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笑了。

  “好。”

  就在这时,不远处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他半掀起轿帘问道。

  不多时,就有人来回禀了。

  “是废太子……废太子突然冲了出去,又和一个侍卫打了起来,他说要请太医,说是那个宫女晕倒了,陛下……”

  “去请。”卫臻道,低头看了看皇后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谢玉琴刚走到宫门前,突然从身后卷出一道风,等她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和外面的侍卫打起来了。

  之后她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叫福儿的宫女突然晕倒了,方才那个面对自己冰冷漠然的男人,此时却因为要给一个宫女找太医,不顾自己被圈禁的处境,和侍卫起了冲突。

  她愣愣地站在角落,没有人关注她。

  不多时,一个发须花白的太医匆匆从她面前经过。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来请她离开。

  就当她要离开之际,看见太医从里面走出来,站在宫门前和一个公公交谈,她依稀听到了有孕的字眼。

  那个宫女,她有孕了?

  福儿醒来时,还在想方才到底怎么了。

  怎么眼前一黑,她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刚看清眼前的情况,就看见有个人一脸激动复杂地看着自己。

  “殿下,你……”

  对方激动地抱着她,有些语无伦次:“福儿,福儿,你……你长苗了……”

  呃……

  花了一会儿时间,福儿才弄明白怎么回事。

  她竟然有了?!

  “我真有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了?”

  “我找了个太医来给你看,太医诊的,说快两个月了。”

  福儿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都两个月了,可她肚子也没见大啊。

  “太医说你以后要注意调养,不能生气,情绪不能起伏过大,你这次突然晕过去,就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之故……”

  就着有孕这件事,两人说了很多话。

  什么谢家、退婚之事,自然也被二人给遗忘在脑后。

  反正两人被囚着,这地方也没什么人来,卫傅就抱着福儿抱了一整天。他嘴里没说什么,但福儿能明白他的心情。

  因为这件事,之后汪椿来告诉福儿,已帮她安排好见爷爷的事,也没有让她大喜过望。

  不是她不高兴,而是她至今都有点晕陶陶的,自己竟真就怀上了。

  本来按照福儿设想,就算汪椿帮她去见爷爷,肯定也要她自己从东宫翻爬出去,谁知汪椿竟告诉她不用这么麻烦。

  说负责看守东宫的侍卫,知道她有孕的事,料想她一个有孕妇人不敢做出格之举,所以准许她去和亲人见面,只是汪椿领出去的人,就要由他再领回来,若是人少了丢了,唯他是问。

  福儿回来把这件事跟卫傅说了,卫傅虽露出疑虑之色,但并没有说什么,只说让她要注意身子。

  到了当日,福儿穿得厚厚的,轻手轻脚地走出东宫。

  如今不过十月天,她不光穿上了棉衣,还在额头上缠了一圈布,当做卧兔儿带。

  外面的侍卫见她如此打扮,不禁都瞅了她一眼。汪椿太熟悉福儿了,一个成天大大咧咧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小心翼翼,不用想就知道为什么。

  去宫门的路上,他略有些复杂道:“我本在寻思,能不能想个法子让你逃出宫,看你这副样子,看来这事我也不用提了。”

  “我现在有身子了,哪能干出这等危险的事。之前我也寻思着,你就算帮我安排好见我爷的事,我如今这样也不好爬高上低,幸亏不用爬墙就出来了。你老实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侍卫不可能因我有孕了,就对我网开一面放我出来,肯定还有别的缘故吧?”

  听了这话,汪椿沉默下来。

  福儿本是试探,这一看还真有。

  “其实我之前也没想瞒你,就是不知该怎么说。”汪椿低声道。

  “是和皇后娘娘有关?”

  汪椿诧异又复杂:“你竟然猜到了?”

