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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宁,朕听说你可以出声,朕实在为你高兴,不过自从你伤了右臂之后,似乎心情总是郁郁不乐,有什么事情不开心?也许朕可以为你做主。”赵炅即使并非一代明主,却也决非昏君,则宁也学不来圣香皮笑肉不笑,装神弄鬼的本事,自然逃不过赵炅的眼睛。
则宁面对皇上,自是不能伸出手来划字,他低下头,淡淡地道:“臣心情不好,有劳皇上关心;臣会尽到保护皇上的职责,皇上放心。臣虽然废了一支右手,但还有左手,要胜过臣一支左手,除了聿修聿大人之外,也并不容易,否则,臣是不敢请缨保护皇上的。”
“朕还怕你因为此事不愉,既然则宁如此看得开,朕也就放心。”赵炅点头,“我听上玄说,你并不赞成出兵高粱河?”
则宁一怔,他已经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这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多少事情?“嗯。”他不善说话。
“朕一向相信你的眼光,你说,朕不会怪你。”赵炅初听的时候,也是颇为震怒,但此时他已经想了许久,越想,越觉得蹊跷。
则宁伸出手来,“皇上允许臣放肆,”这么长一段话,要他说出来实在是很困难的事,他必须用写的,“收复燕云,是皇上的雄心,这是好事,臣虽不愿多起战事,但也从不反对。这第二次攻辽,出兵之计乃是兵分三路,东路引蛇出洞,西路中路径取雁门山后诸州。”他抬起头来看赵炅。
“不错。”赵炅惊讶,他不知道则宁对这些事情如此清楚,“有何不妥?”
“东路领军曹彬必然不敌辽承天皇太后,但他已经攻占涿州,我知道容隐的意思,他并没有要求曹彬得胜,他只要求曹彬牵制辽军主力,我们好打一个空城!他的想法,纯以兵法而论,是没有错误的。”则宁缓缓地写,眼神明澈,“但是,我方三路大军已经攻占了不少城池,我们已经在燕云待了很长时间,我方的战线越拉越长,因为我们一路得胜,势如破竹!”
“然后?”赵炅开始明白他要说什么,脸色不禁有些凝重。
“然后,我们三路大军一起聚集雁门山,两路大军聚集诸州城下,两军会师,看似有利,但是,雁门贫瘠之地,诸州城若久攻不下,我们拿什么养活这千军万马?我们的粮草因为战线拉长,越推越远,所以运送也越来越危险,越来越容易出错。我们若是三日攻不下诸州,粮草的问题必然暴露,如此,如何可以持续攻城?”则宁微微侧了头,凝视着远方,“假若我是耶律休哥,必断粮草,此乃釜底抽薪之计,粮草一断,我们必撒军无疑。而且,就在岐沟关!”他一字一字写得沉重,“那里,是最好动手的地方。”
赵炅的脸色变了,“如此,我们加强兵力,加在岐沟关!”
则宁摇头,写道:“我们粮道太长,可以出问题的地方太多,防不住的,皇上。”他从来不说逃避现实的话,“不是岐沟关,也会是其他地方。”
赵炅不语,良久,他独自走向一边,看着草原的落日。那落日,是如此圆,如此大,如此——了无生气。
——***——
他应该在铸剑谷的人开始动手之前找到还龄,但是,谁也没有料到这么快!他刚到雁门的第一天晚上,就出事了!
赵炅刚到雁门。自然皇帝的住所要大大的翻整布置,一切刚刚弄好之后,赵炅刚刚自外面走进雁门知州的住所,结果“铮”的一声,一剑几乎刺中了赵炅的衣袖!
“砰”的一声,则宁站在赵炅的旁边,左袖一挥,把假扮小厮的刺客摔了一个筋斗,他袖中夹指,顺势一指点了那刺客的穴道,浑若无事。
四下下人暗自惊呼了一声,素少看见则宁大人出手,当初以为,他一介淡雅安静的公子哥,如果不是凭借秦王府的身份,如何可以身居要职?在则宁无缘无故废了一只右手之后,更是有人瞧他不起,但现在——我的天!这是什么样的身手?传说御史中丞聿修大人的武功是朝中第一,现在看来,则宁大人也决非弱者。
赵炅微微一笑,也没有被惊骇到的迹像,“则宁,这只是小贼,不必理会他了,我们去见潘美潘将军。”他是马上得天下,如此小事,实不在他眼里,则宁武功不弱,要保护他绰绰有余。即使什么大辽享有盛名的铸剑大师前来行刺,他也相信则宁可以保护他。
“赵则宁,又是你!”那坐在地上的刺客突然激愤之极,破口大骂:“你害得她变成了哑巴还不够,你到底想怎么样?她躲到这里便是不想再见到你,你来干什么?大宋的皇帝,她是一定要杀的。她杀不了皇帝,师父决不会原谅她!”
