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老太爷笑道:「你比我们洪照还小两岁,我把你当自己的孙女看待,你还有什么话不好跟我说的?」

  「是我想岔了!」宋桃立刻认错,沉吟道,「我是觉得分红大可不必这么急。我想学仿宋积云,烧一炉龙窑。」

  她还解释道:「我们窑厂的品种太单一了,要想在行业里有一席之地,就得烧青花才行。」

  「你还会烧龙窑?」洪老太爷却只是听到了烧龙窑。

  他很是震惊。

  但震惊过后,却是掩也掩饰不住的惊喜:「真是没有想到!」

  宋桃很谦逊,道:「我也只是跟着我二叔父去窑厂的时候学了一点。主要还是要保温。可我听人说,我那个堂妹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我们要烧龙窑,怕是得重金请昌江帮的人来砌窑。」

  洪老太爷听懂了。

  既然是别人都能解决的技术问题,而宋积云解决了,帮着宋家窑厂砌窑的昌江帮肯定和宋积云有什么约定,不然宋积云也不会告诉昌江帮的人怎么砌新型的龙窑了。

  洪老太爷沉吟道:「洪家之前从来没有做过瓷器生意,和昌江帮的人也没什么交情……」

  宋桃笑道:「您要是觉得可行,那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

第185章

  说来说去,就是得拿出一大笔钱来。

  有钱才能和昌江帮的人去谈。

  没钱,谈都不用去谈。

  好在是洪老太爷立刻就意识到了。

  他笑道:「我们洪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只要你愿意,这件事肯定得交给你啊!」

  宋桃就等着这句话。

  她笑盈盈地应下,和洪老太爷站在树下就开始商量预算的事。

  洪老太爷听了一耳朵,觉得还算合理,让她拟张清单,直接找洪家大总管拿钱就行了。

  宋桃风风火火的就忙了起来。

  等到良玉窑厂砌了龙窑要开窑的消息传出来,宋积云这边才知道。

  周正气得脸都青了,道:「当初可是东家告诉他们怎么砌窑的!他们也答应了,没有宋家同意,他们不能给砌龙窑。如今他们敢违反协议,我要告得他们倾家荡产!」

  宋积云在家里的小窑厂烧矾红。

  烧了一百多件,称得上品相完整的不到五十件,成品率还没有五成。

  其他的不是颜色不好看,就是釉色不均匀。

  还得想办法改进工艺才行。

  宋积云一面扒拉着烧坏了的矾红的六边盒,一面道:「还是听听昌江帮的人怎么说吧!他们领头的老大应该会给我们一个交待。如果他们没有个交待,我们再去告他们也不迟。」

  周正还是愤气冲冲的。

  可他更多的是被宋积云手里的矾红六边盒吸引了。

  「这,这就是您给淮王府烧的瓷器?」他惊艳地道。

  宋积云烧的是雪景。

  可这雪景与其他的雪景都不同。

  其他的雪景通常都是在一画青花里用矾红点几枝梅花,宋积云烧的雪景图,却是只用了白色和矾红,大量的留白,用写意手法,山岭全是深深浅浅的白,其他地方原是深深浅浅的桔红色,甚至是太阳也是白色,在飘渺的桔色云彩间,如轮残阳,又如初升的太阳。

  而那些白色,显然是甜白瓷的工艺。

  细腻如雪,让这幅雪景画更加光彩夺目。

  周正挪不开眼睛:「这是取自哪位绘画大师的画?您怎么会想到把它烧成这个样子?用甜白瓷打底,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是我自己画的。」宋积云不以为然地道,「准备送给元公子。」

  又不是卖。

  御窑厂能把她怎么样。

  宋积云采用了后世油画的技法。

  「釉料没掌握好,有的地方太厚,有的地方又太薄。」她对此并不满意,「还是想办法多试几次才行。」

  那几件烧成了的,都是给淮王府的。

  豆青色的底色上是寒梅,非常传统的技法。

  周正拿着残片已是爱不释手:「难怪有人会用一些残片做墙屏。」

  他突然觉得这些残片就这样丢了太可惜了,不由道:「要不,我们把这些残片拼成各式各样的屏风,肯定有人愿意出大价钱!」

  「太麻烦了!」宋积云不以为然,对周正道,「你给我几个上釉师傅吧?我感觉凭我自己,估计再烧个七、八窑都未必能成。」

  周正闻言倒吸了口凉气,坚决不同意:「大小姐,人家掌握一门这样的技艺就能传家了,您不能仗着您有烧瓷的天赋,就这样乱来。淮王府的订单,您必须自己完成。特别是上釉的技巧。」

