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笑微笑道:“李大哥息事宁人,在下也赞同得很。”

  潘乘风立刻接口道:“纵有什么恩怨,也该等到了外面再说,在这里动手,岂非令人为难。”

  海大少突地哈哈大笑起来,道:“姓潘的,你怕什么,否则像你这样专喜兴风作浪的人,怎会说这样的话?”

  潘乘风变色道:“我怕什么?难道怕你么?”目光偷偷瞧了窗口一眼,盛气又自弱了下去。他只当窗外埋伏着的必是他生平最怕的仇家,却不知方才一掌将他震回来的只是铁中棠。

  海大少狂笑道:“有的事或可在外面解决,有的事却非在这里解决不可。你已背上人命官司,还想走么?”

  潘乘风大喝道:“什么人命官司?”

  海大少厉声道:“你那姘妇已为你死了,你难道不想去陪她?”

  霹雳火怒道:“这里的事与你何干,要你多什么口?”

  海大少亦自怒道:“俺的事你管不着。”

  两人面面相对,眼睛瞪得滚圆,又要火拼起来。情势至此,非但丝毫没有解决,反而越来越乱。

  李洛阳面笼寒霜,徐徐回头,道:“剑白,在我未说完之前,若有谁多口,你便试一试是你的剑快,还是他的嘴快!”

  第十二回 春色透重帘

  这珠宝世家的主人,厉练是何等丰富,知道此刻情势,已如一盘乱麻,若不挥刀,万难解决。李剑白怀抱长剑,朗声应了,大步向前走了三步,森寒的目光,刹那间便已控制了大厅中的每一个人。

  李洛阳转目四望,沉声道:“黑、白两兄与霹雳大侠之事,与本门无关,亦毋庸在此地解决。三位若愿在此,在下自竭诚款待,三位如定要在外解决,在下恭送如仪,决不相强。”

  霹雳火冷“哼”一声,大步走向门外。突见剑光闪动,一道寒芒,划空而来,挡住他的去路。霹雳火大怒道:“老夫要走,也不行么?”

  李剑白手横长剑,面沉如水,立在他面前,冷冷道:“家父话未说完之前,谁也不得妄动。”

  霹雳火目中寒光暴射,一字字道:“你让不让路?”

  李剑白笔挺地站在地上,脚下丝毫不动,闪亮的眼神中,充满了冷静与镇定,缓缓道:“不让!”

  他这份出奇的冷静与镇定,实在比暴怒还要可怕。

  霹雳火目中却似要喷出火来,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再说话,只听众人心房怦怦跳动,厅中立又充满杀气。

  李洛阳冷静地望着他的爱子,只见李剑白目光丝毫不瞬,面容也未有丝毫变动,甚至连剑光都未颤抖一下。要知他若是稍有示弱之态,李府的威信立刻荡然无存。李洛阳见他爱子如此,目中也不禁闪起得意的光芒。

  死一般的静寂中,突地院外一个苍老而疲倦的声音,轻咳着道:“借借光好么?让老婆子进去。”

  群豪都不禁呆了一呆,齐地转目望去。

  只见那褛衣白发的老妇人,手扶着那跛足少年的肩头,已缓缓自刀光剑影中挤了进来。四下的家丁壮汉,显然也已惶然失措,不知该怎样应付这局面,只得纷纷闪开,让出了一条道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蹒跚地走在箭林刀山中,无形中便已构成了一幅极为奇异而又极不协调的图画。但是她却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仿佛将四下那些雄赳赳的家丁壮汉都看成了死人一般。

  潘乘风目光转处,立时面容惨变,悄悄移动脚步,躲到司徒笑身后,耳语道:“在下仇人来了。”

  司徒笑轻笑道:“有这许多人在这里,你怕什么?”

  语声中,那白发老妇人已蹒跚地步上石级,李剑白立刻放下长剑,转身迎上,道:“老夫人到这里来作甚?”

  白发老妇人笑道:“难得难得,老身已有许久未曾见到过像你这样敬老尊贤的人了。”

  李剑白面颊微微一红,但瞬即正色道:“此地情况紧急,老夫人无论有什么事,也请稍等再说。”

  她缓缓走到李洛阳身前,干枯的面上,笑容诡异,缓缓道:“老身要问你讨样东西,你答应么?”

