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此刻的她是一缕幽魂,是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艄公的大手探入了谢持风的衣服里。
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根在谢持风身上绕了多圈的绳子,在这时反倒成了阻碍。艄公的手顶多摸到肚子。他不耐烦地喷了浊气,笨重地爬起,在杂物篓里摸出了一把钝刀子,开始割着绳索。
一个病重的小孩,力气压根拗不过大人。绳索渐松,谢持风依旧半死不活地躺着,仿佛已经放弃了希望。
艄公将碎成了几截的绳子和钝刀一起扔开,猴急地低头解起了裤子。
就在他俯身而下的那一瞬间,状若半死不活的谢持风,遽然睁目暴起,仿佛一匹穷途末路的幼狼,狠戾地将不知何时被他藏到手里的钝刀朝上一捅,直直地刺进了艄公的肋间。
艄公剧痛,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惨嚎,疯狂地挥舞着拳头,“咚咚”地捶打谢持风瘦弱的后背。
谢持风的眼睛被鲜血模糊了,两眼发黑,但是压抑了多天的愤怒轰然爆发,不管落在他背部的拳头有多重、多疼,他都像是没感觉一样,只知道咬紧牙关,抓住钝刀,用尽全力不断往里顶进。
鲜血咕噜咕噜地流出,浸湿了他的手掌。
许久后,艄公终于不动了,直僵僵地倒在地上,断了气。
谢持风松开手,擦去了流进了眼睛的血,颓然歇了半天,撑起发抖的身子,爬到舱门处,推了一把门。
但没推开。
原来,搭在门外的一条竹竿不知何时滑了下来,顶在了门外。仿佛一块巨石,堵住了离开地狱的生路。
谢持风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嘶哑绝望的叫声,疯狂地锤门,用脚踢,用钝刀去砍,但都无济于事。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丝力气终于耗尽,谢持风虚脱地瘫软了下来。
一转头,在幽幽暗芒下,他看见了艄公死不瞑目的那张脸,在直勾勾地瞪着他。
谢持风呆呆和尸体对望着,呼吸不知不觉地加快,渐渐,进气多出气少,浑身战栗,热泪不止,抱膝蜷成了一团。仿佛情绪崩溃到了极点,他忽然将手递到了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
桑洱揪心地飘在一旁,看见这一幕,她总算知道谢持风手臂的疤痕是怎么来的了。
在失去了掌舵的艄公后,这艘不知能否靠岸的小船,就成了一座可怕的孤岛。
无光,闷热,幽闭,狭小的船舱,和一具尸体待在一起,简直是成年人也觉得毛骨悚然的情景,足以成为压垮小孩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彻底崩溃,伤害自己。
这下该怎么办?
不止是因为桑洱不忍心看下去了,更重要的是,他们两个人现在都进了梦魇里,不知道外面的情况。
按照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来换算,外面起码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再停留在这里,他们都会有危险,一定要马上叫醒谢持风才行。
桑洱心急火燎,在原地飘来飘去,忽然想起被自己冷落了很多天的系统商城:“对了,系统,快打开商城!”