  他原来还准备找几个心腹来给宋积云帮忙的,现在改变了主意。

  但他太知道宋积云的惰性了,他怕宋积云烦起来任性的丢手不干。

  「要是您实在觉得麻烦,我让罗家其来给您把

  桩。」他用一种哄小孩子的语气哄着宋积云,「您想想,等您把这套盒子烧成了,得在景德镇造成多大的轰动。到时候别说是昌江帮了,就是万公公,也不敢轻易得罪您了!」

  红色,自古都被喻为祥瑞。

  他们东家能烧出这种红色来,以后但凡涉及到庆典,就少不了请他们东家烧东西。

  而皇家的庆典又格外的多。

  万公公要是敢给他们窑厂脸色看,他们就能让万公公交不了差。

  周正想想都有些飘飘然。

  可宋积云立刻打破了他的幻想:「我没准备给别人烧,不过是送给元公子的小玩意。」

  她还告诫周正:「知道御膳记的厨子为什么从来不给皇帝吃时令的蔬菜吗?那是因为万一皇帝心血来潮,冬天要吃豆角,夏天要吃白菜,御膳房的厨子得吊死。我可不想当那个御膳房的厨子!」

  烧瓷的偶然性太高了。

  更何况是像宋积云要烧的这种全靠颜色的深浅来勾勒图案的。

  周正讪笑。

  宋积云让周正帮着她把没烧成的瓷器碎片都砸成粉末:「太难看了!还是别留着让人看笑话了!」

  周正只好帮宋积云干活。

  有小厮跑进来说:「昌江帮的姚老大来了,说是来给您负荆请罪的。正跪在大门口等着您发落呢!」

  宋积云不由看了周正一眼,笑道:「我就不见了,你去处理就行了。」

  她决定趁着自己正有兴致的时候再烧一窑六边盒,顺带着把淮王府剩的瓷器也烧了。

  反正烧一件也是烧,烧两件也是烧,不如节省点银子,能多烧几件就烧几件。

  周正听到消息就对昌江帮一肚子气了,此时听说宋积云让他去处理,他哪里还忍得住,匆匆和宋积云交待了一句就出了宋家的小作坊。

  宋积云知道她烧的瓷器不太可能一次性成功,她准备了很多景好的瓷坯。

  她继续往瓷坯上吹釉。

  周正两个时辰之后才折回来。

  他告诉宋积云:「给良玉窑厂烧瓷的是另一帮昌江帮的人,和他们同一个祖师爷不同师傅。良玉窑厂许了重金,他们想办法从给我们窑厂砌窑人口中知道了些关键的技术,这才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已经跟行会的长老们说了,长老们要开祠堂。最多这几天就会给我们一个交待了。让我们宽限他们几天。

  「再就是,他们说会给我们赔偿——免费砌十年的窑。」

  独门的技术能传家,自然也就有更多的人打主意。

  宋积云觉得这是不可能避免的。

  至于免费砌十年的窑,虽然能起到告诫那些对宋家窑厂图谋不轨的人,可帮他们砌窑这些人却会因此收入锐减,吃的喝的都没有办法保障,谁还会讲什么礼仪廉耻?到时候就更加难以管理了,更别说是保住技术不外流。

  「那倒不必。」宋积云笑着摇了摇头,道,「他们要是真的有心补偿我们,那就好好的给我们砌窑,同样的时间,同样的价钱,我们窑厂永享优先权就行了!」

  周正觉得这样的处置太轻了。

  宋积云笑道:「放心,他们有行规,不需要我们操心。」

  不然昌江帮早散了。

第186章

  事情果如宋积云预料的那样。

  昌江帮开祠堂,那些给宋桃窑厂砌龙窑的,有的三刀六洞被逐出了昌江帮,有的直接被打断了手脚扔到了河里。

  而且这次的事闹得很大。

  昌江帮还借此清理了帮众,很多人被赶出了帮会,重申了帮规,整个昌江帮风声鹤唳,战战兢兢,各大窑厂都感觉到他们的紧张。

  昌江帮的老大还亲自上门来给宋积云请罪,不仅答应不管什么时候都永远优先给宋家窑厂砌窑,还派了两个大师傅驻守宋家窑厂,以后专门给宋家窑厂挛窑。

  挛窑是术语。通常指砌和补。砌通常是指砌新窑,补则是烧完了窑,窑室通常都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这个时候就需要技术高超的师傅对窑进行检查,如果发现有裂痕或者是损坏处,就要进行修补,免得影响了下次烧窑。

