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宋阳问游方:“你是怎么想起来给男人拍裸照这一招的,太有创意了,真够损的!”

游方一边删除相机中那些恶心的照片,一边笑着说道:“谁说男人就不能拍裸照了,我看到他电脑里那些东西,用这一招回敬他算是罪有应得!”游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会学雷锋,他若使坏整起人来,能让人脊梁骨都发凉,一想起来就做恶梦。

宋阳又皱眉道:“已经知道那伙人的面目,以你我的眼力,只要撞见了一定能认出来,但他们登记的身份证只有一张,够呛是真的,下次落脚也很可能会换,这么大的城市找起来可不容易。”

游方:“宋老板,你就好好做生意照顾家人吧,你并不是行走江湖之人,除了一身功夫之外很多事情已经生疏了。交给我吧,只要那伙人还在广州,我总有办法把他们揪出来。”

宋阳:“老弟,真不知该怎么谢你。”

游方:“大叔,江湖同道有缘相聚,就这么点小事没必要刻意谈谢,你还是想想怎么哄劝闺女吧。”

宋阳又叹了一口气:“师父当年教我,助生人莫轻己身涉险,有热肠但不可无眼光,我也只能这么教孩子。但还有最关键的一件事,我要让她亲眼看见那帮坏人被惩治,才能解开她心中的疙瘩。”

游方伸手拍了拍宋阳的肩膀:“她一定会看见的,而且会开开心心的看见,保证会逗得她咯咯直乐。”

说话间已经回到了宋老板开的饭店附近。此时天还没亮,饭店却虚掩着半扇门,里面的灯也是亮着的。

游方扭头道:“没见过你们家饭店这么早开门啊?”

宋阳:“一定是我老婆,她应该猜到我做什么去了,起床在这里等我呢。”

进屋一看,老板娘果然在屋里等着,见到游方与宋老板一起进来吃了一惊。宋老板摆手解释道:“这是一位江湖同道,帮了我不少忙。”

老板娘招呼游方坐下,宋阳去了趟后厨换了身衣服出来,又恢复了平日微微发福的饭店老板模样。老板娘很快炒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菜,并烫了两壶黄酒端上来道:“今天有点阴冷,大半夜出去做事,喝杯酒驱驱寒吧。”然后又向游方道谢。

游方笑着问她:“老板娘,原来你早知道宋老板的功夫,也知道我俩去做什么?”

封弦诗:“我老公的能耐我怎会不清楚,十几年前他还救过我,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今天我哄孩子睡,半夜起来发现他不见了,就猜到他想去干什么。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插不上手,只能到这里准备好酒菜等着。”

宋老板一挥手道:“你回家吧,等会儿孩子该起床上学了,我与这位小老弟喝两杯,你不用管了。”

老板娘很听话的走了,两人一边喝酒一边就聊起了习武的事情,游方道:“北派铁砂掌练到你这种火侯,可真不多见,没想过找个徒弟把它传下去吗?”

宋老板苦笑道:“我如果有个儿子,看他性子不错也许会教,但是小姑娘怎能学外家铁砂掌,家传是不可能了。这门功夫想收徒的话,在如今这个世道太难找传人了,不传也就不传了吧。”

游方闻言也是默然半晌,刘黎感叹传人难寻时大抵也是这种心态吧?但铁砂掌这种外家硬功与风水秘术还不一样,在现代社会已经没有多大作用,合适的传人确实很难找,不仅需要从小艰苦习练,而且练到宋阳这种火候非常之难。

喝了半天闷酒,游方又开玩笑道:“宋大叔,好不容易遇到一位外家高手,找个机会交个手?”

宋阳赶紧摇头:“功夫练到你我这种地步,还是不要随便交手,伤了谁都不好…老弟啊,你如果找到那伙人,不要自己先动手,回来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要亲自出手。”

游方点头:“行,只要我撞见了,不会自己偷摸活动筋骨,一定把你叫上!”

经过这件事,游方再去“夜总会”吃饭,老板娘总是不收他钱,这样的话游方可不好意思再去了,但又觉得还是来这家饭店更方便,于是就拒绝道:“你们总是这么客气,不是往外赶人吗,我哪里好意思再来?不来这里,又叫我上哪里吃饭?”

宋阳笑道:“那就打个折吧,结帐抹零头,总可以了吧?”

