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山下去时,带了碗油面茶下去。

  用水囊装着,不怕洒,还能放进怀里保暖,不过他不是给自己带的,而是给这次队伍领头马千总带的。

  这马千总乃靖安堡守备官,当初召集兵力去往承德,靖安堡属下兵力就是由他带队的。本来像刘长山这样的小兵,是凑不到人家面前的,这不借着妹妹妹夫身份特殊的关系,刘长山就跟对方搭上了。

  乡下汉子哪会逢迎人,就是逢着饭点儿捎带点酒水吃食什么的。

  路上赶路赶得急,饿了都是在马上解决,不分普通士兵或是军官。福儿所在的马车是唯一的例外,上面还有炭火炉子。她会做,又爱吃,这般环境下有限的吃食,都能被她弄得有滋有味。

  这顿油茶面配包子牛肉,下顿鸡蛋饼配蛋花汤,总是热食,在外面被寒风吹着,吃点热东西,怎么着也比啃冷干粮强。

  马千总看见刘长山骑着马朝自己跑来,当即举起手道:“停一会儿,该方便的方便,该填饱肚子的填饱肚子。”

  队伍停了下来,在路边暂时落脚。

  有些急着想方便的下了马便钻进树林子里,有的在捣鼓着升火,想烧些热水喝,也有的当即掏出干粮,吃了起来。

  马千总让随从去寻了个碗来,刘长山从怀中掏出水囊,打开来倒进碗里。

  油茶面的香气,顿时弥散开来,惹得旁边的兵卒不免张望。

  刘长山又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笑眯眯地递给马千总:“还有包子,肉馅的,热乎乎的,您也别嫌弃,随便吃上一口。”

  不光包子,剩下的牛肉福儿都给装上了。

  马千总也不客气,喝了一口油茶面,当即从心窝里暖了起来,比为了取暖喝烧酒舒服多了。

  “这可不随便,你们这伙食可不差。”

  大燕虽不禁止吃牛肉,但只能吃牦牛肉,耕牛是一概不许吃的,所以牛肉可不便宜。

  “这不是我那妹子肚里有娃,我那妹夫以前也没吃过苦,这赶路辛苦,再怎么着也不能亏着人。”

  刘长山说得含蓄,实则谁不知是上面打过招呼的,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流放归流放,人家也是他们这群人惹不起的。

  只管好生生的把人送到地方就行,自然没人给自己找不自在。

  “行吧,替我谢谢你那妹子了,手艺是真不错。”

  马千总故意没提‘妹夫’,只提了妹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就行。

  刘长山笑呵呵地走开了,也没走远在一旁帮着马千总手下的一个把总升火烧水。

  马千总吃饱喝足后,状似随意地走了开,刘长山见他去的方向正是后头那几辆马车的方向。

  ……

  “谢谢大人,若不是大人怜悯,我这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真怕活不下去了。”丽嫔半垂着头,做出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马千总瞧着她嫩白的脸蛋,心中一片火热。

  队伍里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这群女人是麻烦,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有些麻烦大,有些麻烦小,有些麻烦对他来说,也不算麻烦,他就只能挑了那不会给自己造成麻烦的。

  例如眼前这个女人。

  当然最保险的还属那些没有生养过的嫔妃。那几个女人就算到了流放之地,也是被瓜分的下场,有些可能等不到地方,就被瓜分完了。

  但谁都能沾染的,马千总也瞧不上。

  他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个生了个小公主的女人还不错,公主现在被废了,不当什么事,上面也没人关注。

  等到了地方,他跟上面打声招呼,人就能领回去,不像那几个生了皇子的妃子,那可不是他能招惹的。

  马千总的目光在丽嫔脸上巡睃了一番,又挪向马车角落一个女人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遗憾之色,收了回来。

  “行了,快进去吧。”

  他挥了挥手,人离开了。

  下一刻,丽嫔从车外钻了进来,钻进被子里,等手脚都暖和了,她才把包子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把永平公主拉起来,掰了给女儿吃。

  “快吃,还是热的,趁热吃。”

