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宋家的人都炸了。

  特别是几个族老,脸色特别难看。

  宋又良是宋家最有钱的,他们很多人都靠他的银子过日子。

  宋九太爷被她理直气壮的口吻气得头目森森,有些口不择言地道:“你有什么资格当家作主?那是宋家的银子!宋家的家产!你一个马上要出嫁的姑娘,与你何干!”

  “我是二房的长女,就算我们家没儿子,我们家也可以招女婿。”宋积云针锋相对地道,“我家的银子怎么就和我们家没关系了?我们的产业怎么就成了宋家的了?我朝律法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规定?你要说不清楚,我就去县衙问。县衙里要是说不清楚,我就去府衙里问。我就不相信了,这天下没个说理的地方了!”

  这是要打官司的意思。

  宋家的族人却想,除了宋积云这个要外嫁的,她们家还有两个女儿。

  招女婿好啊!

  只要能摊着一个就发财了。

  大家心思各异,家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盘,金帛之下,就是宋九太爷这个“德高望重”的族老身份也压不住了。

  大家喧嚣叫嚷着,灵堂成了集市。

  元允中端着茶盅,惬意地喝了口茶。

  这次是谷雨前的阳羡雪芽,汤色绿润,甘醇爽口。

  泡茶的手艺也不错。

  可惜没地方泡茶,没办法欣赏茶叶的银豪。

  听说广东那边有人用玻璃杯子泡茶,可以欣赏茶叶在水中沉浮,比起茶壶和盖碗,另有一番风趣。

  他是不是也弄个玻璃杯子泡泡茶?

  特别是像岩茶,有些有红梗或是红叶的,泡在玻璃杯中,应该更好看。

第34章

  灵堂外响起了三声云板。

  这是告诉大家快到吉时了。

  可宋家摔盆的人还没有定下来。

  灵堂里的人窃窃私语,倒不敢像之前那样指手画脚了。

  宋积云站在灵堂中间,厉声道:“抬棺的人呢?”

  众人猝不及防,失语地望着宋积云,灵堂里落针可闻。

  “来了!来了!”吴管事擦着汗道,声音显得特别的洪亮。

  立刻有八个人高马大的抬棺人拿着棍子、麻绳走了进来,还有十六人护在棺材旁。

  原本就不宽敞的灵堂一下子拥挤起来。

  宋大良大吃一惊。

  这几个人,不就是前两天宋积云从田庄里带回来,塞到他那里说是来帮忙做粗活的吗?

  什么时候他安排的抬棺人变成了这些泥腿子、大老粗?

  宋三良和宋九太爷却已经明白过来。

  特别是宋三良,他怒声道:“宋积云,你一个姑娘家,就不怕让你爹死后不能转世投胎吗?”

  宋积云冷笑数声,端起孝盆“啪”地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转身端起了宋又良的画像。

  “我爹没有兄弟,没有侄儿,没有族人,女儿不出来摔盆端像,难道指望你们吗?”

  她杏目圆瞪,一一扫过在场的人,高声道:“起棺!”

  抬棺的人齐齐一声喝,宋积云面向棺材跪了下去。

  她身后,传来钱氏嘶声裂肺的哭声。

  *

  宋府门前的大街被挤得水泄不通。

  炮竹的硝烟呛得人直咳嗽。

  元允中站在宋家大门的台阶上,看着那披麻戴孝的身影端着父亲的画像,在两个嬷嬷的搀扶下,退后九步停棺叩拜,起身再走九步,停棺叩拜……一步步,离宋家越来越远。

  只是那高挑的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间干净利落,有着男子都少见的洒脱随意,在人群里让人一眼就首先看到。

  自己摔盆,还真是这样的女子才能干出来的事。

  元允中暗暗感慨,转身进了宋家的大门。

  他身后,炮竹四起,白茫茫的冥钱从天而降,落满了半条街。

  送葬的队伍在细乐声中渐行渐远。

  宋家的管事、小厮们跑来跑去,忙着拆孝棚、换灯笼、扯孝布,要赶在送灵的人回来之前把家里的事务都安排好。

  元允中带着六子,慢慢回了荫余堂。

  太阳升了起来,阳光还是很炙热。

  六子向吴管事又要了些冰,元允中就窝在醉翁椅上看传记。

  邵青翻窗进来,恭敬地向他行礼,道:“公子,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元允中放下手中的传记,道:“你留下来伺候,其他的照之前的计划去南昌府。”

  邵青愕然。

  元允中想起灵堂里宋积云那掷地有声的一声“起棺”,他不由笑道:“我还有十万两的报酬还没有拿到手,暂时就不走了。”

  公子还稀罕十万两银子?

