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定是绿水桥一战在江湖上传扬开来,姑娘们知道你的英武,纷纷前来亲近。”柯岩面露倾慕,大声说道。

“大少艳福无边啊。”其他弟子也纷纷说道。

唐斗嘿嘿一笑,朗声道:“当年我爹爹常常告诉我,行走江湖,要低调再低调,因此我常常痛恨自己……”说到这里,他双手高高捧起那艳丽的帔帛,放到鼻端,深深吸了一口长气,脸上露出一副意乱神迷的表情,“……孺子不可教也。”

“哈哈哈!大少真是风趣!”听到他的话,唐门子弟无不抚掌大笑。

唐斗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帔帛仿佛战旗一样在头顶挥了挥,接着将它一层层叠好,向怀中放去。当他的手探入衣襟的时候,他莫名地感到身侧空荡荡得难受,一直交叉横在内衣之前的鹿皮囊带踪影全无。他浑身一颤,一把撇开帔帛,双手摸了摸后脖领,再摸了摸腰间,赫然发现自己装暗器的鹿皮囊和向不离身的钢骨折扇全都不见了。

唐斗猛地抬起头,一张脸变得煞白如纸,脱口吼道:“所有人给我趴下!”

第二十三章 惊现离台剑

“大少,出什么……”唐门中人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发生何事,满空响起的剑啸声已经将他们的声音全部吞没。

没有人看见有几个人出手,没有人看清任何一个刺客的模样,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一片青灿灿的剑华掠过,五个唐门弟子的头颅宛若五枚绣球高高抛入空中,颈血狂喷,溅落一地。

“保护大少!”醒悟过来的唐门弟子挣扎着想要护到唐斗身前,却被一轮更加凶猛的剑光卷走,东倒西歪地横躺在地上,每人身上都多了一处致命的伤口。

“你们走,我挡住他们……”庄少清一把抓起身畔的桌子,高高举起,挡在身前。一道剑光宛若初生的朝阳烈烈升起,将庄少清手中的圆桌从中剖开。庄少清的躯体被这股剑光一卷,整个人好像一段干枯的朽木,向后一仰,轰的一声倒在唐斗的身前,面门上多了一道深深的剑痕。

“大少快走!”柯岩抡起手中兀自抱着的酒坛,朝身前横扫而去,意图为唐斗杀出一条血路。就在这时,唐斗忽然双手一伸,从背后抓住柯岩的衣服,大吼一声,双臂一贯力,将他高高举起。

“大少!”柯岩惊恐地吼道,“你干什么?”

在唐斗举起柯岩的时候,两股青蓝色的剑芒已经宛若毒蛇一般蹿到唐斗的胸前,对准他的左胸和右胸狠狠刺来。唐斗身子一旋,间不容发地让开了这两剑的攒刺,剑芒贴着他的身子划过,分别在他的胸口和背后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沟。

唐斗双臂一发力,吐气开声,大吼道:“走啊!”柯岩顿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将他高高抛起,他身不由己地一头撞开了游仙楼一层的天花板。墙粉断木横飞之中,柯岩余势不衰,再一头撞开二楼的窗户,整个身子忽悠悠跃出了整座游仙楼,顺着猎猎的江风,咕咚一声,落入江中。

唐斗抛出柯岩之后,因为用力过猛,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向后连退两步。彻骨冰寒的杀气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他抬眼望去,只看到满目跳动的剑光,直到此刻他仍然无法看清来袭的杀手到底是何模样。

