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腾地一下站起身,她难以自抑心中的激愤,恨恨说道:"他还想怎样?本宫是皇祖钦定的皇太孙妃,是父皇钦定的皇太子妃,也是皇太后钦定的皇后,难道他还想跨过本宫去立那个孙若微?"
"娘娘!"慧珠扶着胡善祥坐在榻上,又放下纱幔,低语道:"有何不可?"
"什么?"胡善祥怔愣住了,"姐姐,你说什么?"
慧珠叹了口气,面色黯然:"今时不同往日。当年他是皇太孙,是皇太子,在他之上还有皇祖、先皇压着。他就是再爱孙若微,也要遵从上意。可是如今他是天子,普天之下以他为尊,谁还能强压着他去做他不乐意的事情?况且如今,皇上总是说此番能顺利回京全赖她的费心筹划,想把这天大的功劳安在她的身上,恐怕就是在为立后做铺垫。"
慧珠的话正中要害,胡善祥颓然地靠在她怀里失神地喃喃低语,"熬了这么些年,盼了这么些年,难道一直担心的事情真的要发生了?他真能狠心地置我于不顾,立孙若微为后?"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1节:第十一章 暗香盈袖舞(4)
慧珠蹙眉不语,只用手轻轻抚着胡善祥的背以示安慰。
"也是,他和她必竟是从小一处长大的,青梅之恋,两小无猜......也罢,以后我就守着顺德在冷宫里挨日子吧。"胡善祥痴痴地笑了起来,眼中竟是泪花点点。
慧珠柳眉微挑,唇边浮起一丝笑容,眼中精光闪闪,她轻轻摇晃着胡善祥的肩头,"娘娘。天无绝人之路。刚刚听仁寿宫的秋华说了,皇太后的口风很紧,似乎眼下还没有意思要派人去南京接她回来。这南京城如今瘟疫横行,她有没有造化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
"真的?"胡善祥瞪大眼睛望着慧珠,看着她一脸的踌躇,突然明白过来,"姐姐,不行,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皇上……"
慧珠笑了,在胡善祥额上轻轻一戳:"瞧妹妹这胆量,这么前怕狼后怕虎的,这皇后的位子怎么做?"
胡善祥细品着她话里的意思,"可是,她若真是有个闪失,皇上定是要疑心咱们,到时候就是太后也不会帮咱们……."
"哼!"慧珠收敛了笑容:"太后?众人皆说太后是女菩萨,心性纯善。可是此次先帝的妃嫔不管是否有皇子、皇女生育之功,全部下令殉葬,只此一条,她的心机就可见一二。"
"这......"胡善祥迟疑了,此番仁宗皇帝猝然离世,宫中内外早就传的沸沸扬扬的。有人说这起因是四月初七仁宗皇后张妍的"千秋节",最受仁宗宠爱的贵妃郭氏前往祝贺并献美酒,而张皇后不饮。仁宗见了自然不悦反责怪皇后多心,他当场接过贵妃所敬的酒一饮而尽,随后便大病不起以至崩世。还有一种说法就更难以启齿,说是仁宗皇帝死在贵妃的床上,是"惊风"之症。暗指贵妃献才使仁宗精尽人亡。
然而不管是哪种说法,似乎都与宠妃郭氏脱不了干系,于是为仁宗皇帝诞育了三位皇子两位皇女享尽皇宠的张贵妃,居然也被列入殉葬名单之中。
据说得到消息之后,郭贵妃便在自己的寝宫自缢了,临死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仁宗所赐的一块玉牌。
看似是张皇后夺去了郭贵妃生的希望,而离世的方式和时间最终却是郭贵妃自己选择的。
后宫中两个地位尊崇的女人的较量,说不清是谁输谁赢。
只是现在已然尘埃落定,这较量与对决又传给了下一代。
胡善祥深深吸了口气,她的神色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冷漠的不带半点儿生气儿,眼中波澜不惊,傲视着坤宁宫里的一切,固执而带着绝杀之势冷浸浸地有些吓人。
"去吧,照姐姐的意思办。这一次,办的利落些。不要让我在宫里再见到她。"说完之后,她倒头便睡。
慧珠稍稍一愣,随即帮她拉过锦被小心盖好。细细端详发现她脸上竟神采奕奕,面相肃然有如威严华贵的女主。于是慧珠看在心里也安稳了许多。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2节:第十二章 断雁叫西风(1)
第十二章断雁叫西风
南京城在两个月前刚刚经历过地震袭击,还未及喘息又陷入了更大的灾难之中,一场瘟疫毫无前兆来势汹汹很快漫延开来。
南京旧宫静雅轩内,若微脱下宫妆换上一身青布长袍又解开发髻,将满头云雾以发巾一束改成男装。
收拾妥当刚要出门,正巧紫烟领着常德郡主朱锦馨入内。
小郡主眨着眼睛望着若微瞄来瞅去,立即拍手笑道:"娘穿成这样一定是要上街去玩儿,带馨儿一起去好不好?"
