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落处,李家父子、霹雳火、云铮,果然连袂跃入墙内。这四人更是神情狼狈,重衣俱为汗水浸透。
李洛阳低低喘息了半晌,方自黯然长叹一声,垂首走回大厅,那黯然的叹息声,正显示了事情的急迫。
霹雳火亦失声叹道:“好厉害呀,好厉害!凭我们这七人之力,竟也冲不出去,老夫当真连做梦也未曾想到。”
云铮大声道:“以一敌一……”
李剑白接口道:“老哥,我们这里能武的高手,总计不出八九人,他们那边却仿佛有二十人之多。”
霹雳火叹道:“就只艾天蝠一人,便可抵上三个……唉,想不到这厮那两只衣袖竟有那般厉害!”
众人回到厅中,心情更是沉重。只见李洛阳在厅中踱了几圈突然走到厅前的石阶上,沉声道:“弟兄们请过来听我说话。”
院中的家丁壮汉们,缓缓围了过来。李洛阳见到这些平日生龙活虎般的汉子,此刻纵然强打起精神,也掩不住憔悴失望之态,心头不觉更是黯然。他暗叹一声,道:“你们快快放下兵刃,高举双手去吧。只要你们不作抵抗,那‘九子鬼母’纵然狠毒,也不致要了你们的性命……唉,各位跟随李某多年,李某今日却不能保护各位,但望各位莫要怪我。”
他话未说完,这些家丁已骚动起来,等到他话说完了,这些粗豪的汉子已齐呼道:“咱们死也不走。”
李洛阳黯然道:“各位留在这里,也是枉送性命。”
一个家丁振臂而出,嘶声道:“老爷待小人们天高地厚,小的们死也要和老爷死在一起。”
另一人接口呼道:“小人们虽然无知,却还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老爷若定要小的们走,小的们只有先死在这里。”
李洛阳静静地凝注了他们半晌,突然狠狠一顿足,转身走了回去,目中似乎已可看到闪动的泪珠。
温黛黛眨了眨眼睛,轻轻道:“咱们难道真的没有冲出去的希望了么?”她一直跟随着铁中棠,片刻也不肯离开。
李洛阳无言地点了点头。
温黛黛呆了半晌,突然转身奔了出去,司徒笑、云铮的脚步都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谁也没有追出。
李洛阳缓缓走过去解开海大少的穴道,惨笑道:“兄台莫怪。”
海大少挺胸而起,大声道:“俺为何不怪你?听你说那些泄气的话,真几乎将俺气死了!”
李洛阳苦笑一声,道:“不是在下说话泄气,只是以此刻情况看来,我们实是凶多吉少了。”
海大少瞪起眼睛,目光四扫,众人却都默认了李洛阳方才的言语。
海大少厉声道:“你们说话呀,咱们究竟拼不拼得过?”
李洛阳仰首望天,缓缓道:“海兄此刻莫要问了,到了黄昏之后,你我再一齐冲出去试上一试。”
海大少道:“这才像话。”
李洛阳叹道:“你我这次冲出去,谁也莫要再存回来之心,冲得出就冲出去,冲不出去就死在那里。”
海大少拍案道:“这更像话了。”
李洛阳移过目光,望向铁中棠,缓缓道:“无论咱们冲不冲得出去,阁下都不会死的。”
铁中棠变色道:“此话怎么讲?”
李洛阳冷冷道:“此刻跟在‘九子鬼母’身边最亲近之人,便是阁下的那位温柔美艳的夫人。”
铁中棠身子一震,大惊道:“她……她……”
李洛阳却已拂袖走了开去。众人本觉铁中棠来历不明,此刻更不禁暗暗猜疑:“难道此人便是九子鬼母的内应?”十余道目光,一齐冷冷地望着他,目光都充满忿恨之意。
李洛阳负手立在厅前,只见院子的角落,几个家丁正悄悄地以长刀在挖着草根,剥着树皮。他只觉心头一阵黯然,转过头去,不忍再看,流泪忖道:“苍天,我李洛阳待人不薄,为何今日落到这般下场?”他满心怆痛,心中所思,口中竟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当真是言词沉痛,凄凉欲绝。
海大少突然拍案大骂道:“李大哥待人忠诚,有目共睹,怎么这里许多人中,却有个内奸。”
李剑白道:“谁是内奸?”
海大少手指笔直指向铁中棠,道:“他!”
众人心里都在想着此事,此刻被他揭破,立刻骚动起来,霹雳火大声道:“不错,这厮行迹鬼祟,必定是个内奸。”
李洛阳望着铁中棠,只当他会辩驳两句,哪知铁中堂却只是茫然立在那里,也不开口。
海大少厉声道:“今日一战,无论是生是死,也不能留着这个内奸活在世上,先得宰了他再说。”
众人齐地哄然应道:“正该如此。”脚步移动,便向铁中棠圈了过来,众人心中俱是满腹冤气,此刻自然一触即发。
那两个童子骇得面青唇白,牵着铁中堂的衣袂,瑟瑟发抖,李洛阳长叹道:“众意如此,阁下还有何话可说?”
铁中棠暗叹:“我施下连环之计,将情势造成如此局面,我纵然称了心愿,弄得黑星天、白星武、司徒笑、霹雳火没有一人能逃得活命,却也害得许多条无辜的生命,陪着一起送死,我做得对么?我做得对么……”心念至此,只觉心灰意冷,也不想反抗,长叹道:“不错,我害了你们,你们杀了我吧!”
