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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忙的还有其他村姑,端茶送酒。来人不少,搭了六张乒乓球案,四张台球案,一座四十米长的凉棚,可座谈饮酒,备有棋具。

院中保留几株核桃树,青青发现树杈上坐着个抽烟的人,背头油光,鼻眼少女般精致。青青:“你怎么不跟大家一块玩呀?”那人眉宇不屑:“他们?”

青青搭不上话,持酒盘走开。他却跳下树,追上:“姑娘,你的袜子和鞋不配呀。”

鞋袜是上次跟孔鼎义进城买的。暗红色半高跟皮鞋,米黄色薄绵袜。青青慌了:“真的,怎么办?”他:“――那就不穿袜子了。”

青青无概念,村人常光脚穿鞋,听了便搂腿脱鞋。

他:“帮你。”接过酒盘,青青单足而立,摘下一鞋,顺手脱袜,身子一晃,扶在他肩上――

凉棚里的孔鼎义和沈飞雪互看一眼,共生震撼:她喜欢这样的人。

青青忠于职守,未与抽烟者耽误久,又去送酒水了,一圈下来,有一人取酒,搭了会儿话。后来,她被一个凉棚里的人拦下,教她下跳棋。

棋子为花心玻璃球,分成六色,可六人共玩,沈飞雪在上海买的。她和他贴肩而坐,时而爆发尖叫,不知是连走了四步还是五步。

别墅还住不了人,为赶回城里,天光初暗,便开晚宴。土耳其式烤羊肉,前几日,孔鼎义砍树烧成的木炭。

元姑紫红色旗袍,钻石项链,沉浸在女主人身份的喜悦中。凉棚备有红酒和烈酒,她受不了红酒酸味,伴了羊脆皮,只喝烈酒。她渐渐失控,取了拨木炭的铁条,要演示破锋八刀。

沈飞雪:“别让你嫂子出丑。”孔鼎义赶去:“放下,不是玩意儿,我陪你回家取刀吧。”十四年前,元姑和男人来村里落户,带着两把不开刃的练功刀。

她斜了眉眼,说不清是醉意还是伤感:“你记得清楚。”探出小臂,让他扶走了。

不敢挨她身,手托她肘部,两人下山。入村后,四野黑下,元姑整身子依过来。孔鼎义肩顶住,上身笔直地走出二十多步。元姑闭了眼晾“鼎义,你回去吧,我一个人能走。”

又出去二十余步,她:“我男人回来了,我也知道后面几十年什么样了。挺好的,不变了。”推开他,顺着路边的树,一棵棵行下去。

旗袍将她腰身裹得丰盈,自后面望去,高髻长颈,婀娜仪态。看她过了五六棵树,孔鼎义竟有一丝不舍。

元姑溜达着,也觉得自己走得好看,不是女人跟女人比来的、不是男性眼光审定的。她沉浸在这种好看里,觉得此生前苦后甜,到今日甚至是幸福的――

忽然,腋下里掏进一只手,抄麻袋般被人横起来,抄进林子。想到:“我是有男人、有后面日子的人了。”登时挣扎,被抽了两记耳光,一下没了气力。

心念:“鼎义,你毁了我。”一阵难过。

回到别墅,客人基本走光,烤羊肉的篝火旁残留着二三人,凉棚里亮着马灯,沈飞雪在躺椅里,身上盖了军用毛毯,已醉去。

孔鼎义环视四周,摇他:“我家姑娘呢?”

青青也不在家。自家赶回,再摇,这回他醒了。孔鼎义要他发动村口工程兵,提马灯手电搜山。遭到否定:“兄弟,你家姑娘要真跟个男人待在哪块林子,搜出来,她难看,大家都难看。”

孔鼎义眼角近乎迸裂,沈飞雪:“不是大不了的事,也就是疯一晚上。到了白天,她回来,你什么也别说。她要是有福气,碰上的男人好,眨眼就嫁过去了,要没福气,你就当她还是个姑娘。”

两人喝了酒,孔鼎义盖上条军毯,在凉棚里睡了。

到了白天,青青没出现。昨夜归城的客人是分批走的,沈飞雪醉得早,只送了第一拨人。

“是后面的几拨人带走了青青?”

