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我的时代来临了。

他想着。这一刻他已经盼望了许久,从一个小卒一直做到下将军,昌都军代理军区长,仅仅花了八年时间。固然是运气好,这几年里战事不断,武人得已出头,但陆明夷仍然觉得太慢。

冲霄直上!这句话他对王离说过,对沈扬翼也说过,对自己说得更多。前面这八年只能说蛰伏,现在起,才是真正的起飞。

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他想着,声音也低了些:“魏师兄,方师兄,两位既然都是先父高弟,那明夷也不必再隐瞒什么了。昌都军此来,虽是受林一木司长所请,但明夷以为,林司长与龙司长两人纵然有才,却乏胸怀,实非执国柄之才。”

魏仁图和方若水都是一怔。他们都在苦于到底该怎么选择,但听陆明夷说法,竟是两人都不选。魏仁图还有点诧异,方若水已道:“师弟,那你意下如何?”

陆明夷顿了顿,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一点。他现在要说的主意,其实也是方才才想到的。虽然辅佐林一木登上大统制之位,自己肯定会飞黄腾达,但他实在不甘心雌伏于林一木之下。他道:“明夷年幼无知,但从小便听得,共和国以民为本,以人为尚,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

魏仁图和方若水都听得有点呆了。陆明夷这些话其实只是老生常谈,但听他说来却又别是一番滋味。他们眼前仿佛豁然开朗,看到了一个新的世界,方若水见陆明给又顿了顿,急道:“师弟,你快说下去。”

二月八日,正午。龙道诚一早就从司长府出来,康伯言跟在他身边,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刚接到的消息,昌都军离西门已不足五十里。走得快的话,今天天黑之前他们就该抵达城下。既然昌都军没能退走,意味着魏仁图与方若水两人的游说失败了?现在已到了最后关头,到底会不会又引发一场内战,龙道诚亦没有把握。不过,他并不担心。

魏仁图和方若水的游说,并不是最后一步棋。他最后一步棋,就是不惜一战的决心。当林一木知道自己的决心,谅他也不敢铤而走险。

毕竟只是争一个大统制的位置,不是你死我活的拼斗。他看了看康伯言,轻声道:“伯言,你还在担心么?”

康伯言本在想得出神,龙道诚突然问他,他打了个激凛才抬起头道:“道公,昌都军马上就要到城下了。”

康伯言舒了口气,突然又嗫嚅道:“道公,昨晚我听说魏、方两位上将军回来了,身边各带了百来个卫戍保护。”

龙道诚哑然失笑,说道:“他们一不当兵,胆子也小了。”

因为当了一回自己的说客,他们生怕一旦昌都军得胜冲进城来,会遭那陆明夷秋后算帐吧。只是也不想想,真有那一天的话,百来个卫戍又顶什么用,何况,也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他道:“不必去管他们了。各部都调度完备了么?”

“都已准备停当。”康伯言又犹豫了一下,“只是,该怎么向卫戍解释这一战的起因?”

总不能说,龙道诚和林一木两人都想当大统制,所以要让军队刀兵相见,分个胜负。龙道诚道:“这个我已准备好了。只消昌都军真个攻城,马上就拿下林一木,他与狄复组勾结,谋害大统制的人证物证都已齐全。”

同样的人证物证,林一木肯定也已准备好了。康伯言想着。直到现在,他仍然觉得自己最初提的建议才是上上之策。以快刀乱麻之势拿下林一木,不过是动用几百个卫戍的事。至于物议,时间会慢慢封住天下人之口的。

道公做事,终不如大统制,仍然有沽名钓誉之嫌啊。他想着。如果是大统制,就根本不会顾及民意。民意是什么?看似汹涌澎湃,可在刀枪之下,很快就会和被沟渠疏导的洪水一样流走。用不了多久,根本不会有人再提了。最好的例子,便是前两年大统制解散了议府。解散了议府初期,共和国上下都大有惊惶失措之势,觉得大统制此举违背了共和本义,简直与恢复帝制无二了。可仅仅几个月后,人们发现解散了议府,其实并没有什么妨碍,反而很多措施能更有效地施行,于是再没人提大统制违背共和了。

