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想走到什么结果?”
程迪文抬起头:“水上,傅雁书将军已牢牢扼住大江,而戴诚孝将军已经夺得南安,加上驻扎在王除城的昌都军,司楚,你觉得你还能撑到几时?现在陆将军正待解决应急会,首先是要以一场军功来堵住这些政客之口,所以他希望你放弃东平城,这样你可以安全退守五羊城,而他也就有了兵不血刃收复东平的大功,下一步就好走了。”
郑司楚心头一阵烦乱。这个要求相当过份,但同时也是自己唯一可行之路了。南安被夺,东平已是一座孤城,迟早都会陷落,因此自从天市号与之江号同归于尽后,他就在打算着弃东平城的主意了。可是他也很清楚,现在还在南军掌握中的,就剩了东平和五羊这两座大城,弃了东平,再造共和联盟基本上没有了反败为胜的可能,无非是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而已。这样看起来,东平城又绝对不能弃。他看向程迪文,说道:“迪文,这便是你此来的目的?”
“是。”
“你觉得如果我退守五羊城,那以后还能有出击的机会么?”
这话其实是在讥讽了,但程迪文仍是一本正经地说道:“但你若坚守东平城,只怕连活下去的机会都没有了。”
郑司楚已说不下去了。如果是旁人,他可以根本不去理睬,一句“是战是和,悉听君便”就打发了。可是在程迪文这个好友面前,怎么都说不出这一套官样文章。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既然这么说,那么陆将军究竟凭什么要我弃城南归?”
“陆将军若能成功登上帝位,和谈便能成功。”程迪文的声音突然有一丝颤抖,“司楚,应急会中并不受陆将军控制,而应急会的意思是绝不妥协,要与你们死战到底。”他顿了顿,又说道:“陆将军也知道若是别人来说,你定然不屑一顿,所以让我充任密使。”
郑司楚仍然沉默着。他相信程迪文,虽然程迪文来后一直没有什么表露,但在他冷漠的外表背后,郑司楚仍然感受得到当初那份友情。他还记得那时大统制决定要对自己一家动手前夕,程迪文不顾一切前来报信的事了。就算他变得再多,程迪文依然是自己的朋友,是那个曾经一同出生入死,喜欢上同一个女子的朋友。他沉吟了一下,说道:“也就是说,如果想结束这场战争,我只有配合陆将军的计划,让他登上帝位了?迪文,你有没有想过,在帝制被推翻了二十多年前,又要出现‘帝君’之类的称谓,到底是不是一种倒退?”
程迪文也沉吟了一下,说道:“有些事我也不想多去想,有一点却比什么都重要,就是这场战争太没有意义了,应该尽快结束。司楚,你算过没有,这几年战事,已经死了多少人?单单士兵,死的就都是些身强力壮的劳力。失去了他们,那些本应过得很安稳的家庭一下残破了。也许陆将军所为是在开倒车,但现在这种情形,也唯有他和你能有这个能力结束战争了。司楚,只有你和他。”
郑司楚苦笑道:“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虽然我已是南方军的元帅,但南方有个长老会,和你们那应急会差不多。”
程迪文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可以即帝位,这样这个长老会便不能对你颐指气使了。司楚,陆将军说,你若成为帝君,定然会英明无比,比他更英明”
郑司楚的脸已有点变了,喝道:“迪文,住口!”他和程迪文交情非同一般,从未这般跟他说过,程迪文见郑司楚的神情已很不一样,只道他被自己的话吓住了,低声道:“司楚,我并不是开玩笑的。陆将军能称帝,你也能。陆将军给我的底线,是和你划江而治,称南北两朝。”
程迪文把底细都和盘托出,郑司楚心头也是一动。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绝无可能。迪文,也许我称帝会是个明主,但我不敢保证我的继任者都会是英明之人。当初在军校,老师就给我过一本兵法书,那上面便说过共和制与帝制的优劣。共和制下,会扯皮,会人浮于事,会言不由衷,但有一点却是帝制无法比拟的,就是人人都是这国家的主人。便如一辆大车,帝制之下,驾车人若要向深渊驶去,车上人唯有陪葬,但共和制下,却可以随时修正路线,保证驶上的是一条康庄大道。我身为共和军人,就绝不能借军队来牟取私利。”
“然而,南武大统制驶的也是康庄大道么?不正是他引起了南北分裂,交兵至今?”
