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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位大人不必多礼,如今南京城中情势危急,所以得知大人们有请,若微便斗胆逾礼相见,还望诸位大人包涵。"若微先声夺人。
"娘娘圣明!"又是众口一词。
"诸位大人必是有话要讲,如此就请直言吧!"若微也不落座,只是侧身站在书案的右首边。
众臣面面相视之后,李隆率先开口,他双手一揖:"娘娘,如今城中情势极为严峻。这封城之后粮价飞涨,城中存粮已所剩无几,外面的供给又送不进来。恐怕难以支撑,故臣等商议,想护送娘娘与郡主北上。"
李隆这番话说完,若微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觉得冷汗从手心里渐渐渗了出来,"李大人可是急糊涂了,没有圣上的旨意,我等怎可擅离?"
"娘娘!"李隆面色恳切:"南京城的情况下官已经派八百里加急送了三拨奏折,可是朝庭迟迟没有旨意下来。这时间长了怕是支撑不住,如果发生民变,我等为官者食君之禄自然要与南京城共存,只是娘娘与郡主……"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7节:第十四章 抱枝宁自枯(2)
若微点了点头,是的,没有朝庭的旨意谁敢在此紧要关头擅离职守?而如果是打着护送皇妃与皇女回京的名义,自然可将罪责降至最低。然而如此一来,南京城就会如同一座孤城。他们是不可能放任南京的瘟疫与民变漫延开来的……难道?
若微顿时明白过来,她脸色微变,目光从每位大人脸上一一扫过,稍稍停顿之后清声说道:"如果从了诸位大人所请,我等离开南京。那这南京城里的百姓与疫情,诸位大人将如何处置?"
此语一出室内立即陷入一片寂静,没有人应答。
"太医院的医正们已经查明了疫症的原因,那就是三四月间的地震致使埋在地下的人畜尸体来不及清理,如今入了暑天气湿热自然就引发了疫病。为今之计只有将尸体挖出焚化,将染病之人隔离,待入秋天气转凉之后,疫病自然可趋。"一位叫不出名的官员答道。
"就是说咱们走后,这南京城将是一座孤城。城中百姓自生自灭,死后焚化,不留半点儿痕迹?"若微的声音中透着悲怆,她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依旧是无人应答。
若微环顾室内,索性坐在书案之后,一只玉手轻轻抚着面前的这张书案。就是在这间书房里的这张书案和这把紫檀圈椅,曾经被仁宗皇帝朱高炽用过,也被当今天子朱瞻基用过,而如今她竟然也端坐其中,她的手突然在书案上重重拍了一下,面露厉色,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不可!"
"娘娘!"诸臣还待再劝。
若微挥了挥手,脸上是前所未有的镇定与绝然,"如此一来,不仅仅是南京一地,恐怕九州全域、国本社稷都会因此而被动摇。先皇以仁德治天下,当今圣上登基不足月余,如果我们封城、弃城任由百性自生自灭并焚烧病患,恐怕不仅是令天下人齿寒,怕是这国都将不国了!"
"娘娘"!诸臣均感意外。他们很早就听说过关于这位孙娘娘的经历,八岁时就以美貌聪慧名闻天下因而被永乐皇帝钦点密养东宫,称的上是才女且贤良淑惠。却不知何故,在皇太孙成年后,永乐帝又以神来之笔另外选了一位胡姓女子册封为皇太孙正妃,而她只被封为嫔侍。然而,这些丝毫不影响皇太孙朱瞻基对她的宠爱与专情,以至于当朱瞻基成为皇太子后,奉旨留守南京也只把她带在身边,体察民情和外出巡视时也常常与她携手同往。所以,这班大臣对于她并不陌生,然而如今在危急关头,她以一介弱质女流居然能够如此镇定于时事分析的如此鞭辟入里,简直令人嗔目。
然而不及他们多想,若微又开金口:"本妃和郡主定会与诸位大人及南京城中的百姓共存的!"
此语言罢,她站起身冲着室内诸臣深深一拜便亭亭而立不再开口。
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唇边淡淡的笑容宛如和田美玉,脸上闪烁的灵韵之光如同月华点亮空寂的夜空,高贵的气质似傲立雪中的红梅令人肃然起敬,不敢直视。
众臣颌首行礼纷纷告退。
当众人散去以后,若微则颓然地跌落在椅子里独自黯然神伤。
"娘娘!"紫烟悄悄走到她身边,"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若微摇了摇头,她心中稍稍有些奇怪,刚刚有位大臣说这场疫病是因为埋在地下的尸体所致的,既然太医院的太医能够查明原由,为何许彬却说不知呢?
