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七纵马来到地缝之前,那匹黑鬃马虽是畜牲也知道前面是条死路,在千钧一发之际,整个身子人立而起。但是此刻的彭七却声嘶力竭地狂吼一声:“杀——!”整个身子朝前一压,连人带马,朝着地缝深处落去。
“彭七——!”郑东霆就在这个时候赶到了地缝之前,猛地一探手,一把抓住黑鬃马的马尾,生生往上一提。
彭七连人带马的重量何止千斤,再加上郑东霆疾奔了一昼夜,内力已接近油尽灯枯,却是无论如何也拉不动,只见他身子一抖,整个人被彭七的马一带,眼看着也要掉下地缝。
“师兄——!”在他身后突然响起了祖悲秋杀猪一般的尖叫声。他心头一凉,暗暗晦气自己在这个世上听到最后的声音竟然是这个师弟撕心裂肺的叫喊。就在这个念头刚在心头升起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自己的双脚被一双肥嘟嘟的手掌攥住,接着一股磅礴的大力山洪暴发一般涌来,他的整个人一刹那飞到了空中,彭七和那匹膘肥体胖的黑鬃马也同他一起上了天。紧接着只听得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彭七,黑鬃马还有他自己跌了一地。
他来不及细想,将仍然昏头胀脑的彭七从地上抓起来,丢到黑鬃马背上,用力一拍马臀,让这匹马带着主人朝东南飞奔。自己一把抓住奇迹般将自己救下来的祖悲秋也朝着东南跑去。
地震的余波在南五台的观音台前戛然而止。高扬四散的烟尘笼罩了整个山脚,但是令人胆战心惊的大地震颤已经悄然消逝。
直到此刻郑东霆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对祖悲秋问道:“师弟,你的轻功什么时候练成的?喂,你这可不厚道啊,明明会轻功还让我驮了一路,这不是把我当马骑吗?”
“师兄息怒,我的轻功有的时候灵,有的时候不灵,刚才看你们生死悬于一发,我一着急突然就使出来了,现在让我再使又不行了。”祖悲秋缩头缩脑地说。
郑东霆大度地摆了摆手,放过了他,转头开始仔细打量仍然伏在黑鬃马背上一阵又一阵打着酒嗝的彭七。
“师兄,这位彭兄弟似乎喝醉了,身上有很浓的酒气。”祖悲秋一本正经地说。
“我知道……”郑东霆双手往身前一摆,不耐烦地说,“别说得好像只有你一个人知道似的。”
“师兄……”祖悲秋凑到他的身旁,将彭七手中的红色战旗递到他眼前,“他是在青楼里喝的花酒。”
“你又知道了?”郑东霆不服气地问道。
“师兄,你看这杆旗……”祖悲秋说到这里,胖脸一红,说不下去了。
郑东霆一把将战旗从祖悲秋手里抢过来,放在眼前一看,顿时惊得环目圆睁,眼珠子差点儿掉到地上:“这……这是肚,肚,肚兜!”他转头望向祖悲秋,一瞬间,二人的脸色都是煞白。郑东霆一个箭步窜到彭七马前,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将肚兜举到他的面前:“彭老弟,你疯了,你娶的可是皇亲国戚,这才几天啊?就出去嫖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彭门想想啊。”
“就是啊,彭兄弟,你妻子会多伤心啊。”祖悲秋满怀感慨地说。
彭七一把推开抓住他衣领的郑东霆,从地上站起身。凛冽的山风迎面吹来,他青红相间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猛然弯下腰张口狂吐出一地苦水。
“咳咳咳,”吐了一地的彭七此刻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惨笑一声,“她会伤心,她巴不得和我分开,好找她心头真正的相好,她巴不得我永住青楼不回家。”
“竟有这种事!”郑东霆听到这里顿时怒火万丈,“这个女人好不知羞。堂堂郡主背夫偷汉,当真是闻所未闻!这个相好是谁,这种人如何能留,当杀则杀!”
