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我唐斗的暗器第一之位恐怕亦要保不住了。”唐斗感慨地叹息了一声。
“唉,大少何必妄自菲薄,夜雨洗残荷虽然犀利,但是一筒只能连发两次,怎比得上我唐门春暖花开流的霹雳连发。今日咱们叔侄只谈毒药,不谈暗器,大少毋须花心思诱我和你比试暗器。”唐万壑低声道。
“嘿嘿,伯父果然机警。”唐斗满脸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草地上的一众唐门干将已经看到了凉亭中的唐斗,无不焦急地摇头作势,示意唐斗快快逃走,可惜这些人嘴中都被塞了棉布,无人能够发出半点声音。
“今日你我在下毒上一较长短,不知大少有什么比试的好主张?”唐万壑冷然看着唐门众人的模样,压低了嗓音问道。
“这个嘛……”唐斗犹豫了半晌,“伯父你是使毒的祖宗,自然比较有经验,不如就让你来定吧。”
“哼哼,”唐万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好。咱们叔侄本为血亲,大打出手实在煞风景,不如我们就在唐门诸位兄弟前对饮一杯,生者为胜,死者为败。”
“杯酒分生死,果然雅致得很。伯父何不直接赐我一杯毒酒,让我自尽了事算了。”唐斗说到这里,语气中已经露出了愤懑之态。
“哈哈,大少莫非舍不得自己的性命。莫要忘了,你我此刻的目的并无差别,都是想要留下唐门这八百兄弟的性命。而且,你也不用这么悲观,我亦要饮下你下毒的美酒,说不定,你的毒药会先要了我的性命。”唐万壑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
“哈哈,说的也是。不如现在我们就立下生死状,让兄弟们看清楚我们乃是自愿比试,生死与人无关。”唐斗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哑声道。
“好,果然痛快,来呀,笔墨伺候!”唐万壑豪迈地一挥手,立刻有两个小厮来到唐斗和唐万壑的身边,为他们各自摆上笔墨纸砚。
唐斗一把抓起桌上的狼毫笔,饱浸浓墨,咬紧牙关,凝视着空空如也的宣纸,一时之间思绪万千,百感交集,不知如何起笔。
“大少,不如让我先来。”唐万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狞笑了一声,抬手在纸上笔走龙蛇,瞬间写完了数行大字:“为保唐门血脉,无味徒增死伤,唐万壑今与唐斗在祖园落英林一决天下毒圣的归属,杯酒分生死,胜者执掌唐门,号令蜀中,败者肝脑涂地,自赴黄泉。生死状立,各安天命,阎王点将,与人无尤。无论胜者何人,唐门诸君当誓死效忠,务求振兴门户,雄霸江湖。”
“哼,伯父,你以为凭着区区几行生死文书就能够让唐门众将甘心为你驱使?”唐斗忍不住冷笑一声,低声道。
“大少倜傥风流,英明神武,在江湖上风头强劲,麾下诸将甘心效死,理所当然。但是人的记忆,最是捉摸不定,大少故去之后,少则一年,多则三载,人们就会渐渐忘记你的音容笑貌,所作所为。更没有人会为一个已经渐渐模糊的影子继续誓死效忠。我只要善待诸将,严加控制,不过三年,唐门将会再次同心同德。”唐万壑说到这里,微微一笑,“老夫已经等待了几十年,再多等三年又如何?”
唐斗一张俊脸忽青忽白,两只小眼好几次瞄向东倒西歪躺在听雨阁草坪上的唐门诸将,但是思索再三,终于无奈地长叹一声,拿起面前的毛笔,挥毫泼墨:“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唐斗今与唐万壑一决天下毒圣归属,乃世间第一豪迈事。胜者重振唐门,再战江湖,败者撒手归西,来生再见。生死状立,各安天命,阎王点将,与人无尤。唐门诸君当记内斗为耻,协力断金,无论唐门门主花落谁家,应同心同德,倾力辅佐,莫蹉跎岁月,一事无成。败者九泉之下,当以为荣。”
“好!”看到唐斗银钩铁划一般气势恢宏的生死文书,唐万壑忍不住大声叫好,“大少文风慷慨豪爽,不失一代雄才的风范。令人忍不住想起当年易水河边,白衣渡江的慷慨悲歌之士,实令人忍不住抚掌赞叹。”
唐斗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脸上肌肉抽动,仿佛恨得压根发痒,咬牙切齿地将手中文书塞到他的手中。
“哈哈。”唐万壑左手拿着唐斗的生死状,右手拿着自己的生死状,昂首阔步,来到躺在草坪上的唐门二十七头目,诸位副将面前,将两张文书朝他们抖开,令他们看得真切。
“唐门诸君听真。我唐万壑和唐斗恶斗连绵,唐斗的兄弟死伤枕藉,我的儿郎也十不存一,如此怨怨相报,何时才是尽头。今日我唐万壑与唐斗痛定思痛,终于决定以唐门冠绝天下的毒术来一较高低。胜败生死,各安天命,这里是我们二人的生死文书,各位请看清楚。”唐万壑扬了扬手中的文书,眼中闪烁出热切的光芒。
唐门诸将挣扎着蠕动到唐万壑的身边,急切地一行行看着生死文书上的文字,顿时将一双双焦急担忧的目光投向默不作声的唐斗。
看到兄弟们的目光,唐斗轻轻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来到他们面前,轻轻抬手一个个拍着他们的肩膀,沉声道:“兄弟们,我仔细想过了,也许这才是唯一能够两全其美的方法。唐门内斗太久了,继续这样下去,江湖中将再没有唐门的称号,如今我们兄弟浴血奋斗的一切,终将沦为江湖儿女茶余饭后的笑谈。你我情何以堪。今日我唐斗有备而来,就在这里和唐万壑以毒术争胜负,无论何人获胜,你们都不用为逝者复仇。你们可信得过你家大少?”