  邵青脑子发懵,却并不影响他尽忠职守。

  他恭声应诺,又悄无声响地走了。

  元允中望着窗外浓绿的树荫,笑了笑,目光又重新落在了那本新的传记上。

  *

  送葬的人从珠山回来,已是夕阳西下。

  宋积云抱神主魂幡,宋积玉捧着画像,宋积雪扶着灵床,跨过火盆,去了钱氏屋里安置牌位神龛。

  左邻右舍回城时就各自散了,亲戚朋友则在水榭和敞厅各设了几桌。

  几位族老都没有来,本应该招待亲戚朋友的宋大良也不知道了去向,宋三良和曾氏等人干脆就没去送葬。

  家里没有男子主事,宋积云便一桌桌地去敬了酒。

  其中不少人委婉地问她,她家是不是真的准备招上门女婿。

  宋积云道:“要等母亲生产之后才能决定。”

  众人若有所思。

  这一顿饭十之五、六的人都没吃好。

  倒是钱氏,人困神倦,从坟头回来,什么也没有吃,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狠狠地哭了一场,用冷水洗了脸,这才想起灵堂的事,问郑嬷嬷:“我记得在灵堂的时候,好像是元公子扶了我一把。”

  郑嬷嬷端了碗安胎药给钱氏先喝了,又端了碗加了鸡蛋揉的龙须面进来,道:“正是元公子。”

  钱氏欣慰道:“这孩子真是不错!”

  郑嬷嬷也觉得他今天很好,悄声道:“没有乱说话,也没有和大老爷、三老爷他们搅和到一起,大小姐教训那些人的时候,更没有横加指责,觉得大小姐不好。是个不错的人。”

  钱氏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郑嬷嬷:“那孩子是谁在服侍呢?今天中午都吃了些什么?晚上的席面安排他坐在了哪里?”

  郑嬷嬷忙得脚不沾地,还真没有注意。就叫了香簪去问。

  很快香簪就跑了回来,一一回了钱氏。

  钱氏听说晚上元允中没有坐席,而是就在荫余堂吃了碗素面,忙吩咐郑嬷嬷:“去跟厨房说一声,元公子还不是我们家的人,不用守我们家的规矩。平时给他炖点鸡汤肉羹之类的送过去,不用茹素。”

  郑嬷嬷笑着应了。

  钱氏一个人在宋又良的画像前站了良久。

  直到宋积云把外面的事都处理妥当了,过来看她,她这才拉着宋积云的手在桌边坐下,心疼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含泪说了一声“为难你了”。

  宋积云却觉得最难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起身给母亲按捏着肩膀,道:“外面的事有我,您啊,当务之急就是好好的保重身体,给我们添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钱氏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今天但凡元公子插上一、两句话,就不可能是如今这个局面。

  她和宋积云说起灵堂的事,并感慨道:“我们得好好谢谢元公子才是。他虽出身不显,人品却很好。我们能认识,也算是缘分了。他有什么困难,你一定要尽其所能地帮帮他才是。可别再让他落到那腌脏地了。”

  宋积云该做的事已经做了,原本也要安排元允中离开了。

  她连声应下,并道:“您放心,我就说我这边要守三年的孝,他得回去和家里的长辈商量婚事怎么办。保证让他安安稳稳的离开。”

  钱氏道:“钱财上也别短了他的。我们家不差这点银子。”

  宋积云很想告诉她,元允中的出场费是十万两银子。

  他们家再有钱,也还是差这点银子的。

  不过,有些实情就不必和她母亲明说,说了只会让她母亲担忧罢了。

第35章

  宋积云一口答应了,还道,“我会问他还有没有什么要我们帮忙的。苏州那边,父亲还有些老关系,我到时候也会跟别人打声招呼,他找不到我们,可以去找他们。”

  钱氏觉得这样挺好。

  宋积云则和母亲商量起其他的事来:“通往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我准备封起来。

  “祖母若是还愿意和我们住,我们就继续住在一起。若是不愿意,就随她想跟着谁。

  “宋九太爷在宋家颇有威望,这次我们和他撕破了脸,就算怕坏了名声愿意忍下这口气,却再也不可能帮衬我们了,父亲的小祭,我准备去问问报恩寺的师傅,看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还有王主簿那里,关系就更不能断了……”

  她林林总总地和钱氏说了快一个时辰的话,钱氏见女儿处处都想到了,安排好了,一直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你父亲要是知道你这样,肯定会又伤心又骄傲的。”钱氏含泪催她快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去封通往你大伯父和三叔父那边的甬道。”

  宋大良和宋三良如果还有一点点良心,就不会把送葬这么大一摊事就这样丢给她女儿了。

  钱氏准备不和这两家人来往了。

  宋积云点头,回去时看见荫余堂还亮着灯,她不由问香簪:“元公子在干嘛呢?”

  香簪道:“元公子看见老爷留下来的高岭土,说要捏个杯子。”

  宋积云想到明天还有一堆的事,干脆转了个弯,去了荫余堂。

  元允中坐在父亲的小作坊里,正在捏着个压手杯。

  六子指着旁边的拉坯机急得直“啊啊”,他却不为所动。

  看着还挺有想法的。

  宋积云莞尔,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道:“这样也能行。不过有点可惜。高岭土还是做瓷器更好。你这个用一般的黏土就行了。”

  她前世资助过很多艺术家,其中就有做陶艺的。

  宋积云想到他扶自己母亲的那一下,对他和善了不少,道:“你想带走吗?我可以帮你把它烧出来。”

  元允中放下了手中的泥杯,道:“这么说来,我可以走了?”