郑司楚看着程迪文,沉声道:“南武大统制正是背弃了共和的真谛,所以才会引起南北交兵。迪文,这一场战争确实没有意义,但事已至此,我希望不要再流血,但更希望已经流了的血不要白流。陆将军要怎么做,我是无能为力,但我绝不会在南方复辟帝制。”
程迪文听他说得决绝,又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司楚,你可知道,陆将军要你即帝位,其实也是为自己考虑?”
“我自然明白。他要当帝君,肯定会有很多人不满。如果南方仍是共和制,这批忠于共和制的人很可能就来投奔我方,对陆将军的称帝自是大大不利,所以他宁愿划江而治也希望我能称帝。”
这一点程迪文花了好一阵才想明白,听郑司楚不假思索就说了出来,他干笑了笑道:“是,你也用不着我来提醒你。司楚,你想过没有,你若不肯即帝位,陆将军就只有与你以刀兵见个胜负了。”
郑司楚长长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叹道:“迪文,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随毕将军远征朗月么?”
远征朗月,是郑司楚与程迪文两人第一次参加实战,也是郑司楚成名之役。程迪文还记得在那一战中,郑司楚弄断了自己的无影刀,而他的白木枪也折断了,第一匹飞羽亦被斩断了两条腿,可谓损失惨重。那一役也让两个年轻人第一次看到了战争的血腥与残酷。程迪文低声道:“自然记得。那个陈星楚,死得好可惜。”
“战争总是如此,任你是谁,死了就死了,比一块石子丢进水里还不如。我已经看过太多的人死去了,实在不想再看到有谁死去。所以,”郑司楚说到这儿,声音也放低了些,“陆将军的好意我也知道了,南北朝可以,我也可以向陆将军投降,但唯有一点,南方的共和旗帜不能倒。”
郑司楚的声音如此坚决,程迪文心里也觉一寒。陆明夷的底线就是南方不能保留共和制,因为陆明夷已经有了称帝之心,不能让南方有口实,所以他宁可退让一步,同意南北朝对等。可是郑司楚却是宁可投降,也要保留共和的旗帜。他想了想道:“司楚,你这样的条件,只怕陆将军不会同意。你想过没有?如果你领衔投降,会被北方当成战犯,而南方也会把你看成是出卖本方的罪人。”
郑司楚苦笑了一下道:“天命有归,非战之罪,我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了。”他顿了顿,又道:“迪文,陆将军的意思我知道了,他开出的条件我也明白。不过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我也有我的条件。我的底线便是不能让共和的火种熄灭,然后再和谈。”
程迪文沉默了好一阵,才道:“司楚,你这样做,可能会把和谈的唯一可能也扑灭了。”
“我不希望再死人。但有些事,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愿意。”
程迪文也不说话了。他很了解郑司楚,知道郑司楚性情随和,但也比谁都坚定。想了想,他点了点头道:“是,不这样也就不是你了。司楚,我这就回去,把你的回答带给陆将军,我也会尽力为你解释,希望能够达成共识。”
郑司楚见他就这要走,忙道:“还不成吧,这只是我的意思,但最后定夺的是长老会。我马上就把这事用羽书发回去。”
程迪文怔了怔,问道:“你已是南方的主帅,难道还不能拍板?”
“军人不得干政。我只能提议。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两三天里一准能有回音。”
程迪文沉吟了一下,叹道:“你和陆明夷终究不一样。只是这样一来,又要拖个几天。夜长梦多,这几天里我不敢保证会不会有变数。你不能先定下来么?”
