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的……奄奄一息。

慕善眼前一黑,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

“陈北尧你……”她话没问完。

那头的气息骤然消失了。

片刻后,传来周亚泽愤怒的声音,远远的不知在对谁嘶吼:“他中枪了!叫救护车!”

慕善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正要追问,一阵刺耳锐利的声音贯穿电话。她耳膜震痛,手机掉在地上。再打过去,却已经是无法接通。

她抓起车钥匙就往楼下冲,进了地库坐进车里发动引擎,惶然四顾却不知要开往哪里。

漆黑冰冷的夜里,那个名字仿佛时时刻刻要从心中挣脱而出——

陈北尧!

十分钟前。

陈北尧是在车子转弯时,发现异样的。

这是前往出事的夜总会的必经之地。夜总会在城郊的新兴总部基地,地广人稀。到了晚上,看不到一个人。但如果到了夜总会门口,则是另一派繁华景象。

因为已驶出市区,车辆极少,眼前的马路显得特别幽深。

看着前方路旁停着的一辆大卡车,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在跟慕善说话的同时,他又回头看了看,果然在路旁看到一辆吉普。车窗内一片漆黑,他却直觉有人。

路的一旁是灰色的工棚,另一边是间黑漆漆的水泥矮房。如果这是一个伏击,那么对方已经完成了包围。

“掉头!”他低喝一声。

然而来不及了。

枪声如同爆裂般此起彼伏,数道火线猛烈穿梭。陈北尧和手下们拔出枪对准窗外。漆黑工棚上分明有数个人数把枪,于夜色中看不分明。

他深吸一口气,收敛心神。

周围的嘈杂仿佛瞬间褪尽,只有对手射出的光亮的弹道痕迹,清晰于视野中划过——

“砰!砰!砰!”他连开数枪,几乎每开一枪,工棚射出的密集火线就要削弱几分。

然而对方远比他们想象强悍。

猛地一道巨响,灼目的火光在车身盛开!前排周亚泽几乎拼了命死死将方向盘打圈,黑色防弹商务车,堪堪躲过必死的一枚威力极大的手榴弹!然而剧烈的冲击波令他们头晕眼花,被炮弹挫过的车门就像一块豆腐,砰然坠地。

数道子弹亦在这时疾流般冲射而来!

“老大!”李诚一声暴喝,面目狰狞的扑了上来。

陈北尧感觉自己像是被什么撞了好几下,然后周围的一切慢慢安静下来。

他抬起头,看到前方一辆商务车被大卡车撞得几乎变形;另一辆商务车被一辆吉普从后冲撞,侧翻在路旁。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有的没了气息,有的奄奄一息;还有一两个站着的,脸色惊恐而紧张往这边扑过来。

他转头,看到李诚满头的血,死气沉沉的靠在身侧。

最后是周亚泽抱着他的身躯,一条胳膊仿佛在血液里浸泡过,怒瞪着双眼对他吼着什么。

陈北尧冷冷的想,对方竟然比他们先下手。

王队是被他们买通,还是受了谁的示意?设下圈套引他们前来?

他们甚至不惜在市区埋伏重兵,对方至少找齐了一个连的杀手,制造血案斩草除根。

这到底是丁珩的报复,还是吕兆言的阴狠?

他努力睁眼,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他一低头,看到手机屏幕还亮着,掉在手边。他用了很大力气才捡起来。

“善善……”他想喊却没有声音。

失去意识那一刻,他略带讽刺的想,这下好了,周亚泽还嘲笑他为她守身如玉。结果他还没得到她,自己先栽了。

 

16、迷途天使

电话接通的时候,慕善只觉得手心阵阵发烫。

一片嘈杂中,董宣城无奈的声音传来:“慕善,我不清楚。这事太大,现场被封锁,我们也不许报道……”

