射看一眼请柬,再看一眼江南羽,微微一笑,“你很有长进,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江南羽笑了笑,“在下的本性还是在的,”他吐出一口气,向天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姑射知道他那时候想的是容隐,“如果有一天,我不会输给他,姑娘依然云英末嫁,我可以请求姑娘——嫁我为妻吗?”他这一回说得很认真。

姑射笑了,“我不知道,”她也抬头看了一眼天,很奇怪,江南羽也知道她想的是容隐,也许容隐给人的印象就像这天一样,浩瀚而且深远。“到那个时候,你再问我吧。”她也很认真地想了想,“也许我会答应的。”

江南羽一笑,“在下告辞。”

“不送。”

江南羽一掠而去,轻功大是不弱,他说有一天要超越容隐,也许,在武学上并非不可能,但是,容隐的卓越,容隐的精髓,井非在武功啊!姑射轻叹,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心太宏远,包含了天下百姓、安宁稳定,所以他的境界离人太远,远得连她都达不到——何况江南羽?

所以对容隐来说,爱上她,也许的确是一种痛苦,那让他从一个“神”,变成了一个人,让他也会为喜怒哀乐痛苦、烦恼、会悲哀。那对于重任在身事务繁多的他来说,感情的负荷的确是太累太累了。姑射嘴角泛起淡淡的苦笑,别人相爱是快乐,他和她的相爱,却是一种痛苦,并且要看各自的缘分才能探求有没有解脱的福气——

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眼界如此高的她才会爱上他,情不自禁;也因为她是这样的女人,所以他也才会无可奈何的承认爱她。他和她的相爱,是因为相互欣赏对方的特质,欣赏对方的卓然不群,欣赏对方的才智武功,如果没有朝政,没有战争,如果不是在这样一个动荡不安的时候,他们两个,会是最相配最羡慕煞人的一对!但是——姑射的眼泪落在了衣襟之间——但是时局如此,他是官,他是显贵,他的精神气力全部给了大宋,就算他心里有她,又哪里可以多一分气力来爱她?和她厮守?

国家、国家!姑射自嘲,她的情敌,居然是大宋,而非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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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十一

容隐和书雪离开开封,前往泸州。

他暂时不必担心燕王爷会在他离开的时候篡位,因为煎王府的上玄、燕王爷的儿子,跟着配天一起失踪,大概也到江南去了。他江南之行,如果可能,也要把上玄找回来,否则身为朝臣肆意离开京都,朝廷的威严何在?

时隔四年,再一次路过泸州。

泸州,依然像当年一样青绿,山川灵秀,流水无声。

惟有在这样的地方出产的茶叶,才是绝世的好茶。

容隐策马和书雪一起奔驰在官道上,一间古意盎然的茶楼在官道边上一闪而过,容隐头也不回,放马直奔。

书雪却回头看了一眼,那就是当年容隐初见姑射的地方,那一天的情形书雪还记得清清楚楚,而少爷却居然已经不再回头了。他跟着少爷纵马,心里满怀担忧,少爷啊少爷,你为了大宋,当真什么都放弃了,连姑射姑娘这样的女子,连你和她当年的一点回忆,你都彻底地遗弃,再也不会想起了吗?

——那些——却曾经是少爷最快乐的日子,是他这一生惟一活得不是为了大宋,而是为了他自己的一段日子,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啊吵爷,你撕裂感情,就像撕裂一块破布,难道——真的不会伤也不会痛?

容隐人在马上,疾风过耳,掠过茶楼的时候一阵茶香扑面而来,他刻意屏住呼吸,连一眼也没有多看,一下子就过去了。

很容易,屏住呼吸,目不斜视,一下子就过去了。他嘴边有淡淡的自嘲。可恨的是,虽然他一眼也不瞧,但是那茶楼的样子,里面的桌椅板凳,那里面挂着的字画,甚至那左墙上刻着的《茶经》,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刻意不看,但是其实在心里,它的样子从未褪色,也从未忘记。

甚至当年姑射横琴从茶楼二楼的楼梯下来,那眉眼盈盈的笑意,白衣一转,那是什么样的眼角眉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闭上眼睛,他心底不断涌上当年的心情,种种回忆——第一次相遇,他是一瞬之间乍然心动,而她嫣然一笑,如何不是种下祸根的因缘?总之,不知如何,他和她就那样在一起,烹茶煮酒,弹琴论诗,那一段时间,当真过得像天上的神仙——

快马飞驰,两边的景物不断地飞逝。

——然后两个人相约上山去采撷纳溪梅岭的茶叶,而后,她唱了那首《长命女》,吐露了爱恋之意。结果却是他陡然清醒,知道他根本要不起她这样的女人!她的清雅飘逸属于江湖,而非朝堂,把她关在开封,她还能弹琴吗?所以他拒绝,拂袖而去,并且至今没有后悔过!