“则宁害她便是对朕忠心,则宁如果再对朕忠心一点儿,他应该杀了她的。”接口的是赵炅,他竟像了解一点什么,微微一笑,“她应该感激则宁。”
则宁没有说话。
“你今天的行动太蠢了,你想帮助那女子来杀朕?”赵炅摇了摇头,“铸剑大师有你这样的弟子,实在是他的不幸。”
地上那刺客咆哮一声:“那是我武功不济——”
则宁一拂袖点了他的哑穴。
赵炅叹息一声:“走吧。”
——***——
她一定会来的,则宁已经知道,她必须要杀死赵炅,以换回她在铸剑谷的地位,她已经不是他可以劝回来的,她恨他,真真切切地恨——绝不是游戏,绝不是!
容隐,我很遗憾,到现在,还是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她要刺杀皇上,而我必须保护皇上。我不会忘记我的本分,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皇上不能死。
则宁陪着赵炅在巡视各个军帐。
赵炅正在和潘美说话:“不知杨业杨将军的消息——”他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微微侧了身,把眼光投向另外一边。
则宁慢慢、慢慢随着赵炅,把目光投向那一边——
一个俏丽的黄衣女子,迎着风站在不远处一个军帐顶上,衣带当风,猎猎作响。她并没有掩饰她的行藏,她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下面,那眼神也不能说是冷漠,而是空洞。
还龄——她就像个专职的杀手!则宁怔怔地看着她,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歪着头说“天下”的样子历历在目,她怎能突然就配上一柄剑,然后一切都变了?
“来人啊!”潘美吓了一跳,不知道这女子什么时候站在那军帐上的,“来人啊,保护皇上!”他眼见则宁看着那女子出神,“则宁大人,你在干什么?还不快把那女飞贼拿下!”
则宁还没有回答,还龄便白军帐顶上飘然落地,“铮”一声,她长剑出鞘,直指赵炅。
则宁踏上一步,拦在赵炅面前。
还龄眼睛眨也不眨,只做口型,“你让开。”
“你撤剑,我就让开。”则宁开口道,虽然咬字不准,但他非说给还龄听不可。
还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之色,不解他为什么可以说话,但她长剑一推,决了意不让开。
则宁摇了播头,“皇上,请先行移驾。”
赵炅看了他一眼,准备转身离去。
还龄见他要走,不假思索,长剑一划,抢过则宁,一剑急若流星,直刺赵炅心口。
那剑光就若一闪而逝的流星,快得连让人许愿的时间都没有!难怪铸剑大师选择她来行刺容隐,行刺皇上,她果然有她出色的一面,这样快的剑招,需要的不只是苦练,还有天赋。
“还龄,你可以和我谈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则宁伸手去夺她的长剑,斩绫剑,她还拿着这柄剑,就代表了她还记得他的情!
还龄不看他的口型,她只要杀赵炅,她做口型,“你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杀了。”
则宁不再说话,他先夺下她的剑再说!她的剑招的威力太过骇人,不能让她拿着剑施展开了。
过了几招。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剑掠下,就像那天一样,他用纸卷来夺她的剑,他真是了解她,知道她没了剑就没了把戏,那天她避不开这一招,今天她一样避不开——不,她可以对他的手直接下杀手,她可以一剑剁了他的手,但是他只有这一支左手是可以用的,她一剑如何斩得下去?她恨他是衣冠禽兽不知廉耻,但爱都已经爱了,她还能如何?即使她心中有多么怨恨多么不甘,但是则宁在她心中,终究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她为什么不变招?则宁疑惑,她是等着被自己夺剑吗?他的手指已经顺着剑身滑到了还龄手指上,再让他手指一翻,就可以点了她手上的穴道,她这也叫做杀手?她是来送死的不成?
