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牵强附会,人云亦云,弓天影,你也不过如此而已!”风横江趁机落井下石,顺着祖悲秋的口风摇旗呐喊。

他的话令天山派众人哄堂大笑。

弓天影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双眼中青光一闪,在一瞬间重新恢复了泰然自若,只是冷冷地说:“如果天山派的剑法真如你们的舌头这般灵活,也许你们可以在擂台上多撑片刻。本来在洛阳擂上我还想要手下留情,如今看来尔等饶舌鼠辈,实在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说罢他阴冷地瞄了祖悲秋一眼,双手往身后一背,昂首而去,在他身后,浩浩荡荡的越女宫诸弟子也横眉怒目地和天山弟子擦肩而过。

“好一个弓天影,简直视天下豪杰如无物。”厉中廷看着他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

“就是,天下能够克制他剑法的少年英雄又不是没有。”容可盈恨声道。

“人人都说论剑大会,但是论剑大会到底在哪儿举行啊?”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就在南市啊!”众人仿佛吃惊于他连这个都不知道,齐声道。

“啊?”祖悲秋吃惊地左右看看。洛阳南市店铺一间连着一间,酒肆一座靠着一座,别说是摆擂台,就算是放一辆马车的地方都没有。这样拥挤的地方如何才能够进行比武大会。他心里一万个疑问想要询问,但是洛秋彤在这个时候向他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不要再问啦,到了今天夜里,你就会一清二楚。”

“夜里?”祖悲秋大惊,“洛阳夜里是要宵禁的,金吾驰夜,如果被抓住,可是要被砍头的。”

“哈哈哈哈!”众人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转眼忘了刚才的不快,同时大笑了起来。

唐朝的洛阳作为陪都,拥有宫城,皇城和著名的行宫西苑,乃是皇亲贵族流连忘返之地,守卫也格外森严。为了维护东都城的治安,也出于控制城中百姓的需要,整个洛阳城内建筑都是封闭式的结构,里坊和三市之间筑有围墙,并有百姓和官兵作为警卫。白天人们在城内活动,夜里必须回到里坊的家中呆着,绝对不准出门。夜行于城中而无令牌者,称之为犯夜,被捉住要笞二十。三市在夜间也因此而关闭,所有商贩不是回里坊睡觉,就是在和店铺相连的住宅中就寝。整个洛阳城在六百声街鼓响停之后,便只剩下巡街史,金吾卫和有着特殊事务的政府官员时或出现,其他时候都是绝对的空寂无人,仿佛一片死地。

祖悲秋和天山派众弟子在洛秋彤的引领下进入了位于永泰访西侧的湘红院。这湘红院造型古雅朴素,倚临云渠水,西望南市,推开西窗,南市三千店肆尽收眼底,令人有一种君临天下的豪气。难怪以经商著名的洛家会花巨资买下这处庭院。

此刻隆隆作响的街鼓渐渐停息了下来,天色也陷入了湛蓝色,最后一缕夕阳依依不舍地从西墙消失,整个洛阳陷入了漆黑一片的死寂之中。日间喧嚣繁华的一切仿佛过眼云烟在祖悲秋的眼前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虚和一种莫名的恐惧。祖悲秋一世呆在风景如画的益州浣花溪边,从未进过城市。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领略到繁华都市中帝王对百姓的强大控制力和令人不敢侵犯的凛凛声威。一句宵夜的号令,竟让一座如此生机勃勃的都市在夜里沦为鬼蜮。这种强大的权威令祖悲秋的心中阵阵生寒,说不出的别扭难受。

“洛阳的夜色,竟是如此深沉。”在窗口望向寂静一片的南市,祖悲秋忍不住喃喃地说。

“这就是洛阳的宵禁。为了防止乱臣作祟,老百姓们必须呆在家中熬过漫漫长夜。人们谈到洛阳,就会想到洛阳的繁华富贵,谁会想到洛阳百姓夜里的寂寥无奈。”洛秋彤轻声道,“所以我最喜欢在上元节的时候到洛阳,那时天子弛禁,官民同乐,洛阳城里的老百姓才是真的开心。”

“你既然这么喜爱上元节,不如我们上元节时再回洛阳游玩?”祖悲秋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

洛秋彤俏脸一热,转过头去不答话。祖悲秋不由自主地回头期待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不再说话。

此时,风横江插到他们中间,一拍祖悲秋的肩膀,笑道:“喂,老兄,听说你不是刚把洛师姐休了吗?怎么看起来不像啊?”