此念一起,心中顿时疑惑重重,"紫烟,我要出宫一趟。"
"娘娘!"紫烟想要阻止,却根本无法阻止。
玄武湖上的画舫,百花巷里的大夫第……能想到的地方,若微全都找遍了,还是不见许彬的身影,不仅如此就连许彬家里的那些绝色美姝,绿腰、白纻和羽娘也都跟着不见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8节:第十四章 抱枝宁自枯(3)
若微无计可施,眼看天色渐晚原本应该调头回宫的,可是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便雇了辆马车向栖霞山方向驶去。
在栖霞山半山腰处果然看到了他,不仅是他,还有绿腰、白纻等人。
在这片草甸子上新搭了很多竹屋,竹屋四面透风,里面躺的都是染上疫病的病患。
他一身白衣依旧风度翩然,只是眼中满是疲惫,然而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依旧放出灼灼的光华。
"我知道你会来的。"他说。
她抿着唇,只觉得心酸的想要哭。她不发一语,走进竹屋就要去帮忙照顾病患,却被他挡在门口。
"这些事情不需要你动手,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话语坚定,不容相驳。
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仰视着他,原来他是如此高大,男人果然是要用来崇拜的。
"前些日子没告诉你,是因为没有把握。如今经过这些天的验证,已经查明此次疫病的原因了。"他看着西边渐渐下沉的落日,脸上神色无喜无悲。
"是什么?"她问。
他笑了,指着山峰上高高的峭壁,"我只告诉你医好这疫病的良药就在那上面!"
"那上面?"若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山顶上的悬崖峭壁。
"可那上面什么都没有!"她越发糊涂了。
"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若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你怎么会来到这里?"他盯着她,眼中满是笑意。
若微看着他的眼眸,那里面是熟悉的情愫,是曾经的记忆。
当年自己被迫与瞻基分开被送到这栖霞山上的道观中幽居,无意间在后山峭壁上发现了一眼泉水,取水时不小心跌落山涧,正是被他所救,就在这山谷里的竹屋内疗伤。
"是水?"若微恍然大悟。
许彬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原本以为你做了皇妃产女之后就变痴了,没想到只是反应比过去慢了些,但还有救!"
他说这话只为调侃,而她听了心中则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若微面上神色痴痴的,喃喃低语道:"你早就知道?"
"非也!"许彬叹了口气:"我起初也以为是尸体腐化之后带来的沼气。可是官府派人挖掘之后,悉数焚化又以石灰浇注之后的地方照样还是会有新的病患出现,而很多埋有尸体的民居附近却并非全都染病。后来我发现,病发者多发生在家中有水井的地方,而在秦淮河两岸和玄武湖附近的百姓却没事。于是我把病患带到此处,每日煮药与饮食均用山上的泉水,症状即很快便消散了。"
"原来如此!"若微此时才完全明白,流动的水新鲜干净自然没有病源,而家中的水井经过地震则受到了污染,于是变的不洁净了,这才致使城中的人接连染病。
"你?"若微虽然想明白了,可是她又立即瞪着许彬问道:"你为什么总要让人误会你呢?明明是忧心百姓安危,自己刚刚脱险返城就乘舟勘查水质,却让我误会你只图享乐。"
许彬收敛了笑容,看着被暮色笼罩的山色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早就说过,我知道自己的心就够了。你怎样想我、怎样误会我,都不重要。"
一句话噎的若微半晌无言以对。
是的,就在这里,他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他喜欢她。
而那时她已经有了瞻基。她刚要开口相劝,他却笑了,他说人的一生能够清楚知道自己心中真正所爱就够了。
是的,旁的也许并不重要。
并肩看落日,虽然没有牵手,但是心意相通。
眼前所见的美景仿佛是他们人生中目之所及的第一次奇景,也是唯一的一次。
南京城中的这场疫病来势汹汹,无从抵挡。而去时则如同晨雾,说散就散。
官府一纸告示,不让百姓饮用自家井水。煮饭、洗衣均用流动的河水和山上的泉水,又发放了药材煮沸后喷洒亭院、浸煮用具。对于重病者都集中隔离看护,同时派太医问诊配药细心调理。
经此一番,不出十日,疫病便渐渐散去。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9节:第十五章 人归落雁后(1)
第十五章人归落雁后
南京城旧宫静雅轩内。
"娘!我们要回京城了吗?那馨儿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王呢?"常德郡主朱锦馨跟在若微后面转来转去。
若微正把书架上的书一本一本捡到箱子里,她看的很仔细,还不忘用帕子轻拭着封皮上的浮尘,不时翻开看上两页内文。对待每一本书她都视如珍宝,擦拭干净之后小心翼翼地码在箱子里,因为太过专注于书稿的整理以至于她竟然没有顾得上来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样的漠视自然让从小被朱瞻基宠坏了的小郡主很不满,于是她立即发飙,用胖胖的小手从箱子里抱起一叠书狠狠扔到了地上。这下却惹怒了若微,她抬手要打,手还没有触及到馨儿的衣裙,便被湘汀伸手拦下。
湘汀不由啧道:"娘娘也真是的,对谁都好,偏就对咱们郡主管教太严。"
"哪里是管教太严?"若微又气又笑:"这孩子被你们和殿下惯的也太没样了,再不管她敢去金銮殿揭瓦!"
