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是从方文的嘴里,听见了那天的订婚典礼全过程。

方文接到电话的时候,整个宴会大厅正一片其乐融融。他犹豫了很久,才挤过人群,将手机递给陆轻舟说,医院打来的,说是……夏小姐出了车祸。

闻言,陆轻舟原本捏住杯盏的手指紧了紧,他瞥了方文一眼,随即接过了电话,镇定自若的对着那边的人说话。

对不起,我和夏小姐只是泛泛之交。

一句话完,他很果断的切掉了电话,接着收拾好所有遗漏的细微情绪,在众人的目光之下,邀请卫优澜开舞。卫优澜一袭火红摆尾礼服,与他在舞池的最中央,跳热辣的探戈。周围的闪光灯,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闪得更加剧烈。事实证明,他绝对是一个极好的演员,哪怕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也可以与之做出如胶似漆的样子。

那首探戈的音乐有些长,全场激情四射,一曲终了,陆轻舟气息也已经有些紊乱。方文隐没在热闹的人群中央,看陆轻舟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

方文对我说起的时候,注重了这一个情景,因为在那瞬间,他似乎已经嗅到,有些故事,已经开始了它破败的结局。

陆轻舟一把将手机扔到方文怀里,淡淡的说了一句话。

查它是哪家医院。

语毕,转过身,脱掉他那周正碍事的外套,在所有宾客和记者惊异的眼光中,开始奔跑。

方文本来也要跟着来,但挂断电话后,陆老夫人却从背后叫住了他。

我醒过来的时候,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陆轻舟。衬衣的领带被松开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那张放大的脸,将我吓得整个人往床侧边缩。我裹着被子问,怎么回事?!陆轻舟重重的伸出右手弹我脑袋。他说夏平安,你不仅是个傻子,还是个混蛋。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说我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导致你从喜气洋洋的订婚宴转程跑到这里来数落我?!语毕,医院房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探进脑袋来,看我醒了,特别激动的跑过来慰问般的握住我的手道。

这位小姐,你醒过来简直太好了啊!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忽然记起,之前我好像是站在马路中央看烟火,接着就没印象了。我问他,是不是你撞了我啊,没关系的我没受伤,你走吧。随即,我听见陆轻舟哼笑了一声,那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我道。

是这样的,小姐,您的头撞坏了我的车盖,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这是我们老板的车……所以……你看……

然后我就崩溃了。接着我才知道,当我站在马路中间的时候,并不是因为被车撞了才晕倒的,而是因为从来没有运动过,却持续长跑了十多分钟,又不会调节气息,最终体力不支的倒了。正好那中年男人刹车在我面前,我一倒,头直接撞上了人家的前盖,导致表面出现了一个小坑。

陆轻舟挖苦我说,夏平安,你真够可以的,这是第二次了。

当时,我不知道陆轻舟嘴里的那个第二次是什么意思,后来我才知道,在我还没有与他狭路相逢之前,他已经因为我,而打乱了一次人生的步调。就是四年前在十八梯,因为我突然的螳臂当车的行为,导致他从机车上摔下来,伤到了腿,在医院躺了一个月。而原本,在那个时间,他已经申请了瑞士一所私立大学的offer,定了机票要飞去国外,逃离陆家这张网,我却生生的,阴差阳错的将他留了下来。这也是为什么,他再次遭遇我之后,总对我有特殊的,想要接近的冲动。

那个时候,陆轻舟知道了一个词,叫本命。书上说,所谓本命,就是不管你在哪里,你走多远,你做了什么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只为让你去遇见一个人。你所有的奔赴只为见她一面,不管他处于什么境地,你都会不遗余力的支持,见证她的开心,伤心,荣光,和成长。

在陆轻舟骂完我以后,便一个使力,将我摁在病床上休息,然后招呼着那个中年男人走了出去。之后再进来的时候,已经只有他一个人,大概已经解决掉了争端。我猛然发现,在我受到伤害或遭遇事故的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人,不是我一直以为的本命许灼,而是面前这个,让人无法企及的男子。

他立在我床前,那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我,让我顿生委屈。我捂着杯子,依依呀呀口齿不清的说话。他离得近了,才听清我说的是什么。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陆轻舟沉默了有一会儿,然后回我。