“好办,我回城一问,全清楚了。”

次日,沈飞雪回来,无青青下落。孔鼎义急了:“都是你选来的人,怎么会查不到?”沈飞雪:“我选的是重点。Party是朋友搭朋友,我约了几人,他们再约人。当晚客人里,我一半不认识。”

孔鼎义要自己进城找,沈飞雪劝他:

“你进城认识谁呀?干着急。我有思路了,没人看见,说明带走青青的人是一个人开车来的,才有这可能。范围一下小了――”

计划里,和元姑处一晚,第二天早晨走。但元姑冷淡,说孔家的事急,沈飞雪觉无趣,当即走了。

等消息的日子,孔鼎义都在听收音机,烧炭般的电磁盲音。不休不眠地听了三日,花白了大半头发。

第四天,元姑寻来,见爷爷在做饭,不禁奇隆,爷爷仍是痴态,问不出话。每日都是爷爷做饭,孔鼎义不离收音机,拿上便吃。

元姑入屋,听到一句“投降,是你们唯一的出路”播音。女声,气势汹汹的正义感,不知哪块战区飘来的流音。一句过后,又是盲音。

孔鼎义调着波段,手近乎痉挛。盲音漫无边际,元姑凑近坐下“我后面的日子没了――怨不上你,是我没福气。这村不待了,告个别。”

孔鼎义置若罔闻,元姑痴痴望他,忽然眼里生神,上前捏捏他腕骨,变了脸色,自后面抱他,鼻子贴上他脖颈。

一会儿,分开,自语:“原来你是这个味呀。”眼神哀伤。

Party上的红酒,二堡偷了几瓶,不知道偷开瓶器,夜里想喝酒,取出日军指挥刀,横在桌面,斜着酒瓶,以刀尖挑木塞。

元姑推门而入,一把捏住他腕骨,再一把揪住他领口,拉近闻了一闻。推开,宛然一笑,假嗔的娇态:“要了,好歹把我背回家呀。我醒的时候,受了半夜凉,你算什么男人?”二堡知趣而笑,一副做了元姑一二十年男人的自信:“哎呀!那天我太慌了,给你赔礼了。”

元姑抄起指挥刀:“刀把上的翡翠赔给我。走,去林子。”

二堡:“还去林子?”

元姑:“我是有男人的人,去我家,我受不了,在你这,我嫌恶心。”

核桃林里备了八盏灯笼,元姑划洋火一一点了,道:“是男人,得对办过的事负责。我对说过的话负责,我说过,再烦我,一定弄死你。”

地上摆了两把练功刀,一块磨刀石,一把削刃的钢齿。“把刃磨出来,我用。你用军刀。比武。”

二堡明白过来,认赌服输神情,倒有男子气概“你一刀劈死我算了,别比了。”

“我没杀过人,下不去手。比武,才好弄死你。”

二堡削出刃型后,磨了一会儿,两臂酸痛:“太麻烦了,军刀的刃是现成的,别磨了,你用军刀,我用这两把。”

“我是个女人,又多年不习武了。你天生力大、手快,不累到一定程度,比武是不公平的。”

二堡磨好刀,后背尽湿,天色将亮。两人换刀后,二堡一脸认命的坦然:“十几年前,村里人说破锋八刀是孔老爷子的,现今村里又说是你男人的,到底是谁的?”

元姑:“我男人的。破锋八刀,是劈、剁、抡、撩、扫――”小腹剧痛,军刀刺入肝区。

二堡弃刀而逃。双刀如剪,哗地撩起,斩上他小腿。

蹦出两步,雁翎刀头自他身后擦肩探出,横向一旋,带得整个身体悬空转了半圈,木头般砸在地上。斩开一道深槽,血涌如泉。

不在咽喉,在脸上。

他连爬带滚地逃了,望着状如蛤蟆的背影,元姑不禁笑了。刀尖还在腹内,刀把斜在地上,如个建房支架,支撑着她。

天光初亮,爷爷跪在村口山头枯树下,望西天残月,不知想何心事。元姑披着沈飞雪留在家里的风衣,背上斜扎两把练功刀,行上坡来。

元姑:“孔老爷子,我不问你真呆假呆,只想看看力上刀尖?”爷爷呆滞的眼神转出老江湖的精明:“你要走?”