所谓抹零头,就是游方吃了十几块钱,只收他十块,二十几块钱,只收他二十块,总之零头不算。

游方一看这样也行啊,点东西的时候注意一些,不要弄太多零头出来。

他已经向宋老板夸了口,一定能把那伙杂碎揪出来,但是广州这么大上千万人,上哪里去找啊,总不能天天在街上逛指望瞎猫碰上死耗子吧?游方想起了张流冰,这枚棋子可以提前动一动。

游方那天夜里用U盘考下了两段录像,假如以“李丰前辈”的身份发给张流冰,让他帮个小忙在广州找录像里面的几个人,张流冰不会不答应的。他们家在广州有根基,同时还有寻峦派的势力可以借助,找起来人比游方容易多了。如此也可以试试张家对游方这位“前辈高人”的态度如何,是不是有暗中结交之意?

游方还做了另外一件事。林音这段日子经常发贴寻人,在各大论坛已经混的很熟了,游方求她帮个忙,在发寻人启示的时候,有空把宋引佳遭遇的事情也写成另外一个贴子发出去,提醒更多的人不要轻易上当。

游方正准备联系张流冰,不料林音那边却有事情了,有人与她联系声称知道李秋平的下落。林音还没有忘记游方的嘱咐,很高兴的打电话来告诉他。游方却长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林音这种找法,不找出问题来才怪!这么长时间都没遇到心怀歹念之徒,连游方都暗自纳闷,难道广州的治安风气已经空前好转了吗?那也不至于如此夸张吧!如今的林音就像一只赤裸的羔羊,在城市丛林中乱闯,等着大灰狼上门呢。

游方也在等着大灰狼上门,心里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不经历这些教训,林音无法变得更成熟。狂狐的下落,这世上只有游方与刘黎两个人知道,如果冒出第三个人,要么是阎王爷好心好意派来学雷锋的,要么心怀不轨企图骗财骗色的。阎王爷派人来的可能性太小了,只能当歹徒对待。

他没有劝说林音不要与对方联系,也没有让林音去报警,甚至没有对林音明说对方一定是骗子,只是很“热心”的告诉她应该小心点,让他来帮忙处理这件事,林音很高兴的答应了。

先是通过网络,后来直接通了电话,林音终于“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对方是个女人,自称是道上的朋友,知道李秋平在哪里藏身。按对方的说法,李秋平在北京替别人捎了一件赝品元青花,却在来广州的路上弄丢了。

商量赔一笔钱事主却不答应,一定要李秋平还东西,否则就剁他一只手。于是李秋平就匆忙藏了起来,与林音联系的那人偶尔发现了李秋平的藏身之处,声称可以把李秋平的下落告诉林音,但需要三十万封口费,否则的话就把消息通知正在寻找李秋平的事主。

这个故事编的可太像了,有些情节居然与无人知晓的事实完全吻合!游方听到消息也暗自心惊,对方一定是老手,且非常有可能是团伙作案。设一个成功的骗局,不能仅靠张嘴说瞎话忽悠人,幕后需要做很多调查工作。

林音在寻人启事中已经透露了李秋平的一些信息,通过这些很方便就可以查证:李秋平是一位北京的古董商,今年八月初离开北京自称要到广州,从此下落不明。至于故事中编排的内容,就看出骗子的经验老道了——

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活动,在业内很轰动,不是什么秘密,那伙骗子肯定也听说了。李秋平身为古董商为了这件事从北京赶到广州,完全说得过去。更高明的之处,骗子自己并没说出广州悬赏征集元青花的这回事,好似也不清楚李秋平来到广州的目的。

林音只要向李秋平的旧识或者搞古玩的人稍微打听一下,李秋平是否有可能带着一只赝品元青花从北京到广州来?人们自然会告诉她这件事,分析之后认为非常有可能。林音会恍然大悟,意识到原来如此,骗子的话就更可信了,因为这个结论是林音自己调查出来的,不是骗子直接告诉她的。

高明的骗局,不是把所有编造好的事情都说出来,而是先编织一个完整的推理链条,然后抛出链条中一环来引人上当。不怕你去调查,因为你肯定会查出证明他所说的证据,这种手段以术语称作“按线穿珠局”,也是最难识破的一种江湖门槛术。

第七十一章 螳螂捕蝉

至于说李秋平丢了一件赝品,事主非要把东西要回来,这种情况是很可能发生的。比如事主就是文物造假团伙的头目,这件东西是刚刚试制成功的样品,打算将来在国际黑市中设系列骗局进行巨额诈骗。这次利用李秋平这个合法古董商的身份,拿到广州那场承诺保密的征集活动中秘密“试水”,不希望出任何意外,更不希望这件样品不受控制的流出去,莫名其妙的丢了,一定要追回。