果然,等他冰冷的手指触到她温暖的手背,还龄闭起眼睛,下手一翻,一剑自则宁小腹捅了过去——和那天一模一样!只要则宁不想被刺上一剑,他就必须放手!
但则宁不再像那天一样后退避开,他不躲,他仍是硬生生要夺她的剑!
“铮”一声,还龄长剑抖直,她硬生生用内力逼偏剑尖,使它从则宁腰侧绕了过去,划开一道血口,却没有把则宁一剑刺成对穿!而则宁丝毫没有感激她剑下容情,在还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当啷”一声,长剑落地。
人影猝然一分,则宁腰间挂彩,还龄兵刃脱手,算不出谁胜谁负。
“来人啊,快给我把这妖女拿下,她竟然伤了则宁大人!”潘美看不清楚他们这些武林高手高来高去,剑光环绕的功夫,不知是还龄手下留情,眼见则宁受伤,急急大叫起来。
则宁不能阻止潘美叫人,他做口型,“你快走吧。”
“奸诈狡猾,卑鄙无耻!”还龄眼见他利用自己不忍心对他下杀手,夺了她的兵刃,心中那一份凉意更是从心头一直冷到全身,眼见一大群官兵围了过来,她突然非常凄艳地笑了笑,“铮”一声,抽出了第二柄剑,她围在腰间的软剑。
则宁变了颜色,他惟一想做的只是阻止她杀人伤人,她的确是没有杀人的天分,无论心头多恨,却始终不曾破过不杀人的戒,但如果潘美如此逼她,那是在逼她造杀孽了!她一剑在手,势不可当!
果然,还龄撤出软剑,一个倒跃,落人人群,只听一阵“哎哟”,“天呀”,“啊”的叫声响起,官兵倒了一大片,全是被还龄软剑或点或刺,点中穴遭或者轻伤倒下的。她剑如流水,一路往赵炅走的方向追去,挡我者伤。
则宁眼看她终于真正使出了她的剑上功夫,眼睛里竟然有些湿润,无论是怎样的怨恨,无论是怎样的逼迫,她始终不曾杀人!她不会杀人!她自己也许并不清楚,但是,不杀人已是她作为一个“人”的最基本原则,当她是还龄的时候她是这样的,当她是诛剑的时候,依然如故。如此的她,如何可以当一个剑手?她难道没有发现,这是她的悲哀?即使她追到了赵炅,她也不忍杀人的,而她却以为自己有这样的强硬,依旧执着地追下去,一路是伤,一路是伤!
“则宁大人,你在这里休息,这妖女交给我足够了。”突然旁边有人冒出了一句话,瓮声瓮气。
则宁一怔,他根本没有注意旁边还有这样一个人,那是潘美的副官,好似叫做“阿墨”,似乎是苗疆土人,长得人高马大,一脸的呆头呆脑。
“她是这么漂亮的妞,大人想必下不了杀手吧。”阿墨嘿嘿一笑,“大人和她动手的时候,放过了三次制服她的机会,她也放了大人一马。她的武功虽然不错,但全在那一柄剑上,大人不忍下重手,所以才会受伤,还是让阿墨去动手比较合适。”
则宁微微一震,这个人——
“不必了,我职责所在,还是我去。”他一句话封住了阿墨的嘴,这个人不简单,决不简单!看似呆头呆脑,心机深沉!
但在这时,远处,“啪”的一声,则宁蓦然回头,只见半截长剑银光闪闪直飞上天,还龄的软剑毕竟不是斩绞剑这样的神兵利器,被她拿来和战场上使用的重兵器一阵互斩,必定吃亏,竟然断了!