  “其实也不难猜,太子身份如此敏感,换做是谁夺了位,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杀了太子。可非但没有,我们当初在承德行宫,虽是被关了起来,但并没有人为难我们。甚至回来这一路上,侍卫们虽不跟我们说话,但还算客气。”

  福儿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这世上的人大多势利,在宫里底层待过,更能明白人性中的捧高踩低。可我跟他竟一直没碰见过,这种情形实在太不正常了,而且那日那位谢家贵女突然来到东宫,谁让她来,谁给她开门,我那日晕倒后,太医又是谁命来的?”

  “不过我只能猜出有异常,具体如何却不知。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汪椿。

  汪椿叹了口气道:“在你们回宫之前,皇后娘娘就被送回了宫,送回宫也就罢竟还住在坤元宫。坤元宫虽被人看守了起来,实际上陛下每天都会过去。宫里早就有传言,说陛下对皇后娘娘……”

  这个陛下指得自然是新帝。

  可皇后却是废帝的皇后,仅凭这些就足够显示出不正常。

  “包括尚宫局那,也经过大变动,具体如何,暂时不知。陈司膳曾让人给我传过话,说她暂时没办法去看你,大概就与这些变动有关,而这些变动,应该跟皇后娘娘有关。”

  隔着一层,终归管中窥豹,汪椿能得出这些消息,已经很了不得了。

  而这些消息拼凑起来,倒不难得出一个真相——太子没死,二人被优待,都和皇后有关,而新帝对皇后有不轨之心。

  福儿站在原地,半天回不过来神。

  她在想,皇后娘娘那么高傲的人,能接受如此羞辱?是不是知道太子在新帝手中,所以只能为了儿子委曲求全?

  那样一个女子……

  太子若知道,可怎么承受!

  半晌,她苦笑道:“其实你还真不该告诉我。”

  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可如今知道了还怎么佯装不知?

  “这件事……那位应该迟早会知道,凡事总要想开些,而且这未尝不是你二人的生机。”

  汪椿默了默,又道,“人,总要活着,才能说以后。”

  说完,他往前走去。

  福儿停了两息,跟了上。

  “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应该说我们这样的人都懂,我就怕……他懂不了。”

  汪椿侧脸看了看她略有些黯然的样子。

  现在,她都开始担忧那个人,是否能接受让他们这样的人看起来无关痛痒的事情?

  屈辱是什么?

  让宫里底层的奴婢们来说,简直太多太多。

  刚进宫的奴才们,首先学的便是怎么行礼,怎么跪。规矩错了,被管事太监或者姑姑扇巴掌、罚跪、顶碗,宫里打人不能打出明面伤口,可折腾人的手段不要太多。

  一日日,一天天,于是入目之间的奴婢们,都成了垂头弯腰、低眉顺眼的模样。

  这种日子对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们来说,是无法想象的。

  汪椿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嫉妒感,他甚至觉得那个人就该知道,就该好好体会这种屈辱,谁叫他……

  “是不是快到了?”

  眼见宫门已眺望在即,福儿忍不住紧张道。

  汪椿回过神来:“快了,从这里拐过去就是。”

  宫女太监的家人来探亲,说是在宫门处,其实在宫门里面。

  因为从宫门外进来,会经过一条幽深的城门洞,从门洞出来,才能来到里面这层宫门。

  所以侍卫们一般都是分两层把守,外面的宫门一层,里面还有一层。

  此时,靠近门洞边缘的位置,摆放着一排将里外隔开的木拒马①,拒马后站着一老一少两个汉子。

  两人都是身材魁梧高大,一个穿着灰色短褐,一个穿着深蓝色短褐,都在外面套了件破洞的棉花袄子,老的那个腰间别了根棍子,手里拿着个旱烟杆。

  福儿老远就看见她爷了。

  她爷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

  本来不想哭的,可越走近越想哭,走到近前已从默默流泪到哭出了声。

  王大柱也一样,早就是老泪横流。

  随着他一声大骂:“杀千刀的牛大花,怂着你娘把你送进了宫,我的胖福儿啊,你长得爷都快认不出来了,瘦成了这样……”

  福儿哇了一声哭了出来。

  “爷——”

  汪椿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不想福儿踮着脚尖往前凑,这木拒马上缠了很多铁钉子,一不小心就会被扎伤。

  “你小心你肚子……”

  “她肚子咋了?”王大柱疑惑道,“胖福儿,你闹肚子了?”