“师兄,且慢……”祖悲秋这话吓得冷汗顿时出了一身,连忙想要阻止。谁知道郑东霆的话音刚落,彭七突然直起腰身,一只手从怀中翻出一把牛耳尖刀,猛地抵在了郑东霆的咽喉,另一只手宛若老虎钳子般紧紧揽住他的脖子:“郑兄所言极是,这种人当杀则杀!”
“唉,师兄,刚才他喊着要杀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怎么还要鼓他的火啊。”祖悲秋丧气地叫道。
“你这个浑蛋!”郑东霆被彭七勒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瞪眼骂了一句,“谁叫你不早说!”接着他陪着笑转过头来,对彭七道:“彭老弟,冷静点儿,郡主偷的汉子不可能是我吧?”
“不是你是谁?自从那一日擂台上你使出夜落星河剑击败弓天影,惠儿的眼睛就再没正眼瞧过别的男人。”彭七怒目圆睁,犹如一只暴怒的雄狮,“一切的一切都怪你,为什么你不要论剑第一,为什么你不干脆娶了已经对你倾心的惠儿,到现在,所有的事都要我来承受!”
“我有我的苦衷啊!”郑东霆无奈地叫道。
“你一日不死,我一日无法得到惠儿的欢心,郑东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了!”彭七手一抬,牛耳尖刀在夕阳下闪出一道艳光,就要插入郑东霆的咽喉。
“你杀!”郑东霆突然瞪眼大喝一声,吓得彭七手一扬,差点儿把刀丢在地上。
“瞧你那副熊样子,你还是当初那个簪花骑马,腰配七刀闯洛阳的彭七吗?歌舒惠不喜欢你就对了!他奶奶的,老子是歌舒惠老子也瞧不上你。青州彭门豪迈传家,哪辈子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生死关头,郑东霆豁出一切,破口骂道。
他的话宛若钢刀一般剜入彭七的心中,他拿刀的手一阵发颤,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起来,满嘴钢牙狠狠咬在下嘴唇上,鲜血崩现,一双虎目痴痴流出了两行泪来,泪水混着鲜血淌满了面颊,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一般怔住了。
趁他发怔的工夫,祖悲秋连忙凑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拿开尖刀,把郑东霆连拉带扯地从彭七臂弯里抢了出来。
双手变得空空如也的彭七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手撑住地面,无力地说:“郑兄教训的是。我……我只是……”他说到这里,用手按住额头,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有一根钢针在刺着他的脑髓,“我只是嫉妒。嫉妒得发了疯,发了痴,迷了心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看到他痛苦的样子,郑东霆也是一阵同情,他一把按住彭七肩膀,用力晃了晃。
“我……我娶她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我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和她欢欢喜喜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我尽心尽力伺候她,费尽千辛万苦讨她欢心,但是她……她就连做梦都在叫着的,仍然是你的名字……呜”说到这里,彭七仿佛崩溃了一般缩作一团,蜷在地上,头抵着地,号啕大哭。
“兄弟,你算是痴情了。”郑东霆看在眼里也是一阵心悸,他缓缓蹲下身来,凑到彭七身边,扶住他的胳膊,“但是……这女人的心意……无常的很。你便是把心肝掏出来给她,她也未必念你的好。你无意中对她笑一笑,说不定她会记你一辈子。很多事情,咱们也只能随缘分,强求不来的。江湖儿女,处得来就处,处不来,就散了吧。一厢情愿的事……终是没指望的。”
第066章 青州彭门长安萧
彭七抿紧嘴唇,抬起身,狠狠点了点头,反手一把抓住郑东霆的臂膀,用力摇了摇。两人相视一笑,互相搀扶着站起身。见到彭七的神色缓和了下来,远远躲在一边的祖悲秋这才放心走到身边,一把握住他的衣袖:“彭兄,我看你是个专心一意的人。如果你真的爱歌舒郡主就不要轻易放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你和嫂夫人终会在一起幸福过日子,我当与你共勉。”
“是啊,”郑东霆眼看自己刚刚劝彭七要看开,祖悲秋就来搅局,不由得一阵烦闷,“试试十年之后再做分晓。”
此刻的彭七似乎已经不想再提此事,他用力摇了摇头,散去满脑颓丧之念,勉强振奋精神问道:“郑兄,祖兄,我从洛秋年那里知道关中刑堂遇到太行山的围困,就和他一起到长安来了。看你们这样子似乎是从刑堂冲出来的?”