阿墨诡秘地一笑,“对付如此精巧细腻的剑招,不能和她斗巧,要和她碰硬,否则必输无疑,大人才学盖世,不同阿墨小小化外野人,想必不是不知道吧。”他转过身,往还龄那里去。
则宁没有回答,他不理睬阿墨,也往还龄那边去。
“妖女,你留下!”阿墨比他先行一步,大喝一声,在则宁还没有看清楚之前,一掌劈了过去。
“呼”的一声,劈空掌力!是练得非常扎实的铁砂掌力!则宁肃然变色,抢在前面。但是来不及了!他眼睁睁地看见还龄一跃而起,她的轻功相当不错,这一跃,可以越过人墙,突围而去,但是阿墨这突如其来的一记劈空掌,正正击中了她跃高的小腹,则宁眼睁睁看着她被一掌打得飞跌出去,摔在三丈以外的军帐上,然后笔直地摔了下来,“砰”的一声扑倒在地。
“还龄!”他在心中大叫一声,但嘴上却叫不出来,整个血液一下涌到了头顶,“嗡”一声让他一样感受到重击的痛苦,想也未想,他一手按在阿墨肩上,借力腾身,直扑还龄身边。
阿墨脸色一变,他抢着出掌是为了争功,则宁这一跃让他等于是没有了光彩,“则宁大人,那女子是妖女,你不能手下容情!”他情急之下,把不应该说的话脱口而出,刚刚想提气,却颓然发觉,则宁那一按,竟然传入一股暗劲,使自己的真力运转不灵!
好一个则宁!杀人而不动声色!阿墨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能不能恢复,但心中此时的恨意达到顶点,却又不能发作!
则宁扑过去,扶起了还龄。
而四周的将士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则宁大人”要对这个女贼这么好?也不知道要不要过去拿人,只好围成一圈这么看着。
好痛——好痛——
还龄捂着小腹,咬着牙;狠狠地、狠狠地瞪着扶起她的则宁,她不知道刚才那一掌是谁打的,但在这军营之中,有如此武功的人也不多。她是大辽的人,大辽的剑客,刺杀大宋皇帝天经地义,她若不是使不出劲,她一剑杀了这个衣冠禽兽——她狠狠地想,从来不考虑,她是否真正做得到!
则宁自然不能了解还龄扑倒在地之后的感受,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像抱着一触即碎的珍品,往他自己的军帐走去,他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从来不理会别人怎么想——这就是秦王府不讲规矩的则宁,可惜了解的人很少,很少。
好痛——真的好痛——
还龄昏昏沉沉地躺在则宁怀里,随着则宁一步、一步地走,她嘴边的血丝逐渐扩散,逐渐、逐渐,一点、一点,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则宁大人——私藏要犯是要判死罪的——”军队中不知是谁很微弱地道。
这回则宁没有听见,他去得远了。
——***——
他抱着她,第一眼,就看见在她颈上,有着一个深深的咬痕,没有咬破肌肤,但是留下一个紫红的印记,可能十天半个月不能消退——这是谁的习惯?谁的嗜好?
则宁一刹那脸色全白,则安!他当然清楚,这是则安的习惯,在他每一个女人身上,留一个咬痕——
则宁在这一刹那明白了很多东西——她为什么会绝望?为什么会恨他?无论则安有没有得手——她是这样单纯清白的女子——她以为是自己,所以她嚼舌,她恨他师那个假冒自己强暴还龄的人,则宁清楚——除了则安,不可能还有别人!
这就是谜底——她是为了这件事离开的!不是为了别的!他心中有一刹那好痛,这样一个容易知足的女子,你要她承担这么多痛苦,苍天,你何其残忍!她有多么爱,她就有多么恨——所以她才咬那一口!而她竟还是下不了手杀他!她真是——太纯良的本性,给她造成了多少的痛苦?而她仍不知不觉坚持着,坚持着!
“呃——救救我——我好痛——我好痛——”还龄神志混乱,在他怀里轻轻地哭,声音发不出来,她的舌头已经断去了一半,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不怕,无论你变成妖怪还是变成什么其他别的东西,我都陪着你。”她没有听清楚,但是她耳边的人是这样温柔地道,“我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她仍然哀哀地哭,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她是被谁抱着。
——***——
那一阵剧痛过去,她醒来的时候,她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有一床很温暖的被子——当然,那是因为,被子的主人非常畏寒,非常容易就全身冰冷。
屋子里没有人,她发现她只是昏过去了一会儿,因为她的衣裙还在她身上,沾满血迹,让人好不舒服。
是他把她送到这里来的?还龄慢慢支起身体,她不要在这个男人的床上休息,她不做这么没有骨气的事情!他想怎么样?她已经一无所有,他还想要她什么?她还有什么是值得他要的?她走!
