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存孝沉声道:“全是我一人所为,自应一人担当。”

  冷一枫面色一沉,道:“真是你一人盗的?”

  盛存孝昂然道:“不错。”

  冷一枫道:“既是如此,老夫少不得要教训教训你。”霍然长身而起,缓缓伸出了那枯竹般的手掌。只见他掌心颜色乌黑,双掌一捏,掌心之中突然泛起了一阵目力几乎难见的淡淡黑气。

  众人一见,便知他已将这双手掌,练得内含剧毒,盛存孝虽然昂然不惧,盛大娘已变色道:“慢来!”

  冷一枫侧目笑道:“怎样?莫非还有你一份么?”

  盛大娘嘶声道:“司徒笑、黑星天、白星武,你们眼见我儿子挺身而出,还好意思坐在那里么?”

  窗外的铁中棠不禁暗叹忖道:“盛大娘对别人虽然狠毒,对自己的儿子却的确不错,唉,这也是她儿子委实太好了。”

  只见司徒笑等人果然坐不住了,一个个干笑道:“盛大娘着急什么,咱们迟早还不是要对冷兄说的。”

  冷一枫哈哈道:“原来你们也不愧是男子汉。”言下之意,自是骂别人却不是男子汉了。

  司徒笑道:“咱们未经允许,便取了冷兄黄金,只因咱们知道,若是说出理由,冷兄一定会答应的。”

  瞧了黑星天一眼,黑星天立刻接口道:“咱们心想冷兄反正是会答应的,先拿后拿岂非一样?”

  白星武道:“是以咱们就先拿了。”

  冷一枫仰天笑道:“呵呵,可笑啊可笑,想不到三位对老夫的心思,倒比老夫自己还要了解!”笑声又顿,厉声道:“是什么理由?且说来听听。”

  司徒笑干“咳”一声,道:“数十年来,大旗门虽屡次向我五家寻仇,但屡次都是大败而返,这原因为了什么,冷兄可知道?”

  冷一枫道:“自是咱们武功高强,将他们打败了。”

  司徒笑嘿嘿干笑道:“冷兄取笑了,其实冷兄必也知道,咱们五家的武功,实比不上大旗门的。”

  冷一枫道:“这话也不错,尤其是咱们五家,多的是贪生怕死之徒,怎比得上人家那种剽悍勇敢之气。”

  司徒笑只作未闻,接道:“弱能胜强,这原因小弟本也不知,直至此次大旗门重出之后,小弟遵先父遗命,开拆了他老人家一封遗书,才知道其中究竟……说到此点,冷兄必然要奇怪,为何五福连盟,只有我司徒家有遗书叙述其中原因,别人家却没有……”

  冷一枫冷冷道:“不错,老夫正在奇怪。”

  司徒笑道:“今日我五家虽惟冷兄马首是瞻,但昔日的五福连盟,却是由先父知人公主盟。”

  冷一枫冷笑道:“你说得太客气了,各位什么事都将我冷一枫蒙在鼓里,这便是惟我马首是瞻么?”

  司徒笑只作不闻,接口道:“昔日五福连盟一切退敌之行动,大多由先父知人公策划,是以事后自由先父留下遗书,而先父这封书,却命小弟要等到大旗重来后方能开拆,里面便说的是如何退敌之计。”

  黑星天叹道:“司徒前辈行事之周密小心,当真非常人能及,他老人家生怕别人知道此中的隐秘,是以只由他一人留下遗书,又定要大旗重来之日才能开拆,这一切为的只是避免事机不密,泄漏出去。”他生怕冷一枫不了解如此做法的好处,是以故意叹着气说了出来。

  哪知冷一枫笑道:“咱们的退敌之计,为何要如此保守隐秘,难道这些妙计都是见不得人的么?”

