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更时分进了龙眠谷,谷里好不热闹,那些大大小小的喽啰正在吃什么庆功酒呢!王伯通和另外四个人另在一间厢房里喝酒,与大伙隔开,围墙外边有几株槐树,高出墙头,枝叶茂密,我伏在槐树上,瞧得清清楚楚。我看见空空儿不在,就没有用你所教的暗号。”
韩湛道:“除了精精儿之外,还有三个是什么模样的人?”韩芷芬道:“一个是年约二十左右的少年,长得很像王伯通,额角青肿了一大块,似是给人打伤的。”韩湛道:“唔,这是王伯通的儿子王龙客。”铁摩勒道:“他额角上的伤是给我的姑姑用弹子打的。”韩芷芬道:“你的姑姑,哦,敢情是段大侠的夫人窦线娘?这么说,王家父女与空空儿大破飞虎山时,你是在场的了?”韩湛道:“不要岔开,等下再叫南大哥讲给你听。你往下说吧,还有两个呢?”
韩芷芬道:“还有两个是带着外路口音的陌生人,其中一个,左臂下垂,似是受伤未愈,举不起来。”南霁云吃了一惊,道:“这两人是安禄山帐下的武士,受伤那个,名字我不知道,不过他左臂上那一刀却是我砍的,未受伤那个则是安禄山帐下四大高手之一的张忠志。”韩芷芬道:“怪不得我听他们老是提到什么大帅、大帅的。爹爹,你料得不错,王伯通那老狐狸果然和安禄山有来往。”停了一停,往下续道:“我一到就瞧见王伯通向那个大猴子,哎,精精儿敬酒,说道:‘今日大破飞虎山,是我生平最大的喜事,可惜你的师兄已回去了,我留也留不住,明日的盛会,缺他一人,却是一个遗憾。’
“精精儿道:‘我师兄就是这个脾气,他好像很爱管闲事,但事情一完了,他立即飘然远去,从不称功道劳的。’
“左臂受伤的那个陌生人道:‘我们的大帅也久仰令师兄的大名,很想礼聘他,只是没有适当的人可作使者,不知阁下可代为说辞么?’
“精精儿摇头笑道:‘难!难!我师兄那个脾气,怎么受得了拘束?休说是你家大帅,就是皇帝老儿只怕也请不动他。’
“那张、张什么,(南霁云插口道:“那人叫张忠志。”)说道:‘王寨主,你这次是真够面子了。’王伯通笑道:‘一来我和他过世的父亲有点交情,二来嘛,十多年前窦老大曾干过一件非常狠辣的、黑吃黑的事情,杀了洮阳沙庄主一家,这沙庄主是空空儿长辈亲戚,所以我和他一说要去挑飞虎山的窦家寨,他便立即答应了。’那张忠志哈哈笑道:‘这也该是王寨主马到成功,以后咱们的大帅还要多多仰仗你呢。’王怕通道:‘好说,好说。这是彼此有利之事,老夫要依靠你家大帅的地方更多呢。’接着又对精精儿道:‘如此说来,令师兄不在也好,我怕他对这件事情,不会同意。所以我也未曾告诉他。’精精儿道:‘王寨主放心,我自会替你善为说辞,我师兄纵不赞同,大约也不会作梗的。’王伯通马上又向精精儿敬酒,大说了一通拜托、拜托、劳驾、劳驾的说话。”
韩芷芬将夜探龙眠谷的所见所闻,一口气说到这里,方始歇下来喝茶。韩湛面色沉重,缓缓说道,“我刚才惋惜空空儿被人利用,现在各位大约明白了吧?简单的说,就是安禄山想做皇帝,一方面他拉拢各地边军的胡人将领,一方面和王伯通勾结,待王伯通成为绿林盟主之后,希望到他举事之时,这班绿林好汉也为他所用!”
龙藏上人道:“哦,原来如此!我起初还以为韩大哥偏袒窦家呢。这么说来,王伯通的确是要比窦令侃更坏了!”话说了出口,方觉失言。南霁云道:“大师的评语公允得很。可惜我段大哥还未知道这件事情。他对于这次飞虎山之行,倒是后悔得很呢。”韩湛道:“芬儿,你探听到这个消息,有用得很,后来呢?还听到他们说些什么?”