她踉踉跄跄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摇晃,往军帐门口走去,她身上有内伤的剧痛,不过她一定要走,她现在不怕死,她怕什么?她只是不愿落在则宁手上,她宁愿死在外面!这和她当日嚼舌的心情一样,她想保住的不是什么其他的,是尊严,作为一个爱上了不该爱的男人的女人的尊严。
金星乱舞,她有一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但是——好歹她是走出了军帐——
外面好像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她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楚,感觉——有很多人在看着她。
大家都呆呆地看着她自则宁大人的军帐里出来,大家守在这里就是要等着抓她!则宁大人给她找大夫去了,大家都等在外面,等着抓住这个想行刺皇上的女飞贼,正在想要怎么把她从则宁的军帐里弄出来,却不料她自己出来了。
她要出去!还龄不知道这么多人挤在外面干什么,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好像老是瞪着她?
大家看着她摇摇晃晃出来,一直走到和人面对面,撞到了人,她还甚至很清醒地说:“对不起。”
那被她撞到的仁兄竟也呆呆,让了她过去。
“喂,你傻的啊?抓住她!皇上必定重重有赏!”旁边的人说了一句。
这一句好像触动了所有人的神经,像一下触发了山崩,所有的人不约而同发一声喊,对着还龄扑了过来。
她突然被人推倒在地,有很多人抓住她的手和脚,很多人踩在她身上,很多人拉扯她的衣服——她很快变得衣不蔽体,披头散发。
剧痛又开始了,她的内伤发作,头昏眼花,全身每根筋都在痛,而还有很多人在把她拉来拉去,喊着她听不懂的话。
救我——我好痛——我好辛苦——杀了我——或者救我——还龄匍匐在地上,慢慢地往前爬,每爬一步都无比艰苦,都有很多人在她身上吵架,甚至打架,她不知道被踩断了几根肋骨——
好不容易,她看见了救星——她看见则宁——他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他显然不知道他出去一趟,回来就变成了这样的场面——他其实还离她很远很远——
则宁,救我,杀了我——杀了我——我好痛——太辛苦了——
她非常微弱地笑了,对着则宁,她伸出了手,救我,我会感激你的。
但是,则宁并没有过来,他只是站在那里,不走过来,也不离开,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一群想奖赏想疯了的男人拉扯,看着她的身体和尊严一起被踏得粉碎,却始终没有救她——
“啪”的一声,她伸出的手终于失去气力,像垂死的蛇一般颓然掉落在地上,他终是没有救她!没有!
则宁——你好狠心啊——难道,连放过我这样简单的事情,你都做不到?都做不到?你——喜欢看我痛苦,是吗?还龄在完全失去神志之前,她仍牢牢地盯着则宁,直到眼睛失去神采——她死不瞑目,死不瞑目!
——***——
则宁身后站着一个随军的大夫,他本是要给还龄看伤的。但还龄并不是一般伤患,她是行刺皇上的刺客,皇上还没有赦免她,他如何敢救?所以,则宁要他来救,他不敢不来,心里已经在打退堂鼓,到了这里一见如此惊人的场面,就更加决定了——不救!
他怕则宁会救人,所以,在则宁一看到还龄的时候,他就一针扎进了则宁的穴道——则宁大人若要帮助凶犯逃走,他也有罪,他必须阻止则宁做出杀头的事情出来;一方面,那妖女死了也好,死了,就不会有祸端,事情就清静了。
所以则宁站在那里没有动——不是他不想救人,而是他看到还龄受辱的时候心神震动太大,让那不会武功的大夫钻了空子。
但这比让他代替还龄去被人践踏还要痛——如果,伸手去触碰则宁的身体的话,他的身体现在是滚烫的,而非冰冷。
听到还龄的手臂无力的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那“啪”的一声轻响,似乎盖过了几千人的狂呼,而传到他的耳边——清清楚楚!
在她的手臂掉落的同时,则宁自震心脉,他拼着一身武功不要、性命不要,他要保护还龄——他欠她的,一直是他欠她的!她怎么可以死?他还没有对她解释清楚一切,她怎么可以死?
