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错,替父筹谋,原本就是天经地义。
所以,朱高煦从来不愿意实施面对朱瞻基的阴谋。
"妙锦就在郭贵妃宫中,有的是机会,咱们不必赶尽杀绝。瞻基他终究还是个孩子。"朱高煦坐在临窗的雕花屏台床上,眼睛透过侧立一旁的李秋棠直视着不远处的木雕格子架,上面放着白玉玛瑙碟子、琉璃八角宝瓶、西洋自鸣钟等摆设,而朱高煦的目光则牢牢地锁定在一艘黄金打造的十分精巧的宝船上面。
这只船让他想起了他和朱瞻基之间从未履行过的约定。
那一年,朱瞻基还很小,朱棣为郑和的宝船队起航送行到刘家港码头,他和朱瞻基也随同前往。宝船的宏伟与气势令世人嗔目,更深深震撼了小小少年的雄心壮志,典礼结束后,宝船礼炮齐响准备出航,可是这个时候,皇长孙朱瞻基却找不到了。
他躲在郑和的指挥室里,说什么也不下来了。
他要和宝船队一同出航西洋。
朱棣自然不允。而朱瞻基不哭不闹,就是牢牢抓着郑和的衣袍,死也不肯下船。还是自己这个二叔,拿了一个宝船模型将他哄下船,那时,他们就许下一个约定。
等瞻基长大了,他们一同出航。
一同经历海上不可预见的风浪与凶险,一同去探索西方古老的文明和繁华,只是,时间流逝,瞻基长大了,叔侄却再也不能同行。
"糊涂。他若好端端的,就算妙锦成了事,你的胖哥哥归了西,天子之位上坐的是他,依旧不是你。"李秋棠打断朱高煦的回忆,声音虽低却力如千钧,一双美目凌厉地注视着朱高煦:"你应该知道,如今,在咱们手上握着多少条性命,一路走来早已不能回头,绝不允许妇人之仁。"
"妇人之仁?"朱高煦哑然,审视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面前这个女人,十年间,她的容颜仿佛丝毫没有衰老,仿佛越发明媚娇艳起来,汉王突然对这个最亲近的枕边人有些拿捏不准了,"秋棠,其实在本王心中,一直觉得你的身世像是一个谜,有时候,对于那个位子,你似乎比本王更迫切想要得到。对于皇兄和瞻基,你也更为痛彻,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李秋棠笑了,原本如同一汪秋水般的美目此时如同不可见底的幽潭一般,那里面贮藏着的爱与恨如此汹涌、深不可量。
"因为我不想做虞姬。"她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眼睛冷的有些怕人,"武功与谋略,项羽从来不输刘邦,可最终惜败,是因为站在他身后的是虞姬而不是吕雉。"
"你想做吕雉?"朱高煦觉得从头冷到了脚。
"哈!"她又笑了,原本蕴着寒光的眸子忽地柔和起来,原本坚定的神色瞬间变得迷茫无助,"肚子不争气,如何做的了吕后?只要不与爱人饮刀而别,就是幸事了!"
"你。"朱高煦已经习惯了这个女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干涉诸事,对于她的独,她的狠,她的超然与智慧,他早已司空见惯。
如今,柔弱的如同雨打梨花一般惹人怜惜,却着实有些招架不住。
于是,他站起身,将她拉到怀里,"是你自己不想。若是想,十个八个,早生下来了。"
她笑了,唇边是一抹惨烈的笑容,"若是那样,你还会像今日这般待我吗?"
"这?"朱高煦无言了。
帝王之后最忌女人有武后心思、吕雉的谋略。若是秋棠有子,那么自己和王妃,以及王妃身后的那帮人,都是不能容她的。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8节:第三章 命格多磨难(2)
无子,而为夫筹谋,才是真正的无私,才是无害的。这也是自己这么多年对她言听计从,对王妃都保密的事情而偏偏与她秘密筹划,王妃也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缘故。
只是这个女子对自己而言始终是个谜。
而依偎在他怀里看起来黯然神伤的李秋棠却在心底暗暗发狠,你看出来我比你恨坐在皇位上的人,更觊觎那无尚的皇权,看出来又怎样呢?你永远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内因。其实,你不过和月奴一样,只是我手上的一枚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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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旧宫中,朱瞻基依旧平躺在榻上,小善子正端着一碗药在旁边侍候。
"殿下,这个沙袋,您怎么取下来了?娘娘交待过,万万不能拿下来。在骨折处施加压力,这样肺脏的损害会少些。"小善子眼睛一瞥,看到榻里被子下面露出的沙袋一角,立即低呼了起来。
"喊什么?"朱瞻基斥责道,只是微微一用力,胸部便如碓刺般疼痛起来,由此又是一阵气喘和咳嗽。
"殿下。"小善子放下药碗伸手帮朱瞻基轻抚胸口,却突然看到他唇边的血色,"殿下!"