大统制这样的伟人,到底绝无仅有啊。

康伯言想着,心里,却是忐忑不安。

二月八日下午,一向迟钝的雾云城民也终于觉得气氛不对了。这两天四门封锁,他们也相信那是因为狄复组又在谋划什么秘密行动,但今天城门干脆紧闭,本来在各处巡逻的卫戍有一大半调往西门,而靠近西门的住户被告知,可能会发生战争,要人们闭门不出。雾云城上一次受到攻击,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当时虽然共和军占据绝对优势,城民还是哭天抢地,只觉末日来临,可从那时起雾云城就再没有面临过敌军。现在南北虽然正在交锋,可南军除了东阳城,还从来没有到达过大江以北,西门突然间会发生战事,谁都想不到,全都惴惴不安,有些虔诚的法统信徒已在家里给老君像上香,祈祷老君能保佑全家平安。

红日渐渐西沉,天色已近黄昏。就在城中炊烟渐起的时候,一支人马终于出现在西门外的地平线上。龙道诚看到昌都军终于到了,精神反而一振,对康伯言道:“伯言,狴犴营布署好了?”

狴犴营是刑部直属的一支人马,职司是缉捕疑犯。龙道诚主持刑部已久,他虽然不是武人,却也极其重视训练。狴犴营虽非卫戍部队,平时训练却完全依照正规军,而且装备极其精良,算是他的嫡系人马。狴犴营便是刑部侍郎康伯言直接指挥的,今天已秘密包围了林一木的官邸。昌都军无论是发起进攻,还是知难而退,狴犴营都会立刻冲入林一木官邸,将其捉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打为叛逆。

康伯言也知责任重大,早就安排停当,小声道:“道公放心,绝无差错。”

龙道诚捋了捋胡须,微笑道:“那就万无一失了。”

的确,自己手中有实力,便进可攻,退可守,已立于不败之地。林一木想和自己斗,实在是吃撑了,他能早点看清形势的话该有多好。龙道诚想着,眼前仿佛已出现了自己成为大统制,平定南方,建立起不世功勋的模样了。将来,一说起大统制,人家联想的只会是自己。

此时一边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龙道诚道:“来人,看看出了什么事。”

他的手下还没过去,有个骑马的卫戍已飞奔而来,到了近前,在马上行了一礼道:“龙司长,礼部程侍郎与金枪班周队长带了不少人前来求见。”

程敬唐是大统制的亲信,现在官拜礼部侍郎,名义上是林一木手下,实际上却已掌握了礼部实权。大统制不信任林一木,程敬唐与他自然也不相能,龙道诚听得他来了,便道:“快,有请。”

那卫戍犹豫了一下,又道:“龙司长,林司长也在当中。”

龙道诚一怔,看了看康伯言。林一木居然和程敬唐一块儿过来!这步棋他当真没想到,康伯言也是吃了一惊,但他神色如常道:“请他们过来吧。”

这卫戍一走,龙道诚便道:“伯言,他们一块儿来,到底是什么用意?”

康伯言让狴犴营暗中包围了礼部司长部,只觉林一木是瓮中之鳖,逃也逃不掉了,没想到林一木居然搬出了程敬唐来。虽然程敬唐现在全面主持礼部,和林一木并不齐心,但名义上林一木仍是礼部司长,是程敬唐的上司,他定是借这个由头让程敬唐和金枪班一块儿前来,等如把金枪班当成了自己的卫队。

康伯言低低道:“道公啊道公,你总是优柔寡断。林一木必然抢先一步,对程侍郎说我们意图谋反了。”

