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庐主人大喜道:“真的?”
朱藻笑道:“在下怎敢以虚言相欺。”
草庐主人满面俱是狂喜之色,仰首向天,喃喃道:“苍天垂怜。我门户中兴已有望了。”
水灵光暗中吃了一惊,脱口道:“贤……贤主人莫非与中棠乃……乃是同一门户中人?”
草庐主人沉吟半晌,缓缓道:“正是。”
朱藻、水灵光、易氏兄妹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四人齐地失声道:“原来兄台亦是大旗子弟。”
草庐主人瞧了易氏兄妹一眼,苦笑道:“不是在下一直不肯将身世言明,只是……唉!此中实有绝大之秘密。”
易氏兄妹面面相觑,过了半晌,易明强笑道:“你是怕我兄妹把这秘密泄漏,所以才一直瞒着我们?”
草庐主人道:“贤兄妹心直口快……”
易明截口道:“我兄妹虽然话多,但若真有绝大之秘密,咱们的嘴里,决不会泄漏半个字。”
草庐主人长长叹了口气,道:“既是如此,在下若是再加隐瞒,便是未将贤兄妹视为知友了。”
易明笑道:“是呀,你可不能再瞒着咱们了。”
水灵光讷讷道:“不知你……你究竟是哪一位?”
草庐主人笑容突敛,神情变得十分沉重,一字字缓缓道:“在下便是大旗门中那不肖子弟……”
突听“当”的一响,水灵光手中茶杯已跌得粉碎。她目定口呆瞧着这草庐主人,颤声道:“你……你是中棠的大哥?”
草庐主人垂首黯然道:“不错……”
易挺亦白面色大变,惊呼道:“莫非兄台竟是独探寒枫堡,又……又与冷大姑娘巧定良缘的云铿云大侠?”
要知这段事早巳流传江湖,成为武林少年豪杰口中一段充满着传奇色彩,也充满着冒险与浪漫情调的轶事佳话。
草庐主人沉声叹道:“在下正是云铿。”
易明痴痴地瞧着他,面上隐隐泛出红霞,喃喃道:“这段事我们早已知道了,不……不想云铿竟是你。”
要知这一种浪漫而神秘的故事,在少女心目中更是多彩多姿,而那悲剧的结果,也更易令少女们神醉。已不知有多少少女曾为这故事中那多情的男女扼腕叹息,悄然流泪……
易明午夜梦回,也曾幻想过,自己便是那城堡中的公主,在痴痴地等待着那冒险的王子,骑着白马来叩她的窗扉。如今,这不知曾引起多少少男少女在枕边玄思流泪的故事中的王子,便在她眼前,易明亦难免心动神驰……但她心念一转,面色又不禁大变,颤声道:“但……但那云铿岂非……岂非已在大旗门铁血门规下牺牲了么?”
草庐主人云铿黯然道:“不错。”
众人俱不禁为之悚然失色。
易明面容已变得煞白,颤声道:“那么……那么为何直到此刻,你……你还是活在世上?”
云铿长长叹息道:“这便是我那中棠二弟,救了我性命,若不是他,我此刻早已被五马分尸了。”
众人长长透了口气,但面面相觑,仍是说不出话来。云铿道:“那日我在门规之下,本是死而无怨,是以不等家父动手,便反掌自震天灵,以求自决了。”
易明幽幽叹道:“你……你真忍对自己下手,若是我……唉!可是再也不会下这么大的狠劲。”
易挺沉声道:“铁血大旗门下弟子是何等人物!怎能与你这自幼娇生惯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相比?”
云铿苦笑道:“哪知我掌到临头,终是手软……唉!这一掌竟未能取了我自己之性命。”
易明道:“换了别人,也不行的,这怎怪得了你?”
云铿道:“但我那时已存必死之心,是以家父人走后,我虽醒来,但仍求中棠赐我速死。”
易明道:“铁中棠便是主刑之人么?”
云铿黯然道:“我这二弟平日沉默寡言,看来最是冷酷,家父生怕别人下不得手,是以令他主刑。”
易明幽幽道:“有时外表冷酷的人,心里其实却是一团热火,只是平日不易流露出来而已。”
朱藻拊掌道:“正是如此,越是此等面冷心热的人,越是多情多义,他虽不轻易动情,若一动情,便比他人深厚。”
水灵光缓缓垂下了头,黯然忖道:“但他却又为何对我如此无情,如此冷淡……”泪光莹莹,已将夺眶而出。她却不知,情到浓时情转薄,无情只是多情处。
只听云铿叹道:“两位说得不错,我那二弟,实是情义深重,我虽一心求死,他却定要我活。”
易明道:“如此……他岂非也犯了你们大旗门之门规?”
云铿黯然道:“不得枉法纵情,正是我大旗门铁律之一,犯者亦与叛师通敌者同一罪名。”
易明骇然道:“五马分尸?”
云铿道:“不错?”
众人不禁都倒抽了口凉气,易明道:“他……他竟不惜被五马分尸,也要救你,他……他好大的胆子。”
云铿默然半晌,缓缓道:“这自是因他与我兄弟之情,甚是深厚,但除此之外,还有个最大原因。”
众人不觉又甚感惊奇,诧声道:“还有原因?什么原因?”