  李洛阳道:“老夫人请说。”

  白发老妇人缓缓抬起手掌,指向潘乘风,目中突地寒光暴射,冷冷道:“老身要讨却的东西就是他。”

  群豪心里俱都一惊:“这老婆子难道疯了么?”

  李洛阳却仍神色不动,缓缓道:“夫人是否在开玩笑?”

  白发老妇面色一沉,锐声道:“你答不答应?”

  李洛阳道:“在下实难答应。”

  白发老妇人大怒道:“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挥了挥手,厉声道:“宝儿,去将那厮脑袋取过来。”

  那跛足少年方自应了一声,黑星天、白星武、霹雳火已齐地层动身形,飕地窜来,将这少年团团围住。跛足少年年纪虽小,但胆量却甚大,被这三个武林高手围在中间,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乌黑的大眼睛,四下乱转,笑嘻嘻道:“潘乘风又不是你们的祖宗,小爷要他的脑袋,与你们何干?”

  霹雳火大怒道:“小小年纪,就敢如此张狂,老夫如不看在你年纪幼小,就要教训你了,快退回去吧!”

  跛足少年笑道:“你不妨试试看,看谁教训谁!”

  霹雳火大喝一声,须发皆张。

  跛足少年道:“来呀,动手呀!”

  霹雳火厉声道:“老夫生平不与妇人童子交手。”

  跛足少年道:“既不动手,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缓缓的向霹雳火走了过去,道:“不让路就得动手,知道么?”

  霹雳火呆了一呆,突见这少年手掌一扬,直击而来。他发招前毫无征兆,出手一击招式却是迅变奇诡,无与伦比,在场众人,俱是武林高手,也不禁看得为之一震。

  只见霹雳火身子一闪,侧退一步,避开此招,跛足少年望也不望他一眼,从容地自他身侧走了过去。潘乘风立在司徒笑身后,面上已无一丝血色。

  司徒笑暗暗忖道:“玉潘安声名不弱,却对这老妇童子如此畏惧,看来他们必定大有来历,我何苦淌这趟浑水。”一念至此,含笑移开了身子:“小兄弟,你和这位潘大侠究竟有何仇恨,为何定要他的脑袋呢?”

  跛足少年道:“你管不着。”

  司徒笑道:“在李大哥的地方,什么事自有李大哥处理,在下自然是管不着。”含笑走到一旁,袖手旁观。

  他轻轻一句话,便将全部责任推到李洛阳身上。

  跛足少年道:“最好谁也不要多管闲事。”笑嘻嘻地缓步走向潘乘风,仿佛潘乘风的脑袋正等着他去拿似的。

  潘乘风满面慌张,目光四转,只见这少年越来越近,突然嘶声笑道:“你们都不管了么?难道不怕我说出来?”

  黑星天、白星武面色微变,司徒笑也微微动容。

  潘乘风突地击起一拳,向这跛足少年胸膛击出,口中道:“黑星天、司徒笑,还不来助我一臂?”

  黑星天大喝道:“我来助你!”双掌直拍跛足少年后背。他二人前后夹击,招沉力猛,迅快无俦,眼见一招便要得手,哪知跛足少年身子一缩,便自拳风掌影中滑了出来。

  司徒笑侧目笑道:“李大哥,你说得厉害,怎么又不管了?”

  李洛阳见到情势如此紊乱,心中也渐不安。他要是伸手一管,李家必定立时便要卷入一件复杂而又奇诡的恩怨仇杀之中,这平静多年的珠宝世家,也立刻便要被鲜血所染,也不知到哪时才能脱身;他若是袖手不管,自己的声望威信,立时便要大坠。

  两相权衡,孰轻孰重,一时之下,他实在难以骤下判断,只因他不但考虑自己,还要考虑周围数百条人命。思忖之间,那跛足少年已在潘乘风、黑星天两人的夹攻之下,东游西闪,走了数十招之多。他身形奇巧,此刻虽未还手,但黑、潘两人竟也无法将之制住。众人俱都看得心惊,但谁也看不出他的身法家数。

  那白发老妇人面色冷漠,对这少年,似乎甚为放心。李剑白抱剑而立,静等着他爹爹的吩咐。院外的数十条家丁大汉,也俱已张弓搭箭,长刀出鞘,只要李洛阳一声令下,立时便可动手。

  李洛阳苍白的面容,渐生激动之色,他虽然久居安乐,但豪气却丝毫未灭,突然转向白发妇人,道:“出去!”

