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有闲看见这把剑的时候感觉也很特别,莫名后脖子嗖嗖冒冷气,又听游方说这是真正的古董,就觉得这个小贩不对劲,他可是吃过大亏的人,遇事想的多也正常。再说了,一个沿街兜售的小贩,怎会以这种方式卖出这么贵重的东西?况且他们当中有一位国际知名的考古学家,难道是故意的吗?

假如这东西的来历有问题,闹出笑话事小,假如是盗墓贼赃一类的东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解释不清楚的话,甚至会招惹意想不到的麻烦。

听闻此言,深四宝也是眉头一皱,想通了这些关节,笑了笑冲小贩说道:“我的朋友说的对,在这里开价,我最多出五万,你爱卖就卖。”

说话间他也在注意观察小贩的反应,假如这小贩知道此物的奥妙,故意送上门来,那就有问题了。假如小贩真的不知道,就是瞎蒙高价,那还有交易的余地。

小贩一撇嘴有些着急了:“你既然知道它很特别,就在乎那点钱吗?”

谢小丁不满的嚷道:“那点钱?五十万啊!”

沈四宝不动声色的说道:“就五万,你再想想。”

小贩伸手把剑拿了过去,转身欲走道:“不卖不卖,坚决不卖!”

沈四宝正想叫住他,吴玉翀却喊了一句:“老乡,十五万,我买。”

小贩回头道:“就不能再加点吗?”

吴玉翀一摆手:“就十五万,不卖的话你就走吧。”

小贩看了吴玉翀一眼,而吴玉翀突然冲他笑了,形容不出的艳媚迷人,笑得小贩眼神发直,突然叹了口气道:“谁叫我急等钱用呢,就卖给你吧。”

吴玉翀则调皮的问道:“老乡,你这东西不是偷来的吧?”

小贩一怔,随即面现怒容:“你可以说我的东西不好,但不能侮辱我的人!”

游方则小声劝道:“玉翀,你真的要买这东西啊?来历不明只怕有问题,而且出价也高了。”

吴玉翀仍然满不在乎的笑:“我觉得它值,听你们一说这东西挺特别的,我也有感觉,与普通的古兵器不太一样。…奶奶,您说呢?”

薛奇男终于说话了,冲小贩一伸手道:“老乡,把剑给我看看。…嗯,确实不同于一般的古兵器,似乎有一种独特的神秘气息、历史沉淀的感觉。…玉翀,你真想买吗?这东西可不是玩具,也不能放在卧室里。”

吴玉翀笑了:“奶奶放心好了,这些我都明白,假如放在玉翀阁里,十几万美金卖出去没问题吧?除了带回去的手续费用和税金,剩下的能算我赚的打工钱吗?…有您帮忙,只要打个招呼找个门路,这柄剑我一定能带回玉翀阁,反正人家就是当街卖,谁买不是买呢?碰到不识货的买走岂不是更可惜。”

薛奇男看着外孙女,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好吧,你想买就买吧,不过别忘了记录这位先生的身份信息和银行帐户信息,假如这真是赃物的话,回头也能说的清楚,游方他们都是证人,能证明你是从这位先生手里买的。”

在场诸人的内心想法是不一样的,游方怀疑这人在试探底细,如今暗流涌动,行事谨慎第一。再说了,有沈四宝在场,游方也懒得跟他争,假如将来兰德先生的身份说穿,也不至于折了前辈高人的身份。

而沈四宝的表情有点苦,华有闲提醒的相当对,他怀疑这把剑的来历有问题,也在怀疑小贩的用意,但是内心深处还是想买的,碰见这样一件器物不容易,而且他也不像游方有那么多顾忌。

但是吴玉翀突然插了一手,花十五万把剑给买走了,倒是看不出小贩有什么破绽了。区区十五万啊,在沈四宝眼里简直跟白拣一样!一百五十万都值,就算自己出不起钱,和父亲说一声,也一定会买下来的,当然有些暗暗后悔。

大家陪着吴玉翀真的在附近找到一家银行,现场转帐付给那小贩钱。出来之后,吴玉翀随意将这柄剑往自己的背包里一丢,显得很是潇洒。沈四宝凑过去有些尴尬的问道:“吴小姐,你真的打算把这柄剑带到纽约玉翀阁出售吗?”

