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上上下下的人已全都忙了起来,摆碗筷的摆碗筷,擦凳子的擦凳子。
碗筷果然都是全新的,比田思思用的那副碗筷至少强五倍,连桌布都换上了做喜事用的红巾。
田思思的脸比桌布还红,她总算明白婊子是干什么的了。
那些人刚才说的话,到现在她才听懂。
她只希望自己还是没有听懂,只恨杨凡为什么要解释如此清楚。
“这猪八戒想必也不是个好东西,说不定也做过别人的一夜新郎。”
这猪八戒是不是好人,其实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也不知为了什么,一想到这里,她忽然就生起气来,嘴撅得简直可以挂个酒瓶子。
“这张好儿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她又觉得好奇。
千呼万唤始出来,姗姗来迟了的张好儿总算还是来了。
一辆四匹马拉着的车,已在门外停下。
刚走进雅座的几个人,立刻又冲了出来。
掌柜的和伙计早都已弯着腰,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口,腰虽然弯得很低,眼角却又忍不住偷偷往上瞟。
最规矩的男人遇到最不规矩的女人时,也会忍不住要去偷偷去瞧两眼的。
过了很久,车门才打开,又过了很久,车门里才露出一双脚来。
一双纤纤瘦瘦的脚,穿着双软缎子的绣花鞋,居然没穿袜子。
只看到这双脚,男人的三魂六魄已经飞走一大半。
脚刚沾着地,又马上缩回。
立刻有人在车门前铺起了一条鲜红的地毡。跟着马车来的,除了那两个孩子外,好像还有七八个人。
但这些人是男是女,长得是什么样子?谁也没有看见。
每个人的眼睛都已盯在这双脚上。
脚总算下了地,这双脚旁边,还有两双脚。
两个花不溜丢的小姑娘,扶着张好儿走下了马车,慢慢地走了进来。
一手捧着心,一手轻扶着小姑娘的肩,两条柳眉轻轻地皱着,樱桃小嘴里带着一声声娇喘。
“张好儿果然好得很。”
她究竟好在哪里呢?谁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她这样的一定是好的,没有理由不好,非好不可。
她的确很漂亮,风姿也的确很优美。
但田思思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她不像是个真人。
她的脸虽漂亮,却像是画上去的,她风姿虽优美,却像是在演戏。
她扮的也许是西施,但田思思却觉得她像是个东施。
布袋戏里的东施。
她这人简直就像是个假人。
奇怪的是,屋子里的男人眼睛却都已看得发直,就连那猪八戒那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都好像也变得有点色迷迷的。
田思思真想把这双眼睛挖出来。
张好儿走起路来也很特别,就好像生怕踩死蚂蚁似的,足足走了两三盏茶工夫,才从门口走到掌柜的为她摆好的座位前。
等她坐下时,每个人都忍不住长长吐出口气,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因为她扭得那么厉害,叫人忍不住为她提心吊胆,生怕她还没有走到时腰已扭断,骨头就已扭散。
张好儿的眼睛却好像是长在头顶上的,根本没有向这些人瞧过一眼。
她刚坐下,四热盆菜就端上了桌子。
这桌酒席原来她一个人吃。
可是她只不过用筷子,将菜拨了拨,就又将筷子放下,就好像发现菜里面有个绿头苍蝇似的。
每样菜都原封不动地端下去,好像每样菜里面都有个苍蝇。
到最后她只吃了一小碗稀饭,几根酱菜。
酱菜还是她自己带来的。
“既然不吃,为什么叫这么大一桌菜呢?”
“我们姑娘叫菜只不过是叫来看看的。”
这就是派头。
男人们简直快疯了。
女人喜欢有派头的男人,男人又何尝不喜欢有派头的女人?
“能跟派头这么大的女人好一好,这辈子也算没有白活了。”
牛大爷只觉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跨大步走了过去,用最有豪气的姿势抱了抱拳,笑着道:“可是张姑娘?”
张好儿连眼皮都没有抬,淡淡道:“我是姓张。”
牛大爷道:“我姓牛。”
张好儿道:“原来是牛大爷,请坐。”
她说话也像是假的——就像是在唱歌。
牛大爷的三魂六魄已全都飞得干干净净,正想坐下去。
张好儿忽又道:“牛大爷,你认得我吗?”
牛大爷怔了怔,笑道:“今日才有缘相见,总算还不迟。”
张好儿道:“这么样说来,你并不认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