  白发老妇人冷笑一声,道:“你叫老身出去么?”

  李洛阳道:“带着你的孙儿立时出去,远离李宅。你纵要寻仇,也不能在李宅方圆一里之内动手!”

  白发老妇人冷冷道:“你若要多事,就要后悔了!”

  李洛阳厉声道:“李洛阳纵然拼却这份身家,拼却这条性命,也不能让你们坏了我家的规矩。”

  白发老妇人冷笑道:“好个执迷不悟的蠢才,若是家毁人亡了,还要那规矩有什么用?”

  李洛阳厉声笑道:“要我李洛阳家毁人亡,还不是那么轻易的事,阁下尽管放心好了。”

  白发老妇人冷冷笑道:“好!”

  她微挥手掌轻叱道:“宝儿,住手了。”

  跛足少年抱拳低头,箭一般自潘乘风、黑星天两人的拳风中冲了出来,凌空翻了个斤斗,落到老妇人身侧。

  白发老妇人面上泛起一丝狰狞的笑容,口中却柔声道:“宝儿,我们争吵了半日,也该给人家留下些什么。”她面上的表情和语声是如此不相配合,众人心头不觉都为之一寒。

  只见这跛足少年展颜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小的包袱,解开包袱,里面俱是一粒粒晶莹的明珠。跛足少年目光四转,突然挺身而舞,舞姿奇诡怪异,众人看了实觉好笑,却又半声也笑不出来。只见他急地舞到李洛阳身前,取了一粒明珠,送到李洛阳身上,身子一转,又取了一粒明珠,放到司徒笑身侧的桌上。他舞姿迅急,身手灵便,眨眼之间,海大少、黑星天、白星武、潘乘风足下,也已各各多了一粒明珠。跛足少年急地转了三个圈子,手持一粒明珠,风一般舞到“霹雳火”身前,缓缓放下明珠。

  白发老妇微微笑道:“这老头儿生平不与妇人童子动手,看在这一点,珠子不要给他了。”

  跛足少年道:“好!”悬空翻了个斤斗,落到李剑白身前,突又笑道:“师傅,这少年也莫要送了,好么?”

  白发老妇人咯咯笑道:“你倒小气得很。”

  跛足少年嘻嘻一笑,道:“我才不小气呢!”手腕一抖,将一袋明珠,俱都撒落到院中。

  白发老妇人阴森森笑道:“礼送完了,我们也要走了,九日之内,我们来收人家的回礼。”她扶着跛足少年的肩头,蹒跚着走了出去。

  跛足少年笑嘻嘻地唱道:

  “一粒明珠一条命,回礼绝对不嫌多,恶鬼瘟神门前过,十殿阎王笑呵呵,笑呵呵……”歌声怪异,渐渐远去。

  大厅中众人面面相觑,除了心房跳动,再无别的声音。

  潘乘风渐渐俯下腰,缓缓拾起足下的明珠,身子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惨呼道:“夺魂珠……”

  霹雳火大声道:“那两人装模作样,究竟在弄什么鬼?”

  潘乘风惨笑道:“一粒明珠一条命,得了珠子的人,九日之内,她便要来要你的命了!”

  黑星天变色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潘乘风道:“你还猜不出她是谁么?”目光缓缓移动,嘶声道:“你们难道都猜不出她是谁么?”

  李洛阳面色苍白,缓缓拾起了被跛足少年抛到地上的那一方包珠的白布,随手一抖,张了开来。众人凝目望去,只见布上骇然画着一个笑嘻嘻的奇装异服、神色诡异的妇人,和九个赤身童子。

  黑星天心念动处,突地想起一个人来,目光立刻涣散,面色立刻煞白,惊呼道:“她便是九子鬼母?”

  众人心头俱是一寒,李洛阳惨然点头:“不错,她便是一夜之间,毁去了祁连派数十个弟子的九子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