  不大一个车厢里,蜷缩着七八个人,个个都蓬头垢面,穿着蓝布袄子,只能从白皙细嫩的皮肤,才能看出以前这些女人也养尊处优。

  永平公主人小,才八岁,冷干粮吃不进去,全靠丽嫔搭上马千总后,时不时讨点吃的喝的。

  肉包子的香气在车厢里弥散开来,闻到的人都不禁咽了咽口涎。

  “不知羞耻,也不怕教坏小公主。”

  永平在娘怀里僵了一下,丽嫔感觉到后,当即反唇相讥:“我是不要脸,我不像有的人,不是自己生的不心疼,还抢个孩子的吃的。圣上要是早知道把永安给你是这样,掐死她也不会给你养。”

  永安公主排行为五,比永平公主大四岁,今年才十二。

  她母妃早逝,正好成嫔见自己一直没怀上龙嗣,就想养个公主做依靠,便趁着自己正得宠之际,把永安公主要了过来。

  可终究不是自己生的。

  再加上这次流放名单里,有生养的嫔妃和没生养的是两种不同的处置法。没生养的嫔妃配给了底层将士为妻妾,但那也比被流放到苦寒之地好,所以一路上成嫔就怨恨上永安公主了。

  埋怨她拖累了自己,害了自己,平时兵卒发干粮时,她还仗着自己是永安的母妃,抢永安的干粮。

  永安才十二岁,本就身子骨不好,这一路上又忍饥受冻,吃的还被人抢。平时也就靠其他人的可怜,分她几口吃的,这会儿正躺在角落里奄奄一息。

  不过谁能顾上谁呢?给人一口,自己就少吃一口,天气如此寒冷,指不定就因为少吃这一口,没救了人反而害了自己。

  “那我也比你好,陛下才死了多久,你就为一口吃的,攀上一个能当你爹的军官,你也不嫌脏臭!”

  丽嫔要是嫌脏臭,也不会去做这事了。

  她知道怎么才能攻击到成嫔,就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当着成嫔的面,吃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往女儿嘴里塞。

  “你个贱人!”

  “包子真香,肉馅的!”

  永平扯了扯娘,小声道:“娘,给永安姐姐一口吃吧,我吃饱了,可是她……”

  丽嫔顾不得跟成嫔对骂了,用手指戳了戳女儿额头。

  “娘弄点吃的容易?你还要拿去周济其他人!”

  “可是以前永安姐姐有什么好吃的,都会分给我……”

  丽嫔见女儿小脸糊得脏兮兮的,下巴尖得让自己心惊胆战,再瞅瞅那边躺在被子里死活不知的永安公主。

  “娘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她从怀里翻出个包子,起了身,掀开永安身上的被子,把包子塞进她手里。

  “起来吃包子。”

  瘦小的永安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丽娘娘,我不要,你留给永平,我不饿。”

  “快吃,我在这看着你吃,免得又被那有些人抢了。”

  丽嫔边说,边坐到她身旁,用被子将自己的腿盖住。

  “你个傻丫头,要是饿死了,你亲娘在地下不知道该多心疼。好好活着,千万别死了。人啊,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没死,总还能有点希望。”

  “我是不要脸,可我是为了让我们娘俩能活着。可惜你不是我亲生的,丽娘娘也顾不住你,能给你一口,你就吃一口,给不了了,你也别怪丽娘娘。”

  永安嘴里含着包子,眼泪流了出来。

  “丽娘娘,我怎么会怪你,若不是你和永安时不时给我点吃的,我……”

  成嫔突然骂道:“嚎什么丧,你母妃死了,你嚎……”

  永安被吓得当即住了声。

  丽嫔可不吃她这一壶,刚好吃饱了有力气,当即站起来扑了过去。

  “你爹死了,你在这嚎?冲个孩子你使什么威风?我看你还是吃饱了……”

  两人打得如火如荼,一旁被波及的人纷纷皱眉,却因为没有力气,只能往一旁挪一挪。

  最里面坐着甄贵妃。

  与以前的她相比,现在的她憔悴了太多,但难掩天香国色。

  她怀里抱着个东西,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之前还一直是板着脸,也不知事成嫔丽嫔打起来,波及到她还是怎么,她蹙起了眉。

  “都消停消停。”

  到底余威还在,更何况成嫔以前是靠巴结贵妃才能得宠,两人当即停了战。

  甄贵妃突然起身,将怀里的六皇子,放在旁边一个嫔妃的怀里。

  “帮我看着些六皇子。”

  那嫔妃错愕,忙点了点头。

  甄贵妃下了车。

  车里悄悄议论了开。

  “她下车干什么?”