林音可以选择信或者不信,假如她不相信的话可以私下请教信得过的内行,比如游方这种人,完全可以推理出上述的可能性。骗子只是说出这件事,却不解释为什么,甚至还会说自己也不知详情,假如受骗者去请教内行人,反而能帮他们圆谎。

不论林音怎样怀疑,只要她想找到李秋平,就会与对方接触。就算换作游方这样的老江湖,若事先不知其中的内情,站在林音的角度很可能也会入局。“按线穿珠局”通常就是对付老江湖的,对付林音这种人当然更是绰绰有余。

以寻找李秋平为生活目标的林音,却不知杀害狂狐的凶手就在身边,是她人生最荒诞的不幸。然而从另一个角度,这也是她最大的幸运,只有游方能一眼拆穿这种骗局,无论对方设计的多么高明。

林音询问游方该怎么办,游方建议她先稳住对方,答应想办法筹钱,同时问一句:“怎么才能相信你,万一钱给了,找不到李秋平怎么办?”

这是每一个人都会问的,对方的答复很干脆,李秋平躲在珠海,可以先告诉林音他的藏身地点,等找到人再给钱。但同时又警告林音,李秋平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藏身地暴露了,假如她见到李秋平的当天没有给钱,就立刻通知事主,让李秋平来不及逃脱。假如钱收到了,对方就不管闲事了,李秋平可以继续藏在珠海,也可以换个更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这种答复让林音没法不动心,她满怀惊喜同时又满面愁容的问游方:“我没有三十万,难道把房子卖一套吗?”

游方心中却咯噔一声,骗子玩了这一手,就不仅仅为了骗财了,而是直接冲林音这个人来的,看来已经把她的情况调查的比较仔细。假如换作他设这个局,从最歹毒的目的出发,也会这么做的。

给一个珠海的地址,就说李秋平藏在那里,让林音去找。只要林音到了地方,那就是有去无回,她这种姿容娇美、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面临的命运将尤其凄惨。而且只要控制了林音本人,属于林音的东西包括广州那两套房子,都能逼她签字转让,一个孤身弱女子落入魔掌很难反抗。

林音住的这套两居室,一间是她的卧室,另一间布置的很简单略呈书房的样子,有一个书架和一张电脑桌,他们就在这间房里商量。屠苏也在旁边听着,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神情很是紧张、好奇还有些担忧。

书房中唯一的装饰就是北墙挂的一幅立轴山水画,一看就是明末山水大家王时敏的风格,笔法神似,画风模仿的非常高明几可乱真,落款题名就是王时敏的自号“西庐老人”,但纸质、题款、篆印都有破绽,应该是一副赝品。

游方想了想说道:“你告诉对方,手里没有那么多钱,暂时只能拿出十万,剩下的用李秋平留下的一幅西庐老人的画来抵,相当值钱的古画。”

林音皱再道:“哪一幅古画?”

游方一指北墙:“暂时就用这一幅吧。”

林音摇头道:“这幅画是秋平原先留在这里的,我屋里还有另外两幅,秋平告诉我全是赝品,但对他有纪念意义所以要一直留着。”

游方安慰道:“没关系,那些人也不知道,而且这种赝品在内行人那里也值钱,就算你卖房子筹钱需要的时间也不短,还是尽快打听出李秋平的下落比较稳妥,稳住对方别再出状况。先试着问一声,看对方答不答应?”

林音的表情很无助:“就算是这样,我连十万块也没有。”

游方很干脆的答道:“我有十万,先借给你。”

林音感激的都快哭了,弱弱的说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

游方打断了她的话:“谢什么谢,不过是暂时借你用,又不怕你跑掉,如果你找到了李秋平,一切都好办了。”

这时屠苏插话了:“游方哥哥,我刚才还在想,假如林音姐就是要卖房子,可以把这套小的卖了,暂时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反正还有一间没租出去。”

游方心中暗道这小丫头也会琢磨事情了,但她琢磨的就是那伙骗子设想的。假如林音真要卖房子,第一个上门买的人恐怕就是骗子的同伙,甚至同意先借钱给她的都说不定。如此倒也能把那伙人给钓出来,但游方不想这么做。

屠苏一直很关心林音的情况,出了这种事情,游方把小丫头叫来一起“商量”,目的就是要让她从头到尾经历这个复杂而高明的骗局,学会自己分析与思考,有这碗水垫底,今后遇见什么事都会小心很多。有时上当的过程,也是受教育走向成熟的过程。

林音没什么主见,完全按游方说的办。而且她已经给谢小仙打过电话,谢小仙在电话里告诉她这种事情不太好报警,就算报了警,全是道听途说没证据的事,警方也不好查,该怎么做全听游方的。游方闻言有一点小小的感动,在某些方面,谢小仙对他还是很信任的。

林音与对方联系,全按游方的意思说,对方考虑了片刻,很痛快的答应了,只是催她快一点。想想也不意外,在对方看来,李秋平是一位古董商,留下一幅值钱的古画完全正常。况且骗子目的就是林音本人,只要把人骗到手还愁别的东西吗?