朱瞻基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猛烈的咳嗽带来又一阵的气血上涌,一口腥腥的液体涌了出来,他便知道又咯血了,可是若微应该就在外面厅里,所以他才强忍着咽了下去,不想依旧被小善子发现。
小善子的惊呼将若微引入室内,坐在朱瞻基身旁,若微抓起他的手腕不由分说便号起脉来。
"好了,没事了,不要大惊小怪的。"朱瞻基开口安慰,不料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若微眼中噙满泪水,强忍着才没有喊出来,沙袋是他送来的。
许彬听了太医院诊治的结果之后,始终面露忧色,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若微知道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许彬毕竟是外臣,不在太医院供职,不能对皇室成员的病情提出任何诊治的意见,否则便是大罪。
而且,他若提出相左的意见,太医院那班遗老一定对他进行口诛笔伐,又是一场礼义之争。
所以,虽然面露忧色,却不能表态,他最终悄然出宫。
只是很快,便托人送进来两个沙袋。
此时若微才想起她曾在一本《外伤难症集》中看过,人若是从高处跌下或是受到重击,身体胸腔表面未受损,而折骨断筋,造成内淤之症,就要以重物压在患处,一来加固断骨,二来是为身体内外压力均衡,使肺部正常呼吸。否则极容易造成气血倒流,或是气胸、肺不张。那样,日子一久,怕是再难痊愈。
当若微把沙袋最初放在朱瞻基伤口时,他面露苦涩,"非要压着这个劳什子吗?怕要喘不过气儿来。"
"要,一定要。"若微绷着脸,她心里着实有些生气,暗地里埋怨朱瞻基以身犯险,被救之后又不让许彬医治,实在有些小孩子性情。
"若非要压着才能好,不如你要馨儿来,让她趴在我的胸口上,总比这两个沙袋好。"朱瞻基还在调侃,声音透着轻松,可是面色惨白,只说了两句话,又气喘起来,额上汗水更是密密地浸出了一层。
想来是疼极了。
因为强忍着,原本英俊的面容也有些变形。
若微不忍再看。
定了定神儿,才强忍着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拉着他的手哼着儿时一起唱过的童谣,看着他睡熟。若微才起身离去。
在自己的营帐中换上了宫女的衣衫,正准备悄悄出宫,便被入内的紫烟和湘汀拦住。
"娘娘!"湘汀眼中满是忧虑之色,"奴婢知道您在想什么?要去哪儿?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殿下身边不能没有您。您也不能擅自出宫。咱们身处南京旧宫,虽然不比京城,这一双双眼睛盯着,保不准没有消息递到京里。传到皇后那里,怕是又起风波。再说,这宫里的太医们总是有些本事的。一定要出去找他吗?"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9节:第三章 命格多磨难(3)
"是。宫里的太医也许可以治好殿下的伤。但是也会有万一。而我,不能让这个'万一'成为现实。所以,我一定要去找他。我信他。"若微言之切切,十分坚定。
"那您也不能出宫,我或是小善子可以去找许大人,我知道许大人的府第。"紫烟插言道。
"我,得自己去。"若微有些迟疑。是的,她不能无所顾及。她可以不在乎,但是她不能泱及他。
"娘娘!"湘汀郑重其事地跪在若微面前,没有再劝一个字,只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担忧与制止。
若微微微一滞,紫烟已然跑了出去,"我去。娘娘放心,娘娘要说什么,要问什么,紫烟都知道。"
"紫烟!"若微根本无从阻止,她缓缓地坐在一旁,有些失神儿地盯着湘汀,从湘汀和紫烟如临大敌的神情中让她不由暗暗深省,自己和许彬,在旁人眼中,竟是如此危险吗?
难道他是烈焰,走近他,便会被点燃吗?
病榻上的朱瞻基宁愿饱受伤痛折磨,也不愿借他的妙手来医。
而紫烟和湘汀无端的担忧和紧张,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自己和瞻基还有许彬,早已确定的格局还会有变吗?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10节:第四章 踏歌旧时曲(1)
第四章踏歌旧时曲
月上柳梢,愁满天涯。
"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乡,悲叹有馀哀"
南京皇宫空地上的营帐内,若微静静地坐在榻上,怀中搂着渐渐睡熟的女儿,眼睛透过微敞的门帘望着那抹清冷的月光,若隐若现的愁丝笼在眉宇间,久久难以退去,口中不知不觉就诵出曹植的这首《怨歌行》。
紫烟从许彬那儿回来以后,若微的心便如同放在烈焰上烧烤一样疼痛难挨。
"许大人说,要用新鲜的龙唇草配七叶独活、川地仙鹤草和蓝胡麻粉合煎成汁,以结红籽的仙露叶为引,以此才能治愈太子殿下的咯血之症。"
好奇怪的方子。
若微听了,眉头就再难以展开。
且不说这个方子如此稀僻,并不在寻常的医书药典中出现过,这该如何过得了太医院的那道关?再者若要让朱瞻基能顺利服用,这几味药材都极为罕见,龙唇草和七叶独活都是夏末秋初在高寒的山地才能觅到,药典局或许有存药,但是要新鲜的,这季节也不对,要上哪里去寻呢?
