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只觉得喉咙一片干涩。

她也是个俗人,她心中有俗人的期盼。

这样的陈北尧,谦恭温和、衣锦还乡的陈北尧、与父母化干戈为玉帛的陈北尧,曾是她奢望幻想过很多次的梦,而今天,梦终于圆了。

也许今天让他来,真是对的。他用谦卑和实力,解开了父母心头多年的耻辱心结。她年少时与他的放纵不堪,在父母眼中不再是污点。

就算他们再分开,父母这道坎也过去了。

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他真的给了她,像他说的,不再让她委屈难过。

今后只有他,能让她委屈难过了。

晚上陈北尧自然睡在酒店。

慕善洗了澡回到房间,就看到母亲坐在床头,样子有点发愣。

“在想什么?”慕善笑问,在她身旁坐下。

母亲抬手抚过她的长发。曾经白皙如玉的修长双手,如今显得紧皱干瘦,还有零星的黑褐色老人斑,唯有那份温柔的爱怜如昔。

“善善,跟妈说实话,他对你好吗?”母亲柔声问。

慕善点头:“挺好的。否则我不会跟他在一起。”

母亲闻言释然一笑:“那也是。谁能委屈我家善善。”又听她叹道:“没想到小伙子现在还挺争气,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他也同意。不是因为他多有钱——你爸说,这孩子变了,现在心大、稳重,是个可靠的对象。妈不在乎这个,妈就看重他对你上心。你们两个人好好过,明白吗?”

慕善点点头,抓着母亲的手,埋首进她温热的掌心。

第二天,慕善在母亲嘱咐下,带陈北尧一一见过亲朋好友。他姿容绝伦、谈吐有度、身家彰显,几乎令所有亲戚赞叹羡慕。

这令母亲更加高兴,到下午的时候,已“小陈小陈”毫无芥蒂。

傍晚的时候,留在本县工作的几个高中同学做东,请慕善吃饭。陈北尧理所当然的跟去。

他们当年的事全校皆知,有人认出了陈北尧,众人惊叹。一席饭吃得热热闹闹,众人笑称陈北尧终于抱得美人归,灌了他不少酒。他一一受了,只是望向慕善的目光,愈发温柔。

慕善在他不经意的凝视中,都有些恍惚了。

就好像,她想了八年的那个陈北尧,真的回来了,回到她平静的生活中。

末了,有人喝高了,猛的站起来,深深鞠躬,朝两人敬一杯酒:“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世上真的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他是想到什么有感而发,也许他只是借机恭维陈北尧。可看似微醉的陈北尧却在桌下把慕善的手一拉,淡淡的酒气喷在她耳边,哑着嗓子低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离开饭店的时候刚八点。陈北尧将慕善送到家楼下,道:“我跟你上去。”

见慕善迟疑,他眼神清明,淡笑道:“明天就回霖市了,跟你爸妈告个别。”

时间还早,爸妈开门看到陈北尧,并没有诧异。陈北尧坐在客厅跟父亲聊天,等慕善换了衣服出来,发现两人已经在下棋了。

十点的时候,慕善忍不住催他:“你回去睡吧,明天咱们不是一早就走吗?”

他似乎这才察觉到时间,点点头,正要起身,却被父亲一拉,皱眉对慕善道:“下完这一盘,你别打扰。”

等慕善都有点瞌睡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半。父亲打了个呵气,这才意犹未尽的看着陈北尧:“不错!我很久没碰到对手了,想不到你算一个。”

陈北尧笑得谦卑温和:“还是输在您手里。”

父亲点头:“你要做生意,还有这样的棋力,实在难得。”他抬头看一眼钟,皱眉道:“这么晚了。”

慕善接口道:“陈北尧你回酒店吧。”

陈北尧笑着掏出手机:“我打电话给司机,他大概已经回酒店睡了。我让他过来。叔叔,我再叨扰一会儿,你先去休息吧。”

父亲摆手:“这么晚了,明早五点就要走……在这里住吧,让慕善把客房收拾一下。”

房门掩着,高大的身躯靠在床边。慕善把床单用力一抖铺上,再压得整整齐齐。一回头,看到陈北尧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故意的吧?”慕善淡道,“故意输给我爸?下到这么晚?”

他没吭声,走过来,轻轻勾住她的腰。

慕善身子一僵,转眼被他压倒在床上。

“放手!”慕善急了,“一会儿爸妈看见。”

“他们不会过来。”陈北尧淡道,低头想亲。

慕善扭头躲开。

“你心里,真的一点也不在意?”慕善慢慢问,“我妈当着那么多人骂你;我爸找人打你……”

这两天,他表现得太完美。可是她想问很久了。

他抬眸看着她,语气漫不经心:“跟你相比,微不足道。”

他吻住她。

这一次,慕善没有拒绝。直到他的唇舌逐渐往下,眼看要掀开她的睡衣,慕善才一把推开他,面红耳赤的站起来:“我回房了。”

“睡这里。”他拉住她的手,声音低沉有力。

“不可能。”慕善觉得匪夷所思,“你想明天一早被我爸妈打出去?”