“正是!”祖悲秋连忙抢着说,“你们可是要去救人?其他人呢?”
听到他的话,彭七脸色一红,将头摆到一旁,一副惭愧的神色:“哼,天下无头柯偃月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洛家召集了不少人,但是没人敢率领他们去解围。洛家小少爷洛秋年死活要找我大伯出头,一时又不知道那里找。我气闷之余到安乐坊饮花酒,多灌了几杯黄汤,就跑出来撒野,让两位见笑了。”
“你的大伯可是彭大侠?”郑东霆问道。
“正是。”
“我们正是突围出来要寻找彭大侠的!”祖悲秋惊喜地说,“听人说长安萧家和彭大侠关系甚好,所以我们第一站就是去长安找他。”
“嗯,既然这样,我陪你进城去找老萧。兄弟们,跟我走!”彭七转身将那匹黑鬃马拉到身边,神气十足地飞身上马,一勒马缰。这匹黑马赤剌剌嘶鸣一声,从地上忽悠悠地人立而起,在斜阳余辉照耀之下划出一条充满动感的剪影,仿佛从观音台顶即将升入天空的神龙,说不尽的威风凛凛。郑东霆,祖悲秋的脑袋随着黑马飞扬的身形高高扬起,接着又飞快地垂了下来。只见彭七一个倒栽葱,宛若一袋散了装的大米摔到地上。那匹黑马稀溜溜一阵欢快的嘶鸣,四蹄生风地跑远了。
“唉哟,疼,连这死马都不要我了?”彭七揉着屁股爬起身,晦气地骂道。
“眼看着要关城门了,我们先在观音台休息,等余震过后,明日再进城。”郑东霆将脸撇到一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木无表情地说。
这场席卷了整个终南山脉的地震倏然而来,气势摄人。整个太乙峰山石滚动,钟南东麓的刑堂所在地墙倒屋塌,一直在堂中血战的各派弟子和太行山贼均有死伤。在刑堂之外布阵的太行刀客没有房屋围墙的阻挡,被山上滚落的山石断松砸了个正着,也是死伤无数。
一时之间,终南山下哀鸿遍野,名门正派高手与太行山寨刀客的哀号声一浪高过一浪。尽管整个天地都已经风云色变,但是激烈血腥的战斗仍然在刑堂内持续进行,杀红了眼的太行刀贼与七派八家高手在乱石飞溅,地裂山崩的烟尘中此起彼落,刀去剑来,枪扎斧剁,锤舞鞭飞,横飞的暗器混合着到处溅射的砂石灰屑铺天盖地,叫人无处藏身。姬放歌带入关中刑堂围墙之内的闯殿营精锐不是殁于山崩地震,就是死于刀砍剑刺,尸体在他周围堆了满满一堆。而在他们周围,天山,关中,浣花,海南,越女宫,少林弟子的尸体也堆积如山。围着他仿佛车轮一般轮番冲杀的连青颜,洛秋彤和梅青涟六目血红,越斗越狠,招法从战斗开始的犀利灵巧,变化到狠辣肃杀,现在已经三招中就有一招拼命,所有人都将生死置之度外。
姬放歌雁翎刀连挡连青颜三记杀手,一个旋身撤到战团之外,刚要施展刀罡,洛秋彤手中的长剑已经犹如天外飞星一般迎面扑来。他根本来不及动催动刀罡的念头,只能勉力一竖刀,迎面撞开来袭的长剑。洛秋彤夸父神剑光华方隐,梅青涟的身影已经冲霄而起,暴雨流星般的数百枚棋子配合着夸父神剑的威势接踵而至。这三个女子久斗之余,互相之间的配合越来越默契,攻势越来越凌厉,令姬放歌暗暗心惊。就在他千辛万苦荡开所有暗器,飞越上高墙上的时候,在他身后传来三弟莫相见惊慌失措的叫声:“二哥,大事不好,郑东霆祖悲秋在南营大摆活人八阵,兄弟们死伤无数,五弟,八弟,十四妹战死。二贼突围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去了。”
