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你自便吧。”唐斗此刻亦没有心情和尸王龙魁逗闷子,朝它挥了挥手,便迫不及待地朝着醉香楼正门走去。
“兄弟们,你家大少我回来了,哈哈!没缺胳膊没少腿。”唐斗用力推开门,得意洋洋地叫道。醉香楼一层里,空空荡荡地回响着他的叫声,却没有一个人应声而出。
唐斗双眼一眯,感到事情有些不对头。醉香楼内灯烛俱灭,人气全无,凉气袭骨,完全没有人的体温。
“阿钉?阿冰?阿毒?小柯?老屠?老吕?”唐斗窜入二楼,大声吼道。
他的声音在醉香楼上下回荡,却久久没有回应。就在这时,厨房里忽然传来一声怪异的声响。
“好贼子!”心中如火如荼的唐斗一个健步窜下二楼,冲进厨房,却看到刚才在门口的尸王龙魁嘴里叼着一整只烤鸡,从一堆炊具中爬出来,一双火眼无辜地看着他。
“原来是你……”唐斗浑身松懈了下来,抬手轻轻摸了摸它的额头,“咱们真是同病相怜,你的同伴都命丧黄泉,我的同伴却都失去了踪影,他们到底去了哪儿呢?谁能告诉我?”
“咕……”尸王龙魁一口吞下那只烤鸡,伸出信子舔了舔唐斗的手。
“哼哼。”唐斗朝它笑了笑,抬手挠了挠它的下巴,长长叹了一口气。正在他恍惚之时,一道破风声猛然在耳边响起。
“好贼子!”唐斗猛地站起身,从厨房中窜出来,抢到风声响起处,却看到一枚蓝莹莹的毒蒺藜深深钉在龙虎阁的北墙之上,毒蒺藜的头上挂着一封书信。
“哼!”唐斗箭步走到书信旁,把将信抓到手心,抬手打开火熠子,一行行读下去:“大少如吾,今得汝手下八百名,大小头目二十七,唐门五将,若想保全手下性命,敬请孤身前往祖园一叙。不得带折扇,不得带暗器,如有违约,兄弟皆亡而已,切记切记。”
“唐万壑,我到底还是低估了你……”看着手上书信,唐斗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第五章 双雄会
剑南祖园,天下名侠,天山双英之一祖悲秋的故园。由祖悲秋的授业“恩”师完美武学宗师圣手牧天侯设计建造而成。相比于唐代其他建筑奔放恢宏,富丽堂皇的建造风格,祖园以它沿袭自魏晋南北朝的温婉建筑风格,在豪华富庶的益州之内独树一帜,开拓出一片清幽静谧的园林景观。园中有名的景致诸如:青林深谷,曲径通幽,小桥流水,竹林鸟鸣,残荷听雨,以及名闻天下的落英林吸引着天下所有喜爱寻幽访圣的江湖儿女。
唐斗在这个美丽幽静的园林里度过了他的童年时光。那个时候,唐门上下仍然团结一心,艰苦创业。他和唐钉与一群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每日刻苦训练暗器功夫,倾听老爷子天下扬名的训导,憧憬着有朝一日率领唐门豪杰入驻中原,和天下英雄一较长短,憧憬着啸傲江湖,云游四海,将自己的足迹留在天的尽头。祖园仿佛是一座隔绝尘世烟火的仙境,人处其中,心情可以完全宁静下来,空灵的心境中没有尘世的侵扰,心中的梦想会变得如此真切,如此触手可及。唐斗不知道如果没有祖园的陶冶,他是否会有如此坚定的称霸雄心和百折不挠的强大信心。祖园就仿佛是一直支撑着他的心灵支柱,如今,祖园却已经成了唐万壑的老巢,唐斗将要面对的龙潭虎穴。唐斗的心中不禁平添一丝愤懑与沉重。
此时的他,一身白衣,腰系白带,歪戴一顶白色的秀士帽,缓步来到祖园的门外,看着园门前那硕大的“祖园”二字,默默地出着神。
“大少……”两个熟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际,令他不得不收回脱缰的神思,抬眼看去。祖园内出来迎接他的人是两个原来唐门在嘉州,雅州分堂的堂主。一个叫做唐横,一个叫做唐霆,都是精明强干的好角色,平时和唐斗兄弟相称,如今却都已经投入新唐门。
“阿横,阿霆,好久不见了。”唐斗淡淡看了他们一眼,沉声道。
“大少,”唐横惨白色的脸上露出一丝潮红,头低了下来,“门,门主在落英园内摆设了酒席为你接风,请你跟我们来。”
“好。”唐斗看着他微微点了点头,转头看了默不作声的唐霆一眼,“新门主对你们还好吗?”