  福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眼泪,道:“爷,我没闹肚子,我是肚子里揣娃了。”

  “揣娃了?”

  吧嗒一声,王大柱手里的旱烟杆掉落在地上。他忙低头去捡,捡起来才道:“是那个倒霉催的废太子的?”

  “爷,你说啥呢,有你这么说话的,他才不是倒霉催的。”

  见孙女扭捏样儿,王大柱又是感慨又是发愁。

  “这可咋整?本来爷都打算好了,宫里要实在不放你出来,我就跟你姐夫在这抢了你,咱们直接回辽东,到时候咱直接进大山,进去个三年五载的,想必到时候也不抓咱们了,可你现在揣了娃,还咋走……”

  里面这层宫门前本就把守着一队禁军侍卫,加起来也十几号人。这爷孙俩的见面,本就在一众侍卫眼皮子底下。

  现在可好,先是哭,哭完了还揣娃了,揣娃了也就罢,这当爷的还要抢了宫女钻山窝子里不出来。

  这是当着他们面前密谋啊!

  侍卫们哭笑不得。

  汪椿也是连给王大柱做眼色,让他说话悠着点。

  “爷,不能跑,跑了娃儿他爹咋办?”

  “他咋办?他个倒霉催的,自己倒霉了,还害了我孙女!”王大柱没好气道。

  福儿忙道:“爷你别这么说他,他其实对我挺好的。”

  王大柱明白了。

  “那些金子是他给你的?”

  福儿想了想道:“算是吧。”

  那些金子是太子死了的爹给的,也算是他给的吧。而且他虽没给她金子,但给了她银子,还有些首饰摆件啥的,只是这些不能拿出来变卖。

  王大柱一听,拿人家的手短,自是不好再骂人家。

  “那你俩在里面……”

  “爷你放心,我俩在里头没人为难我们,也有吃有喝。”

  “有吃有喝就行。”

  在王大柱的心里,只要不挨饿,日子就不算难过。

  “那……”

  福儿从怀里掏了一包东西,塞给王大柱。

  “爷,这些银子你拿着,这是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之前没回宫时,我想着我藏起来的银子莫是被人拿了,幸亏还在原处。如今都给了你,你拿着跟姐夫回去吧,这天马上越来越冷,等路上上了冻就不好走了。”

  王大柱拒道:“我不要你银子,你之前不是给你姐夫了一些金子,那些足够用了。你在里面难道不需要银子了?人遭了难,想办点啥事都得银子打点,你自己留着。”

  “我还有……”

  两人在这儿你推我让,一旁的汪椿头都大了。

  福儿大概真是激动了,竟忘了宫里人不准往外夹带东西,就算家人来探亲时给银子,也要过了明路。

  若是数目过大,侍卫们不光不准递出去,还会报给宫里,让里面查查这宫人的银子来得可是正路。

  谁知他一眼望过去,侍卫们有的笑眯眯地往这边看,有的望着别处,根本没有想来制止的意思。

  他疑惑在心,也没多说话。

  最终,银子还是被福儿给出去了,因为她偷偷跟她爷说,金子不止那一点,她还有不少。

  她让王大柱回去,王大柱也不回去,说过几天还要来看她,给她送点过冬的东西啥的,让她别管。

  福儿也知道她管不住爷,只能约好下次见面的日子。

  为此,王大柱还特意跟那些侍卫说了,说过几天还要再来一趟,请各位通融通融。他甚至当众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一两多的银子,要塞给侍卫们,让人拿去喝酒,只是没人收。