嘴边的自嘲变成了苦笑,容隐吐出压抑在胸口的抑郁,他很想伸出一只手,把心里不断泛现的爱恋缠绵掐断辗死,很想有个什么东西可以蒙住那些过去,让他永远想不起来。一寸一寸的心软柔情,一点一滴的过去,都在腐蚀着他刻意要刚硬的心,姑射的人被他赶走了,影子却缠绕不去!

他现在知道了,为什么有人希望有慧剑可断情丝,因为那些牵挂就像蚕丝一样,一丝一缕不绝不断,如果没有慧剑,人很容易作茧自缚。自己给自己痛苦,却——无法解脱——所谓相思,大抵就是如此了。

当年的眉眼盈盈,化成了如今的怨眉愁睫,而相思——却不管有没有道理,硬是缠绵不去!

“来人下马!”远远的,有人大喝,“来人下马!”

容隐悚然一惊,目中陡然掠过一阵煞气,勒马止步。

书雪跟着勒马,莫名其妙地看着拦路的大汉,“干什么?这里是官道,是朝廷修的路,人人都可以走,你凭什么拦着我们?”

拦路的大汉极不耐烦,“我看你们两个也是身负武功的,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吧?泸州大会改了地点啦,从鹤言庄改到了梅岭,那那那,要去都去纳溪梅岭,就是那个据说长什么茶叶的地方,从这里过去就走过了。”

“我们才不是——”

书雪反驳,他本想说“我们才不是要参加什么武林大会,我们只是路过这里”,但是容隐截口:“阁下在这里专程通知各位参加武林大会的同道?”

大汉点头,挥手,“是啊,要去就快去,少废话!”

容隐又问了一句:“已经有多少同道上了纳溪梅岭?”

大汉更不耐烦,“很多,大概五六百人吧,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走不走啊?别在这碍事!”

“少爷?”书雪不知道容隐在想什么,叫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容隐点了点头,“我们走。”他居然调转马头,往纳溪梅岭去了。

书雪一呆,“少爷!”他追了上去,“你想去看看那个什么武林大会?”

容隐若有所思,“武林大会,以配天的性情,好胜成性,如果有武林大会,她怎么会不来呢?”

书雪大喜,“对对对!小姐一定会去看看的,我们也去瞧瞧,说不定可以找到配天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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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溪梅岭

风景依旧。

茶树比四年前长高了一些,但青山还是那样的青山,流水还是那样的流水。

容隐下马,牵着马走,梅岭上原本清静,但此刻人来人往,满耳都是“久仰久仰”,“某某某果然是某某某”之类的言语。而容隐从未在江湖闯荡过,自然也没有人认得他,更没有人会理他,最多,就是几个女子飘过来的媚眼,而庄重的姑娘却只敢看着容隐脸红。

当然这一切容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只是想看看配天究竟有没有到这个地方来瞧热闹。

“阁下风骨不凡,恕在下眼生,不知这位兄台高姓大名?”一位也是风度翩翩的中年人对着容隐拱手,“在下江南丰,添为本会主事之人,这位兄台可有请柬?”

容隐微微一怔,他知道江南丰是江南羽的父亲,江南山庄的庄主,几乎武林公认的盟主,却不知他如何注意到了自己。他从来没有走过江湖,他的行为举止自然与人不同,并且容隐煞气与贵气并在眉间,这样一个人物,江南丰如何不感到惊讶?

“在下姓容。”容隐淡淡地应付。

好冷淡的脾气!江南丰名满江湖,难得有后辈敢这样和他说话,不禁一怔。

但是看见这位自称姓容的少年人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头也不回的对身边书童模样的人说,“见过江大侠。”

那书童模样的孩子连忙对着江南丰笑了一下,“江大侠。”却不知道要接下去说什么。

江南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阵势,不禁惊讶之中也有几分莞尔,眼见那姓容的公子在答了自己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甚至他连停顿都没有停顿,就径自走了过去,留下他一个童子应酬自己,还真是卓然孤傲,一点情面也不愿讲。他本要询问容隐有没有参加武林大会的请柬,但是看见容隐如此的气度风骨,他索性不问了,如此人才,应当不是无聊之辈,闹事之徒。

那一边,江南羽跃身站在草草搭盖的一个高台上,抱拳道,“在下权代家父散发英雄贴召开武林大会,是为了十年一度的比武盛会,以及和各位英雄商讨是否愿意北抗辽兵,卫国保家……”他朗声说,颇有一点未来盟主的气度。

容隐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他知道江南羽之所以会突然转变性情,是为他所激,但是涉及兵祸国家,却并不是有一腔热血就足够,抗辽之事,如此提出来,说的不好听一点,叫做鲁莽草率,还易打草惊蛇!但是他也很留意下面江湖人物的反应,首先他听到一声冷笑,然后听到许多轻微的议论,当然也有些年轻人热血沸腾,大声叫好。

他首先往发出一声冷笑的地方看去。

发出冷笑的是站在崆峒派和青梅派两派之间一块没有门派的闲杂人等站立的地方,是个带着帽子,压住了半边脸的年轻人,他旁边站着一个白衣公子。但是容隐何等眼力,他一眼就瞧出来,戴帽子的年轻人是上玄,而他身边的白衣公子,显而易见就是容配天!