元姑:“十几年了,该去找我男人了。不是城里那个,战场上那个。”

爷爷叹口气:“刀给我。”

握刀凭空一抖,刀尖轻吟如哨音。

元姑一脸欣慰:“力上刀尖,原来这样。”

士兵们未起床,白砂滩上排列的土绿色帐篷肃穆端庄,在蒙蒙晨色中,有古战场的幻觉。元姑走过,风衣下摆滴着血。

转过山坳,歪在一块巨石上,石下是徐缓水流,滦河支系。顺石面滚落水中,展平身体,似躺入棺材。

阳光明媚,水温清凉,有一丝幸福感,她断了呼吸。

【八】

入冬,老安来取核桃了,雇了帮工,驾八辆骡车来。跟村人产生了纠纷,村人将披风高价卖给了沈飞雪,准备以差价付给老安钱,还是赚了,不料金圆券八月份发行,入冬后已贬得一文不值。

村人没了披风,还要交出核桃,当然不干,老安带的帮工多,挨家挨户闯门,见院里堆着核桃便硬搬。寻到孔家,见院子肮脏,窗户破漏,孔鼎义一身露絮的破棉衣,坐在屋檐下,握着个酒瓶,眼神和他爷爷一样痴呆。

老安大惊:“兄弟,你怎么搞成这样了?青青呢?”

孔鼎义呵呵笑道:“没了小半年了。”

问嫁人了还是病死了,他只是一路傻笑。老安冷了脸:“你家可是欠了我六百斤核桃。”

孔鼎义:“还核桃呢,地都卖了。”

老安明白,不管多少钱,现今都贬值没了,吩咐帮工:“家里有什么搬什么。”

片刻帮工出来:“里面就一个生病的老头,实在没什么可拿的。”

老安:“不会呀,起码有个留声机。搜。”

屋顶和柴堆,都捅过了,没有。老安踢了孔鼎义坐的马扎一脚:“你是不是都换酒喝了?”见院墙外走过几个抢得了东西的帮工,喊进来,给孔鼎义留下两麻袋核桃。

老安:“留着做药费,给老人治病。青青回来,跟她说说我。”

出院门时,孔鼎义笑嘻嘻地向他招手,从怀里掏出张黑物:“不留念想了,拿去。”

老安接过,磨损得如砂纸的胶木唱片,镶了两颗金碗锔子。看印刷字迹,是白虹、严华演唱的《人海飘航》,青青掰断的那张。

孔鼎义背麻袋到县城,诊所街对面有家酒铺,他站诊所门口驻足片刻,转而去了酒铺,进门摔下一个麻袋:“这袋换酒。”

坐在酒铺里,脚踩剩下的麻袋,望着对面诊所,满脸是泪地喝酒。酒尽时,将脚下麻袋踢开三尺:“老板娘,这袋也换了吧。”

爷爷须发尽白,躺在脏成黑格的席子上,状如死人。孔鼎义跪在炕下磕头,泣不成声。

爷爷忽然开眼,锐如刀光:“哭什么,去找个玻璃烟缸,要厚。”孔鼎义惊得直腰。爷爷:“快!我等不了多会儿了。”

