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峡口山坡上,夜空中,火箭似流星滑过,消失。守卫的几个群英阁门徒喊了起来:“看,死箭令。”
众人脸上神色一肃,张弓搭箭,转向了谷口。柳玉成正快步进来,遭到门徒堵截:“何人闯谷?”
柳玉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令牌:“会州城派掌门柳玉成!”
利箭风一般射出,疾插柳玉成胸口。毫无所备的柳玉成身子晃晃:“吴长天,你好毒!”
跟踪过来的周行天目瞪口呆,怔住了:“灭口。”
铁敖咬咬牙:“黑虎峡就是阎罗殿、刀山火海也要闯!”
惊蛰拉了铁敖一把:“铁先生,跟我来。”三人迅速离开路口,沿着山的斜坡疾插而去。
这一夜的月光亮得刺眼,云真靠在窗边,呼吸着微寒的空气,静静闭上眼睛,思维却一刻不敢停滞。三天了,群英阁的破阵方法仍没有研究出来,桌上散乱地放着很多纸球,她摆弄了数十个时辰,一无所获。
脚步声越来越近,是清风。他穿过庭院,向这边走来,高兴地喊着:“云姑娘,云姑娘!”
云真睁开眼睛,急忙将纸球拢起,扔到角落里。清风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举着一包甜品,献宝似地捧到她面前,咧嘴而笑:“快吃吧,云姑娘,娘刚带回的,说是你爱吃。”
原来是会州城老字号同盛祥最负盛名的玉师傅做的绿豆糕,云真拈起一块,递给清风:“弟弟先吃。”她口口声声只肯唤他为弟弟,刻意而必须地,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将他的非分之想,统统阻隔在“弟弟”两个字里,无法前进一步。
清风凑上前,用嘴接了,啊呜一口吞掉,他眨眨眼,很快瞧见了角落里的纸球,笑了:“云姑娘还在研究这个?来,我讲给你听。”说着,随手抓来几张宣纸,揉成团,一五一十地讲了起来。
云真留神听着,仔细思量,一点不漏地全刻在脑海里。
“……好了,就这些。道理好说,但要真正悟透,可不是一两个时辰的事。一两天都难,说实话,我都没想出破这个阵的方法。因为凡是想出来了,就会有补救之策。”清风大大咧咧地自己斟茶喝掉,又道,“云姑娘,你慢慢想,先吃糕点。”
云真沉思着:“就方位铺陈、地形布设来说,倒很像是诸葛亮的八卦阵,但内中似乎有些似是而非,隐藏着玄机。”
清风皱眉,想了想:“噢,接着说。”
“此阵似乎是有个特点,重守不重攻,我想不通的是,以守为本,怎样克敌?天下百阵,本质就是进攻,因为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
清风噘嘴笑了笑:“防守的目的为进攻。”
云真摇摇头:“你说的是兵理,我指的是这个阵。”
清风一脸崇拜之色:“云姑娘,你确实独具慧眼,这方面具有很高的领悟资质。”
云真充满期待地问:“我说对了吗?”