“什么!”姬放歌虽然作恶多端,但是平生最重兄弟情义,听到这个噩耗,惊怒之下几乎张口喷出血来。他放眼一看,刑堂内虽然太行山寨的兄弟仍然在苦苦支撑,但是因为地震缘故,在墙外的兄弟死伤过于惨重,后援跟不上,此刻已经让七派八家渐渐占据了场上的优势,再继续下去,不免两败俱伤。
他当机立断,横刀一挥,击退连,洛,梅三人,昂首厉啸一声,威震全场:“兄弟们!我们撤!”所有的太行刀客同声暴喝一声“是!”,展动身形,化为一片片四外流散的飞云,连绵不绝地跃出刑堂围墙,瞬间消失在众人眼中。
看着太行山人马潮水般退去,一直全力顶着姬放歌大半攻势的连青颜双腿一酸,忍不住单膝跪到在地,紫霜剑倏然插入身前土中,默默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躯体。
“连兄,我们顶住了。”一旁的梅青涟蹲下身,一脸喜色地说。
“你们都听到了吗?”洛秋彤的脸上一阵兴奋,“他们冲出去了,悲秋和郑捕头,还杀了太行那么多高手。我们真的有救了!”
“嗯。”连青颜青白色的脸上缓缓浮起一丝欣慰的笑容。梅青涟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的肩膀,然后挺起身大声号令:“所有人打起精神,立刻清理战场!”
在她的指挥之下,好汉帮的齐忠泽,李无双开始在刑堂周围布置机关陷阱。刑堂的弓弩手在一番整顿之下重新恢复了实力,并被委派到各个机关陷阱的附近埋伏。各派中人也各自派遣派中精锐,来到梅清涟麾下听候调遣,大家齐心合力在半毁的刑堂围墙附近构筑起了一道新的战壕防线,焦急地等待着郑东霆和祖悲秋的消息。
第二天清晨,彭七,郑东霆早早起身,分几个方向仔细观察了长安城周围的情况,直到确定没有任何余震的痕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各位,一切正常,我们赶快进长安!”郑东霆兴奋地扬声道。
“好!”彭七振奋地说,一转身就要下山,却看到祖悲秋呆呆地站在坡前,仿佛一具泥人像般痴痴傻傻地望着山下的长安城。
“师弟,走了!”郑东霆走到他身边叫了一声,却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只见他张口结舌,双眼圆睁,两行泪水汩汩地从他的小眼睛里奔流下来,顺着胖脸嘀嗒嘀嗒落在衣襟上。
“怎么了你?中邪了?”郑东霆问道。
“这……这是我见过最整齐,最对称,最中规中矩的城市。看,师兄!由朱雀大街为中轴线,整个长安城东西对称,皇城正南四列九行三十六坊,分毫不差,东西各有一列九坊,东西市划分成纹丝不差的井字形,以朱雀大街为中轴线左右对称分立两肩。东西市各占两坊之地,紧接着又是一列九坊整齐划一。整座城市就像一幅棋盘般整洁利落,简直就是人间仙境。”祖悲秋热情洋溢地大声说。
“走吧,祖兄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彭七不耐烦地说。他上前拉了一把祖悲秋,却发现它仿佛僵住了一般,一动不动。
“让我再看一会儿。”祖悲秋颤抖地说,“我们在这里多呆一天不行吗?”
彭七瞪大了眼睛望向郑东霆,似乎在问他这个师弟是否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