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善也觉得有些气闷,欣然应允。

侧厅其实是舞厅,跟宴会厅隔了道雕花木门,亦极为开阔。柔和的音乐中,已有不少人借酒性翩翩起舞。

董宣城带着慕善刚一坐定,就有人上来邀舞。慕善笑容满面的跟人跳了一支,回到座位后,立刻把董宣城拉起来当挡箭牌。

过了一会儿,慕善包中手机滴滴一响,她打开一看,是丁珩的短信:

“你今晚很美。”

慕善没回复。隔着镂空的门望去,只见前方大厅灯光璀璨而迷离,每一张脸,都是模糊的。她找不到丁珩的脸。而陈北尧的座位,似乎已经空了。

慕善直到宴会结束才打车回家。

夜色已深,的士沿着崭新、宽敞却寂静无人的大路前行。

刚开到小区的围墙下,便看到前方停了辆黑色轿车。路灯下,依稀可见凯迪拉克的标志和厚重流线的轮廓。

车灯一闪一闪,影影绰绰站了几个男人。其中一人指间一点红光,若隐若现。

然后,红光仿若星子从那人手中坠落,一闪而逝。

紧接着,蓝光一亮,映出一张英朗的侧脸。

慕善的手机同时响起。

“别怕,是我。下车。”是丁珩含笑的声音。

其他几个男人悄无声息的散开,只余丁珩和慕善站在车前。

路旁的垂柳半明半暗的掩映着,令丁珩暗色的脸彷如浮雕。他低头抄手,看着慕善,语出惊人:“吕兆言让我娶她妹妹。”

慕善微微一愣。

其实她看到丁珩,心中是极警惕的。

当初给他钱,是出于良心,不代表她真的相信丁珩对她情动。她甚至怀疑丁珩已经知道她和陈北尧的关系。

所以刚才下车前,她给董宣城发了条短信。万一丁珩对她不利,让他见机行事。

可丁珩的开场白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看着他似笑非笑的容颜,忽然也笑了。

“你不会娶她。”她语气笃定。

他一挑眉,伸手将她胳膊一拉,令她站得更近。

“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他低笑道。

慕善将手抽开,道:“跟我没关系,只不过觉得丁少大概不屑于借女人上位。”

丁珩眼角一弯,笑意更深:“好大一顶高帽子。如果你是吕兆言的妹妹,我一定毫不犹豫娶了,金屋藏娇。”

慕善笑笑,不接话。

丁珩见她始终不动声色,忽的一抬手,将她拉入怀中。大手搂着她的腰,俊脸近在咫尺盯着她。

慕善用力一挣,没挣脱。

“放开说话。”慕善蹙眉。

他却一改往日温柔,变本加厉。他转身,将她的腰扣在车身上,单手捉住她的双手;双腿压住她的,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他和车中间。

极暧昧的姿势。

“既然拒绝了陈北尧……”他的声音略有些沉醉的暗哑,“不如跟了我?”

这样温言蛊惑、柔情款款,慕善心中一惊——他果然知道了。

慕善相信他已经猜到陈北尧是杀丁默言的真凶,那么今晚,他找她有什么目的?

她平静道:“要是从今之后,你能双手干干净净,我可以考虑跟你。”

丁珩看着怀中清冷似雪的容颜,微微一怔。

“你就是这么拒绝陈北尧的?”

慕善静静道:“丁珩,你也不是真的喜欢我。之前说东山再起来追我,也不过一时感动。你不娶吕小姐,不光是因为骄傲,而是因为吕小姐的家世,并没有好到让你非娶不可。如果换成省长的女儿,你一定不会犹豫。我也不想牵扯进你们俩的事情里。所以今晚,你到底为什么来找我?”

丁珩安静的望着她,黑眸清亮。半晌,却倏地松开。

慕善理了理衣服和头发,站定。

他靠在她身旁车上,并肩站在一起,点了根烟,偏头看着她。

“你为什么总像男人一样思考?”

慕善扬眉。

丁珩含着烟,却又抬起一只手,牢牢搭在她肩膀上,不动了。

“你说得对,要是吕小姐真是省长女儿,我一定娶。可慕善,不要总是自信的决定一切,刚极易折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太好强的女人往往跌得更惨。”丁珩的五指轻捏着她纤巧的肩头,掌心温热有力,“你也不够了解男人。没错,我对你只是好感。可你这么冷静,冷静的让我心痒不甘。你知不知道这样更加撩拨男人的兴趣?”