若微听了不由伸手在她粉嫩嫩的小脸上轻轻一拧,笑道:"馨儿只想着玩儿,这城里疫病横行,娘是出去体察详情,看看有没有法子医治。你乖乖待在宫里,哪儿也不能去。"
"不嘛,馨儿要去!"馨儿嘟起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侍女紫烟从旁劝道:"娘娘,如今外面闹哄哄的,都说是疫病猛如虎,别人躲还躲不及呢。娘娘玉体金身的怎么偏要往上撞去?"
若微知道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于是故意安慰道:"紫烟,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喜欢这岐黄之术,碰到什么疑难杂症都忍不住要去探究一番。如今守备大人虽然已经下令封城,可是也一直没有什么有效的法子来应对,我看在眼里实在是心焦。"
紫烟还待再劝,若微已经迈步向外走去。
迎面走来的正是贴身宫女湘汀,湘汀身后还跟司音、司棋等人。湘汀见若微这身打扮立即明白了,于是上前低语道:"娘娘请留步。如今咱们殿下已然登基做了皇上,娘娘就是皇妃了。虽然南京旧宫不比北京皇宫,可是也不能说往外走就往外走呀。这要是传到宫里,皇太后听了肯定不高兴。况且说不定皇上派来接咱们的人一时半刻就进宫来了。要是赶上您不在,让奴婢们该如何应付?"
湘汀自小长在宫中,深谙宫中生存之道,这些年跟在若微身边为她打点一切、斟酌参详诸事,事事妥当称心。虽是主仆,但在若微眼中就犹如亲姐姐一般,若是别的事情自然会听她所劝,然而这一次若微的固执又占了上风,她想了想便伸手揽住湘汀的肩头轻声说道:"姐姐想想,如今南京城瘟疫漫延,官府无计可施已然封城多日,就是皇上派来信使和钦差,也进不了城。如果不能根治城中的疫情,我们怕是一辈子都出不了这南京城了。"
"娘娘!"话语虽轻,但在场的几个人全听明白了,不仅是湘汀就是紫烟、司音、司棋等人也都面色愕然。
"好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栖霞山上吗?附近好几个村子流行伤寒,最后不也被我们医好了吗?"若微只是想让她们放宽心。
紫烟听了立即脱口道:"可是那年有许大人在啊。"
只此一句,若微的心便不可遏制地疼了起来。是的,那一年有许彬在。不仅仅是那一年,自从八岁至今好像每一次涉险都有许彬在身旁解围。只是如今他人在何处呢?
若微面似寒潭,留下一句"照看好馨儿"便匆匆出宫去了。
湘汀在紫烟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紫烟面上悻悻的,自知说错了话惹娘娘伤心了——
往日热热闹闹的南京城,香风阵阵、丝竹声声的秦淮河畔早已人去楼空,整座城市寂静地让人有些窒息。
偶尔迎面遇到三两行人,都是轻纱掩面、行色匆匆避身而过。
若微叹了口气,走不多远听到隐隐地传来一阵哭喊吵闹之声,立即赶过去一看,才发现在昔日热闹非凡的酒楼-晚晴楼门口聚集了一群人。
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或靠或躺围在酒楼门口,手里拿着破旧的杯碗,口中声声哀号:"行行好吧,给点儿粥吧,好几日没发粮了,叫我们怎么挨呢?"