系统:“好的。”
系统商城的初级界面在桑洱脑海里铺开。它像是古老的电脑游戏页面,设计非常简洁,可兑换物品共有两行,每行十个框框。左上角显示了JJ币余额,右上角是刷新页面的按钮。
刷新了三页,桑洱总算在一大堆鸡肋的玩意里找到了有用的东西:一张售价100JJ币的【情景专供:破解梦魇卡】,使用有效时间十分钟。
桑洱果断指着它:“快快快,我就要它了,马上就使用。”
系统道具立即起效。桑洱一说完,就感觉身体往下一坠,双脚踩到了地,从幽灵化成了实体。她匀了口气,第一时间上前,按住了小孩儿的手:“持风,别咬了。”
船舱里突然冒出了一个陌生人,孩子也很惊诧,条件反射地拼命挣扎了起来。
“持风,别怕,我不是那个坏人变的鬼。”桑洱跪了下来,将小孩儿又冷又湿的小手握住,搓揉了几下,皱起了眉。
不光是手冷,他整个人都冷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一边发抖,急喘不停。
桑洱叹了一声,诚恳地说:“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摸摸看。”
说着,她握住了孩子的手,试探着引到了她的脸上。
触到了她的肌肤时,谢持风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手往回缩了缩。
指腹下的肌肤,柔嫩,干净,温软,是一张秀致的小脸。与刚才那个满身汗臭的艄公……完全不一样。
孩子被泪浸湿、死寂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下一瞬,就被搂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桑洱没有嫌弃他身上脏,抱了一会儿,伸手,轻柔而不失强硬地将这颗小脑袋按进了自己的肩窝里,不让他看艄公的尸体。
在这润物细无声的温柔之中,孩子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含混迷惑的抽噎。
桑洱的手从他的后脑勺下落,捏着孩子僵硬的后颈,像在揉弄一只炸毛的流浪猫。
十分钟的使用时间不多。桑洱等他稍稍冷静下来,就贴在他耳边,道:“持风,快醒来,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进了九冥魔境?这里只是你的噩梦,除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要被骗了!”
“……”
刹那,周遭江水的流淌声,和细微的杂音,仿佛都远去了。
桑洱在恍惚间听见了梦魇尖锐愤怒的叫声。
看来是谢持风的神识在苏醒,它快要控制不住这个噩梦了,她的努力是有效的!
“持风,听我说,这个噩梦是有后续的。天很快就会亮起,你会走出这艘船,遇到一个大剑仙,在他的教导下,长成一个很厉害的修士,被很多人仰慕,被很多人喜爱。”桑洱搂紧了怀里小小的身躯,温和的嗓音蕴含了无比坚定的力量:“你小时候就这么勇敢,可以打败那个坏人。长大之后,就更不会被困在这个噩梦里了,不是么?”
幻境开始剧烈颤动。艄公的尸体、舱顶,绳索,钝刀……都化作了齑粉,被风吹散。
如水的银色月光,洒下江心,落到了他们身上。
桑洱低下头,才发现怀里的小孩,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少年模样的谢持风。他怔然地抬头,眼底还残存着疯狂的阴鸷,和脆弱的湿润。
两人目光相触。
下一秒,幻境轰然碎裂成了无数块。
桑洱被一股强烈的推力硬生生地挤出了这个噩梦,就不省人事了。
……
九冥魔境的山洞里。
谢持风睁开双眼,如梦初醒。
桑洱还没醒来,闭着眼,盖着他的衣服,缩在角落里。
谢持风看了自己手臂的疤痕一眼,又看向了沉睡的少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动容。
忽地,察觉到头顶生风,他收起情绪,毫不犹豫地反手用月落剑一挡。
锵——
一只浑身漆黑的丑陋魔物怒啸一声,后退数步,倒挂在山洞岩壁上,怨毒地瞪着两人。
正是造梦的梦魇。
它已经很久没见过像这个少年人类这么鲜美的食物了,花费了巨大的心血去编织噩梦,弄了一天一夜,没想到会在成功前夕功亏一篑,遭到破解!
谢持风寒着脸站起来。
紧接着,月落剑的剑光朝它的面门袭来。
梦魇狼狈地不断躲避。它有近百年的道行,可实在不擅长对战。失去了噩梦为武器,它就像拔了牙的老虎。很快,身躯就被谢持风的剑光斩碎,尖啸一声,化作了一道青烟,只在空气里留下了一枚淡光缭绕的魔丹。
谢持风朝地上一甩剑,凝在月落上的血污滋滋蒸发到了空气里,望着这颗魔丹,微微一眯眼。
打败魔物,除了可以提高修为,有时还会有额外收获。最常见的无非是宝物、异草、秘籍。而魔丹是最难获得的一种。
毕竟宝物、秘籍、异草这类奖励,都有固定作用。而魔丹,更类似于可以随意分配的技能点,可以拿去和仙剑同炼,增强属性,是一种可遇不可求的宝物。
月落剑的特长是追索邪祟,目前只能框定一个模糊的大范围。
若加以魔丹重炼,它追邪的能力,将会极大地增强。
哪怕是邪物披着人皮出现在谢持风身边,它也能有所反应,提醒主人眼前的人有问题。
谢持风展开了乾坤袋,魔丹自动飞入。
就在这个当口,后方忽然出现一道黑影,闪电般出手,去抢夺他手里的乾坤袋。好在,谢持风反应比它更快,敏捷地往后一退,同时击出了一掌。
那偷袭的身影没讨到好处,还被重重打飞了,滚了两滚,才爬起身来,露出了一张不忿的娇媚脸庞。
正是宓银!
