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江湖上不成文的规矩是如果武功相差甚多,武功高强者会放对手一条生路,这便是你所说的好生之德了,这些都是心领神会的事,不必天龙禅师说在明处。”洛秋彤安慰道。

“这样还好一些。”祖悲秋轻轻松了一口气。

看到台下没有二话,天龙禅师继续道:“这是论剑擂台的第一天,照老规矩,七大剑派,八大世家的弟子都不得上场,给其他门派世家的豪杰少年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十二年一次,所有人都该来过过瘾,对不对?”

“对!”台下众人一阵欢腾,纷纷大声道。

“擂台的规矩还是要说一下,擂主连胜三场,下去休息,明天再战。挑战擂主成功算一场,接着连胜两场即可下去休息,明天再战。败过一场者,不得再上场打擂,连胜三场者第二日必任擂主。若是无人挑战,擂主之间亦可互相挑战。咱们论剑大会从今天开始,每天夜里开张,直到有一天我们台上只剩下一个擂主,他就是我们的论剑公子。”天龙禅师朗声道。

“好,好,好!”台下的江湖好汉们兴奋地扯开嗓子大声吼道。

天龙禅师笑着高举双手,大声道:“成名立万,就在今朝,各位英雄好汉还等什么?”

他的话迎来更加响亮的欢呼声,数道矫捷的身影已经从四面八方朝着擂台上落去。

“陈州五凤朝阳刀门方如岚请教高明!”

“滑州三花枪门诸葛辉请教高明!”

“颖南鹰爪门王慕贤请教高明!”

“凤州地趟刀门苗文虎请教高明!”

“利州子午棍门刁仲昆请教高明!”

第036章 天下英雄聚一城

郑东霆到达洛阳城之时,论剑大会的揭幕之战已经结束。擂台在黎明时分就已经撤去,热闹了一整晚的南市此刻恢复了它平常的繁忙。洛阳花会仍然在如火如荼地举行,洛阳的街道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欢声笑语,香车烈马,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花香和美人襟带的浮香。此刻郑东霆身上背着一场同胞兄弟的恩仇,本来就已经格外压抑的心绪此刻更加沉重,周围喧嚣躁动的一切和他完全格格不入。看着迎面说说笑笑着走来的妙龄少女,锦衣美妇,他竟然没有一丝调侃的心情。此刻的他口干舌燥,火烧火燎,只想要喝一坛好酒,就此大醉而去。但是现在他仍然不能饮酒。因为他就要和弓天影一决高下。

剑凌九霄弓天影剑法凌厉无双,尤其是夜落星河剑,运用得出神入化,出剑之快,江湖之上除了那有“黄蜂尾后针”之称的哀牢山快剑——十分不舍剑,再无别的剑法可以与之抗衡。郑东霆想要杀他,只能用足以克制夜落星河剑变化的五虎断门刀。五虎断门刀讲一个断字,断就是断刀。以刚劲断裂佩刀,以柔劲操控断刀,宛若万点流星在空中变化飞舞,其中蕴含的变化几至无穷,以变制变,可以完全克制住夜落星河剑奇幻瑰丽的七十二变。当年初创五虎断门刀的彭门远祖以此刀力杀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昆仑教主,名成天下。郑东霆为了学这套奇门刀法苦练先天气功,在学艺的第八年上终于可以利用小无相功操控断刀凌空飞旋,近刺远削,流畅自如。当时授业师父牧天侯见他施展此刀,也曾经破天荒地开口赞他有飞虎遗风。

虽然郑东霆已经十年没有施展这套武功,但是依照牧天侯所授的法门,利用准确无误的控刀,他仍然有至少五成把握可以赢过弓天影的神剑。然而,他一旦施展出这套五虎断门刀,也就注定他和自己一身的武功要说再见了。当年白马堡他一个人当着七大派八大世家的人发过誓,只要他施展这些门派世家的武功和人动手,他就要被废去武功,沦为废人。江湖规矩凛然不可侵犯,就算你是要为亲兄弟报血仇,也不能例外。

“我有什么好留恋的,一身无处使用的武功,只能溜之乎也的轻功,还有一腔愤世嫉俗的怨气,倒不如这样一了百了,倒也落得清静。”郑东霆用力地揪着鬓角的头发,默默地思索着。尽管如此,一想到自己就要失去那可以乘风而舞的轻功,他的心就是一阵颤抖。仔细想想,这十年来他之所以仍然能够苟延残喘,苦中作乐,就是因为自己还有这一身天下无双的轻功。一旦连这个都失去,他这一生恐怕再无一丝生趣,找一处地方醉死当场,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抛开这些不相干的恩怨抱负,独自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快快活活地过日子,不是挺好?”