清风趴在云真旁边的椅子上,半闭着眼睛:“你说对了,但理解有误。以守为本,确实是群英阵内在精髓……此外,它出自于诸葛亮的八卦阵,你也没有看错,道出了其内核本质。确如你说,此阵重守不重攻,但有一点你没看透,群英阵不需要攻。”
云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明白了,因为当对方、尤其是小股人马陷入此阵后,必将在东西奔忙中疲惫不堪,力尽之后精神崩溃,丧失抵抗力,活活被累死、困死在阵中。”
清风赞赏地点点头:“云姑娘,你的悟性之高,实在……”
待他走后,云真将纸团根据方位摆满了一片,焦灼不安地拨弄着它们,拧眉想了许久,将手中最后的一枚纸团放到一个位置上,猛地似有所悟,托腮推敲着。
她不是不想就此回头,归于另一个温暖家庭,开始诸多锦绣生活,但还是没办法抛不开心结,幼时被生母抛给生父,并未获得珍重对待,三岁起辗转尘世,乞讨度日,若非被萧茗夫妇收养,人生之路何堪。
十六岁初出江湖,沿途凶险,竟都为生身父母所为,对他们,她的一颗心冰凉僵硬,如何可以暖过来。可惜了那么多人羡慕的良辰美景:王爷爱女,锦衣玉食,也许将来还会是某个王公大臣的夫人。再换一种前景:设若生父大业可成,她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了。
可她不仅不帮他憧憬这蓝图,反而暗中作梗,一再令之为难。
她一早就知道她没法骗自己,萧茗夫妇教她爱,教她善待每个孤苦的生命,她忘不了那小女孩的眼睛,忘不了死在父亲野心下的诸多无辜灵魂。她只好打起所有精神,用全部气力来应付。她发誓为保持这朗朗河山静好的模样,将竭尽全力。
想起萧茗夫妇,她又想家了,两个师妹如今过得怎么样?三师妹碧落,还那么怕水吗,小师妹玉露还那么淘气吗,可有惦记过二师姐泡的茶?一别经年,大师姐可曾过上梦想中海阔天空的生活?她只从铁敖总捕头那里得知,数月前塞外争斗惨烈,师姐豪爽机智,颇得他赞赏,最后,那场纷争终于平息,师姐携爱侣去了漠北,却不知他们何时双双燕归来,在竹林小屋把酒高歌,重又聚首,笑语当年?
会州离洛阳颇近,麦加奔波于两地,时常过来,对她百般嘘寒问暖,但云真没有气力与她言语纠缠,麦加说什么,她都说好,更多的时间用于研究阵法,旁人看了,只道帮主的爱女沉湎于冥想,她也乐得清净。
想得精疲力竭,索性拿过古琴,随心拨弄一曲《折柳》,到如今,她已可娴熟地弹奏它了,却不知何时,才能弹给他听?云真想,那个人……他还好吗?
蓦地,云真思路大开,脸上露出喜色,提起笔刷刷地在纸上写了几行,又将纸团拢成一堆,把刚写好的那张纸叠好放入袖口。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是清风。这孩子性子急,没等开门,就匆匆地跑进来了,见桌上摊着纸团:“还在琢磨?想透了吗?”
云真摇头:“太难了,我只能猜出群英阵就是八卦阵,对吗?”
清风挠挠头:“你是我目前见到过的最聪明的人,光这阵行位置我就学了将近一个月,而你只用了五天……你说得对,群英阵确实出自八卦阵,但你能看出二者之间的不同吗?”
云真断然否认:“比起八卦阵,它太复杂了。我尚未弄清其中的奥秘。”
清风说得高兴:“很简单,不过是在八卦阵形中,融入了一个天干地支十二方阵……目的在于衔接严密,遥相呼应,尽量不和破阵之人正面接触交手,避免我方人员伤亡,以达到困敌、疲敌,致敌方无所适从、疲于应对,最后意志崩溃,不战自降。”
云真装成无知的样子:“是吗?这么难啊?看来我这辈子也别想解开这阵了。这回算是把我难住了。”
清风刚要说话,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传来:“少主!少主!”他陡然回过身去,厉声道:“怎么回事?”