“少爷!小姐在那里!”书雪也瞧得出来,悄悄拉了拉容隐的衣袖。

容隐点了点头,却没有走过去。上玄身为侍卫骑军指挥使,也是掌管禁军的人物,江南羽这番话听在他耳中,自然是幼稚可笑。他知道虽然燕王爷有篡位夺权之心,上玄为燕王爷之子,却没有他老子那等野心勃勃,他对配天有情,这次突如其来的离家,必然是配天这丫头希望他远离朝政,怂恿了他出来,这不见得一定是坏事,所以他并没有立即出面要他们两个回家。

他倒是比较注意一些没有发出声音的人。在主台之下,有一群屏住呼吸、非常紧张的看着周围人反应的人,在江南羽号召大家抗辽的时候,他们甚至紧张得完全停止了呼吸!那是谁?容隐森然的目光自那些人携带的兵器上缓缓掠过,那是契丹人常用的长枪和弓箭。

就在此时,一声“叮咚”的琴响,一位白衣女子飘然而至,怀里抱着一具古琴,落在了主台之上。

单看她斜掠而来无声无息的轻功,已经令人心悦诚服,她一转过身来,台下的人已经嗡嗡翁议论起来,是浮云姑射!这位无论把什么“第一”的称号都加在她头上都不嫌过分的女子!更有人大叫不虚此行,能一见姑射,那是多少年轻人心中的梦想!

“江公子,我说实话你不要生气。”姑射对着江南羽盈盈一笑,“军国大事自有朝廷将士为主,江湖中人,行军打仗,战略布兵井非所长,战场上出兵动辄千万,数百数十位高手无济于事,并且大家放荡惯了,若投身为兵,可知什么是军令如山?”

江南羽看见她本就有些心神不定,被她一问,居然答不出来。

“而且,江公子可知,你登高一呼,自有响应者与不响应者,对于无意要抗辽的武林同道,你打算如何处理?”姑射侃侃而谈,始终带着微笑,“更何况,最令人忧虑的是,江公子你这一呼吁,把江湖分成了对辽国有敌意和没有敌意的两派,如果辽国在此地设有探子,消灭对辽国有敌意的人,拉拢对辽国没有敌意的,大宋武林,很容易就四分五裂,人心惶惶。这些,公子想过没有?”

江南羽更加答不出来。

书雪兴奋的拉着容隐,拼命拉着容隐的衣袖,“姑娘好厉害,真是太厉害了!少爷,你看!你看!”

容隐看了一眼姑射,把目光转开了去,她说出了他所有要说的话,每一个顾虑,每一个想法——何缘——能够得此知己?人生得一知己已是不易,何况,是两心如一?可惜他不敢多看,他不敢,多看一眼,那些在泸州路上若隐若现的苦涩情意,就立刻会泛滥成灾。

但是他不看;她的声音依然声声入耳,“江公子爱国之心,姑射敬服,姑射并非要与公子为难,只是有些事事关重大,不能不说。”

江南羽尴尬地一笑,“姑娘说得有理。”

姑射凝视着他,柔声道:“我关心的只是安定,井非其他。只要江湖安定,不起风波,就算是很大的功劳,为朝廷全心全意抗辽减轻了负担。公子有才,姑射寄望公子为此出力。”

“我关心的只是安定。”容隐听到这句话身子一震,她——居然在江南羽面前,在这么多江湖人物面前,把他的话这么直接地说了出来,一个字也没有忘记。她本是不理世事的女子,如今苦口婆心,是因为——她在为他着想吗?她在为他设想,为他解忧!所以世外飘然来去的姑射才会说出了“安定”两个字,那不是她的口吻,而是他的!

“姑娘在学少爷你呢!”书雪听得这口气分外耳熟,忍不住好笑,“少爷你听,她学得真像!”

容隐脸上微微发热,事到如今,要他压抑心中的爱怜,岂非苛求?他心中此刻热血澎湃,如果姑射此刻向着他飞身而来,他会紧紧地抱住她,甚至吻她!他的脑中此刻没有国家,只有被他逼走的姑射,在离开了他之后,依然为他解忧,替他设想!她不知不觉地模仿了他,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无可奈何?他怎么能让她孤身一人漂泊江湖,日复一日地想念他,模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