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东霆苦叹一声,走到祖悲秋身边,一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师弟,你是不是看漏了,你看长安东南的曲江池,从城内突出一块,和长安西南角不对称。”

“呃……”祖悲秋双目之中神采一黯,缓缓叹息了一声。

“再看那兴庆宫,足足占了一又二分之一坊之地,和西边的居德坊不是对称的。”郑东霆又道。

“……”祖悲秋整个胖脸都失去了光彩,失望地摇了摇头。

“群贤坊,怀德坊只占了半坊之地,而道政坊,常乐坊却有一坊之地,这不太对称吧?”郑东霆还不罢休,再次挑剔道。

“不要再说了,都被你毁了。”祖悲秋烦闷地一挥袍袖,气鼓鼓头也不会地下山而去。

彭七领着祖悲秋,郑东霆来到了关中萧府。这对师兄弟一路上闯过了太行山贼几十路的刀阵,在山崩地裂的地震中九死一生,还被彭七醉酒闹事耽搁了一整夜,如今他们看到关中萧府正门牌匾上那斗大的萧字,激动得双眼泪花闪闪。

“哎呀,终于到了!”郑东霆和祖悲秋争先恐后来到萧府的黄铜大门前,双双抬手就要敲击。

眼看着他们的手就要落在门前的铜把手上,这黄铜大门突然间朝后一开,一个蓝衣身影噌地蹿了出来,和两人撞了个正着。郑东霆和祖悲秋连经大战,更在地震和活人八阵中搞到筋疲力尽,此刻被这龙惊虎猛的一撞,顿时双双飞出两三丈,并肩躺倒,整个身子平铺在地上,半晌动不了地方。

这蓝衣人和郑东霆互望一眼,同时瞪大了眼睛:“又是你!”

就在这时,萧府大门内嘈杂声骤然大起,一个凌厉刺耳的声音响彻了云霄:“萧重威,你给我出来,今天你不把七路萧家枪一百零五式的枪招由头到尾给我使全了,你就别想吃饭,睡觉,上茅房!躲哪儿去了?”

郑东霆,祖悲秋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抬起头来刚要说话,却被萧重威一手一个捂住了嘴巴,朝远处的彭七一使眼色,几个人一起在街道拐角一处矮墙后躲藏了起来。

那尖利的咆哮声由远而近,瞬间来到萧府的大门前:“萧重威,萧家一门英烈属你最没出息。洛阳擂上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莫使九天雷落鄱阳湖,你就是不听,最后输给弓天影那叫一个丢人。就算是换我上去,也比你撑多三五个回合。你还配做一个男人吗?连个女人都不如!”

听到这个女子的声音,郑东霆挣扎着看了萧重威一眼,心中暗想:“这不是他老婆花紫英吗?我的天啊,在洛阳的时候就觉得这娘们儿厉害。看来那是出门在外还懂得收敛,原来在自个儿家里嘴这么狠。”

“萧重威,是个男人就给我冒个头,天天就知道东躲西藏,你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吗?萧家枪一共只有七路,你个大男人学了二十年还记不全,我要是你早就买块豆腐自己撞死算了,活着都是浪费粮食!”

“萧家祖上纵横漠北,把突厥人都杀得缴了械,那是多大的威风!你现在凭你那杆银枪能灭得了谁?你也只能拿它晒晒衣服晾晾被子,你祖宗的人都被你丢尽了。”

“你就躲着我吧,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在我眼前出现,有你这样的夫婿算我祖上损了阴德,我倒宁可做了寡妇一辈子伴着块贞节牌坊,至少人家刻上去的东西能记一辈子。”

“记三招忘两式,知道的说你那是脑子,不知道以为那是漏勺!吃饭比别人多吃三碗,敢情都是从后脑勺漏出去喂了狗!”

听那花紫英骂得起劲儿,郑东霆和祖悲秋忍不住笑得脑袋发颤,可惜笑声都被萧重威狠狠地堵在了嘴里。他二人转头望去,只见这位健忘的萧家公子此刻已经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一旁的彭七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深知其中的原委,只是摇头叹息。

花紫英骂过这一阵,看到天色已经擦黑,狠狠一跺脚,转头轰地一声关上萧府大门,人也消失在了萧府的深宅大院之中。听着她的脚步声渐渐去远,萧重威这才缓缓放开郑东霆和祖悲秋,双手捂住了脸膛,整个人靠在墙角,低声抽泣了起来。

郑东霆和祖悲秋不约而同地止住了笑容,和彭七一起蹲在墙角默默看着萧重威。这四个人就在这堵矮墙后面陷入了一片沉寂。

过了良久,萧重威才深深吸了一口气,用袖口擦了擦眼睛,哑声道:“几位见笑了……”

“萧兄……”郑东霆抓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你一个爷们儿,怎么被自家的婆娘糟蹋到这步田地啊。”

“别提了,说出来都是眼泪!”萧重威哑着嗓子说道。

“师兄,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女人,好可怕。”祖悲秋小声道。

“唉……”萧重威用力叹了口气,缓缓摇了摇头,“刚开始的时候我和她不这样。刚成亲那会儿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仿佛蜜里调油,天天腻在一起,一刻都分不开。”