  这时,一个侍卫领头模样的人走了出来,咳了两声道:“这是在宫门,不是你家田头儿,快回了吧。”

  王大柱当即把塞不出去的银子塞进他手里,道:“官爷,你们不收银子,老汉心里实在不踏实。我这千里迢迢来探望孙女,没想到孙女遭了难……太不容易了,这丫头不大点就被我那不成器的婆娘送进了宫,好日子没过上一天……”

  见他还要长篇大论的说,侍卫领头忙把银子捏进手里。

  “行了行了,银子我收了,你快回吧。”

  爷孙俩再次告别,福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汪椿走远了。

  王大柱也打算出去了。

  那侍卫领头却突然好奇问道:“老汉,我刚才听你说要抢了孙女回去,我们这这么多侍卫,你打算怎么抢?”

  看来王大柱方才那话,也不是没扎到人心。

  “直接抢就是了,至于你们这些侍卫……”

  王大柱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把腰间别着的棍子抽了出来,嗵地一下杵在了地上。

  而后,提着棍子跟女婿走了。

  一个侍卫走过来,道:“头儿……”

  却看到头儿盯着地上一块开裂的地砖发愣。

  “这是那老头儿用棍子敲出来的?”

  侍卫倒抽一口冷气。

  这时,送王大柱二人出宫门的侍卫回来了。

  “头儿,这二人穿得破破烂烂,竟还骑了马。”

  所以说,人家说要抢了孙女回辽东,还真不是虚话?

  这老头哪来的?有这身武艺怎么还沦落到把孙女送进宫当宫女?而且看其穿着打扮,确实过得挺穷困。

  “头儿,这事要不要报上去?”

  “当然要报上去。”

  若不是有人交代过,怎可能让这爷孙二人轻而易举见了面,还能当众夹带银子出去。

第44章

  回去的路上,福儿就在想怎么和卫傅说。

  想来想去,她决定还是不说了,能瞒一天是一天。

  回去后,她只跟卫傅说起和爷爷见面的场景,又说她爷说过两天会再来看她,给他们送一些过冬的东西。

  大抵是急于遮掩另一件事,以至于有些事被她说得详细琐碎,卫傅渐渐沉默下来,福儿也渐渐说不下去了。

  尴尬与沉默盘绕着两人。

  “罢了,我不瞒你!”

  福儿破釜沉舟地与他说起之前汪椿跟她说得那些话,说起黎皇后如今住在坤元宫,说起宫里的流言。

  她不敢去看卫傅,她害怕看到一双不堪重负满是痛苦的眼睛。

  哪知半天没见他出声,她没忍住抬起头来,谁知卫傅竟出乎她意料的平静。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

  他默默道:“曾有一次我与母后起了争执,母后说皇叔不善,让我日后少与之接触。我不解,询问理由,母后说她自有道理。其实那次我便察觉出母后的异常,只是没有细想,现在再想,其实有些事早有端倪。”

  “……还有当初在行宫,以及进京的一路上,以及我们又被关回东宫,三皇弟他们却被关去了养蜂夹道……谢家即使怕受到牵连,想退掉婚约,若不是有人授意,那位谢姑娘是不能长驱直入来到东宫的,还有为你请太医之事,以及这次让你出去探亲之事。这林林总总都不对,你得来的消息不过是印证了我的猜测罢了。”

  所以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福儿又感觉眼热了。

  “你——”她是真不擅长劝人,“你也不要怪娘娘,娘娘她……”

  “你个傻子,我怎么可能怪母后,”卫傅惨笑道,“若不是母后,想必我早就活不了了,而不是此时此刻还坐在这与你说话。”

  福儿看他这模样,实在难受得慌。

  她站了起来,走过去抱住他。

  “殿下,你要实在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吧。你不知道,我刚才见我爷,狠狠地哭了一场,哭完后感觉心里舒服多了。你要想哭,就哭,反正也没人看见……”