还有那结红籽的仙露叶又该去哪儿找?
若微静静地坐了半个时辰,才恍惚记得在一本残缺不全的古籍中曾经看到过,这结红籽的仙露叶曾经出现在长江岸边千丈之高的黑枫山,在其高崖上有一株高三四十丈的茶王树,那上面曾经结出了这样的仙露叶。
南京,春日里的南京,这些稀罕的草药能找寻的到吗?
而朱瞻基此时的情形,要不要及时通报给北京呢?
一切,皆如此费思量。
可她连半点儿头绪也没有。
"娘娘!"紫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郡主睡熟了?"
若微应了一声,紫烟便将小郡主从她手里接过来,放在不远处的檀木雕花架子床上,拉好锦被,又放下纱帐,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若微的神色,轻声问道:"娘娘,许大人既然给了方子,咱们让太医院按方抓药也就是了,为何反而愁眉不展的?"
若微对上紫烟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这药,怕是不那么好找。"
若微相信,如果她没猜错,这药材如果好找,那么今日紫烟就不会空手而归,许彬一定会将药材配好让她带回来。
可是,现在?
若微的心猛然抽搐起来,"紫烟,你离开许府的时候,许大人在做什么?有无异常?"
紫烟仿佛一下子被问住了,她凝眉而视,想了又想,"也没什么,许大人神情平淡,一切如常,只是……."
"只是什么?"若微更感觉到不安。
"只是他身边的丫头都怪怪的,绿腰,还有那个什么叫白纻的,脸拉的老长,如丧考妣。只有羽娘还算镇定,不过,看着我的目光也怪怪的。"紫烟说着,还莫名奇妙的摇了摇头,显得十分疑惑。
果然不出所料,许彬定是亲自为自己去找这些药材了。
这几味药不是长在高山密林深处,便是长在湿地之畔,许彬,这是以身犯险。
难怪他身边那些红颜要担心,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给紫烟。
"紫烟。你,下去吧。"若微面色虽变,但仍强作镇定之态命紫烟退下,当屋内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她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
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卸下钗环,改了便捷的男装,拿了朱瞻基的玉牌,悄悄出了宫。因为这几日震灾连连,皇宫中的殿宇也毁损了不少,于是城墙中便有了不少缺口,人心慌慌的,防卫自然也疏忽了,若微轻松地出了宫门,凭着玉牌又得以在御马监牵出一匹脚力极好的峻马。
骑上它,只是一盏茶的光景儿,便到了许彬府上。
不出意料,许彬不在府上,就是羽娘也不在。
原名踏歌后改为白纻的侍女将她请到妙音斋里。
许彬府上的丽人都是绝色,白纻更是其中的翘楚,经年已过,其容颜依旧美艳动人,改变的似乎只有心境。
"白纻姑娘,你家公子,去了哪里?"若微开口见山,面色急切。
白纻唇边含笑,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又亲手奉过一杯热茶,面上是一幅风淡云清的模样,不急不燥,也不答话。
若微上前拉住白纻的手,目光中尽是忧虑与急色:"好姐姐,快告诉我,他去了哪里?是不是黑枫山?"
白纻笑了,如同夜莺鸣唱一般动听,"你着急了?是真的为他着急?还是为了你夫君的药引子着急?"
"白纻姐姐!"若微面色微烫,是的,自己的立场究竟该为谁而急?白纻的话里分明有着责怪之意,可是,怪自己什么呢?
"我家公子,为了你的夫君,这两日已经把这南京城附近的山山水水都寻遍了。鸡鸣山、牛首山、栖霞山。整整两日没合眼了。你猜的不错,如今就是去了黑枫山。"白纻的面上始终带着和煦的笑容,只是眼睛冷的有些怕人。
"黑枫山?"若微的心忽地沉了下来,黑枫山在长江边上,峰峦起伏,怪石嶙峋,地势显峻,最重要的是,那是一座荒山,不像栖霞山和牛首山游人如织,还有庙宇香火。黑枫山人迹罕至,常有异兽出现。
若微的脸色变了又变,"多谢姐姐相告。"说完,便转身要走。
"你做什么?要去黑枫山?"白纻拉住了她,眸子中闪烁着置疑,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若微点了点头。
"你?"白纻摇了摇头,淡然一笑:"你,终于也会替他担心了?"