龙道诚心中一震,急道:“那怎么办?”他给林一木定下谋反的罪名,人证物证也都已经准备停当,林一木肯定也对自己如法泡制。本来觉得自己步步抢先,解决了昌都军的迫城之危后再把这些人证物证拿出来,林一木百口莫辩,却没料到林一木抢先了一步。康伯言见他有点慌了手脚,又低声道:“道公也不必多虑,万不得已,就连金枪班一块儿做掉吧。”他转身叫过一个心腹,让他立刻将狴犴营召回来。

金枪班是大统制的贴身卫队,如果把金枪班都做掉了,以继承大统制遗志的名义继位便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可龙道诚也知现在骑虎难下,没别的办法好想。就在这时,一队人马过来了。金枪班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大统制的贴身卫队,精锐无比,当先两人,一个正是程敬唐,另一个正是林一木。跟在他身后的是现任金枪班班长周锡安,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官员。程敬唐是金枪班首任班长,周锡安对这老上司亦是尊崇无比,连骑马都不敢与他并行,别的官员更是生怕遭池鱼之灾,躲在了金枪班后面,不少人脸都已白了。

程敬唐打马到得近前,高声道:“龙司长,为何将卫戍调到城头?”

程敬唐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看来赶来得很急。龙道诚忙上前道:“程侍郎,大统制中道崩殂,昌都军却突然自行向雾云城逼近,我担心有人趁此机会作乱,因此让卫戍守城,以防不虞。”

林一木在一边高声道:“龙司长此话只怕不实。昌都军乃是奉大统制遗命前来,只因共和国有人久有叛乱篡位之心,大统制生前便已察觉,故命昌都军前来,以正纲纪。”

龙道诚见林一木答话了,也一下抬高声音道:“林司长,果然是有人久有叛乱篡位之心,故数年前便与叛贼顾清随勾结。只是隐藏极深,今日方才水落石出。此人察觉阴谋将大白于天下,于是铤而走险,私发昌都军进京。”

程敬唐已听林一木说龙道诚有叛乱之心,因此将卫戍调向城头,只是他深知龙林二人已势成水火,说的话未必是真的。现在两人都指责对方反叛,他心里也不禁大为忐忑。龙道诚和林一木都是一部司长,是眼下共和国级别最高的高官,龙道诚更是掌握着卫戍实权,两人斗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势必会造成天下大乱。他见两人还要舌枪唇剑地对骂,高声道:“两位司长,多言无益,总应有实证方能取信于人。不知两位所言,可有证据?”

龙道诚道:“龙某岂会信口开何?大理寺少卿符志真何在?速将刚审得的口供记录奉上程侍郎一观。”

刑部、督察院和大理寺,合称三法司,其中刑部为总机构,督察院与大理寺则是刑部以下的两大部门。大理寺有正卿一,少卿二,符志真是大理寺左少卿,也是大理寺中直接负责审理定狱的最高官员,自然也是龙道诚的亲信。这符志真早就在后面的刑部诸吏队伍中听命,本来龙道诚准备解决林一木后,让符志真出面给林一木定罪,但林一木这么快就摊牌,符志真自然也要提前出来了。

他一声令下,符志真走了上来,到程敬唐马前,先行了一礼,从怀里摸出一个卷轴递过去道:“职大理寺少卿符志真。程侍郎,此是大理由刚从嫌犯口中取得的口供,请程侍郎明察。”

程敬唐见他拿上了口供,接过来看了看,符志真在一边大声道:“疑犯交待,共有四条。其一,共和二十二年,林某疑与顾贼清随妄图推翻大统制,纠合极少数议众提高不信任安;其二,共和二十三年,林某因对大统制怀恨已久,疑与顾贼清随串通,勾结狄复组于迎春宴上行刺大统制;其三,共和二十五年,林某疑再次勾结狄复组,于城西华表山蔍二次行刺大统制;其四,共和二十六年,林某疑冒称大统制遗命,私发边兵入京。”

这卷轴写得密密麻麻,十分详细,符志真生怕程敬唐看起来会看上半天,因此将扼要口述了一遍。因为共和国刑部采取的是疑罪从无之规,在三法司会审判决之前,一律要加“疑”字,因此符志真说的四条都也加了个“疑”,倒不是说这些事还在存疑的意思。程敬唐见这卷轴厚厚一卷,扫一眼,也觉与符志真所言无差。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道:“那疑犯呢?”