谢持风一眼就看出她的身份,冷声道:“你是魔修?”
宓银捂着被他打伤的地方,站起来,挑衅道:“没错。”
方才,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让她巧合地进入了这个山洞,藏在暗处,恰好将谢持风给桑洱解毒、梦魇与谢持风打斗的过程都看在了眼里。
本来打算坐收渔翁之利,等谢持风和梦魇两败俱伤时,再现身抢走宝物,带去给她主子交差。不料,这人和梦魇打了一场,竟还有余力能打伤她。
仅仅是一下交手,宓银就知道,哪怕对方经过一场鏖战,自己也不会是他的对手。若纠缠下去,只会害了自己。
但,就这样空手回去,她又怎能甘心?
宓银眼珠一转,瞥见躺在远处的桑洱,心生一计,冷不丁地扬起手,挥出一把粉末。
洞内顿时冒出了浓烟,遮蔽住了视线。谢持风条件反射地屏息,抬眼,看见迷雾里,一道俏丽身影扑了上来,与他缠斗了起来。
一阵雪白剑光后,谢持风冷着脸,一剑刺入对方的身体,瞬间就感觉到了阻力的异常。
眼前这个“宓银”的身体应声而裂成两半。原来这只是一个空壳,从心脏的位置,延伸出了一根细而锋利的线。
牵丝人偶?!
谢持风瞳孔一紧,毫不犹豫地握剑追了上去。
另一边厢。
将时间倒退回三分钟前。
宓银放出了她的牵丝人偶,借着烟气掩饰,跑到桑洱身边,舔了舔唇,将不省人事的桑洱背了起来。
刚才,宓银窥见了那少年修士给她解毒的一幕,已打心底里认定了这两人关系匪浅。
如果可以抢走那个臭修士的女人,就等于狠狠反将他一军了。
况且,魔修一贯荤素不忌、男女不限,只要看对了眼就行。桑洱就极对宓银的胃口,酥胸长腿,妩媚天成。一想到可以将这样的美人带回去制成牵丝人偶,留在身边,宓银就兴奋。
桑洱被她当麻袋一样背着跑,颠得那么厉害,睡得再死也该醒了。一睁开眼,她的胸口就传来了针刺一样的密痛,简直像是睡觉时被大象连环踢了三十脚。
唉,被吸入谢持风的梦魇,就是因为她虚弱不守神。在里头待了那么久,不受影响是不可能的。回头不知道要吃多少大补丹才补得回去。
话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桑洱皱眉,缓过了心口的不适,转头,就懵逼地看见宓银背着自己在跑路:“???”
这什么情况,宓银不是应该和谢持风在抢宝物吗?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系统:“宿主,淡定。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剧情偏移了,宓银抢不到宝物,又恰好对你很感兴趣,于是决定抢你回去。”
“……”桑洱忍无可忍,爆了句脏话:“这他妈也偏得太离谱了吧!”
毁灭吧,这剧情已经歪得没救了!
