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衣客道:“来的是卓三娘与风老四,母亲你纵不愿救孩儿,难道就能眼看这两人在你老人家眼前撒野么?”

  方舟中人惊叱一声,道:“卓三娘?风老四?”听这语声,显见这坐关多年之夫人,也已被这两个名字打动,麻衣客面上已不觉隐隐现出喜色。过了良久,只听舟中人缓缓道:“我一入此舟,此心已死,便是碧海赋中之人全部来了,我也不致心动,你去吧!”

  语声虽缓慢,但却带着种不可动摇的坚决之意。

  麻衣客知她心意已决,再难挽回,面上立现黯然失望之色,缓缓站了起来,道:“既是如此,孩儿去了。”

  众人俱是冰雪聪明,听他母子两人对答之言,却已猜出这位夫人昔日必是眼见自己儿子丈夫风流成性,伤心之下,方自发愿闭关修练一种极难练成之神功。这位夫人昔日在武林中声望必定不小,就连卓三娘、风老四那般人物都有些畏惧于她,是以麻衣客才会前来恳求托庇。哪知她眼见儿子大难临头,还是漠然无动于衷,不肯出手,众人与麻衣客休戚相关,都不禁暗道她太过忍心。

  只有水灵光想到她在舟中十八年之凄凉寂寞,忍不住轻轻长叹一声,只因她自己昔日也是寂寞中人,深知寂寞滋味。转眼瞧去,只见铁中棠正在凝望着她,显见也已了解她的心意。众人回到厅堂,俱是面色沉重,李洛阳忍不住叹道:“不是小弟多口,令堂的脾气,也未免太怪了些。”

  不等麻衣客答言,铁中棠已沉声道:“李兄若是也尝过寂寞的滋味,便不会说这话了。”水灵光看他一眼,竟甚感激赞许。

  忽然间,那风老四阴森森的语声又自响起,道:“卓三娘,你我两人也不必争了,订个条件如何?”

  卓三娘鸾风般语声道:“什么条件,你说吧!”

  风老四道:“这里女子由你带走,男子由我动手。”

  卓三娘没有说话,风老四又道:“你我两人若是要打一架,各各少不得又要去躲十年,这又何苦!”

  卓三娘道:“这些被你迷住的少女如何?”

  风老四道:“我负责救醒。”

  卓三娘道:“好!就是如此。”

  这两人语声竟穿透这么坚厚的石壁传了进来,入耳仍是清晰已极,众人面面相觑,更是心惊。麻衣客叹道:“他两人若是先打上一场,我等也可坐收渔人之利,哪知……唉,这两人脾气怎的改了?”

  只听风老四咭咭笑道:“小风流,你莫再等着坐山观虎斗了,还是乖乖出来吧。老子看在你爹娘份上,不难为你。”

  麻衣客朗声道:“你只管进来,咱们等着你。”语声亦是穿金裂石,清冽异常。

  风老四大笑道:“你只当老子进不来么?”突然喝道:“神斧力士何在?”

  一人应声喝道:“在!”这应声有如霹雳般,震得人耳鼓嗡嗡直响。

  风老四道:“五丁开山伺候,将这些石片弄碎。”

  那人喝声道:“是!”接着,便听得“轰”然几声大震,显见风老四门下之“神斧力士”,以及“五丁开山”之力,裂开了外面第一重石闸。

  李洛阳皱眉道:“后面可还有道路么?”

  麻衣客道:“这房子后倚重山,你我除非有穿山之术,否则……唉,否则纵然插翅,也难飞渡。”

  李洛阳呆了半晌,凝目瞧着李剑白,突然叹道:“唉,为父不该带你来的。”

  李剑白道:“爹爹你才不该来的。”这父子两人只关心对方生死,反将自己安危忘了。

  铁中棠瞧了瞧水灵光,叹道:“妹妹,你……”

  水灵光摇了摇头,凄然笑道:“我不愿做你妹子。”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这……这是为了什么?”

  水灵光凝望着他,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愿做你的妻子,不愿做你妹妹。”她心中一片纯真,本无世俗之见,此刻患难之中,更是真情激动,竟将自己心里的话,当着众人之面说了出来。

  铁中棠心里一酸,道:“但……”他本想说老天既使我们成了不能联婚的堂兄妹,谁也无法更改,但想到去日已无多,又何苦令她伤心,不禁倏然住口。但他心里却打定主意,今日若是能生出此间,自己还是要远远避开,免得两人情意纠缠,更是难以自拔。

  只听麻衣客已自冷冷道:“照此情形看来,只怕你既做不成他妹妹,更做不成他妻子了。”但听外面裂石开闸的震声,一声接着一声,已越来越近,铁中棠暗叹一声,知他所言非虚。

  李剑白忽然挺胸道:“以我五人之力,难道还抵不住他们?”

