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陶醉之所以喜喝酒,系因为他不愿太清醒。一个人整天清醒是痛苦的。
可惜陶醉虽然喝得醉醺醺,但依然说不出半句假话。
所以他更痛苦。
他原本叫做陶焉冰,但因为他一天到晚都大醉,所以别人都叫他做“陶醉”。甚至大多数的人,已忘了他的真名字。
所以如果一句话,是陶醉说的,那便一定是真话。
至少武林中人都这般认为。
而且陶醉曾被人威胁说一句无关痛痒、但对九脑龙王有利的慌话,陶醉拒绝,慕容不是于是一刀刀地杀,恫吓陶醉要将他一家人——包括高堂祖父母,父母及儿女——杀光。
结果真的把他全家杀光了,陶醉还是不说。
陶醉从此以后,酗酒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的人,他说的话,就如秦始皇泰山刻石的碑碣一般,经得起日晒水淋的。
如果是陶醉说公子襄拿了天书神令,那神今天书自然是公子襄拿的了。
甚至不容公子襄辩白。
公子襄也征住了——他设想到他一向尊重的陶醉也会这样说。
众人都望向公子襄——现在已不用说话,只等动手了。
就在这时,外面又拥进来一大批江湖人,这干人,就像互相约好了似的,全在“梁王府”中会聚夺宝。
秦歌衫慧黠的唇,唇边的小恁因聪明甚至狡猾的笑意而更显灵巧活泼:“那位小哥儿,既然陶醉曾讲过这话,为何陶醉不亲自来?”
场中默然。
无人回话。
秦歌衫再问一遍,“正人君”仲孙湫的眼睛也亮了,他也扬声问:“正是。那位小哥在哪儿?他因何要告诉小哥,可否赐告?”
他的声音不故作响亮,但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去。还是没有回庞,众人这才发现,那原先说话的满脸污垢的年轻人,早已不见了。
仲孙湫又问了两遍,微微笑道:“是歹人造谣生非,却要冒上陶醉先生的金号,真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众人一时哑然。还是辜幸村死不息心,而且足智多谋,道:“那小哥儿溜了,可能是怕‘梁王府’的声威……”
仲孙湫截道:“辜霸主是说咱们‘梁王府’的人会当着列位英雄的面对付他么?”
辜幸村话音一塞,换得干笑三声,在这三笑里已想好了应对之策,道:“那是年轻小子的不懂事,以公子清誉,又怎么会作出此等令人贻笑大方的事来呢?他一下子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却道:“但是人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又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公子是明人,当然明人不做暗事,但为澄清起见,嘿嘿嘿,不如我们还是当面去向陶醉问个究竟!”
众人却哄然说好,公子襄谈谈地道:“现在陶醉行踪,辜前辈可有所知?”
辜幸村为之瞠然,公子襄点头,向弟子群中叫了一声:“元三迁、罩九忧。”
只见两人站了出来,一人道:“回公子的话,陶醉先生近日就存襄阳一带,三日前刚入襄阳城。”
另一人道:“他住在‘客来客栈’,除了每日三餐外,绝少出外。似在练什么武功。”
公子襄点点头挥手道:“好。”又含笑向众人道:“既然陶醉先生就在这里不远的‘客来客栈’,为了澄清这件事,使各位满意,晚生就依霸主之见,请各位移尊至城中如何?”
辜幸村脸色一阵尴尬,终于强笑,道:“赫赫赫,好厉害,公子的手下,遍布江湖,咱们一行一动,原来早在公子耳目之中……”
秦歌衫眼珠一转,笑了一笑,道:“辜霸主,你不要去问陶醉先生也可以,可是你又想要天书神令,急搜‘梁王府’,不如这样吧,刚才比了三场:江霸主、落花娘子,甄霸主都比过了:就只差你光说不动手,不如跟仲孙哥较量一下,若您老赢了,搜宅夺宝不是大有希望吗?”
辜幸村心里暗咒这妮子总有一日落到我手里,我就……但脸上毫不变色,道:“比武徒伤感情,实无必要,何况仲孙兄的‘正字五剑’,我一向就钦仪得很。”辜幸村道:“我们还是先找陶醉吧。”
忽听落花娘子说:“我们不是要见唐方吗?”她听说唐方那么美,所以念念不忘要见她!