云铿仰首向天,沉声道:“只因他不忍见到我大旗门弟子,世世代代,都走向同样的道路,造成同样的悲剧。他立下决心,要将我大旗门的命运,从此改变。他要将这连绵数十年的仇恨,在他手中断绝。他要使这自古以来,武林中最大的悲惨故事,自他这一代终止……”
众人俱都悚然动容,只因直到此刻为止,就连朱藻与水灵光,也不知铁中棠竟有如此伟大的抱负。
云铿道:“是以他要我活下去,好眼见这惨剧的终止。”
易明道:“你……你答应了他?”
云铿黯然道:“我纵有必死之心,我纵不敢违背师命,但听了他竟有如此抱负,又怎能再拒绝于他?”
易明松了口气,展颜笑道:“这才是男儿本色。”
云铿道:“但那时我伤势颇重,他又无法分身照顾于我,只因他势必要装作已曾施刑,而向家父复命。”
易明皱眉道:“那怎么办呢?”
云铿道:“当时大雨倾盆,他冒雨急驰数里,寻来一辆大车,将我送至数十里外一个荒村中的野店歇下,一路上连劫了十七家大户,筹集了三千两白银,五百两黄金,要我在王屋山下安身落足,静养伤势,静候他的消息,然后片刻不停赶回原地。这一夜他往来奔波……唉!委实苦了他了。”
水灵光颤声道:“这……这……”
易明却截口叹道:“这才是大英雄、大豪杰的行径。要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便不能拘泥于小节!”
朱藻拊掌大笑道:“好!我二弟做得痛快,姑娘也说得痛快。果然不愧为女中豪杰,好教在下佩服。”
易挺微笑道:“就是话太多了些,人家说一句,她便要问一句。”但他自己也忍不住问道:“后来怎样?”
云铿道:“我马不停蹄,到了王屋山,便在这里住下。但这屋子那时却只是两间樵舍,乃是我以三百两银子向个古稀樵翁买下来的。那樵翁拿了这笔银子,便出山开了家小小的酒店,日子倒也过得甚是安逸,直到最近,还不时提三五斤佳酿,寻我来对酌一番。”说到这里,他沉重的面容,方自露出一丝笑容。
易明笑道:“三百两银子买两间樵舍,那老头子自然感激你的……但不知又是谁将这樵舍修得如此精致?”
云铿道:“我在这里住下之后,竟有三个月未曾得到他的消息……唉!那时我真是为他担心。”
水灵光面上也泛起了一丝朦胧的微笑,轻轻道:“那时……那时他正在沼泽之中,已遇见我了。”
云铿道:“不错,到后来他才命人将这事告诉了我,要我安心,还为我送来一笔为数颇为可观的银子。”语声微顿,笑道:“这银子也就是在你那里寻得的。”
水灵光恍然道:“他将这银子分做了好几份,又将每一份的用处都告诉了我,但只有一份银子,他是做什么用的,我始终都不知道,他也不说,直到现在……”嫣然一笑,接道:“现在我才知道了。”
朱藻大笑道:“现在我也知道了。方才我还当你是个退隐的绿林豪杰,是以居室才有如此华美。”
云铿微微一笑道:“他便是要我以此银子,修筑居室,结交朋友,还为我送来两个童仆,好奉茶待客。”
水灵光笑道:“那是他自粉菊花处买来的。”
云铿忽然长长叹息一声,道:“但自那日在雨中分别之后,我却始终未曾再见过他,不知他此刻……”
朱藻笑道:“他此刻不但武功精进,身子也安好得很。”
云铿展颜一笑,道:“他本与我约好,在这两日里必来探望于我,却不知又有什么事耽误了。”
朱藻这才将铁中棠近日的遇合,简略说了出来。这一段曲折而离奇的故事,云铿固是听得动魄,唏嘘感叹,易氏兄妹也不禁为之目定口呆,舌矫不下。
过了半晌,易挺方自苦笑道:“如此人物,端的不愧为当世奇男子,可笑在下方才还要寻他一较身手。”
易明笑道:“幸好咱们认识了云大哥与朱大哥,否则真与他打将起来,那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啦!”
于是云铿摆上酒莱,为客洗尘。当日晚间,大家都已歇下,云铿却寻了水灵光,步人竹林,道:“二哥还有件事要你做,你可知是什么?”
水灵光眨了眨眼睛,道:“不知道。”
云铿苦笑道:“你口里说不知道,心里必已知道。”
水灵光眼圈儿忽然红了,垂首道:“他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但……但我决不嫁给别人。”
云铿道:“朱大哥当世奇才,文武双全,可说是……”
水灵光幽幽道:“我不是说朱大哥有何不好,但……但比他再好十倍百倍的人,我也不嫁。”
云铿怔了半晌,长叹道:“我也知你对我二弟实是情深义重,但……唉!造化弄人,却偏要叫你两人谊属兄妹。”
水灵光泪珠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云铿沉声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两人既……”
水灵光顿足道:“我什么人都不嫁。”
云铿又自默然半晌,缓缓道:“你莫忘了,你此刻也是大旗门的子女,便该为大旗门设想……”
水灵光道:“我一生不嫁,与大旗门又有何关系?”
云铿叹道:“话虽如此,但大旗门若想中兴,便需要天下英雄相助,似朱大哥那样的人物,更是万不可少。”
水灵光睁大了眼睛,道:“你……你要我为了大旗门的恩怨而嫁给他?好教他为我大旗门出力?”
云铿肃然道:“不错!大旗门若有夜帝之子加入,情势必将完全改观,有许多秘密亦将从此披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