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小娇板着脸道:“不错,说得有理,下次就轮到咱们的易家大美人了,怎么会轮得到别人哩!”

  易明伸手要打,却已笑得手都软了。这时云铿已终于扶着红巾蒙面的新人水灵光缓步而出。臃肿的吉服,却也掩不住她窈窕的身段,轻盈的体态。

  易挺拍掌大喝道:“谁来做礼官?”

  孙小娇推着她丈夫钱大河,娇笑道:“叫他去……你们瞧他戴着顶高帽子,还有谁比他更像礼官。”

  易明拍手道:“不错,再好没有了……”与孙小娇一左一右,推推拉拉,终于将钱大河推了出去。

  平日阴阳怪气的钱大河,今日居然也高兴起来,笑道:“好,我来就我来,你们可得静些,立时就交拜天地了。”

  “蓝风剑客”柳笔梧一直凝目瞧着新娘子,此刻微微一笑,道:“瞧新人的轻盈风姿,想必是个绝色美人。”

  “墨龙剑客”龙坚石亦自微微一笑,道:“若非美人,又怎能配得上朱兄那般盖世的英雄。”

  易明笑道:“你们瞧奇怪不奇怪,柳姐姐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柳姐姐一说话,他也说了。”

  这时,喉咙嘶哑的钱大河已在大声呼喝着道:“一拜天地!”

  新郎朱藻、新娘水灵光各自跪下……

  第四十四回 往日泪痕

  柳笔梧轻叹道:“我越瞧越觉这新娘子风姿的确太美了,却不知她是什么人家的好女子,姓甚名谁?”

  这时钱大河已又喝道:“再拜祖先。”于是新人再拜。

  易明眼睁睁的瞧着,竟似已呆了,柳笔梧拉了拉她衣袂,易明方自回过神来,娇笑道:“新娘子叫水灵光。”

  那钱大河又已大呼道:“三拜……”

  他竟不知道这第三拜该拜什么,呼声一顿,方自呆住,盛存孝却突然一把拉住易明手掌,厉声道:“她叫什么?”

  易明见他面上突然变了颜色,不禁又是惊奇,又是诧异,又有些慌了,道:“她……她叫水……水灵光。”

  盛存孝身子一震,喃喃道:“朱藻……水灵光……”易明在一旁瞧得目定口呆,只当她这盛大哥定然有了毛病。

  那边易挺与钱大河打了几个手式,嘴皮动了几动,钱大河点了点头,干咳两声,鼓足气力,大呼道:“三拜……”

  盛存孝突然暴喝一声,抓起把酒壶,往新郎、新娘之间抛了过去,砰的一声,落在香案上,龙凤花烛,立被击倒。

  礼官钱大河,骇得呆了,张大了嘴,阉不拢来。

  满堂立时大乱,众人面上俱都变了颜色,纷纷大喝道:“盛大哥……这是怎么回事?你要做什么?”

  易挺与易明在百忙中交换了眼色,这兄妹两人,只当盛存孝早巳认出云铿乃是大旗子弟,这刻方自发作。

  新郎朱藻霍然转身,一步掠到盛存孝面前,厉声道:“我与你素无恩怨,你为何要在我吉日捣乱?”他平日虽是雍容大度,但这婚礼却委实是他平生第一件动心的事,有人突然捣乱,他怎能不为之变色?

  盛存孝面色已成紫赤之色,嘶声道:“我……我……”

  他平日纵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此刻却急得说不出话来。墨龙、蓝凤、碧月,自也不禁为之惊诧莫名。云铿亦已赶来,亦是面目变色。朱藻道:“盛存孝,你今天究竟是为的什么,若不说出,我便要……”

  盛存孝怒气上涌,脱口喝道:“你便要怎样?”他究竟也是武林中久负盛名的人物,怎能受人如此喝问,此刻盛怒之下,纵有理由,也不愿说出了。

  朱藻亦更怒极,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好,好,既是如此,我今日便要教训你这狂夫。”狂笑声中,轻轻一掌拍出。他怒极之下发出的这一掌,看来虽飘柔,但掌势变化无端,自是足以惊世骇俗之杀手。

  盛存孝不假思索,亦一掌迎出。但两人武功实在相差太远,两掌相击之下,紫心剑客眼见便要血溅当场。若真是如此,“彩虹七剑”,自不能坐视,非但立即混战起来,而这一场误会,也将永远不能解释。

  只因当今世上,只有盛存孝一人知道这其中的曲折秘密,他若死了,“彩虹七剑”固是说不定便要在今日这一战中全军覆没,武林中自亦又得掀起巨波,朱藻与水灵光也将抱恨终身——这后果之严重,影响之巨大,实是不堪设想。