郑司楚摇了摇头:“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当初程迪文刚入伍,程敬唐就告诫他有什么事多听郑司楚的,因此程迪文对郑司楚也有点迷信,加上陆明夷派他前来游说郑司楚,在程迪文心目中,便觉得手握兵权的郑司楚同样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是郑司楚显然和陆明夷的想法显然大相径庭,尽管眼下南安城陷落,申士图去世,这两件事让长老会乱成一片,谁都失去了信心,郑司楚要做什么肯定不会有人反对,但他仍然不会违背共和的信念。程迪文半晌无语,好一阵才道:“司楚,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仍然没怎么变。”
“没变好吧。”郑司楚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沮丧,只是低低道:“尽管陆将军的做法我根本不能认同,但目前看来,也许他这么做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迪文,无论如何,就请你稍候几日。”
程迪文已站了起来,忽道:“对了,司楚,你想必还不知道吧?刺杀南武大统制的,就是你的老师楚先生。”
这句话仿佛当头一个霹雳,郑司楚眼前都是一黑,惊道:“真的?”
“父亲先前和我说过,确实是他。楚先生也真个坚忍,竟然投身在狄复组中,把相貌和声音都改了。”程迪文说着,见郑司楚的神情大是异样,心想他听到陆明夷要复辟帝制都很镇定,没想到听得老师去世便如此失态,便安慰道:“恩恩怨怨,总是难解难分。司楚,这一切都过去了。”
郑司楚木然点了点头:“过去了。”他一家逃出雾云城后,因为老师不愿来五羊城,就此分手,再无消息。刺杀大统制这事他当然知道,但具体情形一直不清楚,今日才知是老师做的。老师总是对自己说枪术至道便是一个“仁”字,但他最终还是以一个刺客了结了一生。人的一切,终究如此矛盾。
让亲兵带程迪文去歇息,郑司楚仍然没有从伤痛中恢复过来,内室里,宣鸣雷却已直冲出来。他在里面听得一清二楚,当听得陆明夷竟然要复辟帝制,宣鸣雷险些就要叫出声来。等程迪文一走,他再忍不住了。一到外面,见郑司楚坐在案前,一副嗒然若丧的样子,他不知郑司楚和老师的感情,只道他还在震惊陆明夷要称帝之事,凑到郑司楚跟前道:“郑兄,那陆明夷真要称帝?”
郑司楚听得他的声音,才如死尸还魂,抬起头道:“宣兄,你都听到了?”
“当然听到了,真而切真。郑兄,这家伙这家伙也太胆大包天了!不过倒也说明他确有和谈的诚意。”
郑司楚道:“是么?何以见得?”
“你想想,现在南北双方都宣称自己是共和制,又全都认为自己是正统,这样反倒搞僵了,谁也不服谁。陆明夷真的复辟了帝制,他倒是可以容忍再造共和联盟的存在。当初帝国的时候,五羊城就是半独立的。”
宣鸣雷是狄复组的重要人物,从小就把“复国”之类的话灌了满耳。狄人复国,当然还是狄王,这将来的狄王还很有可能就是他,因此他对陆明夷称帝这个事倒并不觉得不行,只是觉得意外。在前朝时,五羊城有很大的独立性,承认帝君的统治,每年交纳赋税,其他便与自成一国没什么不同,陆明夷如果称帝成功,无非是照方抓药,恢复曾经的状态。郑司楚点了点头道:“也对。而且他让迪文来充任密使,为的就是取信于我。”
“是啊。郑兄”说到这儿,宣鸣雷有点欲言又止,郑司楚道:“宣兄,你是怎么想的?”
宣鸣雷犹豫了一下,说道:“虽然我对傅驴子还是有点不服,不过算起来,我也真没有斗败他的本事。趁着现在手头还有实力,这样有条件投降尚能保存最后的尊严,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况,”说到这儿,雷鸣雷眼里忽然又精光四射,微笑道:“姓陆的称帝,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北军上下大乱,很有可能找到机会反攻。答应他,可进可退,左右逢源,的是高招。”
“反攻?”