听到唐斗的问话,唐霆的脸色不禁一变:“大少,我等在雅州力战十日,奈何兄弟我无能,挡不住魔人和尸王龙的夹击,为了不让堂中兄弟枉死,我等万般无奈只能归降。新门主对我们这些降将的待遇可想而知,又何必出言相激。”
“阿霆,我并没怪你,我只是叹息自己回来得太晚了。”唐斗说到这里,叹息着摇了摇头。
“大少,现在事易时移,唐门旧部尽皆解甲归降唐万壑,望你体谅。”唐横说到这里,向前一步,来到唐斗身边,开始搜查他全身上下是否携带了暗器。当他检查完,感到一切正常,立刻一抬手,将唐斗朝门内迎去。
“……不知我从中原带来的兄弟和唐钉下落如何?”唐斗一边和他们走进门一边低声问道。
唐横和唐霆身子同时一震,唐霆道:“大少毋须出言试探,见过门主之后,一切皆会水落石出。”
“哼,好。”唐斗的眼中精光一闪,淡淡地说。
穿过漫长的青石小道,越过数条横跨溪流的竹桥,唐斗随着两人走进祖园园林深处的一片青竹密林之中。再前行数百步,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一片开满淡色花朵的樱树林赫然出现眼前。唐斗的眼中露出一丝怀念的神色,转头朝着林旁的听雨阁望去。听雨阁的凉亭突入林中,可以环视落英林的美景,听雨阁周围的围墙统统漆成了白色,上面画满了福龟仙鹤,奇怪的是福龟和仙鹤的数量极不对称,福龟数量极多,而仙鹤甚少。
听雨阁凉亭里摆着一桌丰盛的宴席,席间设了两个座位。一个座位上已经坐着一位鹤发黄须的青衣老者。
“大少,你终于来了。”青衣老者转过头来,朝着唐斗微微一笑。直到此刻,唐斗才终于有机会仔细看清唐万壑的面容。这个自出世以来就神秘莫测的毒圣长着一张清峻的瘦脸,高高的颧骨,深深的眼眶,在额头之上,眼眶之下,和鼻翼之侧,横着几条刀削斧刻般的皱纹,显示出岁月残忍的痕迹,也加深了唐万壑脸部的纹理,令他脸上细微的表情更加扑朔迷离,无法估量。他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微微撇向下方,流露出他性格中无法掩饰的冷酷和无情。犹如银钩一般突起的鼻梁,显示着他性格中的强横和果敢。
唐斗曾经无数次暗中想象唐万壑的相貌,想象自己正在和什么样的对手交锋。如今亲眼看到唐万壑的真容,他不禁在心里暗暗点了点头:“这才是蜀中枭雄唐万壑应该有的面相。”
“伯父有约,我这个做晚辈的安敢违抗。”唐斗朝唐万壑抱了抱拳,一身轻松地走进凉亭,大大方方地坐到了唐万壑的对面。
看着唐斗舒舒服服地作到了自己的对面,唐万壑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碧色的冷笑:“大少果然有胆色,明知是龙潭虎穴仍然一脚踏进来。”
“我唐斗最重的就是兄弟情义,你抓了我八百个兄弟,为了他们的性命,我唐斗担一点风险,也算不了什么。”唐斗用手轻轻敲了敲桌子,淡淡地说。
“大少出道以来,做的都是一本万利的大生意,如今为了自己的兄弟不惜身陷险地,你就不怕我既杀了你,又处决你的那群好兄弟,让你两头落空,蚀透老本,陪个一干二净?”唐万壑低头喝了一口茶,冷冷问道。
“如果当日醉香搂一战你那群宝贝毒蜥和魔人都健在,我也许信你的话。现在嘛,你老人家剩下的使唤人可不多了。我那八百兄弟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精英,有了这帮兄弟,唐门仍然是天下无敌的江湖第一豪门。否则,你老人家就算做了唐门门主,也不过是光杆司令。”唐斗懒洋洋地笑道,“我要是你,不但不会杀他们,还要把他们当成亲爷爷般供起来。”
