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中棠长长叹了口气,道:“但愿它永不出现才好。”
只见夜帝已将那一包包放得极为仔细的火药,又仔细地以长索绑成两堆,一堆较大,一堆较小。
铁中棠道:“这……为何要分成两堆?”
夜帝道:“这小的一堆,已足够炸开此石,但爆炸之后,碎石必定要堆落下来,甚至会将出路堵得更死,那时便要再用这大的,炸通出口。”
夜帝与铁中棠两人,合力在那巨石之下,凿了块缺口,然后,夜帝便极为小心地将火药塞了进去。引线穿过长而曲折的地隙,直达内窟。夜帝、铁中棠,以及那些雀跃着的少女,也带着那包较大的炸药,全部退入了内窟之中。
于是,夜帝将火折交给铁中棠。笑道:“功劳是你的,你来动手。”
铁中棠大喜笑道:“遵命。”
他晃起火折,口中默祷,道:“但望上天垂怜,令此火到成功。”
他手掌方自垂下,但听“波”的一声,引线已燃着了。
这引线也不知夜帝是以何物制成的,但其中显然也包含着火药,方自点着,便爆散起一蓬火星。火星如花雨,向外面伸展出来。众人俱都目不转睛,凝注着它,只觉每一点火星中,都象征着无穷的欢乐,包含着无穷的希望……
惊天动地的爆炸,终于响起。
这爆炸虽本是众人在等待着,期望着,但大震之声突然传来,众人仍不免为之吃了一惊。有几个少女虽然早巳悄悄掩住耳朵,但耳鼓仍不免被震得发麻,片刻间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震波所及,坚固的山岩,剧烈地摇动起来,石屑、石粉、灰尘……纷落如雨,迷漫了众人的眼睛。石几石桌上的器具、摆设——每一件都是夜帝不知花了多少心血制成的,每件都是价值连城之物,也都被震落,跌得粉碎。但此时此刻,谁也顾不了这些了。
震声仍未消失,众人便蜂拥着向外奔去,都急着要瞧这爆炸的结果,都急着要瞧那巨石是否已被炸碎。越往前走,灰烟越浓,到了爆炸之处,四面更是一片雾,迷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纵是近在咫尺之物,也无法瞧见。过了盏茶时分,碎石灰尘,终于渐渐落下——自沉落的灰烟中望过去,那小山般的巨石,果已赫然踪影不见。少女们忍不住齐声欢呼起来。
夜帝满眶热泪,喃喃道:“成了……成了……”这老人一生经历的事虽多,但却从未有如此这般激动、欢喜,他日中竟也涌出了欢喜的泪珠。
铁中棠又何尝不是惊喜交集,热泪盈眶。他着魔似的不住喃喃低语道:“好厉害……好厉害……”
这样的巨石都能被炸得粉碎,又何况人的血肉之躯!这样的凶器若是用于杀伐,那人命真不知要变得多么轻贱。他但愿世人永远不要再制作这样的东西。他想:“若有人再制作出这样的东西,而传之于世,等他瞧见后果时,必定不知要多么后悔。”他又想:“能制作出此物的,必获暴利,等他老年痛悔时,必定会将之用来造福人群,但无论他做些什么,却都不足以补偿他为世人造下的罪孽。”他想的并没有错,一切俱都不出他所料。
后世果然又有人发明此物,那人当年果然十分痛悔,果然以他所获的暴利,设下基金,以奖励后人一些特殊的成就。若说这发明是罪恶,但世人生活却因之而改善了不少;若说他这发明是对的,但人命的确也因之变得更为轻贱。这其间是非得失,又有谁能下公论?
此时此刻,连铁中棠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奇怪而玄妙的问题,而情况也不容他再多想了。第二堆火药已搬来,埋在石堆中。众人再次退了回去。引线再次被点燃,火星再次爆起……轰的一声,第二次大震终又爆发。少女们欢呼着,又待向外奔去。
突听夜帝轻叱一声,道:“且慢。”
第五十七回 草原之猎
少女们愕然住足,有的脱口问道:“还等什么?”
等到震声消失,夜帝方自沉声道:“此刻纵然前去,也瞧不清什么,不如还是等一等再去的好。”他语声听来甚是镇定,平和……烟雾迷漫,也瞧不出他脸上是何神情。
少女们虽然有些奇怪,但也只有听话地等着。然而,她们的心情,却是说不出的兴奋,说不出的激动,到后来,甚至连她们的身子都已颤抖了起来。她们的痛苦眼见已将终结,她们期待已久的光明已然在望,但——她们却必须在这里等着……等着……这等待又是多么令人焦急。烟雾渐渐落下,夜帝却仍端坐不动。
少女忍不住道:“还要等么?为什么?”