一道犀利的剑影宛若蝎子的毒尾,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点向他天容穴,意图割断他颈部动脉。唐斗抬手一挡一推,冰冷的剑锋毫无阻滞地穿过他的手掌,只差一毫就要钻入他的脖子。唐斗刚要抓紧机会,拼着毁掉一只手掌,也要夺下这把短剑,插在他手上的短剑突然向后一缩,消失不见,随着一阵哗啦啦的衣袂破风之声,唐斗隐约看到一条腿突然而至,重重踏入他的怀中。他只感到五脏六腑仿佛被一枚巨石碾得粉碎,整个身子横飞而起。在他的身子还没落下的时候,一股至寒之气从背后升起。他咬紧牙关,在千钧一发之际,艰难地扭了扭身子。冰凉的剑锋从他的背后透体而入,从他的左肋穿出,一飙鲜血从身前喷薄而出。

他惨呼一声,抬起右手,往后一捞,想要攥住身后袭击他的这把长剑,却被人在臀部上狠踢一脚,整个人直掼出去,摔了个五体投地。

令人窒息的杀气犹如巍巍群山一般压迫着唐斗,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青蓝色的星光,持续的失血已经让他的意识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他知道此刻如果停下来,只会落得乱刃分尸的下场。他咬紧牙关,身子仿佛一只浸了油的泥鳅,朝着桌子底下钻去。

急促的脚步在三面响起,袭击他的杀手毫不留情地用长剑扫荡着,无数的酒桌被乱剑斩成碎片,客椅被踢得七零八落。唐斗爬遍了整座酒楼,终于被逼到了酒楼西北的一个角落,陷入了杀手们的重重包围。

“一……二……三……四……五……”唐斗缩在墙角,静静地数着杀手的人数,艰难地咧嘴一笑,暗自想道,“至少临死之前,知道有几个人来杀我。”

出现在游仙楼的五个刺客,人人戴着面无表情的人皮面具,虽然面具上的人脸各不相同,但是其死气沉沉的神态如出一辙,令人无法注意其中的区别。他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市井小民的日常衣着。一个刺客半裸着上身,肩披棕麻衣,一副樵夫的打扮;一个刺客青衣小帽,腰系白巾,俨然是个店小二;一个刺客头上包着头巾,胸前系着围裙,看起来活脱是一个厨娘;一个刺客身穿灰色道袍,脚踏青麻云履,竟是个云游的道士;还有一个身材瘦小的刺客,一身粉底白花的下人服,打着两个朝天髻,一副丫环打扮,看起来还不足十五岁。

唐斗隐约记得当他来到游仙楼的时候,似乎有一个道士曾经向他化缘。而游仙楼的店小二身上的打扮和其中的一个刺客完全一样。那个樵夫当时似乎也在楼内喝茶。厨娘应该是躲在厨房之中,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个丫环……他终于记起来了,当他们走在通向游仙楼的路上之时,有一个丫环打扮的小姑娘似乎放起了一只普普通通的风筝。他们长得什么模样,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些人的存在就仿佛空气、流水、灰尘,让人完全觉察不到,也不会有任何戒心。

“杀人、断手,快!”五人之中,年纪略长的道士似乎是众人的首领,他看到唐斗已无抵抗之力,立刻朝左右发令道。店小二和樵夫同时一摆手中青蓝色的利剑,朝着唐斗健步走来。就在他们脚步刚刚抬起的时候,一道炸雷一般的利剑出鞘之声突然在半空响起,强大气浪一瞬间席卷了所有人的耳膜,每个人的神经都被这气势如虹的剑啸声震得麻酥酥发疼。

五名刺客同时回头,却赫然发现一团明亮雪白如正午骄阳的剑光从半空中倒卷而来,幻化为成千上万道瑰丽不可方物的白色匹练,同时将他们淹没。游仙楼中因五人身上冰寒杀气而骤降的温度此刻突然上升,剑光如火,热浪如潮,令人口干舌燥,宛若盛夏忽至。