第三天晚上,游方把十万现金取来了,那幅画已经从墙上摘下来卷好放在画筒里,三个人又凑在一起商量。屠苏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林音姐,我觉得你不能这样去珠海,万一那伙人是骗子,你一敲门就把你抓进去,被拐卖了怎么办?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还带着一大笔钱,实在是太危险了。”

拐卖?林音这种女人,如果落到犯罪团伙手里,那可是难得的玩物与值钱的宝贝,下场要比拐卖凄惨百倍。但小丫头能考虑到这些并提醒林音,游方已经很满意了,试探着问道:“屠苏,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屠苏直眨眼,想了半天犹犹豫豫的说:“林音姐不能去,可以分兵两路,请别人去珠海看看秋平大哥是不是躲在那里,如果见到人了又没有问题,打个电话过来,林音姐可以在广州付钱。”

小丫头说的倒挺在理,游方反问了一句:“那么谁去珠海呢?”

两个女人面有为难之色,对望一眼都看着游方欲言又止。

游方暗道:“好你个屠苏呀,胳膊肘冲外拐,这就把我给卖了?以为你游方哥哥有多大本事吗,假如那里真有埋伏,坏蛋就不会把我抓住,逼着我通知林音说没问题?”

心里虽然这么想,表面上却顺水推舟的说道:“交给我吧,我能找到合适的人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屠苏松了一口气:“游方哥哥能找到人去就太好了,我刚才还在担心假如是你去的话,人生地不熟会不会出事。…你要是找当地的朋友去,也告诉人家一定要小心。”

林音不无担忧的问道:“这样,对方会答应吗?”

游方很肯定的点头:“只要你的态度坚决,对方一定会答应,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好了,既然你已经答应给钱,而对方在没有收到钱之前,李秋平是不会有危险的,假如他真在珠海的话。”

这种要求很正常,普通人出于谨慎都会想到的。而且林音越谨慎,就显得她越当真,越容易中对方的圈套。

商量完毕,林音拿出电话与对方联系,游方就在一旁小声的指点她该怎么说,对方似乎很不高兴但最终还是同意了,同时提出了最后的要求——林音可以找人去珠海确认,但只能让一个人去,那人不能开车只能步行,看见狂狐之后立刻打电话通知林音付钱。而林音需要现场付钱,一个人带着现金与那幅古画,到一家饭店的包间里等着。对方会先给她一个地址,她打电话通知别人去确认,如果没有问题就付钱。

林音则担心对方不守信用或者根本不知道李秋平的下落,对见面付钱之事顾虑重重。为了消除她的担心,商量的交钱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很热闹的饭店包间里,附近人来人往看上去很安全,旁边拐一个弯不远马路对面就是区公安局。对方还警告林音不要再耍花样节外生枝,企图找人通知李秋平转移,他们会一直盯着的,发现不对就封住李秋平的门,立刻通知事主派人来。

听上去似乎没有破绽,但游方心里暗骂这个团伙花样可真多。不要以为在人多的场合就绝对安全,实际上有一些特别的绑架案就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从饭店包间里扶出一位看似醉醺醺的同伴,出门就塞进汽车里,谁也不会起疑管闲事。假如林音真的一个人去了,结果十有八九就是如此。

看来这个团伙在附近踩过点,非常熟悉林音的情况,知道她在广州孤身一人几乎没什么朋友,为人单纯容易上当,遇事又没有主见。

假如林音找人帮忙去珠海的话,恐怕只能找那个以前就认识的小伙子房客了。这伙人连游方都算计进去了,只可惜不了解游方的底细,没有把他当回事。

游方想到了这些,当时却没有说出来。等真相大白之后再慢慢解说吧,有这一系列的经历,事后回想起来,也能让这两个女人明白很多事。

游方当然不会让骗子牵着鼻子走,但他真的找人帮忙了,深切的体会到一个人闯荡江湖身边没有信得过的朋友遇事也很麻烦。他没有找张流冰,而是去“夜总会”找宋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