而酒楼的大门始终紧闭着,一个声音从楼上飘来:"各位乡亲,我们家掌柜的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前些日子闹地震,府里已经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人,每日又在门口设粥棚施粥。可是如今闹了疫病,实在不敢再聚众施粥了,你们都请回吧。"
此语一出,立即引来一片哗然。
门口的人都一拥而上,用力拍打着房门,门口顿时乱作一团。
"娘,娘......"
"哎呦,别挤,别挤着我的孩子......."
眼前景象混沌不堪,若微站在一旁也无计于事,然而此时是想退也退不出来了,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拥着她也不由自主地往里面冲。
被挤在前面的人群中,有体力不支的孩子和妇人被挤倒在地,而后面拥上来的人群如潮水般涌来,一浪紧过一浪。若微用身子护住一个倒在地上的老人,又想伸手去拉一个小女孩,而后面的力道太大,于是一个踉跄也跌倒在地。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3节:第十二章 断雁叫西风(2)
她蹲在地上用手护住头,才发现地上原来净是被挤掉的鞋子和钗饰。
哭声、喊声不绝于耳,很快酒楼大门被撞开,后面的人群一拥而入,巨大的力道让前面的妇孺顿时如同飘零的落叶被践踏在脚下。
身上仿佛被石磨碾过一般,疼痛的已然失去了哭喊的力量,残存的意识支配着她紧紧拉过身边的小女孩护在身上,随即便没了知觉。
饥民们在酒楼里抢劫一空,还来不及把到手的饭菜塞入口中,随后赶来的官兵则一拥而上二话不说就是一阵棍棒相夹。
若微被声声哭喊与哀号惊醒,然而眼前的一切让她完全呆住。
血,从一个个饥饿潦倒的躯体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官兵们飞舞着手中的棍棒冲着人群狠狠砸下去。
不远处的墙角边,一个妇人正面冲着墙捧着半个生茄子大口、大口地嚼着,而她的身边不远处就横着一具尸体。
若微还来不及惊叫就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兵士拿着大棒冲那个妇人的头砸了下去。于是,那个妇人似乎都来不及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睁地大大的,紧盯着滚到一边的那小半个茄子。
茄子上竟然还染着腥红的血迹。
若微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恶心难忍,她毫不顾及形象地蹲在地上干呕了起来,喘息间突然看到投在地上的影子里,一个欣长的身影正向她走来。
这是怎样的一个事道?
若微糊涂了,从永乐皇帝朱棣到仁宗帝朱高炽再到她自己的相公朱瞻基,三代帝王都是爱民亲民的,那为什么这样一个曾经繁华的帝都会突然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百姓们都说,天灾就是天谴。
那么南京城的地震与瘟疫,是上天在怪谁?
若微一动不动,她不知道那个黑影高高举起的利器砸在自己头上会是何种滋味,她只是暗暗祈祷,如果是皇家德行有亏,触怒了上苍,那么就让她一个人来承担吧,请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吧。
只是想象中的利器迟迟没有砸下,一股力道紧紧钳住肩头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随即跌入一个硬的像铜墙般丝毫不带半分温度的男人的怀里。
"是你?你没死?"说不清是惊是喜,劫后余生的感觉,这一次她没有落泪,唇边渐渐漾开淡极了的笑容。
他笑了,魅惑的笑容,"你还在,我怎么舍得去死?"
恨极了他的油滑与轻浮,恨极了他的轻描淡写与满不在乎。
每一次发自肺腑的感动都被他这样的玩笑之言瞬间驱散地无影无踪了,于是她用力一挣,离开他的怀抱,瞪着他一言不发。
"走吧,此处不宜停留。"他话音未落,而她已然扭头走近人群,她大喝一声:"何处的兵士?怎能殴打无辜百姓?"