  麻衣客冷冷道:“你这样的人,再加五十个,也挡不了人家一招半招。”

  李剑白双眉一扬,怒道:“你……”

  一个字未说出,又被他爹爹拉了下去。李洛阳叹道:“来的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厉害?什么叫做碧海赋中人?”他问的这些,也正是铁中棠、水灵光心里想问而还未问出来的,不觉一齐转动目光,凝神倾听。

  麻衣客叹道:“由外至此,共有十一石闸,他们还有六道未开,乘此时间,我不妨略叙这些人的来历。”他环顾一眼,见到无人插口,便又接道:“那碧海赋中,开明宗义,第一句话,便说的是当今天下六大高手。”

  李氏父子虽然见多识广,却也未曾听过那“碧海之赋”,不禁问道:“那碧海赋中开明宗义之句,不知说的是什么?”

  麻衣客双目微闽,缓缓念道: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星开碧落!”念此赋时,麻衣客声音恭肃,面容凝重。

  李洛阳道:“说的是哪六大高手?”

  麻衣客沉声道:“风雨雷电,武中四圣。”

  李洛阳道:“若是这风雨雷电四字,便说的是四人姓名,想来那风老四便是这四人中之一了。”

  麻衣客一笑道:“九幽阴风掌虽然阴毒柔妙,散人魂魄于无形无影,但风九幽在四人中不过仅能居末而已。”

  李洛阳道:“那卓三娘?”

  麻衣客道:“‘闪电’卓三娘,轻功世无双。”

  铁中棠心中一动,道:“雷鞭落星雨……”

  麻衣客接口道:“‘雷鞭’雷大鹏,横扫九州雄,四圣位居第一;‘烟雨’花双霜,暗器世无双,四圣位居第二。”

  铁牛棠道:“风梭断月魂,那风老四想来便是!”

  麻衣客截口道:“不错,‘风梭’风九幽,阴柔鬼见愁。”

  铁中棠沉吟道:“看赋中词意,这‘四圣’虽强,但还是要瞧那‘尔’字所象征之人的动静而定行止,想来那‘尔’字所代表之人,位望之尊,武功之强,定必还在‘四圣’之上,却不知又说的是谁?”

  麻衣客笑道:“小伙子果然聪明。这‘尔’字,字虽仅一,却象征两人,这两人一男一女,一动一静,称尊武林。”

  铁中棠道:“不敢请问这两人姓名?”

  麻衣客忽然一整面色,道:“‘日后’性子阳动,专管天下不平;‘夜帝’性子阴静,但求明哲保身。”

  此刻那裂石之声已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但众人心神都已被这些武林传说中的神话人物所醉,竟是听而不闻。李洛阳忍不住又道:“这六人既是武中之圣,声名便该震动天下才是,怎的在下等从来未有所闻?”

  麻衣客傲然一笑,道:“在下武功如何?”

  李洛阳道:“如高山大海,人所难测。”

  麻衣客笑道:“在下叫什么名字?”

  李洛阳呆了一呆,摇头道:“不知!”

  麻衣客正色道:“这就是了。武林通圣之人,岂是求名之辈?纵然做出些惊天动地之事,也未必肯吐露姓名,是以这些人做的事武林中虽多已轰传,但问及他们的姓名,武林中人便多茫然而无所知了。”

  铁中棠忽然轩眉道:“这也未必见得。想当年本门云、铁两位先人,挥大旗横扫江湖,虽名震天下,又岂是求名俗辈。”

  麻衣客正色沉声道:“乱世英雄,其名不求而得,云、铁两前辈生于武林乱世之中,自不可与他人同日而语。”

  铁中棠听他对自家祖宗也甚是恭敬,心气不觉一平。只见麻衣客目光闪动,又道:“碧海赋中人与铁血大旗门本是分庭抗礼,互有长短,但‘大旗门’自从失去一卷天下无双的神功宝录之后,后辈弟子,武功已大不如前,若使人得见‘大旗门’前后数十年声威相差之远,亦不免黯然而生今昔之感。,,

  铁中棠奇道:“大旗门还曾失去一卷神功宝录?在下身为‘大旗门’亲传弟子,怎的也不知道。”

  麻衣客神秘莫测地微微一笑,道:“此卷宝录,本是‘大旗门’前辈先人故意遗失的,自当不向后辈提起。”

  铁中棠更是惊奇,道:“此卷神功宝录,既是天下无双,本门前辈先人,又为何要故意将之遗失,这岂非更是难解?”