“疑犯现已押入天牢,随时可以核实。”

他刚说完,林一木却仰天大笑道:“可笑可笑,颠倒黑白,一至于此。大理寺少卿辛珏何在?”

大理寺的正卿年纪不小了,这两天已准备致仕,辛珏则是大理寺的右少卿,负责天牢大狱之事。一听林一木喊着辛珏的名字,龙道诚心里便咯噔一下,心道:原来他把辛珏收买了!

就在符志真走出来的那群官员队中,又上来一人,正是大理寺右少卿辛珏。辛珏上前向程敬唐行了一礼道:“程侍郎,职大理寺右少卿辛珏有礼。”

程敬唐见他上来,心头雪亮,心想这左右少卿定然一家一个被收买了。他道:“辛少卿,这份口供你也曾经看过吧?”

辛珏道:“是。然职所见,那疑犯尚不曾上刑,便已阖盘托出。依职之见,故此供实属可疑。”

他话音一落,龙道诚已打马上前,厉声道:“大胆!”看到辛珏被林一木叫出来,龙道诚才知道辛珏已被林一木买通。那疑犯是他用重价买通的,康伯言造出这份口供来,自觉文辞天衣无缝,谁见了都会深信不疑,但辛珏说实属可疑,若程敬唐信了,岂不是前功尽弃?他一上前便喝道:“辛少卿,我共和国以民为本,以人为尚,凡触犯国法者,亦以感化为先,岂因未曾用刑便有口供不实之理。”

平时龙道诚到大理寺视察,辛珏见到他总是唯唯诺诺,大气都不敢出,此时却傲然道:“龙司长此言差矣。职执掌天牢,每见符大人提出人犯审理,并不曾见有拷问之举。这等事关乎身家性命,此疑犯却有恃无恐,直承不讳,自辛某就职以来,从未见过这等疑犯,因此暗中调查。一查之下,才发觉此人来历大成问题。”

程敬唐道:“什么问题?”

龙道诚在一边听得已是遍体生凉。他一直有点看不起林一木,只觉他头脑冬烘,见识浅薄,现在才知道自己实在是小看了这个多年的同僚。林一木手头虽然没有自己一样的实力,但他的思虑如此深远,自己的每一步都已被他料中,而且每一步林一木都有了应变之策。直到现在,他才醒悟过来康伯言所说的刺杀之举其实才是单刀直入的上上之策。只是天下也没后悔药好买,见程敬唐要问,龙道诚抢在头里喝道:“辛少卿,此人谋刺大统制,罪在不赦,已审问明白。若有疑问,为何当时不说?”

他这话实有威胁之意,但辛珏却仍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一躬身道:“卑职自是明白。然此事至关重大,卑职不敢大意,而且此人来历隐晦不明,因此卑职暗中派遣能员细察,发现此人竟是乙支省牢狱中调来之死囚,大统制遇刺之日,此人还在狱中,根本不可能与狄复组勾结。倒是有人证说,龙司长在大统制遇难前几日,曾与人秘密接触,那些人经查乃是狄人。”