夜帝缓缓道:“你等得越久,所得的欢乐也就越大。”
他口中虽在这样说,但铁中棠已猜出了他的心情。他此刻心情,正如每一个面临重大考验的人一样,不敢骤然去面对着它,能多拖一刻,便是一刻。显然,他对此次是否成功,并无把握,而他委实已害怕失败,他委实再也禁不住任何打击。又有谁能禁得起再一次打击?
但致命的打击,却还是要落在这一群不幸的人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夜帝终于长叹一声,道:“去吧!”
少女们欢呼着奔去,铁中棠却陪着夜帝走在最后。两人心意相通,俱都走得极慢——走到那里时,赫然发现那些少女,竟无一人还是站着的,她们有的已昏迷,有的已痛哭着伏在地上。
巨石已粉碎,出口也已炸开。但夜帝千算万算,却终是算错了一着,他竟未算准这火药的威力,他也不知道这火药威力竟是如此之大。第一次爆炸,已将地面的山岩震裂,第二次爆炸,竟将那整个巨大的山岩都炸得崩毁。山岩崩毁,千万吨石块落下,便将那方自炸开的出口,又堵得死死的,再也没有多余的火药能将之炸开了。这一点计算的错误,对他们都无疑是致命的打击。他们所有的欢乐与希望,在这一瞬间都已随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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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啸一声初起,便已响彻草原。只听得啸声来势,急逾奔马,晃眼间便到了近前。众人惊魂初定,又听得这凄厉尖锐的啸声,更是忍不住心惊胆颤。
易明不由自主,悄悄移动身子,向铁青树走了过去。
铁青树变色道:“这是什……什么人?”
云翼轻叱道:“住口,快伏下身子。”话犹未了,啸声已到了头顶。铁青树不及多想,一把拉住易明,扑地伏倒,将自己的身子,紧紧压在易明的娇躯之上。在这一刹那间,他只觉得保护他身边的女子,乃是他应尽的责任,什么男女之防,他是早已忘了。
只听“嗖”的一声,一条人影,长啸着自他头顶掠过,接着,又是“嗖”的一声,又是一条人影掠过。两人一追一逃,身法俱是快如闪电,是以衣袂破风之声,亦是分外尖锐刺耳。铁青树虽未瞧见这两人身形,但听得这衣袂破风之声,也已猜出这两人委实无一不是轻功绝伦的武林高手。
云翼虽然令人伏倒,自己身子却挺立不动。这两条人影的双足,几乎已将踢着他的头颅,但这老人却连头也未偏上一偏,只是傲然挺立,凝目而视。但见这两人前面逃的赫然正是风九幽,后面追的,便是那已化为“毒神之体”的冷一枫。
啸声已远,铁青树才听到自己身子底下轻轻“嘤咛”一声,才觉出自己满怀俱是温香软玉。他心头一热,脸上飞红,赶紧翻身坐了起来,虽然低垂着头,但一双目光,却忍不住悄悄向身旁的人儿瞟了过去。易明仍然伏地躺着,肩头摇动,胸膛显然剧烈地起伏着。他不知她是羞,是恼,是不愿,还是不敢坐起。
铁青树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得“咚咚”直响,仿佛要震破胸膛,跳将出来,过了半晌,忍不住轻轻唤道:“姑娘……”
易明轻声道:“嗯……”
铁青树嗫嚅道:“姑娘莫怪,在下只是……只是……”
易明突然翻身而起,垂首笑道:“你不顾一切,保护了我,我怎会怪你!”
她本是个爽朗明快的女子,但方才骤然被一个少年男子坚实的身躯压在自己身上,心里不知怎的,竟泛起一种从来未有的感觉,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此刻她虽然竭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但面上却不禁仍是红馥馥的,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也始终不敢抬起。两人虽然都未曾抬头,但呼吸相闻,心里都有股甜甜的滋味。铁青树更是意乱情迷,魂销神荡,几乎痴了。
突听云翼厉喝一声,道:“青树,抬起头来。”
铁青树心神一颤,这才想起严师还在面前,那颗低垂着的头,更是不敢抬起,只是颤声道:“弟子在此。”
云翼厉声道:“此时何时?此地何地?你莫非已忘了?”
铁青树道:“弟……弟子不敢。”
云翼“哼”了一声,转目道:“易姑娘。”
易明垂首弄着衣角,轻声应道:“是……”
云翼沉声道:“大旗门弟子,每人肩上都担负着血海深仇,万万容不得儿女私情,来消磨他们的英雄壮志。”
易明道:“我……我知道。”
云翼大喝道:“你既知道,还不快走?”
易明怔了一怔,抬头道:“但……但……”
云翼道:“莫要多说,快快走吧!”