此语一出并没有发生任何作用,现场太过混乱,哭声、喊声压倒一切,就是她喊破喉咙也无人相应。
许彬上前伸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半拉半拖带她离开了人群。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4节:第十三章 秦淮诉心曲(1)
第十三章秦淮诉心曲
玄武湖上一艘画舫在岸边停泊着,舱内空间虽小却布置的十分精致并不显得十分局促。碧纱窗下是一张檀木罗汉床,上面摆着一个小小的方几,若微端坐其中,一手倚着几案,一面细细打量舱内的布置。
罗汉床的对面是一张书桌,边上是一把风格朴素的圈椅,书案上放着一个竹制笔筒还有绢筒、镇纸、笔山等文具。书案对面是一组书架,寻常人家的书架大都是空透的,而他这组书架却在外面用丝帘垂着,以免书上积灰落尘,果然是讲究。
若微拿眼细瞅,赫然发现书案底下居然放着一个带滚轴的脚踏。
许彬从外面提来一壶热水,缓缓注入黄花梨立足矮面盆架上的紫铜掐丝小面盆里,然后又将一块簇新的帕子在热水中浸湿拧干递给若微。
若微面上微窘,对着他随即递过来的一面菱花小镜仔细擦拭着脸上的污垢。
收拾妥当之后,两人对坐品茗。
若微指着书案下的脚踏问他:"那是什么?"
许彬笑而不答:"自己去想。"
若微瞥了他一眼,细细打量着那个脚踏,稍稍思忖便恍然明白过来,"你,真会享受。"
许彬耸了耸肩:"何意?"
"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在这玄武湖上荡舟观景,醉卧品茗博览群书,原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你居然还弄了这样一个脚踏。想想也真是有心了,这人若是坐的久了腿部定是血液流通不畅,轻则感觉发胀、重则浮肿。你弄了这么一个带滚轴的脚踏,一面看书一面活动腿脚,自然能起到舒筋活血、减缓疲劳的作用。"若微说完不由深深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许彬盯着她,眼中含笑。
"不知是该敬你,还是该怕你。"此语正是若微的心里话,与许彬相识已近十年,十年之中每当自己遇险,他总能奇迹般地出手相救,仿佛这个人生来就是在暗中守护自己的。可是十年了,连他的底细她都没有摸清,相处越久,越觉得他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迷。
许彬哑然了,"敬与怕",这也许是以夫为纲的时代里女子对于男子的对高评价。可是他不喜欢,他想要的也绝不是这样的感受。
她又叹了口气。
许彬笑了,"与国母只差一步之遥,为何还要频频叹气!"
若微苦了脸瞪着他:"亏你还笑的出来!"若微心中恨意迭起,"你明知道,官船遇袭的事情传来,我心里会是什么样的滋味,你不早些派人送个信,或是直接过来找我……。这些,也就罢了。如今见你好好的,我便如重见天日一般,可是偏你又……"
许彬盯着若微,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还带着几分戏说的笑容,"又怎么了?是你说过,相亲不必相见。我又何必去找你,反倒显得无趣。这么说,是我的错,累娘娘担心了?"
若微恨恨不语。
两人静静地坐着,这秦淮河上如今再也不是香风徐徐,丝竹绕耳,而清冷了许多。
"人人都说商女不知亡国恨,今日倒让我看到许大人的冷酷与淡漠。如今南京城乱成这样,你还有如此闲情逸致弄了这样一条画舫荡舟游湖。真与那汉灵帝有一比。"若微越想越生气,恨他故弄悬需,所以把话说的狠狠的。
"什么?"许彬讶然,唇边的笑意更浓:"又在我面前吊书袋?你是说汉灵帝好淫乐在西苑筑裸游馆白日宣淫的故事?那情景倒真有趣,时值盛夏,这汉灵帝选皮肤白皙、身轻如燕的宫女为他划桨驾舟在渠水中游荡,然后故意将小舟捣翻使宫女纷纷跌落水中。而他则在一旁嬉笑观赏宫女们浸入水中的玉色肌肤。不错,不错,当真是有趣的很,想那汉灵帝也该是个性情中人。"
他一面说,一面刻意打量着若微的神色,满是情愫的目光自上而下对着若微看了又看。
果然,若微变脸怒道:"越说越不正经了。听到你在蓬莱遇险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么多日子,如今回来不到宫里给报个平安,居然只想着在这妓船上鬼混!"