落花娘子这一提起,唐藕又想起了她和唐方晨上紫金山的情形。
早上紫金山。山上的紫金宫,就像皇帝头上的金冠一般,辉煌莫比。海难递到了之后,观中的道士全都被赶了出来,愁眉苦脸,只敢在山下徘徊,所以唐方很容易就知道“西方霸主”日前落脚的地方。
紫金宫在山路曲曲折折,迂回而上,直到观前的“日月门”,一路上有遮篷凉亭,唐藕紧跟唐方背后。
唐方什么也不怕,她穿黑色劲装,被枣红披风,向前疾行。除非她知道海难递因何能背得出她和萧秋水最后说的那番话。
没有晨钟,更不是暮鼓,山上隐隐传来一阵唱诺。
这时晨钟清蒙,天灰灰光,那一阵佛惕,唐藕不禁路神起来,听得幽幽惚惚。她在这浑穆的佛号之中,不禁起了忧思,想起她曾经暗恋过的人,和被她拒绝过爱慕她的人,还有很多很多的情怀,而个因年岁的增长而变得如晨庵一般幽幽邃邃,她一阵恍惚,忍不住如同呻吟般唤了一声:“梵唱!”
忽听唐方坚定冷如冰的声音叱道:“非梵唱!”
在出语同时,已啪地掴了她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巴掌,立时使唐藕清醒过来,那声音明明是如魔如魔的咒语,哪里是心情意静的梦唱!
唐藕大吃一惊,一排阶梯,如墙般高耸而上,上面还有两角飞檐,正是“紫金宫”的“朝王殿”。
唐方粉脸煞白,道:“好好一座庙字,给你们这干恶徒装神弄鬼,搅得鸡犬不宁,人神共愤,快给我滚出来!”
只听咒语一歇,一人笑嘻嘻地道:“想不到‘迷神靡音’也制不住姑娘……姑娘要我滚出来,我这就滚出来。”
说着那海难递,穿着黑色半袖至肘袍,横在阶梯之上。
“我既已出来……姑娘也就多走几步,上来吧。”
唐方冷笑道:“第四、二十五、三十八级处,有机关埋伏!”
海难递道:“不错。”他背负双手,仰天叹道:“在下知道这些陷饼,是瞒不过姑娘的。但是……姑娘若要知道在下所背的‘乃敢与君绝’系何处得来……则少不免还是要过这一关,除非姑娘答应在下一个要求,在下就马上撤除障碍,恭迎姑娘,回答问话。”
唐方寒着脸问:“什么条件?”
“说条件实在太难听了;”海难递悠然道:实因在下实在爱慕姑娘,只要姑娘肯答允……”海难递居然也有些腼腆起来:嫁给在下……在下就一定坦承相告,尽除埋伏,并帮助姑娘寻找萧大侠。”
唐方冷笑。海难递急道:……这是在下第一次动了真情。在下不才,但向来不作婚姻之念,虽有不少女子想嫁在下……但在下自从见姑娘后,在下的执见才完全打破,决意非卿不娶……”
唐方截道:“好了。”
海难递一呆,随即喜道:“好?”
唐方静若寒霜,她的眼神既无讥消也无愤溺:“你的条件我不答应。”
海难递一震,惠然道:“难道你不想救萧秋水?”
唐方冷冷地道:“要找萧大侠也不必靠你。”
海难递脸色一沉,旋又冷笑道:“那你不想知道我昨天的话唐方道:“想知道……”
海难递又一怔,道:“你要闯关?”
唐方不应,坚决地颔首。
海难递讶然:“你可知道这难关为何人所设?”
唐方浏顾四周一阵道:“这是‘紫金宫’,为当年于骨烈于大师所建。”唐方道:“于骨烈于大师是一流神匠,他的机关布设,更是九州一绝,这点我知道。”
“唐姑娘不愧为蜀中唐门的才女。果然傅通情理,遍晓古今。好,好,了不起!”海难递又涎着脸笑道:“只是如此一个美人儿,聪明人儿可人儿,让机关给……伤着,那多令人遗憾啊。”
“那是我的事。”唐方道:“我宁可闯机关,揪你下来,说出那话是从何得知的因由!”
海难递脸色也变了,他涨红了脸:“你既然不识抬举,就闯吧!”
唐藕一闪身,就要替小姐掠阵,唐方出手拦住,道:“我来!”
她如燕子抄水一般,已掠过第四级阶梯,海难递大呼道:“那不算!那不算!你要想知道萧秋水的消息,就得蹲下去,触动机关才算!”