唐门诸将虽然说不出话来,但是众人眼中早已浸满了泪光,有些年纪轻的头领此时低下头去,闷不做声地涕泪交流。领头的唐门五将含泪用力点了点头,以示他们会遵照大少的吩咐。与兄弟们交代完后事,唐斗猛地抬起头来,朝唐万壑怨毒地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一掸袍袖,大踏步走回了凉亭之中,厉声问道:“唐万壑,该做的我已经都做了。现在是时候告诉我,为什么在唐门诸将当中,唯独缺了我最好的兄弟唐钉?难道他……”
“大少和兄弟们情意深重,实在感人肺腑,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唐万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唐斗的话头,用力一拍手,“酒来!”
第六章 十年到底有多久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浑身天青色锦衣,头戴黑金相间的玲珑平巾帻,颈系青红巾,腰佩紫金博带,脚踏黑线薄丝履的倜傥少年手捧白玉圆盘,快步从落英林中走来。在圆盘之上,纹丝不动立着两盏金樽,一壶美酒。
看到这个潇洒倜傥的少年,唐斗神色一阵迷茫,恍惚中似乎看到了自己当年初闯江湖之时的风流模样。但是他再凝目细看,却发现端着玉盘金樽前来献酒的少年竟然是自己蜀中最好的兄弟——唐钉。
“唐钉?!”唐斗一时之间只感到口干舌燥,一头混沌。
“大少……”看到唐斗,唐钉的脸上露出一丝阴沉之色,哑声道。
“大少,你刚才不是没有看到你这个好兄弟吗?现在他就在眼前。”唐万壑阴笑着悠然道。
望着眼前这个一身盛装,神采飞扬的昔日老友,唐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向前紧走三步,来到唐钉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厉声问道:“阿钉,到底怎么回事?”
唐钉抬手挡开唐斗的手,身子连退三步,沉声道:“大少,我唐钉早在一年前已经投入万壑公麾下效力。”
“什么?”唐斗瞠目结舌,愣在当场,“你叛出唐门?你?唐钉?”
“怎么,大少?很难相信吗?”唐万壑冷笑着问道。
“你骗我,阿钉,你是为了兄弟们的性命与这老贼虚与委蛇,伺机而动,是也不是?”唐斗厉声问道。
“哈哈,大少啊大少。”看到唐斗的样子,唐万壑仰天大笑,“毕竟是年轻啊。你有没有想过,当日醉香楼夜宴我的两个族弟摆出那么明显的圈套,你却偏偏要一头撞进去?难道这么笨拙的伎俩,你都看不透吗?”
“哼,我当然早就看清,只是……”唐斗看了面露冷笑的唐钉一眼,忽然恍然大悟,“阿钉,我是为了去救阿钉才会一头钻入那天罗地网之中。”
“不错,阿钉早就算出大少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兄弟有难,他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了不起啊,大少。能够得到阿钉如此高评价的江湖人,你是惟一的一个。”唐万壑沉声道。
“但,但是……醉香楼上,唐门二老与我放对,若不是唐钉,我岂能如此轻易获胜?”唐斗此刻的心中已经渐渐认识到了唐钉的背叛,对他的称呼也从阿钉改成了唐钉。
“唐万山,唐万荣这两个匹夫和老夫的年纪相差不远。老夫做了唐门门主,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心热,恐怕等不及我一命归天就会在背后捅我一刀,趁机上位。我早就吩咐阿钉找一个机会借大少之手将他们二人除掉。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大少出手如此张扬漂亮,白旗一杆镇蜀中,无声而下醉香楼,这件事若是写在江湖史书中,也是一段佳话。”唐万壑摇头赞道。
“大少智慧绝伦,武功超凡,即使没有我的助阵,杀死唐门二老亦非难事,我出手相助,不但可以赢得大少信任,又为门主除掉心病,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唐钉青铜色的脸膛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阿钉,这老儿既然杀得了他的两个族弟,难道不会杀了你吗?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唐斗双手一摊,急切地问道。
“唉,大少,刚才你也说过,我耳顺之年做了唐门门主,所谓光阴不再,时日无多。阿钉耐心得很,他能够在蜀中隐忍十年,自然不在乎在我麾下再多呆几年。他日我年老体衰,自然会将唐门门主的大位传给我视如左膀右臂的副将。”唐万壑说到这里,和蔼地拍了拍唐钉的肩膀,“大少你嘛,哼哼,青春正盛,来日悠悠,恐怕你年老体衰之时,阿钉已经不在世上。你让他何时才有机会出头上位?呵呵,这也许就是年长的优势。”
“这就是原因?唐钉?你想要做唐门门主?”唐斗不敢相信地问道。
“我为什么不能?”唐钉厉声道,“我暗器功夫没有你好吗?我使毒手段没有你强吗?我为唐门流的血比你少吗?我救下的兄弟没你多吗?你能做大少,我也能!你能够啸傲江湖,我也能!如今的江湖子弟,只知道你唐斗的名字,我唐钉的名字却无人问津,你说我比你差在哪儿?差在没你风流不羁吗?差在没你懂得吹嘘吗?大少!你威震江湖之际,何时想起过我?”