半夜的时候,慕善正沉睡,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亲自己。紧接着身上一沉,恍惚间只看到一个高大身影,宛如精瘦的猎豹,匍匐在自己身上。

她睡意正酣,根本没反应过来,以为还在陈北尧家里,她有些不耐烦的嘟囔道:“走开!明天还要上班……”

那人动作一顿,搂着她的腰,在她身侧躺了下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肩窝,那人的声音低缓清冷:“宝贝,对不起……”

第二天一早慕善被闹钟吵醒,模模糊糊好像有那么回事,又记不清楚。她打开房门走出去,陈北尧已经一身清爽坐在沙发上,抬眸温和的看着她。

母亲把早餐端出来,笑道:“快去刷牙,小陈一大早就起来了。”

慕善“哦”了一声,再看陈北尧一脸沉静的在看早间新闻。

那大概是梦吧。她想。只是她记不起,他在梦里,到底对她说了什么,竟然令她迷迷糊糊的,又心疼又难过。

 

【中卷】

28、心疼

深秋,夜风微凉。

慕善推开门,就听到周亚泽微怒的声音:“出的什么烂牌!”

Sweet的声音不甘示弱:“早说过不会打拉,非要拉我凑数?现在怪我?”

慕善走进客厅,便见他们跟李诚、一个保镖围坐在沙发上。

周亚泽几乎看到救星般眼睛一亮:“嫂子!嫂子!”还把Sweet直接拽到一旁,空出一方位置。

慕善一直不愿意跟他们走得太近,淡笑:“我累了,要去休息。你们玩。”

周亚泽叫:“别啊嫂子!玩玩吧!”同时掐了Sweet一把。

Sweet立刻会意站起来,拉着慕善,可怜巴巴:“嫂子,你帮帮我。反正明天周末,老板又不在!你一个人在房里多无聊啊!我去给大家做宵夜!”说完也不等慕善拒绝,娉娉婷婷进了厨房。

男人们三缺一,巴巴的全盯着慕善。慕善上楼的确也无聊,只能看看电视打发时间。加之还真的有点手痒,终于忍不住坐了下来。

从家里回到霖市已经十天。

抵达霖市当天下午,慕善斟酌语句还没来得及开口,陈北尧就上了国际航班——他要去美国参加全国金融投资行业年会——诚如他所说,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他是个商人,还是出色的商人。

这些天,慕善的生活清净无忧。

可他对她的父母如此赤诚,也许是她的谢意堵在心里还没说出口,竟然时不时的想起他。

或许,是频繁的想起他。

想到这里,她心头复杂难言,索性收敛心神,专注牌局。

四人都是好手,一时势均力敌、兴致勃勃。

陈北尧走进客厅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女人坐在三个男人当中,像一抹鲜亮的光。

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反而更显曲线婀娜。她在灯光下微扬着脸,眉目如画。她一只手持牌,另一只手还有些不耐烦的敲了敲桌面,对周亚泽道:“没主牌你们就完蛋,别挣扎了。”

她的样子很轻松,也很神气,眼睛又黑又亮,整个人像一块闪闪发光的美玉。

他有多久没见到这样的她了?

还是他的离开,令她愈发轻松?

陈北尧沉默着走过去,几个人全部惊讶的抬头叫“老板”或者“老大”。那保镖起身接过行李。陈北尧坐下来,看一眼对面的慕善,拿起牌。

连夜赶回来,却半点没有要休息的意思。

周亚泽郁闷的抚住额头,李诚无奈的笑笑。

十天没见,慕善再见他沉静如水的目光时不时盯着自己,心中竟然有些紧张。连忙眼观鼻鼻观心专心打牌。

她一开始还不明白他们为何如临大敌,出了几轮牌,她就能感觉到陈北尧犀利的牌风。疑惑之下,她亦心领神会,全力配合。

等陈北尧带着她,以风卷残云之势连赢李周二人十多局,那种完胜的酣畅淋漓感,令她也忍不住得意的笑了。

连一旁观战的Sweet,都惊叹不已。

打到十一点,陈北尧却将牌一丢:“散了吧。”周亚泽和李诚叹了口气掏支票,陈北尧却摆手:“她不赌博。”

两人一怔,周亚泽哈哈大笑:“谢谢嫂子!”

慕善实在忍不住问陈北尧:“上次在夜总会打牌,为什么隐藏实力?”那天他表现的水准跟她差不多,偶尔还出一两次烂牌——当日他和曼殊,可是被她杀得落花流水。难道连打牌也要示弱防着丁珩?

李周二人也好奇的看着陈北尧。

陈北尧盯着慕善,淡淡笑道:“那天是让你出气。”

慕善一愣,低头看着一桌凌乱的纸牌。黑色西装袖口外,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就扣在牌上,安静而有力。

他真是……心细如尘——任何有关她的事。

她不想承认,可是那感觉实在太明显——看到他走进客厅,她的心就好像终于落回实处。

仿佛这十天,她的心一直都跟着他,不在原地。

一旁周亚泽眼尖:“嫂子怎么脸红了?”