  “六皇子发热烧了两天了。”

  “那她是?”

  车里几人对望一眼,都没敢说出心里的猜测。

  刘长山走后,福儿和卫傅也就‘陈贵人的事’,说了几句。

  可说什么呢?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现在废帝已经死了,这些嫔妃都算未亡人,她们都想求活,谁能评判谁什么。

  福儿吃饱就困了,靠在卫傅怀里昏昏欲睡。

  “你这几天吃饱了就睡,吃得也多,会不会有什么事?”没当过爹的人有些忧心忡忡。

  “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听我爷和姐夫说,当年我奶怀我爹他们,还有我姐怀孩子时,都是能吃能睡。”

  可福儿吃得不是普通的多,反正食量让卫傅心惊。

  她以前就吃的多,现在食量看似每顿没增加,但她一天要吃五六顿,顿顿都吃不少,容不得卫傅不担心。

  “要是能找个大夫来看看就好了。”

  “找什么大夫,我挺好的,也没感觉哪儿不舒坦。”福儿拉着他的手指,闲闲地打了个哈欠,继续昏昏欲睡。

  中间也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听见她爷在说话,当即醒了来。

  “怎么了?”

  “外面来了个女人,说找你有事。”

  “哪个女人,谁找我有事?”

  “是甄贵妃。”卫傅道,“你睡你的,我下去看看。”

  “算了,还是我下去看看,人家不是找我吗?”

  福儿很快就下了车,她把自己裹得厚厚的。

  棉花袄子外头,还裹了层裘皮的大氅。这是卫傅以前当太子时的东西,临走时,她夹带了一件。

  甄贵妃见她气色红润,一看就知道平时吃得好睡得好,眼中闪过一抹光。

  “你……找我有事?”福儿有些犹豫道。

  犹记得当初她在宫里碰见贵妃鸾驾,都是远远地就跪下来,低着头。还记得当初进东宫之前,贵妃叫她上前去,她心悸于贵妃的美貌和奢侈。

  此时眼前的女人,穿了件最普通不过的蓝布袄子,憔悴消瘦了太多,但还是美丽的。

  “我想请你帮我。”

  呃?

  “崇儿发热,烧了两日,需要一些能退烧的药。我们的衣裳不够保暖,吃食也不够,所以还想要一些热的吃食。不是一顿,而是希望你每天都能给我们提供一些。”

  她长得不像冤大头吧?

  怎么这人能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大抵看出福儿的诧异,甄贵妃又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突兀,但我会拿东西来换。”

  “拿什么换?”福儿下意识道。

  “我不想死,我还想养大崇儿。一个不想死,想活着,有美貌,还算有点聪明的女人,能不能换得你的雪中送炭?”

  甄贵妃眼中绽放着一种奇异的光,这让此刻的她,显得尤其美。

  是一种惊人的美丽。

  当初在宫里时,福儿一直觉得贵妃美则美,不如皇后娘娘,可这一刻她迟疑了。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但这个女人会牢牢记住你的雪中送炭之恩,以后若有能力,一定几倍偿还。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何不去求那些男人?”

  甄贵妃笑了笑道:“其实我也想过,但我觉得他们不值,我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第48章

  在出来之前,打死福儿,她都不敢想象贵妃竟能说出这种话。

  我还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她打算怎么卖自己?

  她没有深想,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似乎看出福儿的犹豫,甄贵妃挺直了单薄的脊背又道:“我甄芩要么不攀附,要攀附就捡最好的攀附,若是我在这些男人里头挑一个,恐怕你也瞧不起我,更不会帮我,毕竟能得到的报酬太低。”

  还别说,真是!