慕善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话锋一转:“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现在已经放下心来,丁珩并没打算卑劣的利用她对付陈北尧。

或许是在他依然骄傲的心里,不屑利用女人,也不承认她是陈北尧的女人。

丁珩这才沉默片刻,声音柔了几分:“慕善,我只是想你了。”

慕善略有些尴尬的偏头看着一旁:“没事我先走了。”

丁珩注视着她,忽然失笑。

灯光下,绸缎般的长发,散落在她如玉的肩头。清淡的香水味中,微微夹杂着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一如她婉约轻扬的身体曲线,令人忍不住,想要拥入怀中。

而那纯净漆黑的瞳,就这么静静微垂,如水盈盈。

“我说过,今晚你很美。”他一抬手,忽的打开车上音响,柔和缱绻的音乐,瞬间如海水涨潮,笼罩住这一片小小的空间。

“你还欠我一支舞。”他抱住她。

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手被他握住,腰被他紧搂。他一低头,将棱角分明的下巴搁在她肩窝。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将她环在怀中,自成一片小小的天地。

慕善的脸贴着他的胸口,那里温热坚实得不可思议,隐隐有清淡好闻的烟草味道。一如他一直以来带给她的感觉,深沉、优雅、温柔。

慕善用力推他,可他不动声色,力气却大的惊人。她的挣扎根本是徒劳,只能随着他的舞步移动。

夜灯黯淡、音乐轻柔。穿着黑西服的英俊倜傥的男人、有最为动人的漆黑双眼。令她她不由得想起许多天前。

想起榕泰太子不急不缓,每天陪伴在她身旁;想起那天,昏暗的房间,幻梦般的流光剪影中,他的气息骤然逼近,在她唇上一啄就走,悄无声息的黯然情动……

柔软的唇,带着夜风的凉意,又有淡淡的烟草气息,突兀的擦过她的脸颊,寻找到她的唇,有力的吸允探入……记忆与现实骤然重叠,他的大手猛然收紧,火热的唇舌重重压上她的,漆黑双眸近在她眼前。

男性气息瞬间从唇舌侵袭至全身。

她推他,他根本纹丝不动;她往仰,他寸步不让,微驼着身体紧压着她的腰身。他吻得极为霸道,完全不似绅士外表,反而像一只欲/求不满的的野兽,要将她啃咬干净。

慕善被吻得心神巨震,拼命挣扎却是徒劳。只有他的舌撩拨着她的,令酥麻感从舌尖蔓延到全身,全身血液仿佛都滚烫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她。

两人的唇同样湿润发红,眼中有同样的震动失神。

他笑了。

饶是在他面前从来悠然自若,这一回他的突袭,也终于令慕善落荒而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楼梯口。

“慕善。”他低唤一声。

她略带尴尬的回头。

他高大的身影站在路灯下,幽深的眸灼灼盯着她。似乎想开口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回味般的抿了抿唇,若有所思的笑了。

 

15、守身如玉

钢琴声如泉水轻灵倾泻,萦绕着整个别墅。深褐色木门半掩着,隐隐可见地板上光泽轻闪,人影微动。

周亚泽透过门缝望进去,便看到陈北尧穿着深灰的衬衣,坐在钢琴前。他眉目微垂、神色清冷,只有十指随着音乐跳跃,整个人冷寂得不似凡人。

周亚泽转头对李诚道:“你安排保护慕善的人也太老实,当场拍了视频交给老大。又抱又亲的,是你你受得了啊?”

李诚看一眼陈北尧,低声问:“就这么喜欢慕小姐?”

周亚泽:“就这么喜欢。”

周亚泽定的包间在酒吧二层。隔着深色落地玻璃,下方扭动的人群像是五颜六色的沸腾的海。

陈北尧坐在沙发角落,静静吸烟,神色疏淡。

周亚泽和李诚身边都坐着女人。她们虽然不敢主动搭讪,目光多多少少在陈北尧身上好奇停留。可陈北尧自顾自慢慢喝着酒,完全当他们不存在。

周亚泽接起电话说了几句什么,就让女人们先离开。他笑嘻嘻对陈北尧道:“老大,我把Sweet叫来了。”

陈北尧听他提起过这个名字,稍微回想一下,才记起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

陈北尧淡道:“让她专心做事。”

周亚泽笑笑。

过了一会儿,包间门打开,走进来个极年轻的女孩。

三人抬头望去,周亚泽依然含笑,李诚身子动了动,陈北尧淡淡抬头看了一眼,继续喝酒。

女人穿着素白的衬衣、咖啡色束腰长裙。很清爽的打扮,令整个人显得轻盈干练。初一看,相貌清秀白净,宛如小家碧玉。可当她微笑,大眼弯弯、嘴角轻抿,原本素净的脸瞬间生动妩媚,光彩照人。

“陈老板、周少、李少!”女人在周亚泽身边坐下,眉梢眼角都是盈盈如水的笑意,纤细腰身上,丰满挺拔将衬衣撑得浑圆紧致。

周亚泽走到她身边坐下:“Sweet,他上了没?”