"呵呵!"许彬笑容拂面如同春晓之花,"娘娘这句话说的可是大大的不妥!"
"不妥?"若微一愣。
许彬不再开口,只自顾端起茶杯慢慢品鉴起来。
若微细想着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面色渐渐晕红,是的,这话说出来怎么都像是吃醋的娘子在数落相公的不是,确实不像是君臣,更不似朋友。
"其实,我知道,你,不是寻常人。"若微把脸扭向一边深深吸了口气,又将话题转移。
"哦?难不成我在你眼中青面獠牙,如同猛兽?"许彬今日的心情仿佛很好,笑容始终在他面上浮现。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5节:第十三章 秦淮诉心曲(2)
"其实你做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是一种目的。"若微以手撑着尖尖的下巴,静静地注视着窗外的水面,微波暗漾,正如她此时的心绪。
"哦?"他面上笑容更浓。
"这一次走水路,不仅为瞻基李代桃僵另辟坦途。同时,还引出了在庙岛盘距的那伙倭人,让朝庭警醒,一并除之。"若微眼中神色有些迷离,怔怔地望着许彬,神情有些幽怨,"为国,为民,还是为君?我也糊涂了。有时候,不见面的时候反而会觉得离你,很近。见了面,却觉得远隔天涯。我似乎从来没有问过,你,究竟是谁呢?"
许彬面上的笑容一点儿一点儿退下,"你可以问,若是你问,我定当坦然相告。"
若微摇了摇头,"只认得现在的你,就足够了。"
许彬深深吸了口气,紧盯着若微,心中是万分的感慨,面前的女子若说聪慧,可集天下女子之精灵,只是在他面前,偏偏痴到了极致。
面对许彬,若微今日的情绪大起大落,重新见到他,便是上天赐给她最珍贵的礼物。可是看到他风淡云清不留半点儿痕迹的神情,以及又再次狼迹于秦淮河上,她的心瞬间又低落起来。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资格去过问他的事,可是她偏偏就是难过极了,是的,在自己和瞻基双宿双飞的时候,他在哪里?
哪儿又是他的温柔乡?
嫉妒。
终于,是他让她体会到了什么是嫉妒。
眼中不争气地变的有些雾蒙蒙的,扭过脸去,忙岔开话题:"晚晴楼是怎么回事?"