  “孤可是太……我没有想哭……”

  说是这么说,当一个怀抱向自己敞开,有人硬生生将他的脸按在怀里,卫傅觉得也许是错觉,有热流从他眼中滚了出来。

  两人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许久,直到他抬起头。

  “你不要担心我,你现在有着身子,我没事,我是个男人。”

  福儿没想到他前脚哭得稀里哗啦,后脚申明自己是个男人,她总觉得有些好笑,不是嘲笑,就是想笑。

  于是她点点头道:“殿下是个男人了,男儿要能屈能伸,顶天立地,以后我和娃都指望殿下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我会好好的。”

  成长是什么?

  是当你意识到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意识到这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是意识到自己肩头的背负和责任。

  成长的道路说漫长也漫长,说不漫长,其实也就是一瞬间。

  福儿在三天后再度见到了王大柱。

  她爷果然给她准备了不少过冬物什,光大棉袄就准备了几身,还有不少能放的容易保存的吃食。

  福儿又提出让他和刘长山赶紧回去,一入冬路上太冷,地上上冻了就不好走了,就怕年前两人赶不回去。

  “你就别担心我和你姐夫了,他还有差事在身,不是想走就能走的。这趟他们回去时,要顺便押一批流放到尚阳堡的犯人,还不到能启程的时候,等走的时候我自然会跟你姐夫一起走。”

  宁古塔无塔,尚阳堡有堡,这都是辽东一带特有的地名。

  此二地因地处偏僻,气候寒冷,极为苦寒,乃大燕三大流放之地其中之二。宁古塔要更北边一点,那地方八月下雪,九月结冰,一年之中有半数时间都处于冰天雪地,是流放犯了极重之罪人的地方。

  尚阳堡比起宁古塔,又好了不少。

  虽还是苦寒,但没有宁古塔那么冷,一般犯了大错的人被流放过去,就是在那里开荒种地。

  福儿下意识想到三皇子等人,是不是这次流放的就是他们?

  她问王大柱。

  王大柱想了想道:“我也没细问你姐夫,好像有说里面有几个以前是贵人的人,据说还有妇孺。要不我回去问问,明天来给你信儿?”

  福儿自是说好,如此一来倒也不再提让他们赶紧回家乡的事了。

  因为有汪椿帮忙,这一大堆东西并不难拿回去,走到半路的时候,汪椿道:“我找到小豆子了,但是……没见到王御厨。”

  福儿心里咯噔一声。

  汪椿叹了口气道:“等会先把这些东西找个地方放着,我带你去见小豆子。”

  至此,福儿心中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了。

  之后两人先把东西放到某处地方,又去找小豆子。

  小豆子之所以叫这个名儿,就是因为他圆乎乎的像颗豆子,如今却瘦得从黄豆变成了绿豆。

  一见到福儿,他就哭了起来。

  “……师傅早就不好了,却一直让我瞒着你,开始他不愿请医官来看,后来倒也找了个医官来,却看不出什么,只说是人年纪大了……”

  福儿愣愣地听着,不由自主流着眼泪,心里十分懊恼,懊恼自己竟然疏忽了师傅。

  其实她早就察觉出了点异常,只是没当回事,后来几次去看师傅,小豆子都说他好着呢,还在里面忙做菜,她便疏忽了自己竟多日没见到师傅了,好不好都是听小豆子说的。

  “……营地出事之前,师傅就不好了,那次陛下下命给宣王做菜,其实是我做的……出事了后,我们都被关了起来,被关的第二天,师傅就不行了……后来看守的侍卫看人死了,准了让我出去办丧事,当时也找不到棺材,是一个侍卫帮忙买了口薄皮棺材,把师傅草草葬了……”

  “师傅说他给姐姐你留了点东西,但没说地方,说把这话告诉你,你就知道了。”

  汪椿见福儿愣愣的,也不说话,劝道:“福儿,你也别太难过,王御厨年岁不小了,又不是因病痛过世的,算是喜丧。”

  这怎么就算喜丧了,人死了,还能算喜吗?