郑东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如果就这么不顾而去,我郑东霆就再也不是原来的郑东霆了。这和一死了之有何区别?”

恍恍惚惚之间,郑东霆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洛阳南市的一处铁匠铺。他伸手探入怀中,掂了掂了钱袋中仅剩的银两,轻轻一咬牙,将它们全部抓在手中,推开了铺门。

“老板,买七把单刀。”郑东霆扬声道。

店铺的老板见到这位黄脸大汉气势汹汹而来,连忙陪着笑脸走上前,打躬作揖:“客官,昨日咱们东都城里有一帮江湖人物非法集会,巡街史发出告文,将我们库存的武器都上了封,没有官府许可,不得卖给外人,如今别说洛阳,整个河南都没有人敢卖刀剑的。”

“他奶奶的。洛阳论剑大会十二年一次,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平常都没见有什么麻烦,这是哪里来的官,这么大官威?”郑东霆拧眉道。

“噢,客官有所不知,这一次的河南尹歌舒大人是当今皇上昔日落难时结交的挚友,和圣上兄弟相称,那就是传说中的一字并肩王啊。他镇守河南,官威当然大得很。听说他还要插手你所说的论剑大会,到时候真是有热闹看了。”说到这里,店铺老板眉花眼笑,颇有幸灾乐祸之意。

“哼,江湖豪杰一向无拘无束,若是强行管辖,只会自取其辱,贻笑天下。”郑东霆双眼一斜,冷冷地说。

“歌舒大人很聪明的,这位好汉爷可不要小看他。”店铺老板笑着说。

既然库房已经上了封,郑东霆知道除非明抢,否则在这家店里怕是买不到单刀了。他郁闷地叹了口气,无计可施地垂头走出了店门。

一阵晨风吹过他的面门,带来一阵钢铁的特殊腥气,令他心头一凛,猛然抬起头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如在梦中。只见迎面来了一头青色毛皮的壮硕马匹,马上高高坐着一位精瘦少年。此人一身青色武士装,脚踏青靴,披一件黑色大氅,头戴青色斗笠,襟前别着一朵花盘巨大的雪白色牡丹,看起来英姿飒爽,格外精神抖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腰间左一右二,总共佩着三把同样的长刀,那一股铁腥味就是从他的身上传来的。

“怎么,郑东霆,在洛阳买不到单刀吧?”这位黑衣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得耀眼的牙齿。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要买单刀?”郑东霆充满戒备地望着他。

那黑衣少年笑着一抬下巴,指了指店铺的招牌。郑东霆茫然抬头一望,才发现这店铺的名字就叫做神刀行。

“嘿嘿,幸好我聪明,当夜就跑到几百里外的小镇去买足了家伙回来。”这黑衣少年得意地一拍腰部的佩刀。

“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郑东霆奇怪地问道。

“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不过当时我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小屁孩儿,你当然记不得十年前的事了。”这黑衣少年笑道。

“十年前?”

“十年前白马堡,你当众发誓不使偷学武功的时候,我就在场。当时我想,这个家伙定然是在扯谎,谁会了咱们青州的五虎断门刀会忍得住不使?这可比憋屎还难受。想不到你一忍就是十年,佩服佩服。”少年嘻笑着说。

“青州,你……你是?”郑东霆震惊地瞪大眼睛。

“哎,不好意思,居然让你认出来了。”这黑衣少年懒洋洋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着他手臂的伸展,在他背后仿佛孔雀开屏一样露出四把一模一样的单刀刀柄,猩红色的刀穗在晨风中猎猎飘舞,煞是好看。

“嘿嘿,哈哈,是不是有些眼熟啊?”这黑衣少年得意洋洋地仰着头摆着姿势,“当年咱们青州先祖就是佩着七把长刀,别着这一朵洛阳名产——月夜流香,骑着高昌马,来到洛阳一战成名。我的来历,你终于知道了吧?”