猝不及防之下,那五个刺客齐刷刷举起手中利剑,五把剑交织成一片青芒交剪的死亡之网,合力迎向这突如其来的剑光。

激如爆豆的金刃交击之声四面响起,利剑碰撞之时摩擦出的雪白火花闪成一片连绵不绝的光幕,一浪又一浪地刺激着人们的眼球,令人睁目如盲。

唐斗软绵绵地靠在墙角,拼命睁大眼睛,试图从这一片晶莹夺目的剑华之中辨认着来人的走向,却只被强光刺激得泪流满面。

来人使的是江湖中罕见罕闻的快剑,每一剑都是一往无回的攻势剑法,配合着炙烈如火的六阳真气,逼迫着敌手不是和他抢攻,就是被迫防守。如果和他抢攻,两位剑客必须同时比拼剑速、剑准、闪避、走位的功力,所有的比拼都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发生,稍有差池,就会有人尸横倒地。而防守虽然暂时可以苟延残喘,但是防多必失,总会给来人以可乘之机,想要扭转战局,实属不易。

因为来人出场的声势太强,五位刺客被他精绝奇幻的快剑所震慑,一时之间,没人有和他对攻的勇气,同时采取了守势。

就在他们这片刻迟疑的时间里,来人手中的剑光一涌,仿佛袭岸江潮最上端那一条雪白水线,势如破竹地朝着五名刺客连刺一百零八剑。这一百零八剑在数息之间刺出,伴随着他半刻不停的移形换位,变幻出十数条舞剑而攻的灰色影像,仿佛一瞬间冒出了十几个快剑高手,同时发动进攻,其锋芒之犀利、气势之恢宏,放眼江湖,一时无两。

五位刺客仓促间形成的剑阵被这出神入化的攻势撞成一片错落的剑花。只见那来人长剑一卷,身子一个轻盈的前空翻,撞破剑网,冲到唐斗身侧,把剑一横,挡在他面前。

“好剑!来者何人?”道士打扮的刺客长剑一立,阴声道。

“岭南风洛阳。”来人沉声道。

“老风……”听到风洛阳三个字,已经双眼发花的唐斗咧嘴笑了笑,心中一阵温暖。

说出自己心头往事的鱼韶身心说不出的轻松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撤下。她闭上眼睛轻轻呼了一口气,用手抚了抚脸颊:“这些陈年旧事本该让它在我心头烂掉就好。但是,菁儿,我一看到你就发现你的精神气质全然仿佛当年的我,于是对你一见如故,不由自主地便愿意与你交心。希望你不要把今天这些话告诉别人,特别是风洛阳。”

说完这些话,她张开眼,朝祖菁望去,却吃惊地发现祖菁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淌满了亮闪闪的泪珠。

“菁儿,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鱼韶心中一紧,连忙朝祖菁挪近了一点距离,用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

直到此时,祖菁的脸上才露出如梦初醒的表情,慌乱地用手抹着自己的脸颊,腼腆地笑了笑:“阿韶姐,我只是被你的故事所感动。原来、原来你当年真正喜欢的……是小师叔。”她晃了晃肩膀,从鱼韶的手臂中挣扎着站起来,飞快地跑到窗前,背对着鱼韶,深深吸了一口气,“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你和小师叔,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实在是天生一对,他一定爱极了你。”

“好什么?我当年和你一样,以为他必会喜欢我。谁知道……呼,”说到这里,鱼韶郁闷地吐了一口气,“自从唐斗开始向我大献殷勤之后,他便对我再也不加理会。”

“定是小师叔,呜……”祖菁用力抽了抽鼻子,轻轻咳嗽了两声,低声道,“小师叔顾及兄弟情谊,不愿意和阿斗争。”

“并非如此,”鱼韶苦涩地笑了笑,“他也许当初在湖畔真的对我着迷,但是他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他要去争天下第一。他的整个身心都扑在这上面,根本没有心思顾及男女私情。我在他眼中,还不如一个天下第一的名声。”

“也许……也许小师叔另有苦衷,他不是为了名利而绝情绝义的人。”