Sweet笑笑,有点害羞的样子:“还没。不过他昨天有教我写毛笔字。”

李诚和周亚泽都笑了。

陈北尧微微一怔,这才抬头又看她一眼。周亚泽注意到他的视线,笑容更深。

可周亚泽不知道,陈北尧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幅画面。

那是在外公的书房,慕善穿着干净的白衬衣、校服裤子,却依旧娉婷动人。她一直是个认真的姑娘,握着笔,站在桌前,一笔一划临帖。

陈北尧只觉得鼻翼唇间,仿佛还有当年她馨香温柔的气息。那是十七岁的慕善,被他以教她练字为名,假公济私拥在怀里,手握着手,身体贴着身体。

他还清晰的记得,红潮怎样一点点从她白皙的耳根,一直浸染到脸颊。而少女又羞又怒的外表之下,那盈盈如水的双眸,分明写满青涩的欲望和情意……

想到这里,陈北尧闭上眼往沙发上一靠,眼前仿佛浮现出慕善素净清美的脸。他开始无比熟悉的在脑海中,一寸寸勾勒那洁白如雪的容颜和身体轮廓,这个过程总是令他惬意而放松。

正冥思间,却听李诚好奇的问:“他前任秘书说,他这人宁缺毋滥,十多年也只暗中玩过两个女人,都是极品。看来Sweet一定有过人之处。”

这话听着像赞美,其实是询问。陈北尧也睁开眼,的确,那人滴水不进……

周亚泽笑道:“什么叫极品?床下像淑女,床上像婊/子。别看Sweet样子单纯,我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找来,还是霖大的校花。夜总会的老霍调/教了整整一个月,他原话这么说的:‘天生名器,亲一口下面就流水,任何男人只要上过一次,这辈子都离不了。’”

Sweet娇羞却大方的捶了周亚泽一下:“周少……”

周亚泽把Sweet往前一推,看着陈北尧:“其他人我可不让碰。你们今晚要不要试试?”

Sweet闻言抬头,晶亮的黑眸欲语还休,望着陈北尧。

陈北尧明白过来。

今晚周亚泽故意把Sweet叫来,故意扯得那么悬,不过是想勾起他的兴趣。想让他有别的女人,想让他别把慕善看那么重。

可周亚泽不懂,那根本不同。

他看都没看Sweet一眼,语气不容反驳:“不需要。”

周亚泽美人计落空,无奈道:“得了,当我没说。”转头对李诚道:“信了吧?守身如玉啊。”

李诚失笑:“信了。”

往回走的时候已过了十一点。陈北尧坐在后座,静静望着窗外。周亚泽想起什么,转头笑道:“老大,今晚要叫崔瞎子么?”

陈北尧淡道:“不用。”

周亚泽正想再说什么,手机却响了。

他接起,刚说了几句,脸色微变:“我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周亚泽神色有点怪异:“警察在东边的场子里查到白粉。”

李诚问:“怎么会这样?谁带队?”

“东城分局王队。”

王队跟他们关系一向不错,今晚对各个夜总会的检查也提前安排好,留了几个混混让他们抓,回头再交钱赎回来。

可怎么会查出毒品?

“过去看看。”陈北尧沉着脸道。

两辆保镖车一前一后,三辆车顺序掉头。

走了一段,陈北尧还是拿出电话。

电话接通时,那头的女人声音平静清朗:“北尧,有事?”

陈北尧闭上眼往后一靠:“慕善……”

接到陈北尧电话时,慕善正在收拾行李。霖市在她看来就是一潭浑水,她打算回北京呆一段时间。

这几天并不太平。

好几天晚上,甚至白天,慕善下班回家,看到年轻人成群结队在街上游荡,有的人手上似乎还拿着刀,个个神情亢奋阴冷,气氛紧张诡异。有一天夜里,她甚至听到一声枪响。第二天听说死了几个混混。

几条生命,就这样盲目而轻贱的成为炮灰。

她打电话给大肖,大肖声音极凝重道:“要出大事了。我这几天也要砍人,慕小姐你保重。”

公司的本地同事一整天都在议论——说是周亚泽和吕兆言手下的混混们开始较劲火拼。今天是我砸了你的场子;明天是你砍了你的人。尽管当今社会,已经很少出现上世纪90年代混混们群架斗殴的场面。但如果两个大的帮派真的敌对,暴力手段却最直接最有威慑力。

所以接到陈北尧的电话时,慕善条件反射竟然是心中一定——他还有闲暇关心自己,说明情况没有那么糟糕,他也好好的。

她拿着电话走到窗户前,听到陈北尧低沉的嗓音就在耳畔,恍如隔世。

他平静道:“慕善,这几天市里有点乱。你保护好自己。有事打亚泽电话。”

“好,谢谢。”她答道。

相对无言。

“那我挂了。”慕善静静道。

过了一会儿,他的声音才传来:“……好。”

“再见。”

“再见。”

耳畔静下来,只有他隐约的轻声呼吸,像窗外的夜色一样空寂。

慕善握着听筒,发了一会儿呆。

耳朵里空空的,心也空空的。

忽的回神,心头一酸——

她没挂,他也没挂。

“慕善……”他的声音忽然在这时响起,“能不能……”

慕善呼吸一滞。

他没说完,他的声音生生刹住。

“掉头!”慕善听到陈北尧厉喝的声音,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然后是比爆竹沉锐许多的声响,“砰砰砰”一连串。

慕善心头剧震:“北尧!”

可那头只有混乱嘈杂的声响,一直持续着。

那是……枪声?

慕善耳朵里嗡嗡的响。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紧张到干涸。

不知等了多久,那头终于沉寂下来。

忽然,听到一声极低极低的含糊轻唤:“善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