"好啊,好啊!"馨儿立即拍手笑道:"那一定很好玩儿,到时候叫父王跟馨儿一起去,看谁揭的多!"
若微扬起手佯装要打,馨儿扭头就跑,正好与从外面抱着一叠衣物入内的紫烟撞到一起,她笑着揽过馨儿接语道:"瞧咱们娘娘和郡主都这会儿了还一口一个'父王'、'殿下'的叫着,如今可都要改改口了。这次咱们回到京里,娘娘要称殿下为圣上,郡主就要改叫父皇了!"
馨儿眨着一双被长长的睫毛装饰起来的美丽的眼睛歪着头问道:"娘,紫烟说的是真的吗?"
若微紧盯着她满是稚气的小脸点了点头。
紫烟与湘汀对视一下,看到若微虽然笑靥如花却美目含愁,于是便唤来宫女带走馨儿。湘汀一面帮若微整理细软,一面问道:"娘娘,这次是皇太后下的懿旨派来礼部官员迎接咱们回京,娘娘为何面露愁思呢?"
若微摇了摇头,"还记得永乐十八年迁都吗?那次我们也是满心欢喜从南京乘船北上,只是这朱门玉宇中,真的有我想要的生活吗?"
"娘娘!"紫烟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好。她是若微自山东邹平老家带入宫中的家生丫头,从小就跟若微长在一起,她知道小姐原本的性子是多么开朗活泼,就是在家法严苛的孙家也不曾被真正拘束过。她不像一般的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从小学习六艺,精通琴棋书画又深得家传医术,常常跑到街上救助病患,小小年纪就走遍了胶东的山山水水。她的志向绝不是只限于宅院之中绣楼内的一方小小天地。然而,偏偏一旨诏命入宫待年,小姐的性子仿佛变了,再也不能随心所欲的过她想要的那种生活了。
有的时候,紫烟甚至想,如果永乐十八年小姐没有北上、没有入皇太孙府、也没有去做朱瞻基的嫔妾,如果在那个时候她跟了许彬,也许对小姐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幸福。
"娘娘!"湘汀与紫烟不同,自若微八岁入宫时被分到她身边,从此也就担负了守护她的职责,所以湘汀的信念很单纯就是要帮若微在宫内好好的生存下去。
"湘汀,你想说什么?"若微放下手里的书稿,对上湘汀的目光。
"娘娘,皇上登基已经快一个月了,可是还没有诏告天下册立皇后。皇上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皇上这次是铁了心要替娘娘争这个名份。可是依皇太后的性子,一切要遵从礼制和祖训。咱们回去怕是免不了又是一场风波。是进是退?这分寸如何拿捏,娘娘可要早做打算才是!"湘汀轻声慢语,然而说出的话却如同千钧,压的每个人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40节:第十五章 人归落雁后(2)
若微坐在床上,一手轻抚着膝上的书稿,一边摩挲着床边馨儿丢下的蝴蝶头饰,她眸如秋水,怔怔地一语不发。
紫烟从她手上接过书稿码放在箱子里,快人快语道:"娘娘何须忧思?皇上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均以皇命为尊,皇上属意咱们娘娘,娘娘就只管安心去做这个皇后,何必想的太多!"
"你这丫头!"湘汀笑骂了一句:"这话现在说说也就罢了,等回到京城入了宫,你可要管好自己这张嘴!"
"我说的都是实话!"紫烟嘟囔着。
若微怅然若失,看着湘汀似是问询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恐怕如今正是进退两难。退又能退到哪儿去?可是进,则更是无路。"
湘汀刚要搭言,只听殿外司音的声音悄然响起:"娘娘,锦衣卫指挥使孙大人求见!"