门推开,守卫门徒探进头来:“帮主有令,有人闯进黑虎峡,请速速前往。”
清风跨步欲走,云真拉住他:“我也想去。”
清风疑道:“云姑娘不是喜好热闹之人……”
云真笑了:“弟弟,我想现场看看地形,也许能想出破阵的法子来。要知道,我最热衷研究的就是这些了。”
但凡云真有甚么喜好,清风都愿意粉身碎骨令她展颜。尽管她是他的姐姐,一腔情意化作水流,但要令他将她从心头拔去,绝非易事。无论如何,他就是舍不得这美丽女子冷漠寂寥的样子,他舍不得。因此他同意了:“好吧,你随我来。”
第十三章:赌局
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在刹那洞悉,却又转眼就抛在这风里。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古诗经
小溪潺潺,一线清流,蜿蜒而前。惊蛰、铁敖与周行天三人走进,小心前往。峡谷的寂然,薄雾缭绕飘散,渺无人迹。周行天叹气道:“好怪啊,说是重地,但不见人影,好像死了一样。”
铁敖哼道:“邪魔歪道,装神弄鬼。”
惊蛰打量着四周,喃喃低语:“要是云姑娘在就好了,以她的聪明,一定能看出这内中的奥妙。”
薄雾弥漫里,三人手持兵器,转身移步,小心前行。
山崖上,夜风疾劲,麦加居高临下地瞩望着,发出一声冷笑,扭脸看着身边的顾青:“老鼠走进夹子阵了。”
忽闻脚步声响,清风和云真并肩行来。麦加看到云真,微微怔住:“你怎么也来了?”
清风答道:“她老呆在群英阁,我怕她嫌闷。”说着,凑近麦加,“可以动手,移动阵形将他们裹住。”
麦加摆摆手,急行在前:“才刚刚开始呢,你急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多着呢。我先带你们去见两个人!”
顾青、清风和云真连忙跟上。
黑虎峡一角,阵中巨石、巨马等障碍物接踵排列。惊蛰、铁敖和周行天全神贯注盯视着四面八方,向前缓缓行进。
一阵阴风怒号,惊蛰闻声望去,左前方烟雾中,人影在晃动,在消失。接着,又听见几声鼓响,随之令人心颤的锣鸣。铁敖的右前方,几十条人影交错穿梭,形如鬼魅。
周行天大喊道:“喂,好样的出来,躲躲闪闪是孙子!”
山林烟雾弥漫,无人应声。惊蛰低声地:“这是干扰我们,不要理会。”
周行天道:“我知道,激激他们呢!”
“记住,任何情况下,我们阵形都要保持不变,首先要保护好自己,以防偷袭。”铁敖拉了周行天一把。
只听得哗啦啦铁链声响,周围山崖丛林内,几条大锁链四面八方甩来,疾卷三人。惊蛰、铁敖和周行天旱地拔葱,纵身翻起,飘然落地。
铁敖提醒道:“靠拢,保持队形!”
三人脚下速移,顿时恢复了背靠背。大锁链分别从不同三个方向,横扫卷来。铁敖就地一滚避开,周行天身子被卷住,拖着向树丛方向而去。
惊蛰凌空纵去,长剑挥击,锁链应声而断,他趁机拉起周行天,身子后跃,又和铁敖形成了背靠背。
四方变得寂然,似乎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周行天对着看似空旷的山林喊道:“刀对刀,剑对剑,躲躲藏藏算什么好汉?”
喊声回荡无人睬。铁敖冷笑:“别喊了,老兄,他们本来就不是什么好汉!”
还未行得三步,又冒出一群门徒,将三人隔开。惊蛰出剑,快如闪电,围在其身边的群英阁门徒们纷纷倒下,他牙关紧咬,一意守住周身空隙,掠到铁敖身侧:“大人,紧跟我,不要分开。”
铁敖点头:“这个地方最危险。”回头对周行天道,“跟着我走。”
三人相互掩护,边战边向谷外退去。
台阶上又开始积落叶了。云真随麦加一行到达黑虎峡半山腰的一处僻静草屋门口,一片小小的叶子因了风,打在她苍白的手上,仿佛还铿地响了一声。她将叶子拈在手中。那枚黄叶的调子暗暗的,近叶柄处还有点儿残余的绿。这冬,已悄然而至了。
草屋内,一位华贵得体的老妇人端坐在椅上,旁边还有几名丫鬟给她捶着背。见麦加进来,老妇人冷冷地问:“你又来做甚?”