慕善将手机放回桌上,抬头只见窗外灰蒙蒙的晨色,太阳躲在云层后,已显现出朦胧金黄的轮廓。

一夜了,她找不到陈北尧,不知死活。

之后连接三天,慕善班照常上,吃饭睡觉照旧。那一夜的惊魂未定,变得遥远。

可越来越多关于陈北尧的传言,无孔不入钻进她的耳中。

身中三枪,尸首分离;资金断裂,公司倒闭;遭人暗算,兄弟反目……昔日霖市新贵,如今成为“爬得越高、跌得越重”的典型。

谣言越传越邪乎、越来越离谱。但不变的是,所有人都知道陈北尧倒了大霉。

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她接到叶微侬的电话。连一直对陈北尧持微词的叶微侬,语气都带了浓浓的叹息。

“陈北尧在东佳医院。三颗子弹都取了出来,但是脑部受到强烈撞击。淤血的情况不太乐观,省里专家说可能挨不过一个月;听说李诚也不行了,周亚泽现在独木难支。他们上个月刚拿的一块地,被查出违规操作;证监会也在查陈氏投资操纵股市……慕善,陈北尧完了。”

陈北尧完了?

慕善坐在黑色轿车上,只觉得世事难料,匪夷所思。

东佳医院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当慕善抵达时,住院部里里外外站满了人。有的在争论,有的面色紧张的在打电话。个个流露出一种仓惶的疲惫。慕善知道,这些全都是陈北尧的人,如今乱成了一锅粥。

她跟着保镖直接上到VIP病房,电梯门打开,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面色森然。

再往里走,走廊里全是黑衣肃穆的男人。与楼下的吵闹不同,他们安静得可怕。

慕善走到最里的病房前,看到周亚泽坐在门口长椅上。他一只胳膊缠着厚厚的绷带,眼眶通红、眼神极亮;脸上几条鲜红的细疤,下巴全是乱糟糟的胡渣。昔日俊朗容颜,如今有一种濒临暴怒的狰狞落魄——

他看都没看慕善一眼,含着烟,单手伸过去,拧开门。

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寡淡:“活下去的几率不到一成,哈。”

慕善脑子一空。

病床上的男人很陌生。

黯淡的夜灯下,他脸像纸一样苍白淡薄,又隐隐透出一种死气的暗青。两道长眉显得愈发的黑,黑得触目惊心,仿佛是那憔悴容颜上,仅剩的颜色。

许多金属线与他的头部、身体相连,令他看起来像一具即将散架的木偶,只要拔掉电源,就会死去。

也许是太震撼太意外,在这一瞬间,慕善觉得自己明明站在陈北尧的病床前,灵魂却像已飘离出躯体,麻木的旁观着他的沉睡,和自己的僵硬。

他仿若沉睡的容颜,比她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削瘦虚弱,再不复往日的清俊动人。

她有些奇怪的想,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前一秒,他还拿着电话不肯挂,欲言又止;

明明他沉默的将所有情意放在她面前,他的背影孤傲、挺拔而落寞。

现在怎么会躺在这冰冷的床上,像一具脆弱的死尸?

长久的茫然无措后,慕善心中像突然被人放了一把火,无声无息的熊熊燃烧起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不理智。

她冷冷的想:这就是陈北尧。

昔日霖市人人巴结的冷峻黑商,她劝过他,他不听。如今,终于遭了恶果,被彻底击溃。

这就是陈北尧,一无所有的陈北尧,九死一生的陈北尧。

可怎么会是他呢?

如果他死了,她才是一无所有、她才是九死一生那个人啊!

她爱了他那么多年,沉默的、孤独的爱了他那么多年!都说十七岁的爱情懵懂,可在她这里,却早早木已成舟,永世不得翻身。

她一直在心中把他当成神供着。他倒好,发达了,堕落了,用一颗子弹两具尸体,还有更多她看不到的阴暗,浇熄她对爱情的所有期待和幻想。

行!他可以猖狂,她也可以拒绝,这世界谁离不开谁?她独善其身,就要开始崭新的、充满希望的光鲜生活。

可如果他死了,她现在想着将来光鲜的一世,为什么突然觉得没了奔头?