宣鸣雷点了点头:“不错。他要称帝,不可能人人赞同,北军中肯定也会有反对他的,甚至很有可能会有成建制的部队倒向我们。他称帝后虽然能用分地之法来征兵,可一时间哪里征得过来?就算将计就计,趁这时候集中力量北上,战事又将大有可为。”
郑司楚突然打了个寒战。宣鸣雷说的可能性确实也存在,然而以陆明夷这人的以往作风来看,他肯定会做好万全之策,宣鸣雷猜测的成建制部队倒向南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说,就算发起攻击,南北之间的战事又将绵延不绝,不知伊于胡底。他叹道:“虽说兵不厌诈,但你想过没有,你有十成把握消灭北军,结束战争么?”
这句话把宣鸣雷也噎住了。他想了想,叹道:“除非,能有一个军区再倒向南方。”
现在北方还有三个军区,南方只剩一个。这三个军区里,戴诚孝带着半个军区已占据了南安城。如果宣鸣雷估计的最有利情况发生,顶多也就是戴诚孝这一军倒向南方——虽然这可能性也太小了。即使南安城复归南军,南北双方的实力也只能说勉强持平。诚如程迪文所说,陆明夷称帝后,会以分地来招募兵源,这种诱惑力远非南方的赋税改革能比。加上北军的地盘、实力都远过于南军,用不了多久,仍会是眼下这种悬殊的实力对比。而那时,南军仅存的一点底牌也用光了,陆明夷根基稳固,再不用顾忌什么。
听得郑司楚这样说,宣鸣雷的兴头一下也打消了大半。他呆了半晌,叹道:“难道,只有任由这小子复辟帝制了?”
郑司楚也长叹一声:“民性至愚。唉,黎殿元这句话,那时我听得很不入耳,可偏偏就是如此。虽然共和已经快三十年了,可依旧民智未开,所以才会让陆明夷得逞。”
虽然宣鸣雷对黎殿元一直毫无好感,但也实在没办法反驳。陆明夷要称帝,无疑是开倒车,可如果受百姓拥戴的话,又该怎么说?共和制本来就是把“以民为本”作为信念的,以往也一直把民心两字挂在嘴边。当初得国,靠的正是民心,万万料不到民心也会有转折。宣鸣雷道:“那你是准备听从了?”
“我也一直想不好。宣兄,只是不管怎么说,这大概是最后一个平息干戈的机会了。”
宣鸣雷点了点头:“是啊,若是陆小子坐稳了帝君的位置,他就不会这么客气了。可是你就不怕他出尔反尔?”
郑司楚道:“依前朝故事,五羊城半独立,向北朝交纳赋税,比直接收为行省更为有利。陆明夷不是等闲之辈,他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何况出尔反尔,对他的统治也毫无益处,他要分地召兵,本来就是要取信于民。唉,说到底,仍是民智未开,总要受人摆布。怪不得我读书,曾见有人说对民众,乃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宣鸣雷道:“其实我叔叔也常说这类话。唉,老百姓,只求安稳,管你是什么。”
宣鸣雷的叔叔屈木出乃是狄复组三组长的首席,是仅次于大师公的二号人物。狄复组当初宣扬狄人复国,结果狄人自己也大多不以为然,说日子过得好好的,非要复什么国。在屈木出看来,自然也是“怒其不争”了。郑司楚听他这么说,更觉绝望,叹道:“是么?对了,你叔叔现在有消息么?”
“一直没有。大师公这条秘计被破了后,狄复组肯定处境更加艰难。当初我就不赞同这么干,真不知大师公是怎么想的。”
狄复组连番大动作,刺杀南武,挑起民变,假冒冯德清,这一连串动作都是在引火烧身,郑司楚也当真猜不透大师公的深意,但狄复组也确实减轻了再造共和联盟的大量负担,他们才能撑到现在。他也不好去附和宣鸣雷,扯开话头道:“一点消息也没有么?”