听到他的话,祖悲秋脸色一白,连忙把头低了下去,不敢回话。

“风师弟莫要胡言。”冯百岁转头对祖悲秋温声道,“祖公子,风师弟天真烂漫,出口无状,请你不要介意。”

“不介意,不介意。”祖悲秋连忙摇头低声道。

“好啦,好端端的洛阳论剑就要开始,你们怎么只扯些不快的话题,看着吧,再过一炷香那些家伙就要到了。”容可盈兴奋得整个身子都在不停地一跳一跳着,翘首向南市南北各两条大街上张望着。

“哪些人?这些人不知道有没有官府的文牒,如果没有的话,恐免不了笞二十的酷刑。”祖悲秋颤抖着说。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在通往南市的南北各两条大道上,上百条黑漆漆的身影风驰电掣地朝着南市的中心飞奔而来。紧接着,南市东西两条中心干道上,也各有数十个黑衣身影脱弦利箭般疾驰而至。两股黑色的洪流在南市正中心的街区汇做一团,一阵嘹亮的喝声响彻了南市大小街道,这数百名壮士同时点亮了手中的松油火把,接着一个接一个宛如跳上了南市中心街区最高的建筑,将手中火把高高举到空中。明亮的火光将黑暗的南市顿时照如白昼,仿佛黎明提前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一角。

火把亮起之时,四位孔武有力的壮汉从街区的四角高高跃起,跳到这个街区四座高度一致的店肆上,呈正方形四面而立。紧接着一位锦衣美妇抱着一团金碧辉煌的丝绸来到街区的正中心。只见她身形一个婀娜多姿的飞旋,整匹耀眼生花的锦缎在她手中展开,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彩云,向着上空冉冉升起。当这匹锦缎旋转着升到了四位壮汉立身之处,这四壮汉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锦缎的一角,用力一展。这四方形的锦缎顿时被凌空抻开,化为一方悬在半空的平地。壮汉立足的四座店肆虽然不是南市最高建筑,但是地理位置却很是令人满意,位于街区中心地带,周围高耸的酒楼店肆密布,视角极好。

“擂台已立!”站在街区最中央的锦衣美妇左右观察了一下这匹锦缎平面的歪斜,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宣布道。

这呼喝声音清丽悦耳,直传千里。随着她的喝声,在东南西北响起一阵欢呼喝彩的喧嚣声,成千上万高来低去的身影从四面八方飞檐走壁,穿房越街,呼啸而来。转瞬之间,在擂台周围的酒楼店肆之上,已经密密麻麻沾满了数千名装束各异的江湖豪杰,每个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枚火熠子帮助举火把的汉子照明。此刻的南市在这百余枚火把和数千火熠子的照耀,明媚刺眼,甚至亮过了日光,令凭窗而望的祖悲秋眼前一阵发花。

他闭上眼睛缓得一缓,让眼中的红晕慢慢散去,再重新开眼观看,却发现湘红院并排而开的西窗齐刷刷地一阵来回扇动。原来站在窗前观看擂台搭建的天山弟子们都已经穿窗而出,宛若一道道明亮的闪电朝着擂台中心地带飞逝而去。在他身边只剩下一身黄衫,俏然凭窗而立的洛秋彤。

第035章 成名立万在今朝

“秋彤,你不去吗?”祖悲秋轻声问道。

“我陪你在这里一样看得清楚。”洛秋彤微微一笑。

“那个论剑大会的擂台,就是那一匹锦缎吗?”祖悲秋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不错,这是岭南绣锦庄庄主神针卫夫人用天蚕丝织就。天蚕丝乃是蜀中特产,韧性极强,堪比老藤,以它作锦,不畏刀砍斧削,火烧烟熏,乃是天下神品。这一匹天蚕锦是天下江湖人世共同筹资织成,耗时十年之久。刚才将天蚕锦立为擂台的夫人就是操针的神针卫夫人。”洛秋彤低声道。