  且不提帮不帮,如果甄贵妃真像陈贵人那样,福儿肯定会跌掉眼睛,自此贵妃的形象在她心中全毁。

  “你和太子以后大概要一直在建京生活,等到了地方,不管我寻了谁做依靠,都不会让你们折本。若是你们计较之前我与皇后作对的事情——”

  贵妃顿了下,“你可以告诉太子,进宫非我所想,争宠非我所愿,我不过是想活着罢了,而宫里容不下一个貌美但无宠的女子。且,若非有人支持,我又怎敢跟娘娘一较长短,我不过是见人眼色办事……”

  “其实娘娘看似冰冷,却是个好人,她有很多次能置我于死地,都没有下手。”说到这里,贵妃面上露出一份难言的苦涩。

  其实哪用福儿转达,她不用想就知道车厢里的卫傅定然能听见。

  贵妃真是一个聪明人,至少她之前的说辞说服了她,而这一番说辞很可能也会说服卫傅。

  福儿回到车厢里,果然卫傅不光听见了贵妃的话,还面露若有所思之态。

  “你看这事?”

  其实这事福儿完全可以做主的,只是她必须要考虑到卫傅的想法,毕竟还在不久之前,中宫一脉和贵妃一脉还是对头。

  “到底是一条人命,更何况六皇弟是无辜的,”顿了下,他似有些纠结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妇人之仁?毕竟她跟母妃是对头。”

  福儿拉着他的手道:“又怎么会?其实她说的没错,若非背后有人支持,她不敢和娘娘一较长短,她非因,那个人才是因。而从我这来看,我看的出她很想活,在努力地活,如果被我碰上的话,我很大可能是会帮她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考虑卫傅的想法,福儿是会帮她的。

  毕竟这世上对女子太过苛刻,所有人都不容易,而且帮对方的这些东西,其实对他们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甄贵妃还在外面等着,既然打算帮人,就没必要耽误。

  福儿起身翻找棉衣,卫傅不让她动,最后是她动嘴指挥,他从一大摞衣裳里翻出了两身她的棉衣。

  一个女人,一个幼童,身量都不高,福儿的衣裳完全够了。

  福儿又让他翻出两双毛皮靴子,这是之前她爷在路上现买的,除了四人脚上各一双,拢共就还剩三双了。

  “人打脚上冷,既然帮人,就别吝啬了。”

  两身衣裳加两双靴子,福儿又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摸出一包退热散。这种退热散是太医给每个宫里的必备之物,用来应急退热。

  之前他们被关进东宫,汪椿害怕他们有个头疼脑热,给送了一些诸如此类的应急药。这趟临行之前,福儿又把东宫的一些药都夹带了出来,装了满满一箱子,毕竟这些东西外面可买不着。

  又翻出一个暂时不用的水囊,福儿把药用滚水冲了,灌入水囊中。

  这期间,炭盆上的包子已经烤好了,卫傅把包子捡起来,用一块布包着,福儿拿着这些东西,下了车。

  她把东西交到甄贵妃手里。

  此时甄贵妃已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寒风吹得她嘴唇发白,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坚持着,期间她几次想离开,之前福儿并没有当场答应她,她以为对方不打算帮她,才会没下车。

  抱着沉甸甸的东西,听福儿说那水囊里泡着退热散,让她赶紧拿回去让六皇子喝下去。

  甄贵妃握紧手中之物,抿着嘴道:“谢谢,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们的。”

  谁都没想到贵妃在离开一会儿后,回来竟抱了这么多东西。

  甄贵妃将六皇子从那妃嫔的怀里接过来,拿出一个包子给她,算是酬谢。

  她把六皇子叫醒,让他喝药。

  可能喝了些热水,六皇子终于有点精神了,又闻到了包子香,便说要吃东西。

  甄贵妃一点点把包子掰了喂给他,吃一点,喝一点水,六皇子竟把一个男人拳头大的包子吃完了。

  “母妃,我舒服多了,你别担心,我很快就好了。”