  可新砌比修补要赚钱得多。

  而且新砌一个还是修补再用,都是由挛窑师傅决定的。

  他们通常都会看碟下菜。

  要是窑厂小,他们和东家关系好,他们会尽心尽力地帮着修补。若是大窑厂,不在乎这些钱,他们就会主张重新砌个新窑。

  有这两位大师傅长驻窑厂,他们窑厂能省多少事啊!

  宋积云自然是欣然接受,谢了又谢。

  还送了昌江帮老大一对刚刚烧贴出来的青花矾红的喜上枝头。

  红红的梅花上落只绿色的鸟。

  是少有的三色釉。

  昌江帮老大高兴得不得了,之后遇人就赞宋积云有情有义,难怪县令爷都说她「巾帼不让须眉」。

  景德镇的人再说起宋积云,不会说她是「宋家窑厂的东家」,而是说「就是那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宋老板」。

  但这个消息传到洪家,洪老太爷很是担心,特别找了宋桃,道:「会不会影响以后窑厂的生产?」

  龙窑已经点火,开始烧了起来。

  宋桃含笑道:「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重金求砌龙窑,谁知道他们会有背叛呢!我们又不知道他们与宋家有什么约定?」

  她还告诉洪老太爷:「我已经知道砌龙窑的关键是什么了?实在不行,我们请了外面的人过来砌窑。还能保证这技术一直在我们手里。」

  「好!好!好!」洪老太爷大喜,看宋桃的目光越发的满意了。

  等到开龙窑那天,洪老太爷的脸一下子就垮了。

  成品率不到四成。

  这样算下去,他们最多也不过赚了个辛苦钱。

  宋桃比洪老太爷还震惊。

  「怎么会这样?!」她不顾窑室还没有散尽的余温,提着裙子就钻进了扒开的窑口,四处张望起来。

  洪老太爷也没办法继续矜持了,他在窑口探着头:「怎么样?有发现吗?」

  宋桃沉着脸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两个破损的匣钵:「您看!」

  洪老太爷并不懂瓷器。

  他左看右看,只觉得这两个匣钵一个比一个破,但除了破,他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

  宋桃仔细地指了指裂开的口,道:「两个匣钵不同。」

  烧瓷的时候,为了保护瓷坯和釉面的不被破坏,会将瓷坯放在用白土烧成的陶瓷匣子里,而放置瓷坏匣子的厚度和土质,都会影响装在匣钵里瓷坯的受热程度,成品率。

  洪老太爷看不出来,不免有些心虚:「你是说……」

  宋桃说这话并不是为了为难洪老太爷,她立刻道:「窑室里有两种匣钵。一种是我们惯用的;一种水土比较不合适,低温烧的时候看不出来,一旦遇到高温,就会炸裂。」

  洪老太爷还是没听懂。

  但他能明白宋桃的意思。

  就是有人进了不合适的匣钵。

  「是不是因为这样,」他阴沉地道,「所以龙窑的成品成数不高?」

  宋桃点头,道:「瓷坯在窑室里,烧着烧着,护着他们的匣钵都裂了,又怎么可能烧成瓷器呢?」

  洪老太爷神色狰狞,仿佛能吃人。

  吓得宋桃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

  但等她再定睛望过去的时候,洪老太爷脸上只剩愤怒。

  「查!」他目光阴森,「给我狠狠地查!我倒想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搞我们洪家的鬼!」

  洪家大总管愕然,立马低头拱手,恭敬地应「是」。

  宋桃在旁边轻叹,道:「太可惜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请不请得到砌龙窑的师傅了。」

