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偷偷看他摆弄蛋壳良久的祖菁自然不会信他的话,她笑嘻嘻地坐到风洛阳身边,一手托腮,直直地盯着他的脸颊:“小师叔,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悠闲呢,太反常啦。在我印象里,你从来都是一直忙个不停。”
“我一直都忙个不停?”风洛阳喃喃问道。
“当然啦。练剑,比剑,钻研剑谱,应酬,救人,教我剑法,还有就是……呵呵,被阿韶姐整蛊,你唯一的休闲就是吃茶叶蛋和睡觉。”祖菁用手比划着说道。
风洛阳想了想,顿觉怅然若失:“是啊,我几乎从未有过空闲。”
“现下你怎么这么悠闲?你和宋先生的比剑还有几天就要开始了。”祖菁好奇地问道。
“阿韶和我聊了聊,她说我已经证明了自己天下第一剑的实力,不需要再做比剑之前的钻研,于是我就……”风洛阳木然道。
“阿韶姐说得太对了,”祖菁击掌道,“在我心中,小师叔你永远是天下第一剑。”
风洛阳耸了耸肩膀:“真希望天下第一录由你写。”
“小师叔,你真的那么想当天下第一剑吗?”祖菁笑着问道。
风洛阳抬起头,思及自己十几年来围绕天下第一剑所做出的努力:五岁练剑,十五岁远赴天山习剑,十八岁得到天下第一剑名号,十年来遍会天下剑客,比剑四百余场,看过的剑谱凡千本,乘风会卷宗上万册,仿佛一位逆水行舟的船夫,拼尽全力逆流而上,却不知自己早已过了启程时定下的终点。
“我只是喜欢使剑。夺得天下第一剑是为了完成家父的心愿,不负郑前辈的期望,至于我想不想当,我从来没想过。”风洛阳说到这里,心底多少感到有些失落。
“这样不是很奇怪吗?你花了十年岁月想要保住的东西,连自己想不想要都不知道。”祖菁挑了挑眉梢,低声道。
“是啊。是很奇怪。”风洛阳呆呆地说。
“当初郑前辈把天下第一剑传给你,是为什么呢?”祖菁好奇地问。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希望我继承他的……”虽然觉得祖菁的问题很是幼稚,风洛阳还是不厌其烦地解释,但是话说到一半,当年郑东霆对他说的话却忽然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天下第一剑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当帮我个忙?”
“……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了!”
“不对不对,郑前辈的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喽!’这其中,难道有幸灾乐祸之意。”想到这里,风洛阳感到一阵滑稽,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怎么了?”祖菁看着风洛阳的脸色,小心地问道。
“这……你不提醒我,我还想不起来,现在想想,郑前辈当年传我天下第一剑之位,似乎是因为他自己已经不堪重负。”风洛阳摸着下巴,喃喃地说。
“真的?连郑前辈都受不了了?”祖菁睁大了眼睛。
“当时我以为那只是郑前辈的戏言,而且家父病重,我又初得尊荣,千头万绪赶在一起,也就没有细查。过后更没将当时种种放在心头,一心只想着比剑比剑再比剑。想不到一晃眼,已经过去了十年。”风洛阳摸着脑袋,痴痴发着呆。
“原来,郑前辈只是把一个包袱丢来给你,而你,咯咯……”说到这里,祖菁忍不住捂嘴轻笑。
“我傻呵呵把这个包袱扛了十年。”风洛阳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醍醐灌顶的清凉感,猛然站起身,双目出神。
“小师叔……”祖菁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我想通了,原来我根本不想当天下第一剑,而且……而且我也已经没必要去当了。”风洛阳说到这里,开心地咧嘴笑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祖菁皱着眉头不解地问。
“我要把这个天下第一剑的位子让给宋先生。”风洛阳兴奋地说。
“什么?”祖菁吓了一跳。
“这次比剑是好机会,以前的比剑动辄生死相搏,我稍一谦让就有性命之忧。这次比剑对手是宋先生,他剑法精湛,游刃有余,我就算败在他手下也没有生命危险。这是上天要让我把天下第一的位子让给他。”风洛阳说到这里,兴奋地一把拉住祖菁的手,将她从石椅上拉起来,“菁儿,比剑之后,我天天都可如此悠闲,岂非妙极?”
“正是!”祖菁也激动了起来,她用力摇了摇风洛阳的手,“这样你可以有很多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
“菁儿,多谢你提醒,否则我若是傻呵呵地赢了宋先生,那不知道何年何月我才可以让出去我的天下第一,重获自由。”风洛阳说到这里激动的一把抱住祖菁的身子,用力摇了摇。
深深埋在风洛阳温暖的胸膛里,闻着他身上灰白色武士衫上的男人气味,祖菁只感到一阵无边无际的幸福,仿佛泡在一池炙热的温泉之中,令她陶然欲醉。
正当她刚要闭上眼睛,想要继续享受风洛阳的拥抱之时,她突然看到庭院的门缓缓打开,脸色苍白的鱼韶木然站在门外,怔怔地看着他们。一种莫名的罪恶感顿时充溢祖菁的心中。她下意识地忙挣脱了风洛阳的拥抱。
第十五章 再受情伤
鱼韶的客房之中,乘风会的卷宗堆积如山。她埋头于案牍之中,狠狠地攥着手中的毛笔,一篇篇地做着批示,试图以此控制住自己纷乱的思绪。但是没过得多久,卷宗上一行行江湖笔记在她的视线中缓缓变成一片模糊的水雾,而方才风洛阳祖菁相拥在一起的画面则仿佛走马灯一般在她眼前一遍又一遍的出现。
“菁儿……洛阳哥,菁儿,洛阳哥……可能吗?我该如何是好?”半个月前,从移魂大法中醒来时的那种喜悦和兴奋再次随着狂奔的记忆浪潮冲入鱼韶脑海中,令她说不出的烦闷抑郁。
“我真的能够肯定吗?洛阳哥他心里喜欢的是我?”鱼韶用力地揉着太阳穴,“绝对没有错,否则我不会这么开心。洛阳哥所说的一生梦想,我的梦想不就是这个……这个该死的……木头疙瘩!”