这话一出,一直声色不动的康伯言也是如闻霹雳。要给林一木罗织罪名,这个人证极为重要,必须经得起严刑拷打。康伯言为人心细,早就在物色这等人。为掩人耳目,他专门去乙支省了一次。因为乙支省太守尹劲节乃是龙道诚一手提拔的亲信,是个信得过的人。他在乙支省牢狱中找到了一个因杀人而入狱的死囚,此人事母至孝,康伯言答应为他老母养老送终,此人也愿意不惜一心,听从吩咐。此事康伯言自觉做得机密之极,没想到辛珏居然也查到了。他看了看龙道诚,见龙道诚正看着自己,心想龙道诚已不能再控制局面了,正想着该想个什么办法来扭转,边上有个人小声靠近来道:“康大人。”

此人正是狴犴营统领。狴犴营受命埋伏在礼部司长府附近,没想到扑了个空,林一木竟然到了城头,康伯言马上让人把狴犴营调回来。卫戍虽归刑部掌握,但康伯言也不敢全然相信,毕竟辛珏也是刑部属下,却被林一木买通,安知卫戍中会不会也有类似之人,只是狴犴营他却是完全信任的。见狴犴营回来了,康伯言心中一喜,脸上仍是声色不动,小声道:“在此待命。”上前一步,高声喝道:“辛珏,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可知信口诽谤,乃是大罪?”

康伯言是刑部侍郎,官职比辛珏高得多,和程敬唐也是平级。辛珏不怕龙道诚,看见康伯言上来却有点胆怯,不由退了退,又大声道:“事关共和国危亡,卑职虽是小吏,但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康伯言见吓不倒辛珏,心想再不以霹雳手段拿下他,更要夜长梦多。林一木本来就被大统制架空,程敬唐与他不可能会有勾结,就算现在林一木抢了先手,人证物证的破绽也被他们揪了出来,但刑部毕竟有卫戍做后盾,就算程敬唐明知其中有蹊跷,也不可能当场翻脸。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当机立断。想毕喝道:“信口雌黄,还敢如此大胆。狴犴营,拿下他!”

他一声令下,身后的狴犴营已直冲出去。辛珏一张脸变得煞白,叫道:“你你这是要灭口!”急退了数步,闪到程敬唐身后。周锡安见卫戍气势汹汹,金枪一举,几十个金枪班立时冲上。金枪班个个了得,虽然才几十人,但一排金枪对着卫戍,整齐划一,自有一派凛然的威严。他喝道:“大胆!”

林一木见康伯言招呼卫戍冲上,厉声道:“康伯言,你是见阴谋败露,想要杀人灭口么?真不把程侍郎放在眼里。”

程敬唐心里也已如乱麻一团,却也明白过来,自己是被林一木当作盾牌用了。只是他也很明白,龙道诚和林一木两人都说对方谋刺大统制,这个罪名一旦落实,自是死罪,看来双方都没给对方留余地。这样下去,真要越发不可收拾,他正在忐忑,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炮响。

是昌都军攻城了?所有人都这样想,只不过龙道诚更为惊惶。他叫道:“出什么事了?”

有个卫戍急急跑了过来,到得龙道诚跟前道:“龙司长,昌都军已在城下列开阵形,放出号炮,是不是准备还击?”

龙道诚还没说,程敬唐周锡安手里接过金枪,喝道:“卫戍听令,原地待命,不许妄动!”

雾云城头也布置有巨炮,一旦开了炮,那就再无挽回余地。他已是心急如焚,将手中金枪舞了个花,猛地往地下一扎,喝道:“有妄动者,等若叛逆,立斩!”

城砖既厚又硬,但程敬唐这一枪竟如入腐泥,半个枪尖都刺进了城砖之中。周锡安在一边看得大为佩服,心想程队长去职虽久,枪法却丝毫不曾丢下。程敬唐做金枪班队长时,也是共和军浴血奋战之事,因此后来共和国的说书人编出的书目里,说到程敬唐的很有不少,有些甚至把他说起了天下绝无仅有的第一名枪。虽说他一个礼部侍郎其实并无号令卫戍之权,但卫戍们见他威风凛凛,无不心折。

程敬唐一枪震住了众人,喝道:“当务之急,是马上弄清昌都军来意。有谁敢去交涉?”