不要死。

陈北尧,不准死。

慕善又痛又怒的想,她还爱着他,她可以离开他,可怎么受得了他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慕善下午提前离开公司。她今天穿了条颜色鲜亮的长裙,从头到尾都是清新的生气勃勃。

来到病房,她将鲜花放下,在病床前坐下。

阳光透过窗帘照在他脸上,留下斑驳明暗的光影。仿佛真的只是睡着。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额头。

触手所及,清寒俊美,一片冷寂。

她打开包,拿出一本书,翻到他最喜欢那篇文章。

周亚泽让她多陪他说话。心爱女人的声音,唤醒沉睡的王子,多么浪漫的奢望。

可她对他,已经没有任何话要说。那些不舍、思念和怨愤,都随着他的人之将死,在她心里枯骨化灰。

唯有沉默,是不可逆转的深爱。

“一九二三年八月的一晚,我和平伯同游秦淮河……”

“平伯是初泛,我是重来了……”

她捧着书,思绪却回到遇到陈北尧的第一天。

暗黑的小巷,疏朗的星空,拳头击打肉体的声音像是一首凌乱的交响乐。她和同学慌忙快步走过,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清俊如月光的少年,从打滚哀嚎的混混们中起身,抬手擦去嘴角的鲜血,冷酷如死神。

他的冷漠其实一直没变,唯独对她留情。

再后来,是外公的书房,蝉鸣幽幽、凉风习习。父母的滔天怒火、围追堵截,还有那年少而狂热的叛逆爱意,终于令她和他失了方寸,苦苦探寻释放的出口。他光裸的身体充满少年隐忍的力量,她在他怀里,瑟瑟发抖。

最后,最后是什么?

是她听到传言,他被她父亲安排的保安围堵,踩在阴森泥泞的小巷里,血流满面却固执的不肯答应跟他分开;

还是她躺在老旧诊所的狭窄小床上,看着头顶昏暗的灯光,感觉到冰冷的金属钳探入身体,又痛又绝望?

现在好了,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再不能作恶多端,再不能杀人放火。他只能虚弱的躺在她面前,他像个迷途的孩童,像个沉睡的天使。

慕善把书一丢,眼泪就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上章用到火箭弹,不少亲觉得太夸张。其实大陆黑帮用手榴弹、榴弹枪、冲锋枪的是真实存在的(你们可以百度重庆黑帮武器)。这里的火箭弹,是指那种单人肩扛式火箭弹,体积并不大,不是指坦克和装甲车配备的大型火箭弹。

如果大家实在违和,我可以改成手榴弹。但是我真心喜欢火箭弹啊喂,手榴弹有点土

 

17、冷血报复

周亚泽坐在又脏又破的单人沙发上,脸上被弹片擦伤的几点疤痕,红得像新鲜的痣。

他眯着眼吸了口烟,淡道:“杨三哥,小弟我最喜欢你这种硬骨头了。”

他摆了摆手,身旁站着的两个年轻男人,点点头走上前。

这是一间废弃老旧的车库,漆黑的夜色里,斑驳脱落的墙皮,在车灯下显得幽深狰狞。

一个矮小干瘦的中年男人,脱得赤条条的,绑在椅子上。粗粗的绳索在他干涸的肚皮,勒出一条条深红的印记。他嘴里塞了条毛巾,听到周亚泽的话,原本愤怒鄙视的双眸,闪过一丝惊惧。

两个年轻人戴上手套。一个走到他面前,弯下腰开始忙乎;另一个绕到他身后,俯低身子。

周亚泽索性拿出手机,事不关己的开始打游戏。

随着他们的动作加剧,叫杨三的中年男人的神色越来越扭曲。他开始像被煎炸的干鱼,在油星中剧烈的挣扎,满头大汗,脸色通红。

过了约莫五分钟,一个年轻人恭敬道:“大哥,你看行不?”