“难道人们要站在轻飘飘的锦缎上比武?”祖悲秋惊讶地问道。

“当然。这是考验人们轻功的第一道难关。如果不能在随风飘舞的天蚕锦上站稳脚跟,还去争什么天下第一?”洛秋彤笑道。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从擂台周围的建筑上响起。祖悲秋和洛秋彤同时抬望去,只见七道矫矢如虹的身影宛若七条出海的苍龙同时跃到了擂台之上。祖悲秋定睛观看,只见这起个人或僧或俗,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有男有女,但是一个个都是气宇超群,声威慑人,令人不敢生半分轻视之心。七个人加起来数百斤,站在这匹锦缎之上,仿佛无物,这天蚕锦仍然能随风起伏,状若仙云。祖悲秋暗自乍舌,心中对轻功的向往愈发的强烈了起来。

“各位江湖好汉,十二年不见,一向可好?”七人中首先发话的,竟是一个浑身灰白僧衣的老僧。这个老僧若是平常走在街上,定被人错认为是个酒肉和尚。因为他筋骨结实,身材魁梧,人高马大,脸色红润,看起来比年轻人更有活力,如果不是脸上那纵横交错的几道纹理,祖悲秋说不定认为他和自己同龄。

“天龙禅师!”台下一阵欢笑和叫好声。刚才这天龙老僧开口说话,用的是正宗的佛门狮子吼,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浑厚如暮鼓晨钟,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如在耳旁讲话。周围数千人个个识货,怎会不叫好?

“我看到不少新面孔,也有不少是十二年前的旧识,洛阳论剑十二年一届,其间辗转变换,江湖不知生生死死了多少英雄豪杰,想起来真令人慨叹。”说到这里,天龙禅师眼神一暗,轻轻叹了一口气。

台下众人也随即默然。十二年前疾风隼吕天昊以夜落星河剑登顶,取得了论剑第一。谁知道一年之后,他和吕家满门都被昔日的手下败将狮王段腾杀害。英雄少年,壮志未展,已化为一抔黄土,确实令人感慨世事的无常。

“如今洛阳豪事再举,希望这一次佛祖护佑,我们能够选出一个长命百岁的论剑公子。”天龙禅师振作地说。

“好!”台下因为这句话重新燃起了火热的激情,人们纷纷大声叫好,用力鼓掌。

“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可能不认得老衲,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少林罗汉堂首座天龙禅师。”天龙禅师笑着说。他的话在南市直中引起了一阵惊叹声。这数千的江湖豪杰之中,的确有很多第一次来参加论剑的江湖后起之秀,从未见过天龙禅师,只觉得这个老僧豪气过人,气宇非凡,乃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如今听他自报来历,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号令少林年轻一代所有僧众的罗汉堂首座,所有年轻少林弟子的亲传师父,这个来头实在不小。

“蒙江湖朋友们的厚爱,我和另外六位同仁被选为这次论剑大会的镇擂人,主持擂台上的一切,包括擂规,争执,和处理突发意外。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其他的镇擂人。”天龙禅师朝自己的身边一指,“在我身边的乃是天山派泛舟居主事,人称落日鹰的熊振坤熊长老。”

熊振坤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干瘦的脸颊,花白的山羊胡子,半开半闭的眼睛,连胳膊看上去也甚短,勉强背在身后左手可以握住右手腕。但是这样瘦小平凡的老者,静静地站在擂台之上,却给人一种无法逼视的声威,似乎在他的背后有一轮刺目的光环将他笼罩。

“哗”地一声大响,擂台周围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泛舟居主事乃是所有天山派下山行侠弟子的总教头。所有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天山弟子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师,这样的江湖地位,又有谁敢不敬。

听到天龙禅师的介绍,熊振坤朝台下微微一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样子。

接着天龙禅师又指了指站在他另一侧的越女宫长老慕容妍:“这位乃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冷面观音慕容妍长老。越女宫天女殿主事,葬剑池第一护法,越女宫外阁总管。”