唐万壑深深地望着唐斗得意洋洋的脸颊,沉默了半晌,忽然展颜一笑:“哼。难怪当年祖悲秋回访益州看到尚未满五岁的大少,便认定大少必非池中物,竟然以祖氏家业相赠,助我唐门成事,果然是好眼力。我唐万壑苦苦培养数十载的尸王龙阵,鬼楼的看家法宝过百魔人,遇到大少的机智应变,竟然转眼便灰飞烟灭。便是我唐万壑也要给你写个服字。”
“伯父过奖了。要说了不起,还是伯父的手段高明得多。我那八百个兄弟一个个都是久走江湖的精英,精通毒药暗器的杀人老手,见惯大场面的得力干将,没想到我出去转一个圈,你居然能够无声无息将他们一举擒下,这份手段我唐斗真是拍马也赶不上。”唐斗笑嘻嘻地说。
“哼哼。”唐万壑双眼紧紧盯着笑得没心没肺的唐斗,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些天来,大少一定食不下咽,睡不安枕,终宵苦思为何他们会被我抓到,是也不是。”
“……”唐斗抿着嘴望着唐万壑鹰隼一般的目光,笑着没有说话,心底却暗自凛然:这个老贼嘴倒是真严。
“不过大少刚才说的的确不错,我很需要你那八百手下的顺服。”唐万壑笑了起来,“今天我请大少来,心情和大少一样,就是想要救这八百条好汉的性命。”
“让我猜猜,你希望我的八百兄弟心悦诚服归降于你,却又想要致我于死地,哎呀呀,这中间的火候可挺难把握。”唐斗咧嘴一笑,“除非……嘿嘿,你能够找一个光明正大的方法将我干掉,嗯,比如说……决斗。”
“大少果然聪明伶俐。”唐万壑抚掌大笑,“所谓英雄所见略同,咱们叔侄二人可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啊哈哈哈。”唐斗低头拍着桌面,陪着唐万壑仰天大笑,一时之间,听雨阁内一片欢声笑语,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这对宝贝叔侄笑了良久,唐万壑终于收住笑声,朗声道:“大少,自郭重九重写天下第一录,暗器第一,毒药第一当之无愧为唐门所有,唐门大少从此被誉为天下第一毒药暗器的名家。暗器第一,大少当之无愧,我这个老朽也不想和后辈抢风头。这毒药第一的头衔嘛,大少得之似乎名不正言不顺。我唐万壑精研毒药穷五十年,说到用毒之术,天下无出其右,大少舔居高位,宁无愧乎?”
“众口烁金,积毁销骨,我算是见识到了。我唐斗从未说过毒药在行,江湖人却不由分说将这个头衔按给我,如今却是报应来了。伯父,不如我把这毒药第一的称号让给你如何?”唐斗嬉皮笑脸地说。
“哼哼,大少倒是会打小算盘。”唐万壑冷冷一笑,“只是今日你若不跟我比试毒药功夫,亦难逃一死。而你那些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少不得要陪你上路。大少最重情义,当知选择。”
“选择,嘿嘿,”唐斗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痛快痛快。”唐万壑霍地站起身,抬掌连拍两下。一排青衣黑巾的健儿幽灵一般从落英林樱树丛中冒出身形,整齐划一地列队在听雨阁凉亭前,齐刷刷向唐万壑躬身施礼。
“将唐门五将和那大小二十七个头目统统带到落英林来做一个见证。我和大少今日要在毒药这一项上较一较高下。”唐万壑朗声道。
“是!”那排黑巾汉子齐刷刷地应了一声,同时纵身跃起,瞬间消失了踪迹。
看着自己麾下劲旅来去如风的身影,唐万壑的老眼之中露出一丝踌躇满志的白炙之光,那股争雄江湖,耀武天下的雄心,老而弥坚,热切难掩。
噼噼啪啪的鼓掌声从他身侧响起,唐斗笑着走到他身侧:“伯父手下的走狗果然好身段,鞠躬的姿势看起来就象排练过,队伍列得好象刀裁一样,平时没少花心思操练他们吧?”