  就在这一刹那间,“彩虹七剑”齐声惊呼,却已挽救不及。

  幸好云铿一见朱藻狂笑,便已暗中戒备。

  此刻朱藻一掌还未拍出,云铿便已抱住他身子,连声大喝道:“两位且慢动手……两位且慢动手。”

  。

  突然“呛啷”一声龙吟,“墨龙剑客”龙坚石匣中长剑已出鞘,冷冷道:“盛大哥无论有何理由,此刻也不必说了。”

  此人素来不喜多言,但说出来的话,分量却极重。他这短短两句话,自是说无论盛存孝今日为何如此,无论他是错是对,只要盛存孝出手,他便立时挥剑。

  “蓝风剑客”柳笔梧轻轻掠来,站到她夫君身后,虽一言未发,但纤纤玉手,也已握住了剑把。

  “黄冠剑客”钱大河大喝道:“谁敢动盛大哥一根汗毛!我……我……”瞧了朱藻一眼,语声微微一顿。

  他暗中委实有些畏惧朱藻之武功,但此时此刻,已不容他有所选择,终于顿了顿足,接着喝道:“我和他拼了。”

  “碧月剑客”孙小娇酒意上涌,更是不顾一切,反手拔出长剑一挥剑,大呼道.:“易明、易挺,你们难道就只在一旁看着么?”纵身跃上桌子,将桌上杯盘酒盏,“哗啦啦”俱都踢落在地。

  朱藻仰天大笑道:“好,你们竟要以多为胜么?我今日倒要与‘彩虹七剑’周旋周旋,瞧瞧究竟是谁胜谁负?”

  龙坚石冷冷道:“胜负俱无关,生死亦无妨。”他平日看来最是冷漠,其实却是满腔热血,这短短十个字说完,厅堂中立刻充满了杀气。

  云铿虽是连声劝阻,但也无人去听他的,双方眼睛都红了,也个个俱是剑拔弩张,眼看一触即发。

  忽然间,一条人影横掠而来,一字字道:“你们要动手,就先杀了我。”竟是满身吉服的新人水灵光。此刻她蒙面巾已去,面色苍白得全无一丝血色,这异样的苍白,衬得她的美貌更加强烈而动人心魄。众人也不知是被她这绝色的容貌所慑,还是为她那冷漠的语声所动,竟不由自主,齐静了下来。

  水灵光目光移向朱藻,轻轻道:“你先坐下好么?”轻柔的语声中,也似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竟使得这绝世英雄朱藻,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

  水灵光幽然一叹,缓缓道:“紫心剑客盛存孝素来不是鲁莽无礼之人,今日如此做法,其中必有原因,是么?”

  她那楚楚动人的风姿,悲怨凄楚的神情,温柔悲哀的眼波,足以使百炼精钢,化为绕指之柔。

  盛存孝也不觉怒火顿消,仰天长叹一声,道:“不错,在下如此做法,其中委实有着原因。”

  水灵光道:“不知你可愿说出来?”

  盛存孝道:“在下……在下……”他神色间也满含悲痛与为难,似是有着不能将那原因说出的苦衷,但又委实不能拒绝水灵光的请求。只见他面色忽青忽紫,终于顿了顿脚,黯然道:“这其中的秘密,在下说起实在伤心,但……”仰天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但在下若是不说,水姑娘与这位朱……朱大侠却又势必要抱恨终身。”

  众人悚然动容,云铿亦自变色道:“既是如此,兄台如肯说出,在下等感激不尽。”

  盛存孝面色凝重,一字字缓缓道:“别人俱可与水姑娘成婚,但这位朱大侠却是万万不能和她成婚的。”

  朱藻忍不住大喝道:“胡说八道,为什么?”

  盛存孝忍下怒气,缓缓道:“只因……只因……唉,在下未说出这原因之前,先得说个故事。”

  水灵光道:“好,你说吧,我们都静静听着你的。”

  朱藻双眉一挑,方待发话,但听得水灵光这温柔的语声,只得忍住,别人更屏息静气,凝神倾听。

  盛存孝垂首默然良久,似是在思量着该如何措词,又似是这故事委实令他伤心,是以他一时竟不忍出口。过了约莫盏茶功夫,他方自黯然将这故事说了出来。

  “昔日有个……有个‘某人’,自幼酷好练武,但他只是个极为平凡之人,资质无超人之处,是以虽然昼夜苦练,武功进境却仍不快。此人之母,望子成龙,却一心将他儿子,当做绝世的天才,只望她儿子将来必能成为举世的大剑客。某人既不忍令她母亲失望,但自己却又偏偏无法练成惊人的武功,其内心之痛苦,绝非他人所能体会。他在这痛苦的煎熬下,终有一日,竟将那江湖中无人敢练的‘断绝神功’开始练了起来。”

  他方自说到这里,众人已情不白禁脱口惊呼出来:“断绝神功?他……他好大的胆子,竟敢练那断绝神功?”