铁青树失色道:“但……此地危机四伏,你……你老人家却教她一个女子,孤单单的走到哪里去才好?”
云翼怒道:“他人之事,难道比本门血仇还要重要?”
铁青树道:“但方才她已险些被……”
易明突然一掠而起,大声道:“你莫要说了,我走就是。我虽是个女子,但闯荡江湖已有多年,难道还怕被人吃掉不成?”
这时她被点穴道已渐失效,身上血液渐通,身手虽有些不便,但终是已能站起来了。
云翼不去瞧她,道:“如此最好,快快走吧!”
易明道:“我说要走,自是会走的。”她心头显见有些激奋,语声也有些哽咽、嘶哑,举步向前走了一步,突又回首冷笑一声,道:“但我走之前,却有句话要问你。”
云翼喝道:“快说!”
易明道:“你要我走,莫非怕我勾引你家弟子?”
云翼倒也未想到这少女竟是这么爽直的性子,竟敢锣对锣,鼓对鼓,当面问出这种话来。他不禁也为之一怔,道:“这……”
易明道:“告诉你,儿女之情,虽能消磨志气,又何尝不能激发人的雄心?你难道定要大旗弟子人人都做和尚,才能报得了仇么?这……只怕未必。何况这件事,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能管得住的。”
云翼怒喝道:“住口!”
易明也不理,她自管接口道:“更何况,我从心里就从未看得起大旗弟子,我见的为你们大旗弟子伤心的女子,已经太多了。”她冷笑一声,接道:“你们非但不知保护你们的妻女,任凭你们的妻女被人欺负,而且自己还要令她们伤心,这又算得是什么英雄?什么好汉?我看你这血海深仇,不报也罢,还是先将你们门下弟子的妻女,先救出来吧!”
云翼又惊又怒,竟被她骂得怔住了。这威重如山的老人,实未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说话。
易明道:“我话说完了,也该走了,你仔细想想吧广头也不回,举步而去。
铁青树痴痴地望着她,要想呼唤,却又不敢。
就在这时,那异啸之声突然转回。这一次啸声来势更快,更是令人心惊。易明脚下突然一个踉跄,竟又跌倒。铁青树再也不顾一切,又扑了上去。这次两人一心都要瞧瞧他们是谁,虽然伏倒在地,仍扭头而望。只见一先一后两条人影,有如流星赶月一般,自云翼头顶掠过,只要再有分寸之差,云翼便要被踢倒。
铁青树惶然道:“你……你老人家怎不伏倒?”
云翼怒道:“畜生,你难道不知为师是何等身份?怎可随意伏倒?大旗弟子宁死……”
突然,啸声完全停止,四下一片死寂。这突然而来的静寂,委实比方才啸声发作时还要震动人心,就连云翼,都不由自主顿住了嘴。但,紧接着,风九幽嘶哑而尖锐的语声便又传来。
只听他大喝道:“我知道你已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你借我的东西想必也带来了,快拿回还给我……快……”这语声忽左忽右,倏忽来去,显见他身形还未停顿,但无论他如何呼喝,四下却寂无回应之声。
众人不觉又惊又奇,都不禁在心中暗问自己:“是谁来了?风九幽到底在和谁说话?”
只听风九幽呼喝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他嘶声骂道:“你这贼婆娘,你到底藏在哪里?老子已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你还不出来救救老子,你这贼婆莫非想将老子害死,好将老子借你的家伙霸占不还?你明知此刻只有那家伙可以挡得住这毒神!”
云翼忍不住喃喃道:“他骂的莫非是花二娘?”
易明道:“听他口气,只怕不是,但……但他骂的却必定是个女子,而且,这女子还借了他一样重要的东西。”
此刻这老少两人心头充满好奇,居然一问一答,似乎全忘了方才之事。云翼沉吟了半晌,又道:“世上有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毒神?”
易明道:“这……这委实令人猜不透。”
铁青树突然接口道:“他说的那‘家伙’,只怕并非什么东西,而是个人。”
易明道:“嗯,不错……”
云翼皱眉道:“但世上又有什么人能挡得住毒神?这人若真有如此本事,又怎会被他两人这样借来借去?”
众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喝骂之声又转到左近。但闻“嗖”的一声,风九幽自他们身旁草丛上掠过,那毒神冷一枫,自然还是紧迫在后。但奇怪的是,毒神身后,竟多了条人影。这人影身形甚是纤小,轻功之妙,更是骇人闻听,无声无息地紧贴在“毒神”身后,“毒神”却毫未觉察。三条人影一晃即没。
云翼沉吟道:“风老四所骂的莫非就是此人?”
易明道:“嗯,这人看来果然像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