  贵妃摸了摸儿子额头,没给他换上棉衣,只把毛皮靴子给他穿上了,又把棉衣垫在他身后给他枕着,才开始换衣裳穿鞋吃包子。

  车厢里,目光闪烁。

  都好奇这些东西贵妃是从哪儿弄来的,她又在外面做了什么。

  可没人敢问,又或者都在等别人问,直到过了会儿,有人从外面给贵妃送了一大碗油茶面。

  送东西的人她们都知道,虽不认识,但知道是那个叫福儿宫女的姐夫。

  谁能想到当初不起眼的小宫女,竟还有这一层关系?这层关系看似不显,关键时能救命。

  这些妃嫔并不是个个都是明眼人,她们猜太子流放被优待,可能是黎家那边打过招呼,但更多却是那宫女姐夫的关系。

  她们以为刘长山是管事的军官,因为总看着他出没于那个马千总身边。

  如果说包子还能忍,这么一大碗油茶面所散发的香气,真是格外让人忍不了。

  哪怕是丽嫔,刚吃过肉包子,也不禁口涎泛滥。

  更不用说其他人了,都是直愣愣地盯着那碗碗,如饥似渴地看着。能克制住不上去抢,是还顾忌体面,也是贵妃残存的威严,让她们不敢上前冒犯。

  甄贵妃看了看这些眼睛,和眼前这些消瘦的女人们。

  犹豫了一下道:“给我找个碗来。”

  忙有人从角落里摸出了个破碗。碗并不干净,对方怕不干净被贵妃嫌弃,还用衣袖擦了擦。

  贵妃确实嫌弃了一下,但她很快就从那一碗油茶面里,倒了满满一碗来。碗里剩下的,差不多也就跟倒出来的相等。

  之后,贵妃把碗递给了其中一人:“你们分了吧。”

  她则端着剩下的,把六皇子又抱起来,让他吃了一些,等六皇子吃完,她则把剩下的吃了。

  那个破碗在几个人手里传来传去,一人只喝一口,传给下一个人,传了两圈,终于把满满一碗油茶面喝干净了。

  可能有人喝得多点,有的人少点,但此时没人计较这个,都沉浸在这无上美味中。

  有人呜呜哭了起来。

  “我以前都嫌宫里的御膳不好吃,总是吃几口,剩下都赏人了。现在才发现不是不好吃,是我不惜福,多饿几天,什么都是好吃的。”

  这一哭,让所有人都不禁回忆到以前,都是面露感伤之色。

  有人借着机会问道:“娘娘,这些东西都是你怎么得来的?”

  之前都猜贵妃是不是学了丽嫔,现在看来并不是,应该是跟那个福儿的宫女有关。

  听闻这话,贵妃心想如果照实说,会不会给福儿造成困扰,因此而迁怒她。若是换做以前,贵妃绝不会去想这些事,可现在却不得不多想。

  “这是我拿东西跟人换的。”

  听到是要拿‘东西’换,其他人都面露失望之色。

  她们以为是金银之物。要知道经过几次迁徙被关,她们身上好不容易偷藏下的一两样东西,早就耗尽了,自然没东西跟人换了。

  另一边,福儿搅着锅子,道:“终究还是心软了。”

  她倒不是因为一碗油茶面纠结,而是甄贵妃走后,她想到生病的六皇子,就没忍住又煮了一锅油茶面。

  明明东西已经给出了,这点多余的算什么?

  只能归咎心软。

  卫傅摸了摸她脑袋,道:“你不是心软,你是善良。”明明表面一副财迷样,总是计较自己的银子有没有少,帮起人来却尽心尽力。

  “其实你也很善良,像你就没有计较她和娘娘的旧怨。我爷曾说过一句话很对,做人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是啊,无愧于心。”他低声喃喃。