“哼,新唐门门规严明,训练精谨,能有这样的效果是当然之事。大少御下如此松散,实在值得商榷。”唐万壑冷冷地说道。
“哼哼,江湖子弟好不容易学得一身功夫,为的乃是逍遥自在,脱尽勒绊,活一个潇洒痛快,入了新唐门,嘿嘿,整日学些清规戒律,岂不是有些活回去了。”唐斗阴损地撇嘴道。
“大少整日只知道逍遥自在,风流快活,茫然不知江湖争霸的诡谲险恶,恐怕这就是你落到今日田地的首因。”唐万壑分毫不让地讽刺道。
“呜……我唐斗的确活得失败,不到三十岁就丢了唐门门主之位。伯父当然比我强得多,耳顺之年终于取代我唐斗成为一代新门主,实在是唐门吐故纳新,欣欣向荣的吉兆。庆祝完新门主的登基大典,是不是也是时候为您老人家选块上好墓地了?嘿嘿,说不定红白喜事一块过,实在是双喜临门,可喜可贺,可歌可泣。”唐斗笑嘻嘻地说道。
唐万壑虽然城府深沉,乍一听到唐斗的阴损话语,一时之间也感到胸腹间一阵郁闷,只想要张口吐血。他暗暗匀了几口长气,才没有显露出一丝半毫的怒色,但是他扶在凉亭上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一阵凌乱的破风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是一连串重物落地声。唐斗抬眼看去,只见唐门随他回川的大小二十七个头目,再加上唐门诸将人人被牛皮筋五花大绑,被人象扔口袋一般丢到了听雨阁凉亭前的草地上。
唐斗看到他们,连忙探头望去,焦急地一个接一个地默默点着名,却发现诸将之中唯独少了他最关心的唐钉。看到这里,他身子一耸,想要走下凉亭去再看一个仔细。唐万壑冷冷一笑:“大少,我若是你绝不会轻举妄动,现在落英林中我安排了十八位顶尖暗器高手,每人手中都有一筒昔日巧手匠李读密制的夜雨洗残荷。”
“夜雨洗残荷?!世间真的有这种暗器?”唐斗浑身一震,厉声问道。
唐初巧手匠李读乃是一位传奇的天才人物,自出世以来就善制机括消息儿,大至天山代代相传的五曜星魂阵,小至架在鼻尖上用来隐藏行迹的琉璃镜都是他别出机杼的发明。传闻昔日战神天兵做乱江湖,也是李读穷三十年之力,创制天火枪,与彭门门主彭无望,天山掌门连锋,越女宫主华惊虹在天山天池合力封印了这个妖孽。李读的后人一度因为散失了家传绝学的典籍而默默无闻。后来李家后人李无双结实了盗墓天王齐忠泽,终于在一处唐初名士的墓中找到了李家散失的典籍,从此李氏一脉再次振兴起来。而关于李读的传说也再次在大唐江湖上流传起来。很多人说李读其实仍然活在人间,正不知躲在哪里研制更加高明的机关暗器。而夜雨洗残荷的传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在江湖上盛行起来。
传说李读制造出这道暗器,曾经将它传给他最喜欢的小儿子。可惜这个小儿子性格乖戾,好勇斗狠,常常用这件暗器惹是生非。后来天山派一位名侠看不惯这个小儿的妄为,想要教训他一下,却被他用夜雨洗残荷结果了性命。从此天山派发出名帖,七大剑派劲旅迭出,整个江湖的白道高手都参与了对于这个李家小儿的追杀。但是这李家小儿凭着夜雨洗残荷的威力杀死杀伤了高手不下百人,其中不乏慕容,欧阳世家的顶尖暗器高手。很多当时声名卓著的顶尖侠客都在对上夜雨洗残荷时,受了重伤。李家小儿连战皆胜,竟然生出武林称霸的雄心,想要凭借夜雨洗残荷问鼎武林霸主。李读万念俱灰之下,只好亲自携第二筒夜雨洗残荷找到李家小儿,以暗器对暗器,亲手杀死了这个不肖子。江湖传说中根本没有留下这个李家小儿的姓名,但是这件曾经沾染过无数英雄烈士鲜血的暗器“夜雨洗残荷”却在一代又一代江湖行者中流传了下来。
人们说“夜雨洗残荷”是一件被恶魔附身的凶器,乃是江湖中的暗器之王,没有一件暗器可以和它相提并论,唯一能够破这件暗器的,只有这件暗器自己。李家后人李三响如今仍然在寻找制造“夜雨洗残荷”的机关图样,没想到唐万壑手中竟然已经有了十八件成品。
“为了防止大少铤而走险,我不妨坦诚相告,当年的李家小儿丧命于李读之前,在江湖中曾经留下一个孽种。虽然李读原创的暗器图样已经被他亲手销毁,但是李家小儿通过拆解把玩手中的成品,对于其中的构造已经了解得八九不离十,并把这图样传给了那个孽种。这图样就这样一代代密传至今,却被我在机缘巧合之下夺到。”唐万壑说到这里,一张老脸已经满是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