李诚起身拉着周亚泽,带上Sweet就走,只剩陈北尧和慕善面对面坐着。

慕善一动不动。

陈北尧下机后,跟银行的人吃了饭才回来,喝得微醉,身体略有些燥热。

他看着自己的女人就这么安静的坐在视线里。薄薄的红色像是胭脂从她雪白的双颊泛上来,难以言喻的清爽可爱。

她没有走。

像是察觉到他十天的默默思念,她头一回留在他面前,没走。

抑或是,她也在想念他?

所以此刻,温柔善良的她,才不舍得离开?

他忍不住伸手,微热的指尖触上她柔软的脸颊。她明显一缩。

她垂眸不看他,可那片红像是从他指下更加热烈的蔓延开去。这绮丽的颜色,令他都觉得自己的呼吸紧张起来。

他看着自己的手沿着她的脸,慢慢滑动到她的长眉、她的眼睛、她的唇、她修长如玉的脖子……看着她的脸红得想要滴下血来,令他的指尖,都染上火热的温度。

“你摸够了没?”她像是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沉溺,一下子站起来。略微颤抖的低吼,像是吼给她自己听。

他怎么能放过她难得的犹豫情动?长臂一捞,将她扣进怀里,满是酒气的唇舌,沿着手指刚才经过的滚烫诱人的路径,狠狠啃咬起来。

他明白她是个传统的女人。父母的支持,对她会有很大的影响,所以他才力求在她父母面前做得完美。果然,她此刻被他抱着,尽管还有些尴尬僵硬,眼神却明显有些迷蒙和逃避。

他抱着她走到二楼楼梯口时,已经用嘴咬开了胸前全部纽扣,重重吻上柔软雪腻。

她被吻得连声喘气,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抬手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他霍然惊觉抬头,唇舌已经被她堵住。她小小的柔软的舌头,仿佛压抑了很久,有些失去理智不顾一切的贪婪缠绕着他的。

他的黑眸有片刻的怔忪。

她察觉到他的迟疑,几乎是立刻就想退出去。他低头更重的吻住她,不让她再逃避。抱着她走到房门口,看也不看一脚踢开,两人倒在床上。

洗完澡的时候,她背对着他不说话。他望着她略有些僵硬的背影,明白她心里必定为刚才的情不自禁而窘迫、尴尬。

他心知不可一蹴而就,逼急了只怕她又会退。见过她父母后,她态度的松动已经令他尝到甜头。

来日方长。

他将她的腰一搂,淡道:“什么都别想,睡觉。”

慕善被他洞悉所想,低低“嗯”了一声。在他的臂弯里,身体却很快放松下来,沉沉入睡。

时间过得比慕善想象中快很多,一转眼到了十二月初。

也许是因为陈北尧的关系,她的公司找上门的客户越来越多,她难道能分辨、拒绝?只能尽量做好,以求无愧于心。于是越来越忙。每天八、九点才回家。

陈北尧早定下条件——一旦怀孕,立刻终止工作,回家待产。她也同意。只是陈北尧伤势刚好,医生建议停药半年后再怀孕。慕善觉得陈北尧并不在意这一点,甚至还挺愉悦——天知道他压抑了八年的欲望有多强烈。

可即使是他,也有不能如愿的时候——他太忙了,比慕善还要忙,这方面被迫节制,只有周末才能尽兴。工作日偶尔过头,没忍住第二天起晚了,还被周亚泽嘲笑君王不早朝。

可自从有了上次的主动回应,在床上,她再难绷着脸冷漠疏离——其实也许从第一次起,她就没办法违抗自己的心、违抗自己的身体。

陈北尧像是完全没察觉到她的变化,没说任何多的话,更没逼她做什么决定。两人在床上有点心照不宣的意思,他不点破,她也装傻。

只有在极致释放的时候,他们会紧紧的、毫无间隙的相拥着,他偶尔情难自已盯着她道:“我爱你”,而她沉默的咬着他的肩膀胳膊,在心里答,我也是。

这个周末,陈北尧极为郑重的告诉她,明天为南城老大庆祝生日,要带她出席。

南城老大?慕善有些好奇,这城中除了陈北尧丁珩,竟然还有人能称老大?

中午十二点,车停在南城一家酒楼门口。看到酒楼略显简单的装潢和嘈杂的人流,慕善心头微动——以陈北尧的身份,现在很少来这种中档酒楼吃饭。是谁能令他纡尊降贵?

一行人西装革履,沉默穿过人声喧哗的大厅,引来不少人侧目。

因为他们实在格格不入。

酒楼大厅倒宽敞,至少筵开三十桌,满登登都是人。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占了大半,还有七八桌都是四五十岁的男人,头发有些已经花白。但不管高矮胖瘦、年老年轻,几乎每一个额头上差不多直接写上两个字:“混混”。

满头黄毛、粗粗的金项链、花里胡哨的衬衣、破洞的牛仔裤、黝黑粗糙的皮肤……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两样相同特征,彰显街头混混的粗粝、凶狠和义气。

他们并不认得陈北尧,目光好奇,略有戒备。

也有不少目光落在慕善身上。毕竟与一些混混身边俏丽火爆的女孩相比,慕善显得太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