“阿钉……”听到唐钉愤怒的发泄,唐斗心中一阵惭愧,在中原逍遥快活的这些日子里,他的确一度忘记了唐钉的存在,直到蜀中告急的文书来到眼前,他才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在中原江湖飘泊了十年。
“但是,为了一己的荣耀,你竟然拱手让出唐门剑南十六堂,这其中枉死了多少唐门的好兄弟,你可知道?”唐斗厉声问道。
“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当初决定背叛你的时候,早就预料到了尸山血海。如果不是大少你英雄了得,杀光了所有的尸王龙和狂魔人,这里的兄弟说不得也是要杀的。”唐钉狞声道。
“你……”唐斗双目失神地望着一脸铁青的唐钉,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么说来,当初在醉香楼上也是你下的手脚?”
“不错,大少出外斗阵,我趁机聚集所有兄弟,开了酒窖中所有的烧春酒,邀众兄弟痛饮之后,大开四门,和大少一起并肩作战。众兄弟都以为是最后一顿酒宴,各个埋头痛饮,尽中酒里埋下的六香软骨散,不费吹灰之力就一网成擒。”唐钉沉声道。
“也许……”唐斗感伤地看了唐钉一眼,“也许我该谢谢你替我救了他们一命,如果他们忍不住冲出去动手,在那上千的尸王龙,上百的魔人夹击之下,他们又有几个能够活命。”
“大少……”唐钉紧紧咬住嘴唇,深深看了唐斗一眼,又飞快地转过头去,拼命掩饰住眼中的一线愧色。
“大少,你们兄弟也叙过旧了,你心中未解的疑团也解开了,现在应该是你孤身上路的时候了。”唐万壑紧紧盯着唐钉和唐斗脸上的表情,眼神闪烁地缓缓开口道。
唐斗轻轻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唐钉单手托住白玉圆盘,右手拎起酒壶,在两盏金樽中各自倒入一杯呈现琥珀色的美酒。
唐万壑抬起手,当着唐斗的面,伸指在他面前的金樽上轻轻一弹,一线绿雾从指间激射而出,瞬间溶入琥珀色的酒光之中。
“大少,请赐教。”施完毒,唐万壑脸上露出自信的微笑,抬手朝面前的酒樽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唐斗狠狠地盯视了他片刻,终于缓缓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黑布袋子,在袋子外侧用金线绣着硕大的两个隶书汉字“砒霜”。他伸手从袋子中抓出一把粉,用力撒在唐万壑的杯中。
侥是唐万壑城府深沉难测,看到唐斗手中的黑布袋子,也忍不住露出难以掩饰的鄙夷神色。他身边的唐钉头飞快地低了下去,不知是想要掩藏笑意,还是不忍看到唐斗大出洋相的丑态。
“大少,准备好了吗?”唐万壑以一种优雅谦和的姿态缓缓端起面前的金樽,微笑着问道。
唐斗深深望着他,猛然从面前拿起金樽,冷冷一笑:“唐万壑老儿,你真的以为这区区一杯毒酒可以毒死我唐门大少吗?”
唐万壑自信地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少命在顷刻还想逞威风。不如我让你死个明白,这杯毒酒正是用了提炼自尸王龙的剧毒,此毒的烈性超过绝蛊数倍,发作之猛烈迅速更是远超济辈。饮下毒酒,片刻之后,大少就会气绝,除了我的解药,天下无人可解,就算是贾扁鹊再世,神医彭娇重现,亦难救你的性命。”
“嘿嘿,你又怎么知道这杯酒中不会事先下了解药?”唐斗阴测测地冷笑道。
“哈哈哈哈,”唐万壑仰天大笑,“大少,现在想要来挑拨离间,是否有些嫌晚?唐钉走到如今的田地,早已经无路可退,他不主动杀你已经是万幸,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吗?”
唐斗无动于衷地耸了耸肩膀,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金樽,看杯中的美酒掀起圈圈波纹,淡淡说道:“万壑老儿,你听说过良心二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