麦加丝毫不在意老妇人的态度,谦恭地答:“太后,您知道,请了您过来,也是迫不得已的法子。”环顾着草屋四周,语调更谦恭,“草民也知道,这里实在委屈了您老人家,再过几日,我定当……”
太后打断她的话:“你告诉我,到底是何人派你敢向我下手?那皇觉寺本该并无闲杂人等,为何寺内僧人皆为人制,我刚一进去,便被迷倒了……”
麦加一笑:“太后不必多虑,我会尽快将您送回皇宫的。”
云真立在一旁,趁众人不注意,朝太后眨了眨眼。那太后是何许精明角色,立刻会意,闭上眼睛,不再多看麦加一眼,懒懒道:“哀家有些累了。”
麦加正要张口说什么,门外有人匆匆进来:“报告帮主,大事不好!”
麦加脸色一变:“何事?”马上随来人出去,清风向云真使了个眼色,也跟了出去。
云真有意走得慢些,把袖子里的纸条团成一团,身形极快,晃到太后跟前,脚下踉跄,纸条顺势塞到太后掌心。
人群尽散。草屋内,太后闭上双眼,命两名丫鬟退下:“哀家困了,你们下去吧。”
丫鬟们依言离去,在草屋外加了一把锁,守在门外。太后随即展开纸条,见是一张地图,思索片刻,明白它是布阵图,标明了破阵的方法。这些天以来,她看似对自己的处境不闻不问,实则留心麦加等人的言语,隐约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所疑惑的是,那递纸条的姑娘面生得很,像是从未见过,又像极为熟悉的感觉,却不知是哪家姑娘。
三个时辰后,太后稍微看懂了一点儿这布阵图,根据图表所示,此阵一定要从外面而内逐步破解,而且需要人力。她想了又想,将图收好叠起放在怀里,闭目养神。
浓雾弥漫的黑虎峡内,一大帮丐帮弟子随群英阁众门徒扑向铁敖。铁敖大怒,狠狠地瞪着周行天:“老混蛋,你……”
周行天面露惭色:“老铁,我对不住你。”
铁锁链横扫而来,周行天躲过铁敖的攻击,眼里含着泪:“原谅我,老铁,他们都吃了蚀骨丹……”
铁敖咬牙切齿:“回京城我掘你八辈祖坟。”
周行天忽然转向丐帮弟子,喊道:“莲花落子阵。”
丐帮弟子呼啦啦回身,连冲带杀,将惊蛰、铁敖和群英阁门徒隔开。周行天用力地推了铁敖一把:“老铁快走!”
麦加、顾青、清风和云真在半山腰观战,麦加攥紧拳头:“周行天竟敢背叛我!这个世界上不要命的人还真多,还好我早就料到。”转头向顾青吩咐道,“放箭!”
云真望着前方,记挂着惊蛰的安危,六神无主地搅着手指,百感交集。
黑暗中万箭齐发,挡在前面的丐帮弟子纷纷中箭。利箭疾射惊蛰、铁敖和周行天三人。
几张大网铺天盖地,疾罩而来。三人闪挪腾越避开,周行天却被罩进了网内。铁敖一声大吼,手中铁锁链疾卷而去,顺势后带,周行天连人带网,拽了过来,顺手解开。
周行天冲到铁敖面前:“你们快走!”说话间,他的身上已插满了箭。
铁敖惊呼:“老兄弟!”
周行天推开他:“快走!”
惊蛰眼见又有几名群英阁门徒逼身而来,心下一叹,双手一甩,掌中已多出两枚圆弹,竟是其父镇远将军雷震霆的成名绝技霹雳雷火,场中数人但闻一声巨响,来不及反应即已毙命。
麦加倒吸一口气:“当年只道他是城东季老伯的三子,便收他为徒,不想竟是雷震霆的后人!”但她到底还是笑了,“不过,就算他有天大本事,在群英阵他也插翅难逃!”