宓银跑到一半,就遥遥地感觉到自己的牵丝戏被人破解了,恨得一咬银牙。不多时,后方就有冷风追上。宓银慌忙躲避,背上一空,桑洱已被谢持风给捞了回去。
少年喘着气,一手搂住了桑洱,一边持剑,戒备地盯着宓银。
本来还想用牵丝人偶拖着谢持风,结果这么快就被追上来了。看来今天真的什么都捞不着了。
宓银恶狠狠地瞪了谢持风一眼:“昭阳宗的招式是吧,行,我认定你了,臭修士,我早晚会回来带走我想要的人,你给我等着!”
放完狠话,宓银就急急转身逃了。
穷寇莫追,谢持风确认她不会去而复返后,才将桑洱放回了地上,问道:“刚才那个魔修可有对你做什么?”
桑洱勉强摆了摆手:“没,她就是把我背了起来,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谢持风将信将疑,见她看着确实没什么异常,这才取出了乾坤袋,将刚才从梦魇那里得到的魔丹给桑洱看了。
这就是剧情里面写的谢持风会得到的宝物吧?
桑洱推拒道:“这魔丹就不用分给我了。我先是被蝎子咬到,拖累了你,之后也一直躺着,没有出力打梦魇,魔丹是你应得的奖励,你就收下吧。”
桑洱再三坚持不肯要,谢持风无法,只好收了回来。
外面的沙尘暴久久未停。两人只能坐在洞穴里等待,一时无话,空气静了下来。
谢持风看着别处,片晌,忽然开了口:“对了,刚才的事……”
“你是想让我保密对吧?放心,不管看到什么,我都会当没看到,绝不会到处乱说。”
“不是的。不止这个。”谢持风憋了片刻,仿佛有点别扭,转开头,轻声说:“……谢谢你。”
桑洱微惊。这时,一段原文在她的脑海里弹出——
【“一句口头感谢就没了吗?”桑洱歪在洞壁上,面容苍白,双眼漆黑,有种惊心动魄的虚弱美。
但是一张嘴说话,她就将这份美感毁坏殆尽:“持风,我这可是救了你的命。你不陪我一晚上,说不过去吧?”】
桑洱:“……”
阿门,原主的恋爱双商,已经不是跌进谷底那么简单了,简直是卡进海沟上不来了。
好不容易才让谢持风对自己有了一点好感了。偏偏长了张嘴,要破坏这来之不易的进展。
桑洱无奈,硬着头皮,念完了系统的台词。
她本该用理直气壮、强势无耻的语气来念台词。但心底终究不认可挟恩图报的做法,语气不自主地,就弱了很多。
心道谢持风肯定会生气,桑洱都不敢看他的表情,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听说这个月末,天蚕都里会有一场庙会庆典,从傍晚持续到第二天天明才结束,特别好玩。听说你不喜欢太多人的地方,但偶尔一次也无妨嘛,不如我们多喊几个人,一起去逛逛吧?”
等了好一会儿,谢持风都没做声。
桑洱抬眼,发现少年正拧眉看着她。但又不像是生气,反而是……有点无奈的样子。
桑洱有点儿心虚:“你不愿意吗?”
正如她所说,谢持风确实不爱去人太多的地方,但看到她的表情,又想起刚才的事,拒绝的话就有点说不出口,便淡淡地说:“偶尔一次也无妨。”
“那就太好了。”桑洱嘿嘿一笑:“我还以为你刚才盯着我想说什么呢。”
谢持风转开眼,道:“没什么。”
他只是在想,这人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很正常、很好的事。到了她嘴里,总要变得惹人误会。
为什么他以前会对她留下那么糟糕的印象?莫非也是她古怪的说话方式导致的么?
其实,接触下来,桑洱似乎也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龌龊和无耻。
很多时候,她顶多就是过过嘴瘾,从来没有真的对他下手,做过不好的事。
甚至……还救了他几次。
如果她仅仅是冲着和他双修来的,真的会付出那么多吗?
系统:“叮!【谢持风好感度】上涨,实时总值:50/100。”
桑洱腾地坐直了。
涨得这么快?
她觉得有必要弄清楚一个问题:“系统,这涨速真的没问题吗?我起码还有一年才死,照现在这么个速度,岂不是很容易到100点?如果好感度涨到了100点,我还能算是舔狗吗?”