  路程还在继续,天倒是更加冷了。

  能明显感觉到越来越冷,但天上就是没下雪,这种紧迫感让赶路速度不禁又加快了些。

  这几天,每天福儿会给贵妃母子二人送两顿饭,中晚各一顿。

  都是他们吃什么,就给贵妃母子二人弄什么,量的话,就是比照二人饭量要多一点。

  贵妃每次拿到热汤热饭时,都会分一部分出来,靠着分出来的这些热汤热干粮,再配着每日发下的冷干粮,这个车厢里的人倒也觉得没那么难熬了。

  争吵叫骂厮打渐渐绝迹,偶尔几个女人还会坐在一起说些闲话。

  这个车厢的变化,自然被另外三辆车里人看在眼里,其实早在刘长山按时按点给那边送吃的,就被人发现了。

  根由自是不难猜,都猜到了福儿和卫傅身上。

  可谁有那个脸去求人帮忙?即使求了,人会不会帮还是未知。

  三皇子一直沉默阴郁,李德妃不敢跟儿子说话,张贤妃倒悄悄怂恿了四皇子,让他去求求太子,可惜四皇子并没有答应。

  五皇子因在养蜂夹道时闹腾,伤了腿,至今没好,更不用说。

  而另一头,福儿早就通过姐夫知道,贵妃把送过去的食物分给她人的事,她没动任何声色,悄悄地增加了每次给贵妃送的吃食。

  同时,见天越来越冷,她又开始煮热汤,让姐夫把热汤,送到包括贵妃所在的所有车里。

  热汤每天送两次,就是一个鸡蛋打成花,加上一点盐和油,不拘煮多少,反正锅有多大就放多少水。

  可由于炉子不大,锅的容量也有限,她若想供给几辆车上的热汤和热水,只能一锅又一锅的做。

  卫傅看在眼里,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活儿都抢过去干。

  如今,他已从升个火还要手忙脚乱,到现在能很快速把炉子点燃,加炭、洗锅、加水、打蛋花。

  光打蛋花这一件事,福儿教了他好几次,这期间这些零碎小事倒也给两人增添了许多乐趣。

  就靠着这些热汤,所有人又熬过了一月,终于在年前赶到了建京。

第49章

  按律,流人在被押往流放之地期间,每经过一个州府,都需当地官府在通行文书上盖印,以此来防止押送官差未尽职责或是调换犯人。

  这种钤印还有一个作用,仅看文书就能分辨犯人途径了什么地方,又走了多少里,可被徒够了数量。

  由于这批人是直接发配到尚阳堡的,便省去了途径州县盖印之举,但到了建京后需交由建京刑部核人,再由刑部发往发配之地。

  至此,马千总一行人及宫里派来的那十几个侍卫,算是功成身退,剩下的事就与他们无关了。

  马千总前脚把人交了,后脚去找了刑部相熟之人。

  只是暗示一番,对方便心知肚明,却又与他说要等等。

  马千总明白这等等的意思,这是建京这边的老惯例,每逢有犯官女眷流放至此处,若无夫家或丈夫者,都会在此地停留些日子。

  若碰到那怜香惜玉者,愿意走门路花银子领回家,其实也不是不能。毕竟建京这种地方,说是陪都,但由于地处偏远,关外的女人哪有关内女人白嫩,都是同僚,想收拢一两个回家做妾,大家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这个等,就是等有没有其他高官贵人前来挑人,以免提前让别人把人挑走了,他们交不了差。

  当初马千总寻思有些女人招惹不得,就是知道即使当时招惹了,来到地方还不知能不能落入他手中。若再让其落在位高权重的人手里,日后未必不会报复他,何必惹这种麻烦事。

  见对方说让他等,他也没说不愿,只是塞了张银票过去。

  对方不看数额,当即改了口,说让他再等几日,只走个过场,到时保准让他能把人领回去。

  马千总这才露出满意的笑,走了。

  这私下交易被流放的人并不知晓,他们被送到刑部后,就直接被关进了一个大院子里,福儿和卫傅也被关在此处。

  半日后,王大柱和刘长山寻来了。

  说让他们不要担心,说因为流放他们的诏令上并没写明至什么地方,只说流放至建京,但建京这么大,辖下五个府几十州县,在哪里落地都是可以的。

  所以王大柱打算让二人落到靖安堡去。

  之前他们就是在跑这事,出乎意料的顺利,准备的银子都没塞出去,对方说让他们等等,需要上官签了文书,再拿文书去办户籍。

  这里要多说一句,所谓流放又叫徒刑,徒刑一般根据犯人所犯之罪,又分几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