台下立刻也响起了一阵应景的掌声。冷面观音慕容妍剑法以冷厉险绝著称,和熊振坤一样成名多年,乃是人见人怕的冷面剑客。

接下来天龙禅师来到一位身材略显发福,脸色白净,面露微笑的中年人身边,用手一指,高声道:“这位便是海南剑派长老,江湖上声名如日中天的斩风剑王童天奇,海南偏锋剑的首创人之一。”

满脸微笑的童天奇连忙朝台下一拱手,朗声道:“众位有礼了。”

海南剑派地处东南一隅,一向名剑辈出。这二十年前成名的剑王童天奇并非一个嗜血的杀人魔王,只是呆在派中,苦心钻研剑法,传授门人。但是经他的手教出来的海南弟子一个个都是江湖上的煞星,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众人听到他的名字,心里都是突噜一颤,脚跟发麻。

天龙禅师来到一位忠厚长者身边,驻足站立,抬手一指,朗声道:“这位乃是浣花英雄楼楼主,川中华家现任家主,人称蜀侠的华超华长老。”

听到华超的名字,众人顿时用力地鼓起掌来。华超忠义传家,十六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做了数不清的大事。后来创立英雄楼,将行侠仗义之风传遍了南五道,令黑道势力为之侧目,如今英雄楼十三杰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人们出于尊敬,称其为蜀中第一侠。

接着,天龙禅师来到了一位身材比他还要彪悍魁伟的老者身边一站,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用手一指:“天下闻名的豹师赵如刚,嵩山派第一长老,永镇洛阳的刀王,驰豹夺命刀的创立人,我不用为大家再多介绍了吧?”

“赵前辈,好久不见!”场中的河南豪杰们首先大声呼喊了起来,接着潮水般的掌声漫场响起。赵如刚是个豪气干云的英雄人物,行走江湖,快意恩仇,性如烈火,爱憎分明,特别受江湖少年们的喜爱,在江湖上的地位因此非常崇高。

“他奶奶的,就算你们这帮小子咋呼的再凶,我也不会再为你们买酒了!”赵如刚瞪圆眼睛,朝台下大吼一声,顿时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天龙禅师走到最后一位镇擂人面前,伸手一指,迟疑了一下,随即咳嗽一声,沉声道:“这位乃是关中剑派掌门,梅……梅掌门。”说到这里,他皱眉朝身边的人望了一眼,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秃头。

他的话令全场豪杰统统一愣,同时抬头朝台上望去。只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关中掌门人浑身上下裹在一身密不透风的墨绿色衣衫之中,头上带着墨绿色的斗笠,脸上挂着厚厚的黑纱,双手拢入袖中,双腿紧紧并在一起立于台上,全身上下的肌肤竟然半分都未露出体外,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老是幼,是男是女。只能从他此刻站立在擂台之上的样子断定,至少轻功一项,他已经到了惊世骇俗之境。听到天龙禅师的介绍,这位梅掌门双袖一并,做抱拳状,向台下行了一个罗圈礼,接着退到天龙禅师身后,继续一言不发。

“咳,”天龙禅师介绍完最后一位镇擂人,接着咳嗽了一声,来到擂台边缘,双手一张,大声道:“和历届论剑大会一样,决定论剑公子的方法就是打擂。擂台就是这一匹天蚕锦,站稳脚跟,还在喘气就是赢,屁股着地,一命呜呼就是输。一上擂台生死由命,没想清楚可别上来找死。”

听到天龙禅师的话,台下顿时响起了一片轻松的哄笑声,看得祖悲秋背上一阵阵发麻。

“秋彤,这论剑大会怎的如此血腥,这些江湖人物没有好生之德吗?”祖悲秋连忙问道。

“武功较量,生死向来悬于一线,如果不以性命相搏,实在难分高下。况且参与的都是行走江湖多年的豪杰,生死在他们眼中一向看得很淡。”洛秋彤淡淡地说。

“但是……”祖悲秋摇着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