"孙大人?"若微与湘汀、紫烟对视之后都有些意外。
"哪个孙大人?"紫烟快步走到殿外。
"孙少爷!"随着紫烟的惊呼,一个孔武有力的步子由远及近。
一身锦衣卫指挥使的锦袍在身,衬的他越发的剽悍英俊,原本是面目俊秀略觉瘦弱的书生模样然而多年未见却硬朗了许多,远远望去有如孤峰峻松雄姿勃发。
"继宗?"若微几步走到他身前,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泪花:"怎么是你?怎么会是你?"
映在阳光里的英俊身影带着灼灼光华,他笑了,低声叹道:"还是叫我的名字,这辈子都听不到你唤我一声兄长。"
一句话惹笑了若微,他却恭恭敬敬地下拜行礼:"下官锦衣卫指挥使孙继宗参见娘娘,娘娘金安万福!"
这样的郑重其事反而让若微手足无措,眼泪夺眶而出,只唤了一句"继宗!"便再难开口了。
"娘娘!"湘汀低声提醒。
若微这才反应过来:"快,里面坐!紫烟,叫她们上茶,上好茶!"
"是!"紫烟美滋滋地立即应声下去。
若微与继宗在厅中落坐,四目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直到茶点上齐,侍女们纷纷退下,若微的情绪才渐渐平息,"真想不到,简直太意外了,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
孙继宗面露笑容,坦然答道:"十五年了。娘娘离家已经十五年了。"
若微眼圈又红,以手掩面,她悲泣道:"还是唤我若微吧,想当年在家里的时候,这个名字每天都要被你唤上几十次,如今反而生分了,叫什么娘娘,让我听着难过。"
孙继宗眼神儿一滞,冲着若微张了口形却并未出声,从那唇形中分明无声地唤出了"若微"两个字。
他狡狤一笑,做了个鬼脸:"还以为你见到我,一定是缠着我问东问西,问叔父和婶娘,爷爷,我爹、我娘,还有显宗。"
"原是想问的,只是看到你太过突然,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便什么也想不到了!"若微笑了,依旧像是娇养在家的大小姐,"咦,你刚刚说是显宗?显宗是谁?"
孙继宗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显宗就是你的幼弟继明,显宗这个名字还是当今皇上亲赐的呢!"
"哦?"若微愣了,瞻基何时给自己家中的小弟弟改的名字?还改的这么直白,原本家中男子都是"继"字辈的,他竟改"继明"为"显宗",这又是何意?
"娘娘,家中一切安好。如今咱们全家已然奉旨迁入京城。叔父因督造天寿山陵墓有功,前些日子被升迁至'鸿胪寺序班',显宗更得圣上恩旨入太学……."孙继宗所说种种,若微听来却暗暗心惊。这显然是皇上为了册立自己为皇后所做的一些铺垫,然而刚刚登基即这样公开提升外戚恐怕在皇太后和谏臣眼中又是给自己添了罪责。
而此时此刻这份担心又不好与继宗明讲,只好又插开话题:"继宗,那你此番来南京也是奉了皇命?"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41节:第十五章 人归落雁后(3)
"这是自然。虽然礼部有官员迎接,但皇上还是不放心,特命为兄带了锦衣卫精骑前来护卫,皇上还说娘娘在南京受苦了,若是见到我,还可宽慰娘娘的思乡之情。"孙继宗仔细打量着若微的神色,见她眸中含着忧虑之色,于是更加刻意宽慰,"皇上对娘娘的体恤与挂牵着实令人感动。"
若微与孙继宗又闲叙了片刻,孙继宗便起身告退。
若微目光一扫看到侧立在旁的紫烟星眼流波、桃腮满晕不由笑道:"紫烟,你去送送。"
紫烟立即应了,她悄悄跟在孙继宗身后轻移莲步,于是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静雅轩。走在宫中小径上像是在漫步,只是身后竟没有半点儿声响,孙继宗有好几次都停下来扭过脸回眸凝视,直到确信紫烟还跟在他的身后,这才继续迈步向前。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默默无言地走出不远一段路之后,孙继宗突然停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回头,于是仿佛在意料之中,紫烟一头撞到他的背上。
紫烟吃痛地轻声"唉呦"了一声。
孙继宗却嘿嘿一笑,他转过身双手轻按在紫烟的肩头,低着头笑意吟吟地看着她。虽然不发一语,却目光灼人,紫烟的脸更红了,正如天边的流霞美极了。
孙继宗的笑容和注视如同狂风将面前女子的羞怯与屏障横扫干净,让她无所遁形,想逃也逃不掉。
于是紫烟终于狠了狠心,她仰起脸对上他的目光,在他的目光里没有意料之中的戏弄与轻视,有的只是清澈和真挚。
她再一次垂下眼帘,低喃了一句:"你欺负人!"