周锡安心想龙道诚肯定不会去,让林一木去,那也成了放虎归山,而且昌都军本来就是他召来的,龙道诚也不可能同意让他去交涉,这事自己当仁不让。正要上前,却听有人道:“程侍郎,卑职愿往。”

那是程迪文。程敬唐见上来的竟是自己儿子,微微一怔,心想程迪文以前就在昌都军当兵,他去也好,马上道:“也好。迪文,你要小心了。”

昌都军来意如何,现在谁也不知道,程敬唐实是并不放心儿子前去,但也只有程迪文带回的答应能让自己相信。程迪文答应一声,带马走下城去。那些卫戍见这个年轻主簿的骑术居然不下于老于行伍的军人,不知道他实也当过好几年的兵,暗自赞叹,心想程侍郎虎父无犬子,这程主簿也真是了得。

见程迪文出了城,康伯言心中已是焦急万分。他很清楚,无论如何不能让昌都军入城,否则己方的优势便荡然无存。林一木敢和龙道诚对着干,就在于他把昌都军召了来,所以他先前就建议一不做,二不休,先把林一木拿下,薪底抽薪,这样昌都军也就失去了进城的理由。只是龙道诚姑息之下,闹到现在这骑虎难下的地步。

一错再错,现在就算卫戍与昌都军发生战斗,也是较好的选择。康伯言想到此处,厉声道:“逆贼林一木,你勾结匪徒谋害大统制,还要狡辩。来人,将他拿下!”

狴犴营早就蓄势待发,听得康伯言一声呼喝,立时冲了上去。程敬唐见好端端的又变起突然,怒道:“谁敢动手!”只是康伯言心想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本来就有连金枪班一起拿下的决心,哪还听他多言,喝道:“程侍郎,你深受大统制之恩,却不明事理,还不知林一木这逆贼是想混水摸鱼么?”

程敬唐震得住卫戍,却震不住刑部直属的狴犴营。龙道诚见双方已是一触即发,咬了咬牙,心道事已至此,也只有硬上了,厉声道:“叛贼林一木,谋害大统制,证据确凿,还敢私发边兵入京,是为大逆。刑部司有命,拿下林一木者,有重赏!”

林一木本来见自己的计划一步步实现,龙道诚空有重兵也无奈己何,正在得意,见他竟然撕破了脸硬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也叫道:“叛贼龙道诚,你谋害大统制,众人皆知,还敢血口喷人。”只是喊得虽响,心里终是害怕,不说卫戍,刑部这支狴犴营就不是金枪班所能抵挡得了的。他心中大急,不住想着:“陆将军说已做安排,怎么还不发动?”

第三章 大局已定

狴犴营虽然并不属于正规军,但龙道诚执掌刑部多年,对这支人马的训练完全依照军营,两千人蜂拥而上,已将城门口挤得满满的。这一块地方虽然不算小,可一下子多了这许多人,登时显得狭窄。周锡安见龙道诚竟敢真的动手了,心下大急,拍马冲到程敬唐身边,小声道:“程大人,要动手么?”

金枪班虽然强悍莫匹,可对上两千人的敌人,胜负不言而喻。程敬唐心已急若油煎,咬咬牙喝道:“谁都不许妄动!再敢上前,视若叛逆,格杀勿论!”

他喊得虽响,可康伯言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林逆已不惜以身试法,程侍郎请不要玉石俱焚。”

康伯言也知道,这样硬来拿下林一木后,肯定会让大小官员震惊万分,龙道诚想要名正言顺地继位是不可能的。不过他更知道,人言不足畏,只要龙道诚登上了大统制的位置,就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刀枪之下用不了几个月就不会有二话了。他虽是仕人,但颇得狴犴营之心,这支狴犴营听他的更甚于听龙道诚,听得康侍郎有命,更是个个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