“没有,连泰不华都好久没来了。而且,狄复组的活动一下少了许多吧?”
前一阵狄复组极其活跃,北方各省民变基本都是狄复组在挑起,但这一阵却一下销声匿迹,毫无声响,连例行会来与宣鸣雷联系的泰不华都许久不见。很有可能,狄复组用尽了力量,已是凶多吉少了。郑司楚道:“是啊,据四三锦鳞的消息,北方诸省的民变已渐渐平息了,民心思安。倒是”说到这儿,他也皱了皱眉,小声道:“倒是南宁省,前些日子闹了一场民变。听后方的消息,广阳也有点不稳。”
闽榕被戴诚孝控制了后,再造共和后方的地盘也就是广阳和南宁两省。南宁向来贫困残破,平时都要靠广阳接济。战争却持续了那么多年,广阳虽是产粮大省,也渐不敷使用,能接济南宁的越来越少。至今还在再造共和一方不离不弃的南宁太守梁邦彦看来撑不了多久了。更令人担心的是闽榕被夺后,连大本营广阳省也有民变的迹像。南军不比北军,有一个稳固和广大的后方,广阳一起民变,外面的军队尽成无本之木,无源之水。这消息尚被隐瞒着,宣鸣雷也不知道,郑司楚自己亦是从后方的四三锦鳞那里得到的消息。宣鸣雷听得这事,张了张嘴,半晌才道:“真的?”
郑司楚点了点头:“也许,这也是我们最后一个机会了。”
也确,这确是最后一个握手言和的机会。陆明夷的野心昭然若揭,如果不是权宜之计,他也不会与南军和谈的。宣鸣雷方才还有点跃跃欲试,此时被郑司楚一分析,已是雄心顿消,叹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他突然又笑了笑道:“黎殿元这家伙眼高手低,野心也不比姓陆的小,可是他总算爬到了最高位,却是要以一个亡国之君留名。”
共和制当然并没有“君”的说法,意思倒也一样。郑司楚道:“只要共和的旗帜能打下去,终是火种不灭,将来总有一天还有机会的。”
因为此事要严守机密,所以他只召集了谈晚同、崔王祥和叶子莱前来商议。这几人是前线部队的最高指挥官,听得陆明夷竟有此意,诸将都大为吃惊,但听郑司楚说这恐怕也是最后一个和谈的机会,他们却也同意。战争打到现在这份上,虽然与傅雁书这一仗平分秋色,没决出胜负,但谁都明白南方是挺不住了,尤其后方也开始有小股民变。与其最后一败涂地,生灵涂炭,共和大旗被委于泥涂,还不如保留最后的尊严,向北军投降。只是身为军人,降伏于敌军实是奇耻大辱,好在陆明夷答应的是和谈,那么就是有投降其实而无投降其名,总算还保存一点面子。
诸将商议完了,谈晚同道:“郑帅,吾等同意此议。”
听他们都同意,郑司楚也松了口气。他最担心的就是诸将中有宁死不屈者,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非要和北军拼到底。好在即使是崔王祥和叶子莱这样的猛将,也是识大体之人。他站起来向诸将深施一礼道:“郑某多谢诸兄。不过,此事还是由我一人来担当吧,若此事能成,我将引咎辞职,从此退伍。”
谈晚同见他要独力承担这个骂名,惊道:“郑帅你”
郑司楚道:“我意已决。做这件事,虽然有利于天下苍生,却已有玷军人的名声。国人要骂,就骂我一个好了,我便偷个懒,守护共和火种,便有劳诸兄了。”
叶子莱站了起来,向郑司楚深施一礼道:“郑帅,诚为勇者,叶子莱过去多有冒犯,还向郑帅请罪。”因为郑司楚后来居上,超越了他们五羊城七天将,他一向对郑司楚有点不服气。后来渐渐服膺了郑司楚的能力,终还有点疙瘩,直到这时才真正释然。
郑司楚道:“叶兄不必太客气。既然大家已有共识,那我即刻向长老会发羽书,请求批复。只是军情万变,诸位还须枕戈待旦,不可因此大意。”
发了羽书,仿佛放下了千钧重担。战争到了今天,终于看到了结束的希望。只是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说是为了再造共和,结果最有可能是偏安一隅。想起来,就算大统制背弃共和的信念,总比陆明夷称帝的结果强吧?难道申士图举旗是彻头彻尾错了?