  洪老太爷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端坐在窑厂账房的太师椅上,等候调查的结果。

  很快,匣钵的进货来源就查清楚了。

  是洪家派到账房的账房先生进的货。

  洪老太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位账房先生更是高声喊冤,抱着洪老太爷的大腿痛哭流涕,像死了亲爹似的:「老太爷,我跟了您快二十年,我决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您要相信我啊!」

  洪老太爷闻言,有瞬间的动摇。

  宋桃看得分明,知道账房先生恐怕比她以为的更深得洪老太爷的信任。

  她想了想,走到洪老太爷身边,道:「老太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给您说,不知可以不可以?」

  洪老太爷不悦,沉声道:「有什么话不可以在这里说?还要躲出去说悄悄话?」

  语气不善。

  宋桃面露踌躇之色。

  洪老太爷冷哼。

  宋桃还是犹豫再三,这才道:「我是相信账房先生是无辜的。」

  众人俱是一愣。

  宋桃沉吟道:「这实际上涉及到玉瓷的秘方!」

  洪老太爷愕然。

  其他人更是支起了耳朵。

  宋桃却没有隐瞒的意思,徐徐地继续道:「你们可能不知道,玉瓷勉强算是低温瓷,我们平时烧玉瓷的时候不显,但烧高温的青花瓷的时候就裂了——账房先生可能也上当了。」

  屋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账房先生最先反应过来。

  他痛哭流涕:「宋三小姐,你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转世,救了我一命,还了我的清白。我真没有为几个臭钱就出卖窑厂,出卖洪家啊!」

  洪老太爷显然没准备原谅账房先生,但也明显的能感觉得到他松了口气。

  他慈祥地拍了拍宋桃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是个明事理的人。」

  他同时也做了个决定:「他们都不懂烧瓷,到这里来不仅没能帮上你,反而拖了你的后腿。以后窑厂就交给你了。」

  他说完,目光威严而不失凌厉地扫了在座的众人一眼:「以后你们不管做什么事都先问过宋三小姐,得听宋三小姐的吩咐,知道了吗?」

  「知道了!」众人齐齐躬身应诺。

  宋桃点点头,避开众人的目光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第187章

  宋桃终于坐在了账房的太师椅上。

  她叫来了宋仁,笑眯眯地对他道:「我们再烧一炉龙窑。」

  宋仁讶然,道:「可我们哪来的砌窑师傅呢?」

  宋积云笑道:「之前帮我们砌龙窑的人啊!」

  宋仁迟疑道:「您是说,那些被昌江帮赶出来的人?」

  宋积云笑着点头:「反正他们已无路可走,不如跟着我们。我们窑厂还可以多个挛窑师傅。」

  「可他们要不死了,要不断手断脚的,」宋仁不怎么赞成,可宋桃是他的东家,有些话他不好说的太明白,「就算是把他们养在窑厂做了挛窑师傅,怕也是出不了什么力。而且还容易被人诟病,有些得不偿失。」

  宋桃有些不高兴,但她身边没有比宋仁更有能力的人了。

  她尽力说服他:「如今洪家把窑厂交给了我,我若是不做出点功绩来,以后的日子只怕更难过。这样的选择也是不得已。」

  还道:「谁做生意不使点手段!就拿我二叔父来说,他早年刚做窑厂的时候,几个大师傅也都是从其他窑厂挖过来的。」

  宋仁听了心里虽然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只能含含糊糊地承认了宋桃的说法,道:「三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我如今和万公公府上的管事、小厮都混熟了。大管家已经答应帮着安排您再见万公公的事了,不过是这些日子万公公忙着给宫里送礼,一时没空管别的事,这才耽误了。」

  宋桃颇为好奇。

  宋仁压低了声音道:「说是宁王被皇帝喝斥了,还减了宁王府三分之一的旗尉,连带着万公公和在龙虎山替皇上修道的那位公公也一并被弹劾了,万公公吓得要死,拼了命的往宫里送东西呢!」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宋桃急道,「锦上添花怎么比得上雪中送炭?你赶紧去账房支一千两,不,五千两银子送去万府,就说这是我孝敬他老人家的。」

  说到这里,她咬了咬牙,继续道:「我这里还有一套三色釉上彩的茶具,你也一并送了过去。」

  宋仁闻言迟疑道:「会不会太多了。我们账上如今也只有一万两银子。还是这几天祭白瓷的货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