  要知在座俱是武林高手,人人都知道这“断绝神功”的来历,无论是谁,只要一练这“断绝神功”,非但必将失却养育子孙之能,而且——个练得不好,便将走火入魔,甚至因此丧生。

  是以江湖中虽有不少人知道这“断绝神功”的练法,却无人愿意牺牲一生之幸福去练它。

  云铿黯然道:“慈母之爱,有时爱之反足害之,此人若非被他母亲所逼,又怎会练这绝子绝孙的断绝神功?”

  易明颤声道:“他如此牺牲,却不知可练成了么?”

  盛存孝又自黯然半晌,才缓缓接着说了下去。

  “此人实是天资愚鲁,苦练三年,竟毫无所成,但……但却已将他生育子孙之能白白断送了。他母亲也在无意间得知此事,悲痛惊惶之下,一面严禁爱子再练,一面立即忙着为他爱子成婚。”

  易明失声道:“这……这岂非苦了那女……”面颊一红,顿住语声,孙小娇正听得入神,此番竟未取笑于她。

  盛存孝叹道:“某人虽不肯以自己残废之身,来害别人大好女子之一生幸福,却又不敢违抗母亲之命。只因他母亲终是抱着一线之希望,但……但某人成亲之后,两年毫无所出,他妻子却日渐憔悴了。那时某人心中更是痛苦不堪,哪知他母亲对她爱子希望仍未断绝,竟将这不能生育之责,怪在她媳妇身上。”

  众人又不禁失声惊呼,易明日中竟已流出了眼泪,喃喃道:“好可怜的女孩子,竟遇着这样悲惨的事。”

  孙小娇眼圈儿也红了,一面揉着眼睛,一面恨声道:“这本是男人的世界,受罪的都是咱们女人。”

  钱大河道:“那……那也未必见得,有的女人……”

  孙小娇瞪了他一眼,嗔道:“谁要你说话的?……那女子后来怎样?莫非被她婆婆休了么?”

  盛存孝满面沉痛,黯然道:“他们乃是武林中素享盛名之世家,怎能随便休妻,被江湖朋友耻笑。”

  易明恨恨道:“她定是怕那媳妇将原因说出来,是以……”心念一转,突然变色道:“在如此情况下,某人的母亲,莫非……莫非竟将她媳妇杀了么?”

  盛存孝默然无语,神情更是悲痛,竟默认了。

  易明“哇”的一声;扑在孙小娇身上,放声痛哭起来。孙小娇咬牙切齿,恨声道:“她难道还要为她儿子再娶媳妇不成?”

  盛存孝垂首道:“正是……”

  孙小娇骇然道:“她害了一个不够,还要再害一个……她那儿子若是稍有良心,便不该再娶了。”

  盛存孝一字字缓缓道:“但某人却是个孝子,他母亲莫说要他成婚,便是要他死,他也会立刻去死的。”

  云铿叹道:“这样的孝顺,岂非太过?”

  盛存孝肃然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母亲养育之恩,实如天高地厚,为人子者,怎忍违抗于她?”

  朱藻早巳听得动容,此刻委实忍不住了,突然大声道:“这岂是孝顺,只不过是愚孝而已。愚忠愚孝,俱非我辈男儿汉的行径,那……那某人只顾了他母亲,便将别人家的好女子一个个害得那般模样,这……这非但愚不可及,而且简直……简直有些混账了。”他越说越是激愤,说到后来,竟破口大骂起来。

  水灵光悲戚道:“此人的孝心,虽然有些……有些太过,但如此纯孝的人,我却佩服得很。”

  盛存孝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朱藻却不禁更是怒形于色,不知水灵光为何总是帮着盛存孝说话。他自然再也想不到水灵光与盛存孝之间的关系竟是那般复杂——水灵光的母亲,便是盛存孝的妻子。水灵光虽然怨怪盛存孝害了她母亲一生,但却又不禁对他抱有一种与常人不同的亲切之心。此等,心情之微妙与复杂,自也非别人所能了解——其实在座之中关系微妙复杂的,又何止水灵光与盛存孝两人而已。

  盛存孝终于接道:“某人第二次成亲之后,生怕他母亲再……唉,于是便对他妻子时刻留意,处处保护。但无论怎么样的体贴与关心,也总是不能令正值青春的少妇……满意的,他第二个妻子,也日渐憔悴了。”

  他这“满意”两字用的可说极是“谨慎”,但“蓝风”柳笔梧、“翠燕”易明等少女听了,却又不禁羞红了脸。

  孙小娇恨声道:“只怕某人对他妻子,只不过像保护货物一般保护着而已,决不会对她体贴关心,你说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