郑东霆忍不住大摇其头,抱臂在胸:“那朵可不是什么月夜流香,那是月光白。而且这也不是高昌马,分明是川马。”

“川……川马?”这黑衣少年大惊失色,一溜烟地从马上滚落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匹马的模样,“难为我还特意到洛阳附近的骡马行卖了它来骑,想不到居然被人骗。”他用力一拍青马的屁股,这匹马稀溜溜一阵鸣叫,转眼就跑得不见踪影。接着他从胸前摘下牡丹花,就要丢在地上,却被郑东霆一把夺了过来。

“月光白也是好花,别浪费了。”郑东霆随手将花佩在胸前。

“随便你,咳咳,”这黑衣少年拍了拍身上的青色武士衫,又恢复了春风得意的样子,“无论如何,你总算知道我是谁了吧?”

“知道啦,你是青州彭门子弟。请教高姓大名?”郑东霆不耐地朝他拱了拱手。

“听好了,我的高姓大名是彭……七。”这少年摇头晃脑地说。

“你排行老七?”郑东霆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我可是老大。”彭七不满地说,“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这十个数里,最有内涵的就是七,所以我叫彭七。”

“你来洛阳报家仇?”郑东霆问道,“当年彭门远祖之所以洛阳成名,可是因为报家仇来的。”

“你才来报家仇呢!我来参加洛阳论剑的。”彭七不满地说。

“那我建议你不要事事想着和当年彭门远祖看齐,那种风光背后的痛苦,可不是你这种世家子弟能够承受的。”郑东霆冷然道。

这黑衣少年也不生气,只是咧嘴一笑,施施然走上前,一把揽住郑东霆的肩膀:“想不到你这个江湖捕头竟然和我的名字一样这么有内涵。放在平时,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他说到这里,脸色忽然一沉:“不过可惜啊,你步入刀铺,染指单刀,如果我猜得不错,你想要破誓使用五虎断门刀,是也不是?”

“此事不到你管。”郑东霆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你郑东霆是条汉子,虽然在江湖上混得宛如一条土狗,但是胜在坚守本分。如果今日你破了誓言,立刻会被七派八家同时缉捕,为了那个挂名的兄弟,值得吗?”彭七淡淡地问道。

“你……你怎知道?”郑东霆浑身一震,疾声问道。

“嘿嘿。”彭七笑而不答。

“蓝真卿曾在一帮江湖故旧口中得知五虎断门刀可破夜落星河剑,那所谓的江湖故旧就是你们青州彭门?”郑东霆瞪眼道。

“哎呀,你和蓝大娘的关系真的不怎么好。”彭七摇了摇头,“不过你猜得不错。我娘和蓝大娘曾经是闺中知己,我和郑东莱当年在并州也算一起玩过。可惜,这个人越来越刚愎自用,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也有几年没见面了。他死了,我可是半滴眼泪都没掉。”

“你……你认识东莱?”郑东霆说到这里,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嗯,所以,我劝你最好不要打我彭家五虎断门刀的主意,郑东莱的仇嘛,反正我也要争论剑第一,早晚和弓天影对上,就顺手帮你把仇报了。”彭七说到这里,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用力一拍郑东霆的后背。

“你?你能行吗?”郑东霆踌躇了一下,轻声问道。

“别忘了,我可是五虎断门刀的正宗传人。天下如果有一个人能够打败弓天影,嘿嘿,那就是我了。记着我的话,论剑大会结束之后,我彭七将会是这一届的论剑公子,然后会娶一位最漂亮的胡人公主为妻,从此扬名天下,哈哈哈哈。”说罢这彭七背对着郑东霆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昂首而去。

看着彭七施施然远去的背影,郑东霆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一阵怀念。十年前,自己就像今日的彭七,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就算是施展轻功,都要迎着风跑,享受烈风拂面的动感,想象整个天地都在热切地等待着自己的到来。如烈火一样的青春岁月宛若一场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浮现。那仿佛几百年前的一段记忆令他头重脚轻,宛若踩在云端之上。

他长长叹了口气,恍恍惚惚地转过头朝着湘红馆所在的永泰坊走去。刚没有走三步,迎面一个疾驰如风的身影当头撞来,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走向已经被咚地一声撞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