如果真是那个对的人,你根本不用去左顾右盼,因为,他会找到你的。

他这一句话特别治愈我,所以我克制住了喉咙处翻起来的酸涩,给了他一个难看的笑脸。

医生说,撞到的是头,所以最好留院观察两天,陆轻舟嘱咐完后告诉我,他通知了裴明珠,叫她带换洗衣物,接着就要离开。我莫名有些慌张,我说你去哪儿啊,他白了我一眼,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善后。

结果第二天一大早,出现的不只是裴明珠,还有甘蒙。据甘蒙所说,她昨晚死命的给我打电话可我就是不接,以为我出什么事,然后她逼不得已的联系了裴明珠,结果得知我晕倒了在医院。

裴明珠一出现,指着我,凶悍且明确的说了一句话。

她说夏平安,我很认真的警告你,你要再和许灼的事情纠缠不清,我就当从没认识过你。

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以往无论我们吵了多大的架或者是矛盾,她从来不会用我俩的革命友谊放狠话。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心疼我将自己看得无比重要的自尊,扔在许灼面前,自踩成一块地毯。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更心疼我,总是因为他一次次的去犯险。

我知道此时此刻决不能与她对着干,如果我做了,她也许真会恼羞成怒的扯掉我手上的葡萄糖吊水,然后揪住我的衣领,打开窗,将我从八楼毫不犹豫的扔下去。裴明珠方说完,甘蒙也跟着点头应和。

是啊我靠。你觉得你欠他,可人家不稀罕你还啊!再说,感情的事,能用还的吗?!

甘蒙一句话将我堵得要生不死。是的,在我重遇许灼以后,我发现,在我嘴里提到的更多词语是亏欠,而不是,爱。

正在我怔愣期间,病房里迎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

卫优澜依然是万年不变精致的脸孔,她身上那件乳白色的披肩,跟着她的小碎步一晃一晃,摇荡的让人心慌。我的视线跟着它们晃悠,不知所以然的专注。我以为卫优澜会挑起事端,结果倒是甘蒙率先发起了攻击。

哇,这不是今天的头版头条,被当众悔婚的卫大小姐吗。

卫优澜瞄了她一眼,跟猫似的,被戳到痛处也从容优雅,发现她和甘蒙不熟以后,连一个字也没有施舍,只是将目光重新定在我身上。她说夏平安,真有本事,我活了这20多年,还没有把谁放在过眼里,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嘴角一直都呈现出一个趋近于完美的弧度。

所以,我来是想要告诉你,我会加倍的,努力的,摧毁你。

我嫌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偏过头,连话也懒得与她搭,一副拒她于千里之外。其实,我是不知道要反驳些什么,才避开与她争锋相对。毕竟,的确是因为我的原因,才搞砸了她和陆轻舟的订婚宴。像卫优澜那样的人生,该是特别痛恨出现意外吧,尤其是她觉得自己姿态高高在上,却被重重的摔在底下。

我以为,她来宣战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功成身退,却不料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她居然靠近我,伸出扯掉了床头的吊瓶,顿时,一阵冷空气迅速钻进我的血管,吓得我忘记了会不会痛,就不管不顾地扯掉了手背上的针。见状,裴明珠和甘蒙都不淡定了,甘蒙本来就泼辣,力气也大,她扯起卫优澜就往外走。推搡之间,裴明珠冷着眼挡在我面前道。

请注意你应有的素质,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闻言,卫优澜连形象也不顾了,重重推开没有防备的甘蒙,转过头与裴明珠对视。我在裴明珠背后,所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我能看见卫优澜的眼睛里,盛满了多少不屑和睥睨。接着,她在这样紧张的气氛下,居然笑了出来。

她说,我真是看不懂你们这些廉价的友情。

语毕,裴明珠的肩背抖了一下,提高了声音,很严厉的指着卫优澜发话。

请你出去。

卫优澜没有移动分毫,反而抄着手,又恢复到刚开始那般,悠然自得的模样。她对着裴明珠挑眉,表情很是痛快的反问。

怎么?怕了?

裴明珠侧过脸,我看见她眉头皱得死紧答。

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我想伸出手去抚平,然后嘲笑她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一个疯女人都能把你气成这样,但我伸出去的手,却因为卫优澜的话,被生生止在半空中。

她语气尖利说,不知道?难道是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难道当初,不是你主动找到我,要我出手阻止你的好姐妹,和她心爱的许灼在一起?!如果不是你,他们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霎时,这病房里,烽烟四起,烟雾弥漫得我看不清所有人的脸。

我不认识她们,她们也不必记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