吴玉翀挺胸道:“那是当然,耶鲁的学费很贵的,我在美国读书,自己打工挣钱。”

薛奇男插了一句:“钱不够就问奶奶要,当然了,你自己会挣更好。”

沈四宝搓了搓手小声道:“如果是那样的话,就不必那么麻烦了,这把剑你喜欢就先留着玩,等什么时候想卖了,加个价直接卖给我就行了。”

吴玉翀咯咯笑了,笑声如银铃一般,人如花枝乱颤:“四宝哥,你怎么不早说?原来你也想要啊,刚才为什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道:“一起出来旅游买东西,哪有自己人抬价的?刚才四宝当然不能加价和你抢。”

谢小丁暗中伸手狠狠掐了沈四宝一把,而吴玉翀答道:“我先留着到乡下防身,等想卖的时候再说。”既没有拒绝也没有当场答应,样子还挺得意的。

华有闲在一旁道:“防身?有我和游大哥在身边,可比那把剑强多了。”

就在说话间走进了李庄古镇,买剑的事告一段落,谁也没有再提。

那名小贩究竟有没有问题,游方心中疑惑却没有证据,在这种场合他也不可能去跟踪调查。但不论对方有什么目的,暗中有什么人观察窥探,游方的反应都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一走进李庄古镇游览区,薛奇男莫名叹了口气,这里的变化很大,游人很多,新修了不少建筑,却没有完全按照古镇原有的格局,有些地方简直不论不类。但古镇的原貌还是大体完好的保存了下来,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

沿着石板小巷一路漫步,薛寺男一边耐心的讲解这座古镇的历史、各处建筑的特点、从当年到今天的变迁,众人听的都很仔细。薛奇男一进镇就径直走向了著名的席子巷。

这是一条不足百米长的老巷子,只有两米多宽,巷子两旁清一色是木结构的二层吊脚楼,左右挑梁阁楼向外伸出,再加上屋檐,将街道上方几乎都遮住了,檐口间只留下一尺来宽的一线天空。

这样的巷子既通风又避雨,也遮挡了外界的喧嚣。假如是下雨天,可以沿着两边走不用打伞,雨水从檐口间流下,在石板巷中央溅起一朵朵小水花,而这里是个多雨的地方,当年赶车拉水的、摇蒲扇乘凉的、编席子出售的人们如今已不在,此处是一个旅游景点,只有来来往往的游客带着玩赏、好奇、留连的神色走过。

薛奇男却没有走进巷子,而是站在巷口外向前凝望,恍然出神半天没有说话。吴玉翀摇了摇她的胳膊悄声道:“奶奶,你怎么了?”

薛奇男回过神来,怅然道:“想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认识你外公的。”

解放后、文革前,薛奇男还是一位在县城读书的中学生,只有十几岁,但是那个年代的人似乎比今天的年轻人更早熟,像这个年纪一般都可以操持家业独当一面了。薛奇男按那个年代的话来说家庭成份不是很好,按现在话来说就是家庭条件很不错,属于地方开明士绅家的小姐,所以能到县城来读中学。

也许是受家庭书香气氛的熏陶,她很喜欢寻古阐幽,偶尔到李庄古镇来写生,画当时很多人看来还十分时髦的碳笔画。

那是一天午后,刚刚下过小雨,李庄街巷上的石板被雨水冲洗的干净发亮,似乎带着一种古老的温润光泽。薛奇男梳着两条辫子,穿着白衬衫、黑色的长裙,打开画夹在席子巷口写生,却微皱眉头好半天无法落笔。

“同学,你的位置的不对,从这个角度观察,很难将这条巷子的意境画出来。”身后突然有人说话,是个柔和的男声。

薛奇男回头一看,是个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少年,也是学生的装扮,小小年纪却有一种儒雅沉稳的气质,在学校里还见过有印象,但不是同班的,以前也没有说过话。薛奇男眨了眨眼睛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观察?”

少年招了招手:“到巷子外面来,从这个角度看。…其实你没必要、也不可能在一张图上将两侧的吊脚楼、整条石板巷、檐口的一线天全部画出来,要让这种结构印在心里,让看画的人感觉到…石板巷细勾近处,一线天只画尽头,吊脚楼从画面两侧延伸,这样的感觉就很好。”

薛奇男走到少年指的位置看了看,突然将画夹递给了他,神情有些顽皮,还有些不太服气的问道:“你会画吗?画给我看看!”

少年微有些意外:“真要我画?”

薛奇男故意板起了脸,点头道:“嗯,你不能光说不练啊,我倒想看看你画得怎么样,一定要画!”