韩芷芬道:“后来嘛,我碰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韩湛道:“怎么?是给精精儿发觉你了?”
韩芷芬道:“我也不知道他发党的是哪一个?”杜百英道:“怎么?难道还有一个这样大胆的人,敢到龙眠谷去窥探吗?”
韩芷芬已经接续说道:“我听到这里,心头一跳,树枝摇动,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响,那精精儿好不厉害,立即听了出来,酒杯一摔,高声叫道:‘外面有人!’”
韩湛奇道:“精精儿轻功卓绝,你是怎么逃脱的?可是打出了我的名号来么?”
韩芷芬笑道:“精精儿没有出来,我也未曾打出你的名号。我的运气太好,逢凶化吉,碰到了救星啦!”
韩湛道:“是哪一位武林前辈搭救你的?”在他想来,能够在龙眠谷救人的,当然是武林前辈无疑了。
韩芷芬笑道:“爹爹,这次你猜错了,救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比我也大不了儿岁。”
韩湛道:“这可真是奇事了。那姑娘是什么人?”
韩芷芬道:“爹爹你别心急,听我慢慢道来。”她模仿说书人的口吻,慢条斯理地说道,“就在那个时候,王伯通的儿子突然摆了摆手,低声说道:‘这是我的一位相熟的朋友,不用惊慌,待我请她进来便是。’
“我正在惊奇,心道:‘这小子怎么认识我的?’说时迟,那时快,他已跳出围墙,槐树下忽然现出一位美貌的姑娘,敢情她也是像我一样,早已藏在树上。
“那姑娘一见王龙客出来,便即冷冷道:‘王公子,原来你还是王少寨主,当真是失敬、失敬了!’王龙客甚是尴尬,讷讷说道:‘夏姑娘,非是我对你隐瞒身份,这,这!’这时我方知道那美貌的姑娘姓夏。
“那夏姑娘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冷笑道:‘你是什么身份,与我无关。我只问你,你们把我的段伯伯怎么样了?’王龙客道:‘哪位是你的段伯伯?’夏姑娘道:‘段大侠,段珪璋!’”
南霁云心头一震,想道:“这少女不是别个,定然是夏凌霜了!呀,她果然和王伯通的儿子甚有交情!”
韩芷芬继续说道:“那王龙客似乎是怔了一怔,说道:‘原来那段珪璋是你的长辈,他,他们两夫妇……’那夏姑娘连忙问道:‘怎么样了?,王龙客拖长了声音道:‘他们打不过空空儿,逃跑了!’那夏姑娘道:‘这话可真!’王龙客道:‘我骗你作什么?我们可并不是胡乱杀人的强盗!’那夏姑娘道:‘他们逃向何方?’王龙客道:‘大约是回家了吧?’那夏姑娘道:‘好,要是我找不到他们,再来和你说话!’王龙客忙着去追她,我也就趁机会溜走了。”
韩湛吁了口气说道:“如此说来,那位夏姑娘是为了段大侠而去夜探龙眠谷的,想必也是我辈中人,你为何不邀请她到这里叙叙?王伯通儿子的武功我是知道的,若然真打,你打不过他,若论轻功,他比不过你。听你说的情形,那位姑娘的轻功又要比你高明许多,王伯通的儿子定然追不上她。难道她不肯和你见面吗?”
韩芷芬道:“爹爹料得不错,那王龙客果然追不上她,我离开龙眠谷不到五里,就望见他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他没有发觉我,当然我也不便去惹他。后来我约莫走了五六里路,忽听得前面马铃声响,却原来是那位夏姑娘换乘了一匹白马,回头来找我。”
韩湛道:“她怎么说?”韩芷芬道:“她先问我是不是窦家的人,我说不是。她再问我是否认识段大侠,我又说不是。她便问道:‘那么你到龙眠谷来什么?’ 我心想她是个好人,不用瞒她,便直率的对她说,是奉了爹爹之命来找空空儿的,并邀请她到咱们家里暂住一宵,好大伙儿设法帮忙她找段大侠。她面色一变,不待我把话说完,便哼了一声道:‘我没有这些闲功夫。’快马加鞭,立即便走,弄得我好生没趣。瞧她的神情,对那空空儿似乎也有仇。”
韩湛笑道:“她大约是有所误会了,不过,也忒性急一点。”
萨氏双英和辛寨主等人议论纷纷,他们都是在江湖上见多识广的人,却猜不到这少女的来历。铁摩勒想说话,南霁云给他打了一个眼色,铁摩勒立即会意,可是心里却暗暗纳闷,不知南霁云何以不让他透露这位夏姑娘的身世。
韩湛道:“暂且不去管这位夏姑娘,听芬儿所探听到的消息,那王伯通与安禄山暗中勾结,证据已经是很确凿的了,那么,咱们该怎么办?”