沈飞雪别墅己完工,坐在客厅壁炉前抽雪茄,一花脸一青衣在演梅派名剧《宇宙锋》单折,齐衣齐妆。锣鼓齐全,七位乐师。

清末至民国的归隐,有一个前朝未有的标准――家里养戏班,方为有身份的归隐。

孔鼎义突然冲入,举一南瓜大石块,石块扔在沙发上,即走了。沈飞雪本能捂了头,打开胳膊,百思不得其解,抬手弹雪茄烟灰,发现没了烟缸。

六角楞纹的烟缸,上海浦道奇玻璃厂出品,意大利工艺,壁厚3.21厘米,底厚1.8厘米。回家,见爷爷手撑炕面,不知坐起多久。

接过烟缸,爷爷虎啸龙吟的一声低喝,奋力摔在地上:“这种玻璃,磨出的钻石最真。年轻时,我用这手艺应过急。”

玻璃碎渣,钻石晶莹。

老人坐姿不散,垂头逝去。

沈飞雪出了事。一家亏了核桃的村民,认为他得为金圆券贬值负责,找上别墅。别墅有五名保镖,三条步枪,很快赶走。

事后,全村聚会商议,推断别墅里藏着不贬值的金条外币。按沈飞雪性格,派村中长辈去正式谈判,不求全赔,多少能给点补偿。

正讨论什么比例合情合理,突然站起一人,破口大骂:“别忘了,当初人家给的是天价,不记得占便宜的时候,光记得吃亏,咱们是个什么村,咱们是帮什么人?”

说完就走了,是脸上落了刀疤的二堡。其实亏的核桃没多少,人人生惭,达成“能占的便宜,也是能吃的亏”的共识,散了。

晚上别墅来了窃贼,先偷了杆步枪,摸到沈飞雪卧室,逼他说藏款处。在部队里能冒“破风八刀”的名号,沈飞雪本会武,抢上去制住强盗,但腿上挨了一枪。

他勒着贼人脖子,挨抢后顿丧气力,贼人强壮,心知控制不住,最后使了把劲,便昏过去。

片刻疼醒,保镖们已赶到,见贼人还在怀里,竞给勒死了。掀开蒙脸布,是村人二堡。

别墅聚会过后,村里没了青青、元姑两位女人,二堡家有村人丢的几件东西,其中有元姑一只耳环、青青的红绒毛拖鞋。乡佬推断,两个女人被奸杀,尸体扔了河。

村人寻到孔家告知情况,见孔鼎义躺在床上饿得失形。村人要给他喂粥,他拒绝:“身子里的酒瘾赶不走,只能饿出去。”

红绒毛拖鞋放于炕头,他没动没看。

沈飞雪残了条腿,从城里医院回来,整日在家看戏。一日孔鼎义来了,洗了头发、洗了脸,瘦得满腮皱折。拿着块黑布,盛一粒蚕豆大亮点。

十三个切面的钻石。惊了戏子乐师,沈飞雪保持冷静“兄弟,这也太大了――”孔鼎义:“假的,但手艺费工夫。给你,换身走乡卖货的行头钱。”

沈飞雪:“书房谈。”

传统书房配两间密室,一间念佛静坐、一间存药物补品。静坐间挂满元姑和沈飞雪合影,不同服饰,接她进城一次所照,像十年影集。墙上有庙宇大殿造型的壁橱,打开,是元姑祭台,牌位刻“亡妻阚智慧”字样。

名字里大大咧咧地用“智慧”二字,像她办的事――

孔鼎义湿了眼:“青青的红绒拖鞋,不是人没了的当晚丢的,一直在家里放着,给二堡偷走是以后的事。她俩不见得死了,只是咱俩不知道在哪儿。”

沈飞雪“我也盼她活着,但也要这灵牌。兄弟,快改朝换代了,这东西保我平安。”

河北部分地区已有土改,打土豪分田地,听说枪毙了不少恶人。他得保证自己是个好人,灵牌证明了他是沈飞雪,他还要个证明――破锋八刀。

冒名多年,自己编过八刀,可惜家传武艺,刀法并非所长。找到元姑后,元姑露了露她男人的刀法,才知行家的刀法是另一个概念。

元姑只教了五刀,留下三刀,说他证明了能跟她踏踏实实过日子后,再教他。

“你给补三刀,我给你什么都行。”

行家刀法大同小异,元姑的五刀是劈、剁、抡、撩、扫,老爷子传的八刀里也有,孔鼎义加上抽、拉、刺,此三刀才是破锋八刀的独门秘艺。

“破锋的锋字,指的是日军刺刀。刺刀扎来,刀背自下兜上敌枪向后带,叫抽,用刀面压上敌枪向后带,叫拉。”

沈飞雪:“刺呢?”