系统:“你是想问好感值到100时,谢持风对你的感情会不会变成爱情吧?宿主,不必担心,虽然好感度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但它不纯粹指代爱情,也代表一个人对你的评价高低。只要剧情不出bug,你就一日是舔狗,一世都是舔狗。好感度从低变高,也只代表你从【受谢持风嫌弃的舔狗】变成【印象不错但不喜欢的舔狗】而已。”
桑洱点头,表示明白。
这会儿,她并未多加在意“只要剧情不出Bug”这几个字,只在心里道:看来,谢持风稍微认可她是一个好人了。
唉,不管怎么说,好感度提高是有好处的。她在谢持风那里的待遇,也会比以前好一些吧。
本来就在梦魇里耽搁了一天一夜。等沙尘暴结束,两人调息完毕,离开山洞时,九冥魔境的开启时间已经过去一大半了。
剩余的时间,两人都结伴而行。这次倒是很顺利,采到了不少珍稀的异草,也受到了一些小魔物的袭击,但都被他们配合着解决了。终于熬到九冥魔境重开的时间,两人及时回到了人界。
系统:“由于宿主意外开启了【梦魇】副本,导致难度增加,奖励数值也进行了相应调整。经计算后,炮灰指数—200,实时总值:4570。人品积分 200,实时总值:215JJ币。谢持风好感度总体 40,实时总值:50。”
这一趟,很多修士都是抱着获得宝物的心思进去九冥魔境的。
结果证明,大多数人都高估了自己,不仅两手空空地出来,还弄得全身上下没一块整洁的地儿。比起进去前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昭阳宗的弟子算是稍微好一点的了。
在这种大型副本里,炮灰基本都讨不到好处,桑洱的心态稳如老狗。唯一让她想扶额的,只有自己这每次出场都要掉血的命运。
这之后的半个月,桑洱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洞府里吃大补丹,运转灵力,疗养身体。偶尔帮莲山真人办点事。很快,就等来了天蚕都五月末的庙会。
第12章
蜀中自古就有天府之国的美誉,巴山蜀水钟灵毓秀。天蚕都是蜀地最繁华的一座城。
传闻在百年前,每逢夏初,此地有山鬼作乱。
为了驱邪避害,人们会举办庙会,敲锣打鼓,佩戴古朴的神佛面具游街。后来,仙道之风盛行,昭阳宗又入驻了附近的仙山,猖獗的山鬼才逐渐销声匿迹。延续下来的庙会也演变成了普通的民俗庆典,多出了观灯、猜灯谜等环节。
在这一天,昭阳宗的门生,如无巡逻任务,都可以告假,晚点回来。
自从穿进这个世界,桑洱就一直在“修炼、任务、躺尸”三部曲里苦逼地来回倒腾。还是第一次迎来好玩的节日,内心不由生出了几分期待和雀跃。
庙会当日,桑洱难得认真地打扮了一番,挑了一条春柳般色泽鲜嫩的掐腰裙裳换上,又费了老半天劲儿,将平时简单的发型改了改,梳成了时下流行的发髻,对镜子细细地描眉画唇。
接近约定出发的时间,桑洱把剑藏进乾坤袋,来到了山门口。
天已昏黄。山门旁,陡峭山壁垂落了大片紫花藤,乱花迷眼。
谢持风负着一把剑,抱着臂,松风玉立,安静地站在紫花藤下。听见足音,他转过头来,望见精心打扮过的桑洱,明显一怔。
“持风,你来得比我还准时!”桑洱快步跑近,仰头笑道:“其他人估计也快到了。”
在九冥魔境里,她急中生智地找补时,说的是“叫几个人一起下山玩”。后面不得不为了兑现自己说的话,而多拉几个同门弟子下山。
在青竹峰,原主一直独来独往,没什么关系密切的朋友。但一听说是和谢持风一起下山,大家都很愿意来,桑洱不废吹灰之力就拉到了四个人。
两人站定没多久,一个面孔陌生的小弟子匆匆从远处赶来,说:“桑师姐,李缇让我来告诉你,她肚子突然不舒服,今晚就不下山了。”
别人突然不舒服,没道理勉强。桑洱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两分钟后,另一个小弟子跑来,说:“桑师姐,于韦让我来告诉你,他的肚子突然不舒服,今晚要在房间休息,就不下山了。”
桑洱:“?”