  司徒笑却答得更妙,只听他长叹道:“不瞒冷兄说,你我五家先人的退敌之计,委实有些见不得人的。”

  这“你我五家先人”六字,无异将冷一枫的祖宗也算了进去,冷一枫却无法发怒,只因“见不得人”本是他自家说出的。

  铁中棠暗中听得不觉好笑,却又不禁惊奇:“想不到他五家屡次胜得大旗门,竟非武功取胜,却不知又用了什么奸计?”当下自是听得更是留意。

  第三十六回 重重隐秘

  只听司徒笑笑道:“原来我五家数代以来,每逢大旗门寻仇之时,必定要去求人相助,以常理忖来,大旗门既将仇恨看得那般严重,不顾性命地报复,大旗门传人性情又都那般剽悍,武功那般高强,而我五家平日与别人却又极少来往,武林中想必不会有人来助我五家与大旗门为敌。

  “但天下事每不能以常理衡度,武林中就偏偏有一门派中人,专门助我五家与大旗门为敌。此一门派中人,不但行踪诡异,武功绝高,而且代代相传,非但如此,只要大旗门一来我五家寻仇,我五家随时都可去求他们相助,从来不会遭受拒绝,最难得的是此一门派中人,行事从来不肯居功求名,派出来相助我等之弟子,竟不惜自降身份,混入我五家门下弟子群中。

  “数十年来,每一次大旗门前来寻仇之时,俱是此一门派中人,将之击退的,莫说武林中无人得知此中隐秘,便是大旗门人,也只当击退他们的人,必是我五家之弟子,因此将我五家之武功,也高估了许多,是以大旗门此番重来,见到我五家全力迎击,便立刻退走。”司徒笑一口气说到这里,语声方自微顿。

  冷一枫道:“如此说来,那日大旗门若不退走,一番血战下来,我五家莫非便要全军覆没不成?”

  司徒笑道:“说来虽惭愧,但事实却的确是如此。”长叹一声,又自接道:“非但如此,就连我五家在武林中的声名威信,也大多是那一门派中之弟子为我等建立的,是以我五家先人,一直将此事保守隐秘,虽然亲如子侄,但不到紧要关头,也不愿泄漏,而此一门派中人,事先懵然而来,功成懵然而去,也从未向他人透露半句口风。”

  黑星天忽也说道:“此事说来实是有些见不得人,但虽然见不得人,也不得不做,冷兄,你说是谁?”

  冷一枫“哼”了一声,算做答复。

  司徒笑道:“先父之遗书之中,并将此一门派的联络之处详细叙出,要小弟前去访寻于他。但此一门派虽不居功求名,却最是贪利,若要求他们出手,必须先以万两黄金作为敬礼。”

  冷一枫道:“所以你就算计了我的黄金,去送给他们。”

  司徒笑叹道:“小弟为了我五家之身家性命,不得不如此做法,实是情非得已,还请冷兄见谅,何况……”苦笑一声,接道:“何况冷兄那时并未在堡中,小弟要告知冷兄,也无地可寻冷兄之侠驾。”

  黑星天嗄声道:“而当时事已急不待缓,我等情急商议之下,才只得不告而取,想来冷兄反正不会吝惜区区黄金的。”

  冷一枫嘿嘿笑道:“各位未免将冷一枫说得太慷慨了,其实冷某也和各位一样,是最最吝惜黄金的。”

  黑星天干笑道:“冷兄取笑了。”

  冷一枫面色一沉,道:“我且问你,当时既已急不待缓,各位为何不将自家的黄金送去,反来盗用老夫的?”

  黑星天怔了一怔;道:“这……这……”

  司徒笑连忙接道:“小弟们实是没有黄金可送。”

  冷一枫道:“哈哈,可笑呀可笑,若说盛家堡积无余财,老夫还可相信,只因存孝委实手面太大,当真可说是仗义疏财,挥手千金,盛大娘家业再大,也被他连送带借花得差不多,但……”仰天冷笑一声,接道:“但若说良马万头的落日马场,生意鼎盛的天武镖局也穷得那般模样,嘿嘿,实是令人难信。”

  司徒笑苦笑道:“小弟家业看来虽好,其实……”

  冷一枫厉声道:“莫要说了,老夫平生最见不得哭穷。”

  司徒笑神色不变,道:“冷兄若能体谅,那是再好不过。”

  冷一枫道:“我再问你,此事理由既然如此光明正大,你等事后为何也未向老夫提起,而且百般狡赖,竟想胡乱混过去便算了么?哼哼,若非存孝沉不住气,只怕你等到此刻还不肯承认。”