少年笑了,很大方地接过画夹,在巷口外一处墙根下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炭条在白纸上沙沙作响,没有工笔细描,而是很娴熟画了一幅席子巷构图的轮廓,画完之后站起身来递给了薛奇男。

看着少年落笔,薛奇男眼中就掩饰不住的流露出惊讶与欣赏的神色,抬头接过画夹时,莫名觉得这少年的笑容好好有魅力,一时间脸突然就红了。——这便是她与吴屏东的结识经过。

薛奇男对外孙女讲当年的故事,游方打开了随身带的一本笔记,翻到了其中的一页,与笔记中其他的工笔画页不同,这一幅是席子巷的轮廓勾勒,用的是铅笔而不是炭条所画。

吴老留给游方那一箱子遗物太沉,出来旅游随身带着不方便,都留在了重庆谢勤家,游方只拿了五本笔记中的第三本,宜宾的风物景致便在其中,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吴屏东故地重游时所绘。

游方一回头,便发现了吴老初遇薛奇男以及后来故地重游时坐过的同一块石墩,他也坐了上去,从这里看向席子巷,再看吴老那一张轮廓草图,确实宛如印入心中的意境,就似携景炼境之法最好的注解。

这一刻,他感觉到的不再是诸法如幻,而是诸妙同源。

薛奇男讲完当年故事,又领着几位年轻人缓步从席子巷走过,一路脉脉无语。离开这里之后,吴玉翀见外婆又有些走神,似是为了提起她的兴致,便提议道:“我们去参观螺旋殿吧,奶奶给我们好好讲讲,为什么梁思成前辈对它评价那么高?”

沈四宝随即点头附和,游方也非常感兴趣。来之前他就很想知道,那座小小楼阁究竟有何神妙,会被一代大师击节称赞不已,而在秘法高人眼中,又能看出何等玄机?

第一百九十八章 心术

旋螺殿连台基有八、九层楼高,三层八角飞檐,层铺筒瓦。殿内结构与一般庙宇不同,有四根大柱直贯二层,柱间架抬梁、穿枋、角梁连接,形成梁架骨干。第一层殿外有檐柱八根,第一层抬梁承接二层檐柱八根,第二层抬梁承接三层檐柱八根。

下、中、上三层各八根檐柱并不在一个立面上,由大到小三个八角形的边缘也不是平行的,殿的八面均用斗拱,层层而上,并向右旋转,形如旋螺。

它的檐枋、斗拱、梁柱结构之精妙,用语言几乎无法描述,站在外面也看不出太多门道来。吴老的笔记上一共画了三幅图,都不是普通的写生。

第一幅图中,瓦椽皆已揭去,只留下了它的木结构框架,吴老不可能真的把旋螺殿给揭开,这是他考察之后按心中的结构所绘。第二幅是相对完整的全貌,却带着几个剖面,似乎把建筑的几个部分给切开了一般,旁边还有局部放大图,直观的标注了抬梁斗拱的细节。

第三幅是幅分解图,没有写一个字,整座旋螺殿竟然像一部被拆开了的机器,每个“零件”都画在空间的相应位置,使人一目了然。看见这幅图,如果空间观想能力非常强,一念能容,甚至能恍然推知明万历年间这座楼阁建造的整个过程,宛如时光重现。

这点看出吴屏东治学的严谨与精微,游方暗自思忖,假如自己展开神识一一感应,能够将这座殿阁体会的如吴老这般透彻吗?看见图之后,才知道功力还差点!

对于他而言,这图竟似一种心盘的指引,但将心盘运转到这么精微的程度,仅凭秘法口诀的指引修炼恐怕很难!世上千般技艺百家所学,到了极致处,皆有出神入化的境界。仅仅靠老师教恐怕是不行的,还要靠弟子下的苦功与心血,另一方面也要有那个悟性与机缘。

幽静的古镇与浩荡的长江动静相融宛若天成,隐含阴阳生煞轮转之妙,而旋螺殿便是这一座似大非大、似小非小,仿佛看不见边际的风水局的中枢之一,宛如太极图阴阳鱼中的一个鱼眼。地气灵枢呈隐然回旋之势,动中含静、静极而动,而这栋建筑竟然也是罕见的旋螺结构,与天地灵枢配合之妙令人叫绝。

游方突然想到自己的练剑之法,他若立身为灵枢便是这座旋螺殿,剑意便是那镇外奔流的长江!…这气魄太浩大了,人力几不可能为之,但正是他练剑之致所要追求的意境,也是突破当前练剑瓶颈之道。

游方站在旋螺殿前观图不语,神情如痴如醉。吴玉翀也凑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手中的绘图,眼中尽是赞叹之色,感慨的说道:“游方哥哥,我外公对你可真好,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喜欢这几本画册了吧?”