“我当时的心情,就和你一样。我怎么也不信,当年在湖上让我一见倾心的少年,竟然是一个痴迷虚名的妄人。我尝试了所有方法,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我假装对唐斗动心,成日和他出双入对。我不住对他颐指气使,作弄于他,希望能让他多看我一眼。他却仿佛傻了一般对我爱搭不理,无动于衷。与他相反,唐斗对我的追求却越来越露骨肉麻,让我无法承受。”鱼韶说到这里,无奈地失笑了一声,“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次他为了我烧了整整一座青楼。”

“烧了一整座青楼?”祖菁茫然问道。

“不错,我在当日收到消息,说饶州一座青楼的老板惯以迷春酒逼良为娼,为祸乡里多年。当日我气愤不休,发誓定要拯救这座青楼中的苦命女子。唐斗偷听到我的话,竟然独自一人扛满火油,当夜前往青楼所在,一把火将其烧为一片白地。”

“这么听起来,阿斗很英勇啊?”祖菁轻声道。

“问题就是,青楼中的女子仍在火场中,大火一起,差点就将她们一起烧了。阿斗做事从不考虑后果,如果不是风洛阳……这件事的杀孽可就重了。”

“小师叔……?”

“是啊。他听说了阿斗的计划,连夜冲到饶州,在火窑中数进数出,将所有青楼女子都救了出来,这些事情,他没和你说过吗?”鱼韶问道。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他又怎会和我说这些事。”祖菁说到这里,语气中充溢着一股无法掩饰的幽怨之情,但是言语之间无不浸透着对风洛阳的崇拜。

“听我说这些事,是否对你的小师叔更加喜欢了。”鱼韶朝祖菁颤抖的背影看了一眼,忽然问道。

“那样的英雄人物,我又怎会不喜……”祖菁幽幽地说着,话到一半忽然醒悟,只吓得惊叫一声,猛然转回头,惊慌地看着鱼韶似乎可以透射人心的双眸。

“不是的,不是的。阿韶姐,我绝对不会和你争小师叔,我是他的师侄女,我和他是不可能的,我也不敢对他有任何痴心妄想。”祖菁惊慌失措地失声道。

鱼韶死死盯着祖菁的脸庞,良久良久,忽然淡淡一笑:“我对风洛阳的感情已经是云淡风清的往事。我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心,自从我看到唐斗给我写的那首情诗。”

“情诗……小师叔曾经和我说过,你是因为阿斗的一首情诗终于对他动心,你说的莫非是那首诗?”祖菁忽然想起,连忙开口问道。

“不错,问题就是这首诗并不是唐斗写的,写它的其实是风洛阳。”鱼韶喟然一笑,淡淡地说。

“阿韶姐,你怎会如此肯定?”祖菁惊讶地问道。

鱼韶摇了摇头,苦笑道:“那首诗是这么写的:浪自万里逐白沙,百转千回终为她。秋波婉转欲倾城,回眸羞见水中花。”

“那最后两句分明是……”祖菁冲口而出。

“不错,那就是当初湖畔初见他曾经吟诵过的三分不舍剑诀。他居然为了唐斗,将这两句不该外传的剑诀写入了情诗之中,在他心中,兄弟之情大于天下第一的名声,而我这个小女子,在他眼中不过是过眼云烟。”鱼韶自嘲地抿了抿嘴唇,“自从看到这首诗,我终于知道,我和他根本不可能。”

“于是你和阿斗才开始交往?”祖菁问道。

“阿斗是个聊天的好对象。他不会让你觉得烦闷,只要你能受得了他的放浪形骸和出人意料的愚蠢。我也希望能够靠他来忘掉风洛阳。但是,后来事情渐渐失去控制,唐门和我鱼家都开始介入我们之间的关系。唐斗更要为我抛家舍业,远走高飞。我不得不作出决定……”鱼韶说到这里,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所以你才拒绝了阿斗。”祖菁直到此刻终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如释重负地吐了一口气,偏了偏头,忽然莞尔一笑,“但是小师叔那首诗,做得不是很好吗?我喜欢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