更猛烈的箭雨飞来,惊蛰明白过来:“跳崖,大人,帮主!”
三人纵身腾空跃起,扑向山林。可惜周行天晚了一步,两支利箭射中其腿部,他啊了一声,扑通跌落尘埃,浑身上下插满利箭,摇晃着身子大吼着:“老铁,我欠你一坛好酒,来世再还!”
一名群英阁门徒冲上前去,手中长剑疾插周行天胸口。周行天惨然地笑了:“我不怕你们!龟孙子,来吧!”
惊蛰和铁敖已坠下山崖,潜伏在巨石后,这才松口气:“铁先生,太后应该就在半山腰那间草屋里。”
铁敖冷静道:“刚才已是侥幸,若不是周行天和丐帮兄弟……”他深叹道,“我身为九城总捕头,明白孰重孰轻,真正较劲的时候到了!眼下设法脱险不是为活命,也不只是为救太后,为弄清群英阁的底细,查获洛阳王谋逆证据,朝野死了多少仁人志士?决战前夕,我们必须保存力量,摸清群英阁底牌并设法一举歼灭。”
惊蛰道:“我明白。铁先生,我大概琢磨出这个阵的玄机,它设置这些危险障碍实际是牵制和规定你的行动路线,只要我们不动,就没有人能发现我们,发现了也奈何不得。我们一动,埋伏的人就会借复杂阵形连环出击。”
铁敖颔首:“我们不动,他们必定着急,他们一着急,这阵法就会露出破绽。我们就有机会找到太后,然后再设法冲出这里。”
壁立千仞,犹如刀削,云真担忧着惊蛰,也料定他对群英阵有所忌惮,是以伺机而动。她颦眉从怀中掏出他赠送的竹笛,拿起来放在嘴边,吹奏一曲《折柳》,好叫他听见,让他明白,无论如何,她总是和他在一起的。
无论如何。她总是在的。
那乐音,就像是雨点打在树叶上,时而急促,时而舒缓,仿佛有种魔力,又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摸着,安慰着,让躁动的心渐趋安静。场内的人都被震住,一时间再无私语。
巨石后的惊蛰也听到了这笛声,他竟不知道,她在短短数日内,已将这曲子吹得炉火纯青了呢,他不知如何去珍惜此刻,只有掏出怀中她送予的玉佩,爱惜地摩挲。
他的姑娘正站在月光中,吹奏着,凝视着。
一旁的铁敖呆住了,急促地问:“惊蛰,能将玉佩给我看看吗?”
惊蛰含笑奉上:“铁先生请看。”
铁敖接在手心,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着这枚年代久远的玉佩,上面浮雕着精致的流云、花朵和小鱼儿,古朴方正,有着淡淡的高贵。他一迭声地问:“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惊蛰不解:“是她赠与我的。”
铁敖咳了一声:“你知道这是什么物事?”举起玉佩,看了又看,“也难怪,你们年轻人是不大了解早些年的江湖掌故了。此乃昔年武林盟主向问天持有的盟主令。”
“盟主令?”惊蛰拿过玉佩,“我小时候听师父讲过,说向问天义薄云天,深受爱戴……”
电光石火,他蓦然想通了一件事情:怪不得洛阳王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追杀云真,原就是为了这枚玉佩!既然要纂位,若能号令武林,加上西域力量,大位并非幻梦。
铁敖仍在惊疑:“向问天在十多年前便为西域一伙神秘高手截杀,半个月后才被人发现暴尸荒野,盟主令不知去向,数年来此物也未出江湖,人人只道离奇失踪了,不想竟在云姑娘手中,奇了,奇了。”
但这其实并不稀奇,云真三岁那年,尚是王府中的未央郡主,因为并非王妃所出,毫不受重视,只由一位丫鬟照料她。那丫鬟才十四五岁,正是贪玩的年纪,趁着王爷不在府中,偷偷将小郡主带出王府,到附近的田野玩耍。