  司徒笑道:“这……这……”他虽然千灵百巧,能言善辩,但此刻也被冷一枫问得张口结舌,无言可对。

  冷一枫道:“你既无法回答,不如老夫代你回答了吧!第一,你说那神秘门派,这一代的主脑之人,便是那名列‘碧海赋中’的‘风梭’风九幽。第二,你们盗了我万两黄金,前去求他相助时,他并未亲自出马,只派了他门下两个弟子,随你而去。第三,那人名唤苏环,平日喜做少年秀士打扮,白命潇洒风流,将你们这些人,全都未瞧在眼里。”

  他一口气说了三点,司徒笑等人已是微微变色。

  司徒笑拊掌笑道:“想不到冷兄耳目竟如此灵便,嘿嘿,哈哈,当真教小弟们佩服。”虽然敞声大笑,那笑声却是难听已极。

  冷一枫“哼”了一声,接道:“你等见风九幽未曾亲出,心中本极失望,但见了那苏环露了两手武功,实是超凡绝俗,又不禁暗中窃喜,只道此番就凭苏环一人,就足够要大旗门的好看!哪知苏环未与大旗门正式交手,便先已败在铁匠村一个无名少女的手下,而且败得现眼已极。于是又着了慌,这时苏环便只有自拍胸脯,说他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师傅风九幽请出山来。他此话果然不是吹嘘,风九幽果然挺身而出。

  “这时那大旗门的赤足莽汉,不知为了何故,又到了中原,他外貌实是太过引人注意,微一露面,便被天武镖局的镖客发现,你等也随即得到这消息,正在商议该如何对付,哪知风九幽听了,单身匹马,便把他擒了回来,而且更以‘九幽阴功,摄魂大法’,迷去了他的本性,竟使那铁铮铮的汉子,变做了奴隶,无条件地服从风九幽之令。想是你们对风九幽自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环去请他师傅出山之时,你等曾在无意中擒住了水灵光,想以水灵光要挟铁中棠听命于你。眼见铁中棠便要屈服,哪知却有个武功绝高的麻衣客闯了出来,将你等一齐赶走,带回了水灵光。于是你等便将此事告诉了风九幽,风九幽自是知道那麻衣客的来历,却一直未曾对你等说出。只因他对那麻衣客亦有所图谋,明为你等做事,暗中却可为己,只恨那时你们谁也不知道那麻衣客的去向。

  “哪知凡事都有巧合,那九子鬼母姐妹,竟偏偏在此刻假麻衣客之名,发出帖子,你们恰巧也有一份。风九幽大喜之下,便带着你们浩浩荡荡闯了去,你们只当凭风九幽的武功,自是无往不利,又谁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风九幽武功虽高,武功比他更高的人,更不知还有多少。

  “在那里你们总算开了眼界,瞧见了夜帝之后,夜帝之子,‘闪电’卓三娘等,平日一个也难见到的人物。尤其是那些自命为上天使者的黑衣圣女,行事更令你们莫测高深。你们见到卓三娘、风九幽这些角色,都对她们有些畏惧,自更不敢去招惹她们,眼睁睁瞧着她们救了铁中棠,也无可奈何。

  “而铁中棠武功进境之速,更是你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他本是你们手下败将,但那日竟将你们五人,全都打得狼狈不堪。崂山那一役的结果是,卓三娘与风九幽被骇走,苏环死在那里,尸骨无存,鬼母姐妹与她门下全都被黑衣圣女们带回常春岛,而你们走的自然更是狼狈。但你们见到铁中棠等人还在山上,便还不死心,死等在山下。

  “一日之后,风九幽竟又回到崂山,他这次似在暗中约了帮手,是以有恃无恐,大骂叫阵。哪知夜帝之后,夜帝之子,以及铁中棠、水灵光等人,竟全都藏入了秘室,风九幽骂的话,他们根本未曾听见。你们遍寻不着,只有放一把火,将那天宫般的地方,烧得干干净净,宫里的珠宝,却被你们早已偷走了。

  “这事你们将风九幽都瞒在鼓里,自更不肯给旁人知道,只因多一人知道,便有多一人分那珍宝。你们偷盗老夫的黄金时,本想事后再告诉老夫的,那理由既然正大,想必老夫也无话可说。但得到这批珠宝后,你们便立刻变了主意,只因若被老夫知道了此事,你们自先要将那批黄金归还。是以你等便百般狡赖,一心想蒙混过去,却不知老夫早将一切事都知道得详详细细,清清楚楚。”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仰天狂笑道:“司徒笑,黑星天,老夫说的这话,可有一字虚言么?”