想到这里,鱼韶脑海中缓缓浮现出风洛阳铁青色的长脸。
“永远都是这么严肃,偶尔笑起来比哭还难看,自以为一本正经,却从里到外透着滑稽,总想装出一副高深模样,却从头到脚冒着傻气,我……到底喜欢他什么。”鱼韶轻拂面颊,心中又是苦涩又是缠绵,一时之间竟然痴了。
“阿韶!”
正在鱼韶暗自痴迷的时候,一个突如其来的叫声在耳边响起,吓得她身子猛地一挺,从座椅上站起来:“谁?”
同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的唐斗从她背后蹦到她的身边,朝她做了个鬼脸:“是我啊,唐斗!”
“呼——!”鱼韶没好气地喘了一口粗气,用手抚住胸膛,“唐斗,你今年贵庚了,怎么还像毛孩子一样上蹿下跳的,幼稚。”
唐斗没有理她的话,反而将头凑到她的书案之上,凝神观看。
鱼韶随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脸上一阵燥热,眼前金星乱冒。原来刚才她在恍惚发呆的时候,竟然在一张乘风会卷宗上写满了风洛阳的名字。
她惊呼一声,伸手去抓桌案上的卷宗。唐斗同样伸出手想要去夺,但是他受到的震撼似乎比鱼韶更加强烈,一向以接发暗器闻名天下的手此时迟缓颤抖,不要说去夺那一张写满真情的卷宗,仿佛连抬起来都格外艰难。
“喳喳”数声轻响,鱼韶迫不急待地将这张卷宗撕成了无数张白蝴蝶一般的碎片。
唐斗犹如木乃伊一般傻呆呆立在房中,着了魔一样半晌说不出话来。而鱼韶撕碎了卷宗,也不由自主地背靠在墙壁上,嘴唇紧闭,不愿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唐斗忽然干涩地咧嘴一笑,费力地清了清嗓子:“阿韶……你怎么会在……会在卷宗上写老,咳咳,老风的名字?”
鱼韶轻轻咬了咬嘴唇,鼓足勇气抬起头,用清澈的双眸怔怔地望着他。
唐斗痴痴望着鱼韶清凉净洁的眼瞳,忽然全身颤抖了起来,他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我……我知道了。你……你担心老风这一次比剑的成败。于是,于是你不由自主的就……我其实也一样,我其实……”
鱼韶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一句话。
“就像当年你去黟山练剑,我担心你能否练成……我,我也会在树干上刻满你的……,不不,这个例子不好……”唐斗慌乱地从头上摘下秀士帽,在手中狠狠地捏着,“老风是你的好朋友,就像我一样,你关心他……这,这很正常……”
唐斗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清理着思绪:“老风这家伙……傻呵呵的,总是让人担心。别说是你,我比你更担心。昨夜剑客宋无痕,那……可是当年让郑前辈都头疼过的人物,如果我有纸有笔……我也会……呼。”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风洛阳这三个字,笔画这么复杂,拿来练练字……挺好,横,竖,撇,捺一应俱全,只练这三个字,就……”
“唐斗……”鱼韶的眼中满是痛惜,歉疚,这样的眼神令唐斗五内俱焚。
“你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你今年也有二十六岁,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喜欢胡思乱想,难免一时间意乱情迷,这很正常。嘿嘿,嘿嘿,不过,老风……”唐斗拼命裂开嘴,做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你和老风,一向是冤家,他每次见到你,都要被你耍得团团转,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但……”唐斗说到这里,嘴唇不可遏止地颤抖起来,竟然说不出一句话。
“唐斗,我……不应该一直瞒着你,我怕……”鱼韶说到这里,两行愧疚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涌而出。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唐斗用力按住耳朵,闭上眼睛哑声道。
“我真正喜欢的,是洛阳哥。”鱼韶咬紧牙关,冲到唐斗的面前,一把拉开他按住耳朵的双手,轻声道。
唐斗的双眼闪烁着猩红色的火光,他感到自己的心充溢着嫉妒和愤怒的火焰,烧得他心头一阵阵绞痛,仿佛整个灵魂已经开始熊熊燃烧。他哑着嗓子低吼一声,用力挣开鱼韶的双手,死死攥住鱼韶的肩膀,颤声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鱼韶勇敢地直视着他,抿了抿嘴唇,沉声道:“从遇见他开始。”
“十三年前?”唐斗只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在眼前碎成了片片瓦砾,一直以来他深藏在心中的一丝期冀被鱼韶无情而直接的话语无情地消灭干净,如今他的心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有钻心的剧痛,“鄱阳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