果然,许彬面色一凛,像是换了一个人,正色说道:"晚晴楼前些日子设粥棚施粥,原是店家的一番好意,然而因为聚众太多,有不少人都相继染上疫病。官兵是来封楼的,正赶上灾民闹事,索性一并收押。"
"收押?哪里是什么收押?"若微面色发紧,声音微微有些轻颤:"分明就是一并铲除,都打死了才省事。"
许彬紧盯着她的神色,看她粉面微愠,只得宽慰道:"新皇登基,这南京又是旧都,如果灾情控制不好漫延开来,不仅仅是南京一地官员的生死荣辱,就是朝庭也是面上无光不好收拾。现在民间已经开始传言,说是建宁帝的冤魂前来相索。官府找不到解决疫病的办法,除了封城与镇压,他们现在已是无计可施了。"
"那么依你看这疫病根由到底是什么?"若微急切问道。
许彬摇了摇头。
他这微乎其微的摇头让若微的心霎时如遇寒冰,以许彬的医术和见识,若是连他都不知究竟,恐怕这疫病真的无从根治了。
若微腾地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见南京城守备李隆李大人。"
许彬看着她,她的样子仿佛十年未变,只是眼中的神色究竟还是与旧时不同了。他不发一语,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站起身走到船舱门口,为她高高挑起碧纱珠帘。
第二日,南京城内四处皆贴出告示,在皇城九门每日午时有粥饭相赠,众人排队领取,除了粥饭以外,还有趋暑除湿清热解毒的药材相赠。此外还有免费的防范疫病的帖子在街头发放,诸如吃饭之前要仔细净手,不喝生水,衣物与碗碟都要用开水煮烫过后才能使用。
只是这一切措施并没有阻挡疫病漫延的速度,城中的病人越来越多,惠民署与善心仁士所捐助的专门医治病患的居所早已人满为患,街头巷口四处均可见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病人。
南京城中的官员们已经乱做一团,城内的治安开始无从控制,打砸抢劫的事件时时发生,更为可怕的是守军及官员中也有不少人染病。
局势似乎已经无从控制。
第二卷 归途日夜忆春华 第36节:第十四章 抱枝宁自枯(1)
第十四章抱枝宁自枯
一片混沌之中,南京城守备李隆与众官员们在再三商议之后决定一起进宫求见孙若微。
虽然还没有得到正式的册封,但是留守南京的官员都很清楚这位娘娘在当今天子心目中的分量。
静雅轩内,湘汀匆匆入内禀告:"娘娘!"
"嘘!"玲珑剔透的黄花梨六柱架子床前,若微小心翼翼为常德郡主放下纱幔又示意司棋、司音仔细照料之后,这才跟着湘汀走到外间厅里坐下,她眼眉微闪:"发生什么事了?"
"娘娘,李隆李大人带着南京留守的六部官员在宫门口等着娘娘召见!"湘汀据实回报。
"哦?"若微愣了。
"看样子像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娘娘商量!"湘汀又接语道。
若微点了点头:"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叫他们去文华殿候着,我马上就来。"
"娘娘!"紫烟从内室走出来,面色急切地劝道:"娘娘使不得。别说您还未正式册封,名份未定。就是日后得到了皇上的册封,这后宫也是不得见外官、更不得干政的。您这一去,就怕非但不能解了燃眉之急,还会落下话柄为日后惹来祸端。"
"娘娘,紫烟说的极是!"湘汀连声附和,她一向老成持重,原本就犹豫着这话该不该传进来,可是事态紧急又怕耽搁了这才踌躇了半晌方才入内回禀。
若微想了想,"这里面的厉害轻重我怎能不知?只是如今不妥善解决,又哪里来的什么日后?"
"娘娘?"湘汀与紫烟双双愕然。
距皇上登基已经过去十来天了,宫里既没有来人接,也没有传来册封皇后与妃嫔的消息。若微心如明镜,怕是为了自己的名份,瞻基这次与皇太后又杠上了。
皇太后不让他来接,他就迟迟不颁旨册立后宫。
只是这一次,瞻基错了。南京城中情势紧急,越拖下去,皇太后的胜算就越大。
想到此,若微正色说道:"去吧,湘汀去前边传话。紫烟帮我换妆!"
"是!"湘汀与紫烟不再相劝,立即应声行事。
没有想象中的盛妆打扮,只是一件寻常的三成新的绛红色云烟衫,下身是一条碎花的宫缎素雪绢裙,薄施粉黛步入文华殿内的书房中。
若微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昔日瞻基读书的书房内面见这些外臣最是妥当。
虽然南京旧宫之中的殿宇均在,而如今南京旧宫中又以她为尊,但是她绝不能行差一步,被人寻了短处。
既然是官员请见,在书房内相见,不是大殿也不是正宫,应该算不得越礼。
若微一进门,室内站立的官员先是抬头相视,随即都微微低头揖手行礼,口称"娘娘千岁。"
这"称呼"和这"礼"行的都有些不伦不类,可是此时不如此又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