之后,不到五分钟,剩下两人也以一样的理由缺席了今晚的行程。
桑洱:“……”
这几个理由,巧合中渗透着一种浓浓的诡异气息。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几个人中午吃了同一锅饭吧。
但愿谢持风不会误会这是她安排的一场拙劣大戏,为的就是和他下山二人世界吧。
桑洱尴尬地说:“那个,我没想到大家都不来。你……还和我一起下去吗?”
“答应了的事,我不喜欢临时反悔。”谢持风的嗓音在夜色里干干净净的,看了她一眼:“何况,我和他们本来也不认识,无妨。”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居然愿意。看来是50好感度的好人滤镜起效了。
桑洱有点儿受宠若惊,绽开了高兴的笑容:“那就好,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漂亮的眼睛会弯成月牙,明亮又盛满欢喜。
谢持风盯着她,喉结不明显地微微滚动了下。
只不过答应和她下山走一走,就那么高兴吗?
这个人的全副情绪,似乎真的都牵在了他的身上,给一点点阳光就会满足。
两人出了山门,并未发现,不远处的一片高地上,有几个少年倚在栏杆处,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中。
一个身形矮瘦的弟子八卦道:“我没看错吧,那不是桑洱么?她什么时候和谢持风关系这么好了?还一起下山。”
“估计是偶尔碰见的吧。”
“偶然碰见她也笑得那么开心?”
“管这么多干什么,她去缠着谢持风,不比以前天天缠着郸师兄好多了?”
郸弘深坐在一旁,沉着脸在擦剑。闻言,忽然烦躁地开口:“少说两句行不行!”
众人俱是一惊,住了嘴。
等郸弘深走了,才面面相觑——
“郸师兄不会生气了吧?”
“不对啊,他在气什么?”
一个弟子露出了然的神色:“肯定是因为你刚才提桑洱了。郸师兄跟她素来都不和,你还一个劲地提她的名字,他听烦了,可不就生气了嘛。”
另一边厢。
山下,天蚕都。
桑洱和谢持风抵达的时候,夕阳已逝,天幕彻底暗了下来。
越过城门,一片璀璨热闹的街市夜景在桑洱眼前铺展开来。
宽阔的道路,车马如龙,人潮熙攘,明灯盏盏。鱼龙灯五彩斑斓,宝蓝、橙红、明黄,流光转动。街道两旁都是各式的小摊。
戴着青面獠牙的山鬼面具的小孩子围着糖人小摊,眼巴巴地盯着掌柜撒糖霜的手。有人在当街叫卖灵石。不过那灵石的成色普遍不好,一看就是最不值钱的末等灵石。
每个摊子,桑洱都要停下来,好奇地看上一通。前世画画的时候,她不免会接触到古代民间的题材。但再好的画工构造出的情境,也比不过眼前真实生动的一切。
谢持风安静地走在她身边。虽然对这些小东西不感兴趣,但他并没有不耐烦地催促她快走,看见了自己了解的东西,还会偶尔出言。
两人一个是盛装打扮、眉目妩媚的少女,一个是清冷持正的修士少年。站在一起,竟奇妙地有种互补的般配感。不少路人都在回望他们。
路过了一个饰品小摊,桑洱的目光被一对玛瑙石的耳坠吸引住了。
这玛瑙石一看就很廉价,不过,整体的工艺倒是精致得出奇。
桑洱看着喜欢,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了捏自己点了红痣的耳垂。
看摊子的老板娘很有眼色,站起来揽客道:“这位公子,不如买对耳坠送给你夫人吧。”
听见“夫人”这一称呼,谢持风猛地抬起头。桑洱亦是虎躯一震。
“夫人这么好看,不穿耳洞,可真是暴殄天物。”老板娘热情地说:“我看两位这么般配,如果想买,我可以便宜五个铜板,卖给二位啊!”