  宋积云含蓄地道:“这些日子委屈您了。走的时候,我会把酬劳给您带上。”

  元允中“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捏着他的杯子。

  宋积云看着他平静的面容,想到从前的种种,心里微微发怵。

  总感觉有点不真实。

  但她的确也想早点送他走了。

  他这个未婚夫的身份太敏感,早走早完事。

  而且正如她母亲所言,如果在灵堂的时候他乱说话,她虽然不至于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但也很麻烦。

  就当是他遵守承诺的报酬,她对他宽和一些好了。

  “你看明天启程怎么样?”宋积云道,“虽然有点急,但吃穿嚼用我都会帮你准备好的,你要是需要,到了鄱阳湖,我还可以让郑全给你买几个小厮或者是随从,一路陪你回家。”

  元允中点头道:“可以!”

  ……就没有了下文。

  这么爽快?!

  宋积云简直都要怀疑眼前换了个人。

  可就在此时,元允中微微抬头,朝她扬了扬手中的杯子,道:“我要把这个杯子烧出来,带回去做个念想。”

  宋积云深深呼了口气。

  这还差不多!

  她就知道,这人不找点事,没这么容易答应走人。

  烧个杯子,最快也要四、五天,若是不凑巧,七、八天,十几天都可能。

  不过,她们家就是烧窑的,他只说把这杯子烧出来,又没有说烧成什么样子。

  宋积云朝他勾了勾唇角,道:“好!”

  然后伸手夺了他的杯子,道:“元公子要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才好!”

  元允中在旁边的铜盆里慢腾腾地一面洗着手,一面道:“我什么时候说话没有算数?愿赌服输,我这不是在宋小姐指定的地方住着吗?拿钱消灾,我这不是一句多的话都没说吗?宋小姐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宋积云被他说得一噎。

  这就好比员工消极怠工,可他还是完成了工作目标,纯粹让人觉得不舒服罢了。

  问题是元允中还不是她的员工。

  宋积云再次朝着元允中假假地笑了笑,举了手中的杯子,道:“我明天和你的行李一道送过来。”

  “多谢!”元允中翘了翘嘴角,也笑得很假。

  宋积云憋着一口气走了。

  元允中对着六子打着手势:明天做鲜肉馅的大方糕。

  六子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元允中慢悠悠地往厅堂去。

  宋家的厨子还是不错的,他提了几次要求,她们家的大方糕就做得可以和他们家的厨子相媲美了。

  *

  宋积云回到房间连喝了两碗冰镇的酸梅汤,这才觉得心情舒畅了些。

  她叫了郑嬷嬷和郑全过来。

  “元公子明天就走。”她不顾两人的惊讶,吩咐郑嬷嬷,“你连夜派人去县里最好的裁缝铺,把元公子能穿的衣服都买回来。再让厨房做些路上易食的干粮点心。凉席、被褥、熏香、围棋双陆之类的也都要准备……”

  说起来都要半天,何况是要准备。

  郑嬷嬷匆匆走了。

  宋积云这才吩咐郑全:“他人一不见,衙门那边就找了过来,虽说用的是县令的名头,可我们查了这么长时候,打听了这么久也没个准信。他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他走的时候,不能在梁县露面。你准备辆平时小厮出门采买的马车,今晚上亲自去联系给我们家送瓷器的船家,最好能随着他们一起离开梁县,直接把人送去杭州,送他上了回京城的船。”

  郑全一愣,道:“不是苏州吗?”

  宋积云笑道:“你还怕他在苏州没人吗?”

  郑全脸一红。

  宋积云叹息道:“他走得越远越好。就算是要找我们算账,我们也有时间布局。”

  郑全沉声应是。

  宋积云转身去拿了张名帖给郑全,低声道:“这是宁王府大总管的名帖,你想办法手找到那边漕帮里的人,最好能打听到婚书上写的那个元浩然是谁?江南这边打听不到,就往京里问。”

  她总觉得元允中的身份是个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炸了。

  郑全一一应诺。

  宋积云又和他讨论了些出行的细节,务求让元允中安安稳稳地走人,两人这才散了。

  她去了她院子西南角的一个石板房。

第36章

  石板房外观颇为简陋,看着像是放花具的地方,可它却是宋积云小时候宋又良为了哄她学烧瓷,专门按她的要求砌的一个小作坊。

  宋积云望着靠墙堆放的煤炭,在心里冷哼了几声。

  用柴烧窑,一夜的时间,不要说用高岭土做的瓷器了,就是用黏土做的陶器,也不可能烧出来。

  可她从后世来,知道用煤炭也能烧窑,而且升温快,时间短。

  她从置物架上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匣钵,把元允中的杯子放了进去,再用石板房里的红砖砌了一个小小的蛋窑,然后开始用煤烧窑。

  当然,他这个杯子想烧成瓷器是不可能的,但可以烧一半——烧成素坯。

  只是渗水性不太好,稳定也不怎么样,还说不好能不能用,但这与她何干呢?

  谁让他只给了她一夜的时间呢?

  宋积云要注意的就是别让温度太低,泥不能成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