众人反倒呆了一呆,突听一人道:“你们若要杀他,便将我也一起杀死!”夕阳余晖下,温黛黛缓缓走了进来。
她身上此刻竟佩满了珠宝,在夕阳下更是光彩夺目,她轻轻笑道:“我能戴着我最爱的珠宝,死在我最爱的人身边,总比你们这些还要苦战一场才能死的人好。你们要动手,就快动手吧!”原来她方才狂奔而出,竟是去戴珠宝去了。
海大少厉声道:“动手就动手!”
温黛黛走到铁中棠身边,道:“谁来动手?”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愿在将死之前,动手杀两个丝毫不愿抵抗之人,脚下都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天色不知在何时突地黯了下来,再也无人去燃起烛火,苍茫的夜色,凄凄冷冷,惨惨切切……
潘乘风方才掩起的大门,也不知何时吹开了。夜色之中,门外忽然缓缓走来一条淡淡的白色人影,像是黑夜中的幽灵一般,飘飘地走了过来。走到近前,便可看到她美丽的轮廓,骇然竟是水灵光。
李洛阳变色道:“姑娘是来为‘九子鬼母’传讯的么?”
水灵光瞧也不瞧他一眼,笔直走到铁中棠面前。
铁中棠惨笑道:“你出去了,还回来作甚?”
水灵光缓缓道:“你活着我可以走,你若真的要死了,我却不能活了,自然要来陪着你。”这几句话虽然有关生死,但她却说得是那么平静,那种奇异的平静心情,使得她言语突也变得十分流利。
海大少轩眉道:“你两人莫非不是‘九子鬼母’门下?”
水灵光淡淡道:“她虽然要将我收为弟子,我却情愿死。”
海大少呆了一呆,汗如雨下,道:“俺险些错杀了好人。”反手掴了自己两掌,“老先生,俺在这里陪罪了。”
铁中棠淡淡一笑,道:“反正大家都要死了,早死晚死,有何不同,时候已到,李兄还是冲出去吧!”
他缓缓回首瞧着水灵光,叹道:“只是你却死得太冤枉了。”
水灵光突然一笑,道:“你可愿意让我活下去么?”
铁中棠惨笑道:“我宁愿牺牲一切让你活下去。”
水灵光轻轻道:“你愿意让这里所有的人都活下去么?”
铁中棠大惊道:“你……你说什么?”
水灵光道:“你若真的肯牺牲一切,忘记所有的恩怨,我就有法子让这里所有的人都活下去,你愿意么?”
黑暗之中,虽然看不清众人的面色,但大厅中瞬即响起一阵惊诧之声,显见人人都已被她言语所动。
铁中棠全身都紧张起来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水灵光轻轻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子,道:“随我来。”
她轻飘飘地走出大厅,铁中棠不由自主地跟了出去。
这奇妙的女孩子,言语神态中,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使得谁也不会对她的话有半分怀疑。众人眼睁睁地望着他们走人院外苍茫的夜色中,没有一个人出声询问,更没有一个人出口阻拦。门外的夜色,像铅一般沉重,死寂而黑暗的大地,仿佛已被“它”压得发不出半点声息。铁中棠无言地跟在水灵光身后,走人了黑沉沉的树林——甚至连树林中都没有丝毫声音,风声和虫鸣都已被夜色压死了。铁中棠只觉得自心底泛起了一阵寒意,脚步更轻更急,而暗林中终于渐渐露出了微弱的光亮。
惨碧色的光亮,鬼火似的映着碧绿的林木,林木间人影幢幢,仿佛幽灵在林中聚会。突的一个阴森森的声音道:“来了么?”
水灵光道:“来了。”
一丛林木间,有片空地,摇曳的树枝上,摇曳地悬挂着十数点惨碧的珠光,又仿佛是幽灵的眼睛。惨碧的珠光下,人影绰绰,围坐着一团人,映着惨碧的珠光,人面也都变成了惨碧的颜色。当中坐的,正是那名震天下的“九子鬼母”。
她此刻已换了一身碧绿的衣衫,碧簪高髻,盘膝而坐——若是换了常人,谁敢走到她面前。铁中棠却昂然走到她面前。
“九子鬼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阴森森笑道:“大旗门下的弟子,胆气总是比常人高了一等。”
铁中棠变色道:“你怎知道我是大旗门下?”
水灵光轻轻道:“我说的。”
“九子鬼母”冷冷道:“她说你身怀大旗门血旗,可是真的?”
铁中棠道:“她从未说过一句假话。”
“九子鬼母”道:“拿出来瞧瞧。”
铁中棠瞧了水灵光一眼,突然伸手入怀,取出了他随身珍藏的血旗,随手一抖,迎风招展。
“九子鬼母”霍然而起,目光如炬,紧紧盯在这面血旗之上,足足有半盏茶功夫之久,都未曾眨眼一下。
铁中棠沉声道:“你看清了么?”
“九子鬼母”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突地坐了下去,缓缓道:“果然是昔年号令天下的血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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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灵光轻轻接口道:“她老人家说天下只有这面血旗能解今日之围,我听见了才将你唤到这里。”
铁中棠精神一振,大声道:“真的么?”
“九子鬼母”道:“不错,本门昔日曾受此旗大恩,也曾立下重誓,只要这面血旗所至,持旗人所发之令,老身无不听从。”
铁中棠大喜道:“那么?……”
“九子鬼母”突又大喝一声,截口道:“且慢,你既然手持此旗,可知道持旗发令的规矩么?”
铁中棠呆了一呆,他脑海中似乎依稀有些印象,但此血旗已有多年未现,旗门后代弟子早已将此事淡忘了。
“九子鬼母”缓缓道:“昔年云、铁两位前辈,虽然挟此血旗,君临天下,但惟恐多扰江湖同道,是以才立下了这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