这时,一段原文浮现在桑洱的脑海里——
【第一次被外人看作是谢持风的妻子,桑洱内心狂喜,不顾谢持风的挣扎和排斥,强硬地勾住了谢持风的手臂,觍着脸说:“老板娘说得极是,这对耳坠我要了。”】
感觉到一具温软的身躯依偎上来,听了她自认是他妻子的话,谢持风的脸色果然一黑,就想抽出手来。
桑洱却不放,趁老板娘回头包装,压低声音,说:“你配合我一下,我就可以省五个铜板了。”
谢持风:“……”
他的眼角似乎抽了抽,目光流露出了一丝难以描绘的微妙。
在这里,五个铜板大概只相当于现代人的两块钱。昭阳宗包吃包住,他们平时下山收妖,还会有额外报酬。桑洱混到了这个级别,是不可能缺钱花的。
对自己也抠门到这个程度的人,着实少见。
宁愿被他当做守财奴,也绝不当登徒子。桑洱的耳根微烫,咳了一声,厚着脸皮扒着他。接过老板娘递来的东西,见老板娘似乎还想继续推销,桑洱赶紧拖着谢持风,逃也似的跑到了旁边一条冷清点儿的街上。
“呼……那老板娘可真是能说会道,差点以为跑不掉了。”桑洱慢慢缓下脚步,平复气息,取出小布袋里的耳坠,细细地观察:“不过,这小玩意儿虽然便宜,漂亮是真的漂亮。”
谢持风忽然问:“你想穿耳洞吗?”
桑洱反问:“你觉得呢?”
谢持风沉默了,半晌后,轻声说:“不用了,这样就挺好的。”
桑洱知道自己耳垂的红痣和他的白月光一模一样,他果然不想破坏,就笑着说:“是啊,我这两颗痣长得这么对称,还挺难得的。说不定是有福之兆,我不想破坏了它们。”
系统:“活不到二十岁的‘有福之兆’?”
桑洱:“好了,人艰不拆。”
桑洱将耳坠收了回去,提议道:“刚刚看老板娘嘴巴动了半天,我现在又热又渴。不如我们去吃点东西顺道休息一下吧。持风,你有什么推荐吗?”
谢持风想了一下,开口:“在天蚕都有一家酒楼,有一种叫‘千堆雪’的冰品,还不错。”
桑洱听说过这款冰品,它出自于天蚕都的一家老字号。碗底铺着冰,上面浇了果浆牛奶,还有杏仁粒,层层叠叠,如雪浪翻起时被刹那定格,好看又别致,深受孩童喜欢。
因为它融化得太快,必须在现场吃,若是打包回去,在路上就会化成一滩甜水。所以,桑洱只是听说过,并没有尝过。
谢持风原来喜欢吃这种东西啊。
小冰山吃小小冰山,这算是同类相杀,相煎何太急吗?
桑洱觉得有点儿好笑。
这缕几不可见的揶揄笑意,被他捕捉到了。
虽然她没说什么,可谢持风没由来的有点恼羞,绷着脸问:“你笑什么?”
“没有笑啊。”桑洱乐呵呵地说:“就吃那个吧,走。”
好感度从负到正,意味着两人关系好转。她以前还以为谢持风从里到外都是一座冰山,一棍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屁。实际上,人家只是嫌恶她、不想和她说话而已。
人又不是扁平的个体。谢持风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也会关心别人,也会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偶尔,还会露出一点点不明显的傲娇。虽然还是不热络,但看着比以前可亲多了。
桑洱先于谢持风迈出一步。这时,耳中却突如其来地响起“嗡”的刺响,眼前也暗了下去,好在手臂被谢持风抓住了,才没有倒下去。
眩晕一瞬,她的视野又复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