唐方半空中一咬贝齿,身子回旋下降,缓缓向第四阶梯落下。唐藕瞧得一颗心,都几乎自口腔跃出。
唐方的脚尖甫触阶梯,石级中裂,下方突现一个大洞,在此等情形之下通常人身形下沉,双足凌虚,并不能再提升高跃。
但唐方却能。
她的轻功原就是唐门年轻一代中最好的,何况她最后又得唐老太太悉心调教!
她竟能借足尖触级之力,在石级裂开之前,她已及时斜横飞出。
飞落至第十三级阶梯上,如迎风飞絮一般欲飞而逝,却犹落花独立。
唐方这一打横飘开,在裂开沿口射出来的五排连环淬毒强弩快箭,便完全落空了,等于射向天空,机簧力尽时,纷纷都无力一地落下来。
海难递见唐方的轻功如此佳绝,身形如此曼妙,竟也看呆了。忘了要对付唐方,失声喝彩:好!”
唐方嫣然一笑,又飘上了第二十三级,凝视二十五石阶轻慢地举足……
海难递情急叫道:“小心。”
唐方见海难递倒是真情,妩媚一笑,间:“我若三关都闯过,那些话你从何而得知,便得告诉我,萧秋水在什么地方,也得悉尽相告。”
海难递见唐方此刻念着的仍是萧秋水,便顿时不高兴起来,沉着脸点了点头。唐方又是一笑,笑得海难递心荡神摇。
唐方却突然一步,跨向第二十五级——有机关布置的石阶!
第十七章 第三十八级阶梯
唐方正想如何将足尖借力后翻之际,足躁犹在半空,离石级尚有尺余时,石级骤然翻开了。
这机关竟不必触及就开,只要有些许旁边石级的震荡,以及人气,立刻就可以把埋伏发动。
唐藕禁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就在这刹那,唐方已解下红披风,闪电般益在裂开的洞口上。
只听一阵“噗噗噗噗噗”连响,披风一阵乱动,约莫过了半晌。披风里没了动静。
唐方缓缓抽回被风,隐约听见海难递在石级顶上也舒了口气,唐方翻开披风,只见披风里钉满了各式各样的针。
枣色的披风里面本是镶着白兔毛,而今兔毛都成了蓝紫色,连兔毛沾着了也如此,如果人体被这些针刺着了,更可想而知。
唐方暗底里也吁了一口气。
海难递却自上面俯瞒下来,看见唐方的一头乌发,发卷的刘海,白生生的俏脸,和尖挺秀气的鼻子,以及美丽的胸身,他心里急得不得了,忍不住叫道:“唐方、唐方你已闯过了两关,第三关是最难的,你不要轻试。”
唐方仰视,那黑白分明,看似冷晶清澈但有几分凄楚的眼胯,看向他,冷冰冰地道:
“那你愿意告诉我了?”
海难递想想又不甘心,终于摇首道:“好……吧!只要休让我亲一亲,也不必嫁给我了,就不必过第三关,我告诉你就是了”
唐方粉脸又是一寒,理也不理睬他,径自向第三十八级阶梯行去。
海难递心中难受,心想:这样一个夫人,怎能教她受到损害,而第三十八阶梯的埋伏,又十分犀利,不知多少武林一等一高手,都丧生在这第三关下……自己上来则是因与原来此处观主不掸道人相熟,自己先上此阶梯后,在猝不及防下击杀不禅,然后借他的这个留存下来的石级机关,以图难倒唐方。
岂料唐方了然无惧,勇闯三关。
唐方这时已悠然行去。
第三十八级阶梯!
第三十八级阶梯!
是生?还是死?
唐方闯不闯得过?
可是唐方没有想,没有想她自己过不过得了关,而是在想:
——那海霸主怎知道自己和萧秋水所说的话?
——难道海难递已经找到了萧大哥,他……
唐方觉得无论如何,都要得出答案来,所以她昂然走向第三十八石级,那是于大师所设下的无人能破的机关陷阱。
第三十八级阶梯!
海难递忽然叫道:“别……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站住,望向他:“我可没答应你的条件。”
“我提条件了吗?”海难递苦笑,他个知道为什么他的心狠手辣遇着了唐方都成了千思万念的柔肠百结:“我只不过提出要求都不提了。”
“我告诉你好了。”
唐方停了下来,静静地问:“你说。”
两只黑白亮丽的眸子注视着他,海难递只觉得一阵昏眩,宛似在皖月亮日下一般。他蹑懦道:“其实……其实我根本就没有……没有见过萧秋水。”
唐方秀眉一锁剔扬,带三分希望七分不信地仰脸问:“那你又怎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