游方点了点头:“我早就明白,你放心,我一定仿制的一模一样,尽量把那满册的意境送给你。”

他们是一大早从宜宾市翠屏区出发的,参观完旋螺殿已经到午饭点了,镇中就有特色风味饭店,几人走到饭店门口突然听见有人惊喜的喊道:“游方,你怎么也在这儿?”

回头一看,竟然是北大考古文博学院091班的“同学”朱离与历史系的“校友”盛世龙。游方曾在北大蹭过很长时间的课,朱离还经常坐在他旁边。后来游方不辞而别,朱离这位四川女孩被一起上大课的四川同乡盛世龙给泡到手了,暑假时两人结伴出来玩,不料在李庄碰见了游方。(注:参阅本书第二十章《滴水之恩》)

游方赶紧打招呼问好,并向其他人做了介绍,这两人也算是吴屏东的学生,于是八个人凑在一起找了一张大桌吃饭,聊的非常热闹。这两位在饭桌上还特意提到了游方当年去北大听吴屏东讲课,又组织他们全班同学去潘家园逛古董摊。

假如有人在暗中打探游方的底细,他们倒是很好的证明人,无心之中证明了游方自称的身份完全无误。

这里的特色风味是黄辣丁,学名叫黄颖鱼,安徽叫昂丁鱼,江苏叫黄牙叫,广东叫黄骨鱼,北京叫嘎牙子。十几公分长,无细刺,肉质细嫩鲜美,游方特别爱吃。李庄的黄辣丁鱼锅,在辣辣的汤里加了竹荪,点缀一把小葱和几块嫩豆腐,味道好极了!

参观完李庄的第二天,按照计划,薛奇男要回自己的老家看看,还要参加同族晚辈的一场婚礼。行程和住处乡政府早就安排好了,车仍然是那辆依维柯,他们来到乡镇府所在的镇上时,游方吓了一跳,远远的就看见了镇口架着充气拱门,就像城市里大酒店办婚礼时架的那种。

充气拱门上面贴着红纸白字标语--热烈欢迎薛奇男委员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视查哪吒申遗工程。

等走近了还能听见鼓乐之声,乡里的接待很隆重,虽然放着暑假,却把镇初中的仪仗队也给集合了,呈夹道欢迎之势。上面这风是怎么吹下来的?薛奇男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哪门子委员,本来就是回家乡看看,怎么搞成视察了呢?分明是有人在扯大旗啊!

薛奇男坐在车里微微皱了皱眉头,告诉陪同的杨成彬,她这次只是私人回乡,也不可能代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请乡政府赶紧把这标语给撤了。杨成彬苦笑着答道:“这些我也清楚,但当众撤了条幅,乡里领导的面子不好看,您还是先下车吧,大家都在等着呢。”

吴玉翀却摇头道:“这有什么面子不面子,条幅是他们自己拉的,他们自己撤,我奶奶根本就不是代表哪个组织来的,这么一下车,不变成骗子了吗?”

杨成彬无奈,只得通知乡党委书记,叫人把充气拱门上贴的字都给揭了,薛奇男这才下车步行入镇。场面有一点小小的尴尬,但很快就被热烈的气氛所冲淡,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四套班子,都有领导出面迎接薛奇男这位从美国归来的国际知名学者与实业家。

游方后来才听说,原来这里的人们认为薛奇男是带着一个考察团来考察区里哪吒工程申遗项目的,连游方他们也成了考察团的成员。而乡领导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按考察团接待了他们,也不清楚他们要住几天,都安排在乡政府的招待所,并且一个劲儿的道歉,乡下的条件太差不要介意。

其实这里的条件还可以接受,对于薛奇男来说,只要房间与被褥收拾的干净,有独立整洁的卫生间就行,真的到了山区乡下那种不带卫生间的老房子,她恐怕已经不适应了。

镇上离市区并不远,只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上午还开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会。乡领导对薛奇男回乡“视察”表示了热烈的欢迎,并介绍了乡里近年来的经济发展情况、借助哪吒工程实现新一轮腾飞的规划。最后表示,希望薛奇男能回家乡来投资,这里有很多机会,而家乡人民也热切盼望着。

在座的人薛奇男一个也不认识,但沾边带角几乎与她都有点亲戚关系,也不好当面说什么,只能很客气的交谈,态度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