孔鼎义:“一抽即刺,一拉即刺。最狠的刀法是刺,劈抡太漫,对付小日本,是他刺你也刺。”

沈飞雪叹服:“破锋八刀不愧是一代国技,保过喜峰口长城,保我,足够了。”

串乡卖货,用单轴双轮的驴车。车篷是个玻璃柜,三层琳琅满目的首饰。车辕插一面大旗,上书“意大利珠宝”。

生意做了两年,明说是假钻石,价廉物美,乡人喜欢。一日牵驴归来,见家门口坐一位抱小孩的妇女,城里人衣着。

货郎都衣着鲜艳,孔鼎义黄衣绿裤,西装款式,扎红色领结。她是青青,道一句“你可真好看!”一笑便不可收拾,直至肚疼,揉小腹蹲在地上,村里大妈大嫂一般。

院墙依旧,换了青汪汪的新瓦。她在屋门前止步,似怕回到当年,“我去过广州,也去过东北。现今找到了要嫁的人,孩子是个累赘。你能不能像当初养我一样,养了她?”

别墅那晚是谁带走的她,孔鼎义无心问了,答应了她这句话。

她明日即走。晚上,小孩子躺炕中央,他在西墙她在东墙。听孩子呼吸放缓,知道睡着,青青摸到孔鼎义被窝前:“凑近了说说话?”

容她钻进,从未熟悉的气味。她:“当年我爹把我扔给你,扔了,你就要呀?”“他给我磕过头了。”抵住她袭来的双肩。

她的额圆,悬月般静止。

“你是孔家人,跟你说说家里事。爷爷在二十九军没教刀,只叫士兵操刀时,随着口令,先跺脚再出刀。养成跺脚习惯,战场上刺刀近身,不自觉地会跳开半步。”

她:“破锋八刀不是咱家的?”

“世上本无破锋八刀,老白姓传说的。去过二十九军的武师多,都传过刀法,何止八刀?”

聊出许多刀法的事,后半夜,感她身子一松,知她睡着。

天明,送她走。送过两个村子,到大道口的大车店,给她雇了辆敞篷骡车。她坐在车尾,车动后,忽然扬脸:“爷爷把听水缸将裂的秘诀,传给了我。想不想听?”

孔鼎义追上。青青递手,他抓住她腕子。

她:“爷爷说一口缸就是一条命,裂了,等于花开。”

“花开什么声?”

她小臂一转,将腕上他的手脱落。

她的手在他脸前握成拳,随即张开,犹如花开。

指节间似有微声。

1952年2月,新政府枪毙了贪污官员刘青山、张子善,孔鼎义建了栋宽敞作坊。七月的一日,左眼夹单片放大镜,磨一块鸽子蛋大的碎玻璃,突然警觉抬头,见窗口站着一人。

那人头发花白,洗得褪色的蓝黑制服,口袋插两支钢笔。他进来,拿起工作台上一把杀猪刀大小的木尺,胸前比划:“记起我了?我女儿呢?”

他是青青的父亲,当年弃女时,曾向孔鼎义亮过刀。

孔鼎义哑了半晌,道:“领你看。”抢出门去。

他跟着孔鼎义上山,他现在是个下派干部,来村里搞土改,正是沈飞雪怕的人,一路客客气气,问了几次女儿近况,孔鼎义都是哑的。

至别墅,两人趴上围墙。

阳光妩媚,沈飞雪坐在轮椅上练着破锋八刀,有模有样,倾心倾力。远处几位戏子在排演,一个女孩坐旁边,是青青的女儿,已四岁。

她胖乎乎的,入迷观看。

孔鼎义指向她。

青青的父亲:“这么多年,她还没有长大?”

孔鼎义点点头。两个男人望着那女孩,都湿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