二十八岁的郑司楚,十八岁从军,行伍之中已历十年。除了当中被短暂开除出伍一段时间,其余的日子全是在军队里渡过的。但他从来不曾和现在一样迷惘过。
回到住处,天也已黑了。开门进去,里面傅雁容听得了声音,迎了出来道:“司楚,你回来了,你试试这衣服。”
傅雁容手上还拿着件战袍,一直在补。因为觉得相聚的时刻只怕过一日少一日,所以她一直留在了东平城里。军中也没有什么消遣的,一个人弹琵琶实在无味,有空便做做女红。傅雁容原本并不擅女红,第一次给郑司楚补衣服,补丁还补得歪歪扭扭,针脚乱七八糟。只是现在却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横竖无事,郑司楚的衣服也没有那么多破洞,她索性就把旧战袍缝补裁剪,很旧的便两件拼一件,做出一件新的来。郑司楚接过战袍试了试,见很是合身,缝合的也整整齐齐,微笑着搂了搂傅雁容的腰,柔声道:“阿容,你真是个好妻子。”
傅雁容淡淡一笑,说道:“行了,别跟那申公北一样拍马。来,吃粥吧。”
傅雁容现在的厨艺也大为见长。天热,郑司楚总想吃点稀粥,她在家便变着花样熬粥,五羊城风味的,东平城风味的,雾云城风味的,甚至句罗风味的石锅海鲜粥都有。一开始郑司楚喝她煮的粥还是为了玉人在侧,软语温存,硬着头皮吃,现在却已是食髓知味,无此不欢了。见她端出来的是一碗绿色的火粥,桌上还有两碟小菜,一碟自是她自己最爱吃的鸭肫肝,另一碟是腌莴苣笋饼。将腌好的莴苣切成长条,然后盘成圆饼,中间还塞了一团金黄色的糖腌桂花,看去绿意莹莹,让人胃口大开。他夹了一个放进嘴里,一口咬下,只觉咸中带甜,清脆鲜美,赞道:“好吃。阿容,你还会做这个?”
傅雁容道:“嗯,是妈教我的。我见市上有糖桂花卖了,就买了点来做。”
糖桂花是之江一带的特带。每年八九月桂花开后,市民打下桂花来洗净,用糖腌制入肴。傅雁容跟着父母到处跑,不过在东平城住得最久。可娜夫人这些年都退居邓沧澜背后,没什么事可做,就常这些腌菜,傅雁容从小也学会了。她见郑司楚吃得很香,但眼神中总带着一丝忧虑,问道:“司楚,你好像有心事。担心什么?”
郑司楚放下筷子,低声道:“是么?我还是不太沉得住气。”
他将程迪文来的事向傅雁容约略说了,傅雁容听得陆明夷竟然想要称帝,眉头也不由皱了皱。待听得郑司楚说他向程迪文提出了自己的意见,忍不住道:“司楚,你答应他了?”
郑司楚叹道:“势已至此,已别无他法。阿容,虽然陆明夷要称帝让人难以接受,但信念终是信念。如果为了一个信念不惜山河破碎,生灵涂炭,那再好的信念我想也是不值得的。”
“我不是说他称帝会怎么样,是问你,你答应下他来,万一长老会通不过呢?”
郑司楚一怔。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觉现在再造共和联盟已是山穷水尽,好不容易绝处逢生,长老会也是人,何况申士图已经去世,本来都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怎么还会通不过这一条生路?他道:“通不过?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