"呵呵!"孙继宗笑了,"我怎么欺负你了?"
紫烟有些疑惑,跟在若微身边,她见过不少美男子。俊秀儒雅、玉树临风的附马宋瑛;丰神俊朗,英气逼人的许彬;还有举手投足间就带着睥睨天下、运筹帷幄尊贵气度的当今天子朱瞻基……他们都是世上少有的美男子。
然而此刻,在紫烟的心中,他们的美,他们的好,都变淡了,如烟似风飘散而去不留一点儿痕迹,仿佛从来都不曾存在于她的脑海之中。
面前这个人的笑容有一种说不出的旖旎温柔,拈花一笑万山横,从此便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
紫烟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燃烧起来了,她不知道此时自己该说些什么。
而他却开口了。
"我……还没娶妻……."丢下这句话,他便转过身扬长而去。
只此一句,紫烟的三魂七魄瞬时都被他勾走了。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42节:第十六章 夜逢娇客至(1)
第十六章夜逢娇客至
北直隶境内的官道上车轮阵阵马蹄得得。
被官兵们簇拥在当中的一辆四马高车正不紧不慢地向前行驶着,若微怀中搂的娇儿正是郡主锦馨,坐在一旁小心侍候的正是湘汀和紫烟。
"娘娘,这天气太热,皇上让咱们走水路原是一番好意。"紫烟手拿团扇为若微扇着风,湘汀则用锦帕轻拭去馨儿额上的汗珠儿。
若微倚在靠枕上不发一语,神色深沉而清冷。湘汀与紫烟面面相觑,想要劝慰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若微有些乏了,原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谁成想眼前立即浮现起那惊悚的一夜。
六月二十三日,若微一行人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启程从南京出发乘船北上返京。这是常德郡主朱锦馨第一次坐船,所以她十分兴奋,在船上各处走来跑去看什么都觉得很有趣。
女儿的欢愉驱散了若微对南京的留恋以及对即将迎来的后宫生活的恐惧与排斥,月华初上,用过晚饭之后她便坐在船头抚琴抒怀。
在悠扬的曲音中,对着月夜浸染的江河抬头远眺两岸星星点点的渔火,心情立时舒畅了许多。这是一幅流动的春江花月夜,虽然正值夏日,但对于即将与瞻基重逢的她来说不是春日更胜春日。
"娘娘,时辰不早了,早些安置吧!"司音、司棋从船舱内走了出来。
"馨儿睡了?"手指轻抬,曲音暂歇。
"是,郡主今天玩的太累了,澡还未洗完就睡在浴桶里了,湘汀姐姐和紫烟都陪着呢!"司棋上前扶起若微向船舱走去,司音则在后面抱琴跟着。
官船内虽然设施完备但总还是免不了要随着水波轻微晃动,若微净面更衣之后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翻来覆去却难以成眠。也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只是刚刚打了个盹,就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惊醒。
耳边是众人的奔走与疾呼:"沉船了!沉船了!"
在床榻边守夜的司音立即点亮灯烛,司棋披衣起身刚想推开舱门看个究竟,却不由大声惊叫:"天呢!这房门怎么打不开了!"
若微腾地一下翻身下床几步奔至门口用力推了推舱门,果然好像是从外面被锁住了,怎么用力推都打不开。
"娘娘!"司音面色霎白,惊恐地看着若微。
"沉船了,快跑啊!沉船了!快跑啊!"外面喊声、叫声、哭声混成一团,火烛掩映人影婆娑投在窗子上更是吓人。
"窗子,跳窗户!"若微高喊。
司音与司棋双双奔至窗下,只是刚刚燃起的希望又立即落空:"娘娘,窗子也打不开!"
"什么?"若微脸色大变。
她隐约听到隔壁房里女儿的哭声,立即心乱如麻,环顾室内却发现无计可施。
外面火光冲天。
"失火了!失火了!"
"快救火!"
"救什么火?船都要沉了!还是快跑吧!"
情势更加紧急。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阵重重的拍打声:"娘娘…….若微,快起来,船要沉了!"
是孙继宗的声音,若微立即奔至门口:"继宗,门打不开了,你快去看看馨儿!"
"门怎么锁上了?"孙继宗声音大变,一阵利刃相抵的声响过后,咣当一声,仿佛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掉在了地上,门随即被一脚踹开。
孙继宗与身后几名锦衣卫冲入室内,把若微与司音、司棋拉了出来。
"娘娘!"孙继宗刚要开口。若微已然奔至隔避房间,火竟然是从这里面烧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