“噗”的一声,那银针自则宁背上激射而出,一下把身后大夫的手掌射穿。则宁头也不回,扑入人群,自地上抱起早巳遗体鳞伤不堪人目的还龄,冷厉地环视了周围一眼,那一刻他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令人心里发寒。
看了那一眼,则宁清清楚楚地道,他从来没有说话说得这样清晰,这样好听。
他说的是——
“如果她死了,我要你们陪葬,”他冷冷地看着周围的将士,补了一句:“全部陪葬。”
则宁大人——
“她是钦命要犯,则宁大人你不要执迷不悟,你和她在一起,只会连累了你的大好前程——”有人大着胆子道。
“是吗?”则宁冷冷地道。他没再多说一个字,也没再回头看一眼,更没有回他的军帐,就这样抱着还龄走了,离开军营,离开战场,离开这一切令人烦恼的复杂。
她是个简单的女人,他会给她简单的幸福。
“则宁大人?”
“则宁大人,皇上在传唤——”
“则宁大人你这是抗旨——”
“则宁大人?你快回来,你去哪里?”
身后的人不停地呼唤,却一句也没有入则宁的耳,一句也没有,真的。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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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命
他抱着还龄,往莽莽草原走去,离开军营,离开战争,走入天地之间。
他的一只右手完全不能使力,抱着还龄的只有左手之力;他刚才用内力振荡经脉,逼出银针,结果真气外走,他很可能会武功全失。
但是他不在乎,他抱着还龄,能走多远走多远,他一定要带着她离开,离开这么多伤害,和痛苦。
“砰”的一声,他一只手再也支持不住还龄的体重,为了防止还龄跌落下来,他双膝跪地,稳住了下滑的趋势,一咬牙,再度撑起来,往前走。
还龄在他怀里,还有一丝温暖的气息,很微弱,很微弱。
——***——
她像睡了很久很久,等她醒来,发觉,她睡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应该是一个山洞——不,还不能算山洞,这是一个山壁的凹陷,深度只能容纳一个人——她就躺在那仅有的一个人的地方,地上铺着干草和衣服——很干燥也很柔软,身上也盖着衣服——是一件她曾经亲手帮一个人穿上的衣服。
则宁的衣服?她知道他太容易全身冰冷,所以每件衣服都给她改了,夹了棉絮。他也一定要多穿几件衣服,否则他保持不住体温。但他为什么——会把衣服盖在她身上?
她不是早该死了吗?还龄清清楚楚地记得,她被千军万马拉扯践踏的时候他袖手旁观,现在她却盖着则宁的衣服躺在山洞里?而不是大牢里?
他人呢?还龄微微侧了头,一阵剧痛,她全身都动不了,剧痛并没有消失,而是变成了习惯,所以她竟一时没有察觉。
这一侧头,让她看见,外面在下雨,一个人穿着一件单衣坐在山洞口,拦着雨,挡着风,背对着她。
那是他吗?
还龄自己对自己笑了笑,骗人,怎么可能?则宁会为了她,一个人坐在荒山野岭的山洞口为她挡雨?她真是天真,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梦?会让自己很开心吗?
在做梦,醒来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死了。还龄还很清醒地想了想,不,死了,她就不会醒来了,所以无论她醒不醒来,她都是算死了。
——***——
这里很冷,完全不像他的王府,冷的时候有暖炕火炉,可以关起窗子,可以加件衣服。则宁倚着洞口坐着,不让风雨吹人山洞里面去。他身上两件外衣都给了还龄,只剩下一件单衣,他其实已经冻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四肢,但他必须在这里挡着,下雨了,她受那么重的伤,再受了风寒,那怎么得了?
北方,是特别特别的冷——
——***——
等她再醒来,外面有淡淡的阳光,她仍然看见则宁挡在山洞口,一动不动,像是从来没有移动过。
这个梦怎么这么长?天气还会变化?还龄自嘲,她这回除了看一眼则宁,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咦,谁换了她的衣服?她记得她本来穿的是一件黄衣,此时竟然变成了一件雪白的中衣,没有血迹,似乎她闯入军营,被击成重伤,受千军万马践踏都是一场梦——她在想些什么?她到底是做了几个梦?在这一个梦里,则宁是这样温柔,在那一个梦里,他又是这样残忍——
她好像没有那么痛了,严重的内饬似乎有人为她治疗过,而拉扯践踏只是给她添了许多外伤,她武功在身,会渐渐地恢复。
他为什么不动?她的梦里的他是这样僵硬的吗?
僵硬?还龄突然发觉,则宁倚在洞口的姿势果然很僵硬,他为什么不会动?她忘记了他冷眼看她被践踏的时候的狠心,反正这是一场梦,是一个则宁对她很温柔的梦,她可以去——好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