  司徒笑等人,面色早已听得阵青阵白,此刻更是面如土色,目定口呆,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说不出一个字来。

  冷一枫竟将这绝大的隐秘,一口气全部揭穿,有如当时眼见一般,那是他们做梦也未想到的事。

  舱外的铁中棠,听完了这一番话,更几乎自藏身处跌了下来。

  司徒笑所叙之事,已是令他大出意外,数十年来,大旗门屡战屡败,竟非武功不敌五福连盟,而是败在风九幽那一门派中人手下,这实在是个惊人的隐秘,可怜大旗门竟生生被骗了数十年。

  铁中棠虽觉悲愤交集,莫可名状,却又不禁窃窃欢喜,只因这许多惊人的隐秘,竟被他在无意中听得。冷一枫说的那一番话,经过之事,铁中棠虽然大多在场,却也从未想到其中还有这许多曲折。尤其是赤足汉之被擒,九子鬼母师徒之走向,风九幽之为何要与大旗门作对,崂山夜帝宫之被焚……这些更都是他情愿牺牲一切代价去换取真相的秘密,不想此刻冷一枫毫无代价地告诉了他。这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真是应该感激冷一枫,也该感激沈杏白。

  只因他已猜到这些秘密必定俱都是沈杏白告诉冷一枫的,也只有沈杏白如此贴身的人,才能知道司徒笑等人这许多隐秘。此刻铁中棠心中惟一惊疑之事,只是不知风九幽暗中所约的帮手是谁,此人武功之高绝,却已是绝无疑问的事。

  只听黑星天颤声道:“这……这些事是谁告……告诉你的?”

  冷一枫嘿嘿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黑星天道:“但……但此事……”

  司徒笑沉声道:“黑兄不必问了,此中隐情,是谁告诉冷兄的,莫非黑兄到此刻还不知道。”

  黑星天变色道:“是谁?”

  司徒笑冷冷道:“除了令高足还有谁!”

  黑星天大怒道:“原来是这……”瞧了冷一枫一眼,突又咯咯笑道:“杏白,好孩子,说得好,小弟们正不知该如何向冷兄措词,却不知这孩子竟善体为师之意,先将此事告诉冷兄了。哈哈,好……”司徒笑心思灵敏,固是胜人一筹,但黑星天面色之转变,也是快得骇人。

  冷一枫仰天狂笑道:“黑星天,直到此刻,你还在这里自欺欺人,莫非当真将冷一枫视为三岁童子么?”

  黑星天恼羞成怒,拍案道:“冷兄,你当黑星天真的怕了你,我不过只是念在昔日之情,是以让你一筹。”

  冷一枫神色不变,冷冷道:“不让又怎样?”

  司徒笑缓缓接口道:“黑兄此话倒也说得不错,否则……哈哈,十只拳头怎会怕了双手?”

  冷一枫狂笑道:“好个十只拳头……”

  只见一条黑衣大汉,垂首捧人一坛酒来,走过冷一枫身侧时,冷一枫突然伸手在他肩上轻轻一拍,笑道:“你好?”

  那大汉莫名其妙,怔怔答道:“好……”一个字方自出口,身子突然颤抖起来,“砰”的一声,他手捧之酒坛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这大汉乃是天武镖局的镖伙,黑星天见他如此慌张,霍然长身而起,怒道:“该死的奴才,还不扫干净,再……”那大汉缓缓转过身子,灯光下面目竟已变为紫黑颜色,眉目也已扭曲在一处,那模样实是狰狞可怖。

  黑星天大骇道:“你……你怎样了?”

  那大汉满头汗珠进落,却只是说出了一个字。只见他手指着冷一枫,嘶声道:“他……”仰天跌倒在地上,魁伟的身躯,竟成了一团。众人这才知道他竟是中了冷一枫掌上剧毒。

  而冷一枫方才只不过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掌,竟能使这样一条彪形大汉在眨眼间毒发而死,其手段之狠,掌力之毒,当真是骇人听闻之事。黑星天“噗”的跌坐椅上,怒气再也发作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