  麻衣客道:“这……”一个字方自出口,耳边“轰”的一声大震,碎石暴雨般飞激而至,原来最后一重门户已被劈开。

  一个精赤着上身,有如古铜铸成般的大汉,在门口一闪,又退了回去,想来自是风九幽门下之神斧力士。

  那少年秀士当先而人,两眼望天,傲然道:“家师四圣已在门外,此间主人怎的还不快快出迎?”

  麻衣客冷冷道:“要进来就进来,不要进来就在门外站着。”

  少年秀士作色道:“好大胆的……”

  语声未了,门外已有人阴森森笑道:“你不出来迎我,倒也罢了,卓三娘远道而来,你莫非也不出迎么?”

  卓三娘鸾风般语声道:“小皇子出迎,我不敢当。”一阵香风过处,一条银衫人影随声而人。

  铁中棠不禁定睛打量,只见这卓三娘一身银缎衣衫,紧紧裹在身上,身材却是小巧纤弱,有如弱女。偷眼一瞧她面容,佳人虽已垂垂老矣,但风韵犹自残留眉目之间,那一双明眸秋水,更端的如闪电一般。

  再瞧她身后随人一人,身子有如竹竿枯瘦颀长,面孔有如骷髅般嶙峋无肉,站在卓三娘身后,竟整整比她高出一倍,身穿衣衫,却是宽袍大袖,众人知他便是九幽阴风客,由不得多瞧几眼,哪知这几眼不瞧还好,一瞧之下,只觉对方眼神中似是有股吸力,教人目光再也移动不开。

  麻衣客道:“两位来了,好,坐!”突然走到铁中棠等人面前,长袖挥动,将他们目光一一隔开。铁中棠几人这才松了口气,赶紧转过目光,不敢再看。四人各各瞧了一眼,但见对方额上却已布满冷汗。

  风九幽喋喋笑道:“你怕我将他们几条小魂小魄吸过来么?嘿嘿,来呀,再瞧我一眼。”

  卓三娘缓缓道:“风老四太不客气,小皇子你莫见怪。”

  众人听她口口声声将麻衣客唤为“小皇子”,心头都不觉一动,齐地忖道:“这麻衣客莫非便是那‘夜帝’之子?”

  只听卓三娘缓缓接道:“我们年来日渐散懒,本来也懒得出来,只是日前‘日后娘娘’忽来召唤,说你近来总是欺负女人,要我替她老人家来取你性命,我只好来了,但现在风老四偏偏要和我抢,我只好让他宰你了。”

  她说的虽是杀人之事,但语声仍是平,厶静气,和蔼异常。麻衣客居然也不动气,微微笑道:“日后娘娘既然令你来宰我,你却让给别人,就不怕日后娘娘宰你么?”

  卓三娘缓缓笑道:“我本来也不肯,但日后娘娘座下有不少位仙女都来了,她们要救你那些小姑娘和鬼女们的性命,才怂恿着我找风老四谈条件的。现在你就伸出脖子,我也不会宰你了,只是来瞧瞧热闹而已。”寻了个地方缓缓坐了下来,一双眼神,却只是瞪在水灵光身上。

  风九幽道:“其实我也不想宰你,只想问你要几个人。”他挥一挥手,道:“过来!”那少年秀士垂手过去。风九幽道:“要的是什么人,你告诉他吧!”

  少年秀士大声道:“要的是铁中棠、水灵光……”

  铁中棠心里一骇.大奇忖道:“这风九幽怎会真的是为我两人而来,莫非这魔头也会被司徒笑买动么?”

  他先前听麻衣客说今日来人是为了水灵光与自己时,心里还不相信,只当麻衣客是要讨好水灵光之言,此刻相信了,却不觉大是吃惊。只听少年秀士却又已接道:“除他两人之外,还要个身穿嫁衣之人。”众人又自一忖,不知道谁是那“身穿嫁衣之人”。

  只见麻衣客仰天大笑数声,还未答话,那卓三娘面色却已大变,站起来道:“慢来,这身穿嫁衣之人给不得你。”

  风九幽道:“怪了怪了,瞧热闹的人怎的又来管闲事。”

  卓三娘道:“别的事不管,这事却真要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