丫鬟去放风筝,三岁的云真坐在草地上玩,巧遇遭人追杀逃到此处的向问天,他满身鲜血,把云真吓傻了,又听不懂他的话,攥着他塞给她的玉佩,哇哇大哭。等丫鬟赶过来的时候,向问天已经走了。
追杀向问天之人正是洛阳王自西域重金收买的绝世高手,目的就是为了他手中武林盟主令。想必他自知大限将至,不忍盟主令为奸人所得,宁可交给路遇的小姑娘当成玩物,湮没于市井之间,不给江湖添乱。但是为了留下最后线索,匆匆绘制一副肖像图藏在身边,以期为后人知晓,帮他沉冤昭雪。
丫鬟是不知其意的,见小郡主手中的玉佩,认定小孩子家不懂事,值不了几个钱,便没有据为己有。担心王妃责备,她隐瞒了偷偷出府的事情,直到半年后,云真自己出门,走失了,才慌张报告给王爷,经她形容,王爷知晓了玉佩的模样,联系盟主令失踪一事,料得它在女儿手里,从此开始了茫茫寻找。
天意弄人,幼年的云真甚至被惊蛰收留过,在群英阁住过一些时日,就在麦加眼皮底下,她都不曾发觉。
……这些往事,恐怕也只有洛阳王知晓始末了。
竹林小屋里的萧茗夫妇自然也是识得盟主令的,这才明了云真原是向问天心念托付之人,因此执意命她出师寻访。然而对云真和惊蛰而言,这只是一枚信物,承载的,也仅仅是彼此的情意。当然,也好在,它在他手里,若然被王爷夺了去,举事之机,恐是要提前了。
所有的前因后果都在刹那洞悉,却又转眼就抛在这风里。
一曲终了。有人鼓着掌,打破了这份清凉。众人一看,原是清扬踏着月光,正从树木的暗影处款款走出。她径直走到云真跟前,目光凄迷地望着她,双手抠着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碎尸万段一般。
云真没有闪躲,任她撒着怒气。
空荡荡的山谷里,铺陈着异样而厚重的月光。清风一步一步地走过来,影子覆盖在地上,他将清扬推开,嘶声道:“姐,你不能对她这样。”
清扬笑了,轻描淡写道:“她也是你姐姐。”
苍凉的氛围持续有顷。
云真一声长长的喟叹,朝清风看了看:“弟弟,这是我和清扬之间的事。”清扬的脸近在咫尺,她看着她,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是美的,穿着火一样红得烧人眼睛的丝绸裙子,裸露着一双玉臂和光洁的小腿,纤细的足踝上,戴着若有若无的链子,间或一闪。再看那张脸,明眸皓齿,粉面含春,言笑晏晏,令人目眩神迷。
真美,她想,清扬真美。竹林小屋的姐妹们都是公认的美女,竟也不及面前的女子。大师姐龙晴是明朗俊秀的美,三师妹碧落是温婉可人的美,小师妹玉露则是天真娇俏的美,而清扬的美,是集她们三位于一体,更是美不胜收。
感情是没有道理的,并不会因为你是美女,便可随心所欲,云真懂得这一点,但她不能理解的是,惊蛰对清扬的态度,几乎称得上冷酷。她有什么错呢,不过是爱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而已。云真想,若能逃过这劫,见着惊蛰了,定要开导他。毕竟,清扬是他的师妹,毕竟,清扬只是爱他。?
清扬看着云真,想起的却是惊蛰。若是那年,她不曾将他所收留的流浪女童狠心丢弃在路旁,她,是不是能挽留他的心?或者,在他十五岁那年,她不曾为和师弟们斗气,将附近一家农户家里的鸡和羊全部毒死,他,是不是也不会因此更加疏远她?还有,如果那年她不是一时鬼迷心窍,掳了各地十来名幼童到清幽谷,取其鲜血练邪门大法,他会不会因此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