周亚泽懒洋洋的抬头看过去。

前面那个年轻人淡定抬手,从杨三腿间黑乱的毛发间,挑出一根细绳。原来细绳那头是一个银色精致的手雷,跟杨三的命根子牢牢绑在一起;

“就这样?”周亚泽挑眉。

身后那个年轻人将染血的手套摘下来,略有些嫌恶的看着自己的手道:“后面还塞了一个。”

周亚泽这才点头。

年轻人扯出杨三嘴里的毛巾,周亚泽还没出声,杨三已颤声愤恨道:“周亚泽我操你妈……”

周亚泽眉一皱,年轻人察言观色,重新将男人的嘴堵上。周亚泽也不废话,站起来道:“办吧。”

车库门在他身后徐徐关上。

他靠在车上吸烟,车载音响传来男高音雄浑悠长的咏叹调,歌声悠悠传得很远,就像要将这片废弃的钢铁工厂唤醒。他眯着眼,听得挺高兴。他想,虽然不知道这家伙唱得什么玩意儿,但每次办事放这个音乐,还蛮有激情的。

身后的车库就像装爆米花的罐子,“嘭”一声发出一声剧响,银白色库门像触电般一阵抖动。

过了一会儿,车库门才重新打开,一个年轻人走进来:“大哥,他肯说了。”

周亚泽微微一笑:“没炸坏吧?他是吕兆言的心腹,要是死了,吕兆言可就起疑了。”

年轻人也笑:“大哥放心,我们兄弟对火药分量把握很好。刚点了后面那颗,他就不行了。”

周亚泽捂着鼻子走进去。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周亚泽走出车库,拿出电话,神色是少见的凝重。

“……杨三嘴是硬,我没撬他的嘴,撬他菊花就行了。这条消息应该可靠。湖南佬三天后到霖市,地点问出来了,我打算动手。用炸弹,干净利落,也像湖南佬的手法。把湖南佬也解决了?会不会惹上湖南帮?好,我明白了。也是……哈,明白了。”

挂了电话,他走回车库,拍拍趴在担架上的杨三的肩膀:“杨三哥,小弟多有得罪。不过你放心,我手下人很专业,肠子和菊花都可以缝回来。你看现在多好——只要我们得手,你一家老老小小也不用陪我们玩手雷,你还能拿五千万。你跟吕兆言干了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过?”

杨三脸色惨白,又似下了某种决心,重重点头。

周亚泽在这边玩得如火如荼,吕兆言还以为杨三在俄罗斯交易没回来。

丁珩更加没有注意到吕兆言手下一个人的失踪。这天,他正好整以暇站在舅舅温敝珍的家门外,做好了挨训的准备。

大门打开,丁珩微微一怔。

温敝珍脸上,没有丁珩想象中的阴霾怒意。保养极好的白净脸皮,甚至还有几分红晕。见到是丁珩,他只是冷着脸道:“进来。”

两人在书房坐定,丁珩注意到温敝珍衬衣的第一颗扣子开了。从来熨烫整齐的衬衫,也略有些皱纹。他不动声色道:“舅舅,真是不好意思,周末还来打扰你。”

“打扰?”温敝珍看他一眼,“你老实说,陈北尧的事,是不是你们做的?你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丁珩笑笑:“这事儿我真不知道。现在我哪有本事找来一个连的杀手?吕兆言又不是什么都跟我说。”

“废话!”温敝珍微怒道,“丁珩,我知道这事吕兆言一个人干不成!好在杀手死光了,不然你们怎么脱身!你们太年轻气盛,杀人一定要用枪吗?!”

丁珩老老实实听训,一声不吭。

温敝珍骂够了,喘了喘气,才道:“好在‘凶手’已经落网,告诉吕兆言别惹事了。今后霖市会风平浪静,别心急。”

丁珩顿了顿道:“陈北尧真的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