  她本来还想得好好的,若能出宫,就把师傅接出去孝敬,若不能出宫,就要努力出息些,总要让师傅安然养老,别那么辛苦了。

  可人怎么就死了?

  “我想去御膳房一趟。”她抹了抹眼泪,低低对汪椿说。

  “我带你去。”

  还是那么个地方,如今却物是人非。

  因离了几个月人,王来福又从不让外人进这里头,屋里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福儿去了墙角,在上面摸索了会儿,抽出了一块砖。

  抽出第一块砖后,接下来就容易打开了,她又连抽了两块砖,从墙里掏出了个木匣子。

  这是王来福藏宝贝的地方,从来没瞒过福儿,每次发了月银,他都会留一半,藏一半起来。

  他说藏在屋里不安稳,不如藏在这,谁也想不到这地方会藏东西,还说藏东西就要藏到旁人不容易想到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因此福儿每次藏银子,从不会藏在柜子里,而是想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藏。

  本来福儿以为匣子里都是银子,谁知不光银子,还有一本小册子和一封信以及一个小布袋。

  汪椿看到信,就主动避开去了外面。

  屋里只剩了福儿一人,她拿出信打开看。

  这还是福儿第一次看到师傅写这么多字,出乎意料得好,反正比她好。

  半盏茶后,福儿眼神复杂地看着手中的信。

  其实她早就察觉出师傅的异常,虽她进宫以后,师傅就是管着御膳房的御膳总厨,但总有些以前的事传入她耳里。

  例如她曾听人说,师傅本是膳房一帮厨老太监,忽有一日茅塞顿开,在厨艺上突飞猛进,一路坐上御膳总厨的位置。

  那他厨艺是在哪儿学的呢?如果是早就会,抑或是偷师别的御厨,不会熬到一把年纪才开窍。

  曾经她也好奇问过师傅,师傅却是只笑不语。

  还有师傅所做的许多菜,都超出当下人的认知。膳房聚集了从天下收罗而来的大厨,以前福儿年纪还小时不觉得,只觉得师傅做得菜太好吃了,后来在厨艺上越来越精进,她才体会到师傅真正的厉害之处。

  现在谜底终于解开了,原来师傅在机缘巧合下捡到一本菜谱,那本菜谱上写了许多当下没有的菜。

  师傅在捡到菜谱后,又根据自己多年来在膳房所学,融会贯通之后,才诞生了之后的王御厨。

  据信上所言,那本菜谱在师傅学会后,怕被人发现,就直接烧了。该教她的菜,也都教给她了,那本小册子上是写了几个方子,本来师傅觉得不用教她的,后来想了想,还是写给她,用来给她以防万一之用。

  包括那个小袋子,里面其实是一些王来福这些年收集到的佐料的种子。这些东西外面其实也有,但在外面想收罗齐并不容易。甚至是他,也是借着皇宫收纳天下之物的方便,才慢慢凑齐到的。

  福儿知道这是些什么物,这膳房后面有个小院,种了许多别人不用,但师傅经常会用到的佐料,平时都是她跟师傅打理,这些种子大概就是那些东西。

  其实福儿还有些谜团没有得到解疑,但显然有些事师傅并不打算告诉她,一切都被他带进棺材里了。

  ……

  除过这些,木匣子里还有些金子,大约有六七十两的样子,都是这些年王来福的积蓄,换成了不占地方的金子,藏在了这里。

  从膳房里出来后,福儿把金子分了一半给小豆子。

  “既然你叫师傅,也算是我师弟,师傅的积蓄分你一半,我如今自身难保,也照顾不了你,你自己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