“后来怎么变成这样了?”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在一起呆得太久,厌了,也许是天天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烦了,也许是发现我并没有当初想象的那样好,失望了,又或者三样都有一点儿。女人的心,我们男人不会懂。”萧重威蹲坐在地上,垂头丧气地答道。

“我看嫂子对你似乎有点儿恨铁不成钢。”彭七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只不过是找个由头骂我。我这个健忘的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怎会不知。只是今天心情不好,所以找到我头上出气。”萧重威愤然道。

“女人嘛,每个月总有一两天心情差,忍了吧,兄弟。”郑东霆用力一拍萧重威的肩膀。

“开始的时候,不过是一两天,我以为忍一忍就会雨过天晴。渐渐的,两天变成了四天,四天变成了八天,还没等你反应过来,她的心情只要阴天下雨,刮风打雷就会不好。天晴的时候,一朵云彩遮了太阳,立刻让她火冒三丈。一个月里没一个日子你不担心她会找你出气。差心情变成了唯一的心情,倒霉的最后还是我这个做丈夫的。”萧重威说到这里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动不动就说我健忘,说我没记性。我为什么会忘事儿,还不是被她吓出来了?”

彭七,郑东霆和祖悲秋陪他叹了会儿气,谁都不好再说一句话,只是摇头叹息。

萧重威诉了一番苦,心情似乎好受了些,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们三位到长安来有什么事吗?”

“萧兄,”祖悲秋立刻急切地开口问道,“贵府的家主是否在长安?”

“我父亲?他老人家到东北去访友,可能月余才能回来。”萧重威道。

“啊,我们还想要找他询问彭求醉彭大侠的下落呢。”祖悲秋叹息一声,失望地说。

“你们找彭大侠是为什么?”萧重威好奇地问道。

“萧兄,你没听说过太行山贼围攻关中刑堂总舵的事情吗?”祖悲秋问道。

“没有啊,我说最近怎么没有南山镇的消息!太行山竟公然和全天下武林挑衅吗?”萧重威惊道。

“那可不,”郑东霆瞪大了眼睛,“柯偃月亲自来了,这事情闹大了,全天下除了彭大侠,没有人是那天下无头的对手。”

“这可是会轰动整个天下的江湖大战!”萧重威听到这里来了精神,“其实你们找到家父也没用,彭大侠和我们萧家失去联络已经二十年了,家父也到处找他呢。”

“那怎么办?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啊!”祖悲秋焦急地说。

“莫担心,青州彭门准知道他的下落。”萧重威转头望向一旁的彭七。

“我要是知道还用来找你吗?”彭七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我爷爷和大伯公已经有二十年没看见他了。二十年前他因为无意中泄露了彭门五虎断门刀的刀谱而心存愧疚,在青州祭拜祖先之后,破门而出,从此在江湖中失去了踪迹。没有人再见过他。大伯公病逝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拜祭。”

“这么说他不在青州?”祖悲秋焦急地追问道。

“绝对不在。”彭七斩钉截铁地说。

“这下难倒我了,如果彭大侠不在青州,那么他可能在这个世上的任何地方。”萧重威摇头叹息道,“我们也许找不到他了。”

“这可如何是好?太行山的围只能靠彭大侠来解啊。”郑东霆喃喃说。

“哎,我有个想法,你们想不想听听?”彭七抬头说道。

“说吧。”郑东霆此刻也是无计可施,只能听听他的高见。

“牧天侯在哪里,我大伯就在哪里。”彭七神秘地微微一笑,轻声道。

“此话怎讲?”郑东霆,祖悲秋,萧重威齐声问道。

“你们想啊,谁有本事从我大伯口中骗出五虎断门刀刀谱,不就是牧天侯吗?你说大伯何等英雄,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怎不会从牧天侯身上找回场子?”彭七问道。

“这么说,彭大侠在益州?”祖悲秋浑身一激灵,吓出一身冷汗。益州距离青州足有上万里,等他们到了益州,太行山早就把关中刑堂趟平了。

“且慢,”郑东霆一抬手,灵机一动,“二十年前,师父和南宫芸一直出双入对,他们谁从彭大侠身上骗走五虎断门刀谱都有可能,依我看,反而是南宫芸的可能性更大。”

“为什么?”祖悲秋不解地问道。

“傻瓜,没听说过英雄难过美人关吗?”郑东霆瞪眼道。

“这么说,彭大侠还在关中?在长安?”祖悲秋惊喜地问道。

“不可能!”萧重威用力摇了摇头,“我们萧家上上下下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彭大伯的下落,整个大唐几百个州都差点被我们翻个底朝天,又怎会落下长安城。”

他说完这番话却引得郑东霆,祖悲秋,彭七同时抬起头来。

“灯下黑!”三人同时冲口而出。

“走吧。我们这就去找他。”郑东霆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祖悲秋也拉了起来,接着一拽彭七的衣袖。

“慢!”萧重威见到他三人马上就要起行,急得连忙站起身,“我……我跟你们一起去!”

“萧兄,这不太方便吧……”郑东霆颇为胆怯地朝着萧府望了一眼。

“求求你们,把我带上吧。”萧重威一把抓住郑东霆的手,“这家真的呆不下去了,天天又是被打,又是被骂,那婆娘是没准备给我留口活气儿啊。我要出走,我要自由,要去寻找另一种生活,你们救救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