金鸡山的寨主辛天雄是个烈性的人,立即说道:“王伯通想做绿林盟主,这也还罢了,要咱们跟从他为胡儿打天下,那却是万万不能!”
萨氏双英道:“只是他这个阴谋,绿林中的众弟兄尚未知道,咱们先得揭穿他这个阴谋,弟兄们才不会让他牵着鼻子走。”
辛天雄道:“话说的是,却怎么样去揭穿他呢?”
杜百英一直在旁沉思,这时方始说道:“辛寨主,王伯通也有请帖给你的,是不是?”辛天雄道:“不错。咱家却不怕他,偏偏不去赴他的宴会。”杜百英笑道:“还是去的好。我们充作你的随从,跟你一同去。韩老前辈,你看这计策可使得么?”
韩湛道:“好是好,只是霁云、摩勒和萨家兄弟都是与王伯通瞧过相的,却怎的瞒得过他的眼睛?”
杜百英道:“老前辈不用担心,小可略懂一点变容易貌之术。”韩湛笑道:“我只知道老弟是位大国手,却原来还懂得江湖郎中这一套戏法。只是老朽年岁大了一些,充作辛老弟的随从只怕不像?”
杜百英笑道:“晚辈自有妙法叫老叔年轻二十年,只是你那把长须要剪短一些,却是有点可惜了。”接着道,“其他的人更容易改装,就是龙藏上人身材魁伟,相貌特别,又是光头,较为难办。”
韩湛道:“那么只有委屈大师替我看守这几间破屋,陪伴小女吧。”
韩芷芬咂着小嘴儿恳求道:“不,这场热闹,我也要去瞧瞧。”
杜百英道:“贤侄女,你年纪太小,就算易钗而笄,也充当不了山寨的小头目,那王伯通是个老江湖,怕会给他瞧破,我看,你不去也罢。”
韩芷芬指着铁摩勒道:“他与我年纪相差不多,他去得我怎么去不得?”
韩湛笑道:“你和他站在一走比比看,他比你高一个头呢。他充作辛寨主的随从小厮,没人怀疑,你就不行了。何况,你作男孩子打扮,也容易露出马脚。”
韩芷芬道:“不管如何,我这次是非去不可,杜叔叔,你替我想个妙法!”
杜百英沉吟半晌,道:“那么你就权当辛寨主的女儿吧,辛寨主带心爱的女儿去吃喜酒,也还可以说得过去。反正没人认识你,连装束也不必改换。”
辛天雄笑道:“这岂不折杀我了,要韩老前辈作我的随从,又要贤侄女叫我做爹爹。”
韩芷芬道:“你是占了便宜哩,还有什么不好。”龙藏上人笑道:“你们都有热闹可瞧,就只留下我一人给你们看家,可真是气闷了。”
杜百英道:“这是一时权宜之计,辛寨主也无须难为情。好吧,现在就开始吧,摩勒小兄弟充作你的随从小厮,咱们都充作你山寨里的大头目。”辛天雄道:“对,充作头目更好一些,也显得是咱们小寨对王家的尊重,阖寨头领都给他贺喜来了。只是委屈少寨主一人。”
杜百英有秘制的易容散,经过他施用手术,果然人人都换了一副面貌,韩湛脸上的皱纹也给弄平了,看起来的确像是年轻了二十年。
待到天明,这一行人等便到龙眠谷去,韩芷芬最为开心,一路上嘻嘻哈哈与人笑闹,南霁云则满怀心事,惦记着那位夏凌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