若微没有应答。
"是啊,这么久了,他为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是该有些回应了。就是一块石头也该被捂热,更何况是有人心的。他这样呵护着、宠爱着、体贴着你,而你呢?原是一个从来都不曾将心思放在他身上的人,而且,还是一个属于别的男人的女人。他心里有多苦,你根本无从知晓。"白纻从书案边上的一个青花瓷瓶中拿出一个画轴,在案上轻轻展开。
若微目光一扫,微微有些惊诧,画上正是及笈那年如同出水新荷般娇媚的她,手持陶罐捧于胸前,松膝、拧腰、倾胯,以婀娜之态定格,含笑而望、身韵优美。
那是…….
"那晚,你踏歌而来,你的眼中只有朱瞻基,却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情劫。这幅画是他画的,从此在妙音斋里,在这摇曳的灯烛下,便会是一个俊秀修长又孤寂萧瑟的身影对着这幅画夜夜无眠、黯然神伤。即使经年不见一面,他也会始终追随着你的步子,皇宫、道观,南京、北京,经年不倦。究竟还要让他做什么,你才能对他好一点儿?"白纻终于不再淡定从容了,她目中微闪的晶莹暴露了她的动情,是的,原本她的名字叫踏歌,但是那晚之后,她便再也不能用那两个字了。白纻?多可笑的名字?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11节:第四章 踏歌旧时曲(2)
"情劫。"谁是谁的情劫。许彬对自己是情根错种,那白纻呢?甚至是秦淮河画舫上的羽娘?其实都是一样。
"白纻姐姐,你可以怪我,恨我。"若微转过身去向门外走去,"我现在去找他。"
"等等!"白纻无端提高了音调:"找他做什么?感谢他为你所做的一切?他不需要。那样高傲的他,从来不需要任何人对他说谢谢。尤其是你,说了反而会伤了他。如果不能给他全部的爱,就像他对你一样。那么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马上回到你的皇宫,做你的妃子,永远不要再找他,就算你家人死绝了,那也是你的事,不要来烦他。"
若微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想对他说感谢的话,我是不能让他为我涉险。"
"不能?"白纻发出一阵咯咯的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是那样冷煞,"你从来都不曾真正的静下心来了解过他。你对他提要求,提各种难办的要求。对他而言都不是危险、不是难题,而是一种幸福。虽然不能相守在一处,可是能为你做事,越难,便越有价值,他心底的苦涩便会被一种叫做'甜蜜'的感觉所替代。他才会有难得的快乐。你究竟懂不懂?"
若微心中满是怅然与酸楚,对于白纻的指责,她无言以对,只说了句"告辞",便夺门而出。
看着她的背影,白纻唇边含笑,眼中的泪水却在不经意间悄然滑落,绿腰从屋外入内,瞥了一眼放在桌几上的热茶,面色微惊,"白纻,这茶没让她喝?"
是的,许彬走的时候有交代,他猜中若微会来找他,他怕她也会步他的后尘追去寻药,他怎么会允许若微涉险呢?
于是便嘱咐白纻她们,若是若微来了,一定要将她留下,这茶中放了安眠的药粉,只喝上一口,便会睡上几个时辰。
可是,白纻并没有刻意让若微喝。
"公子为她做了那么多事,为了她甚至连大业都弃而不顾了,这一次,既然是她自己决定的,一切的后果也应该由她自己承担。这些年,公子就是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白纻的话有些飘渺,绿腰拧眉细品,微微思忖了一会儿,也点了点头,"还是你考虑的周详。"
黑枫山,山如其名。这座位于江边上的荒山势如刀壁、十分陡峭,在夜色中如同张着獠牙的怪兽,阴风阵阵,令人胆寒。
山脚下还有三两户民居,再往上就人迹罕至了。
若微将马儿暂时托给一户人家,那家的大嫂极是和善,劝她莫要上山,"有什么急事,非要大半夜的摸到山上去?这黑灯瞎火的?我们这儿还时常有野猪出没,你一个人,也没有箭弩傍身,实在是太危险了。"
若微坦然相告:"大嫂,这山上可有一株茶王树吗?"
"咦?"大嫂愣了:"怎么这两天都是问这个的?什么茶王树我不知道,可是这山顶上确实有一棵四五个人都抱不过来的大树,你问的是这个吗?"
若微点了点头,"大嫂,有人向您打听过此树?"
"是呀,日落之前有个后生,跟你一样俊俏,问完以后就上山了。"大嫂细细端详着若微,仿佛想从她面上参透些什么。
"大嫂,我家人得了重病,深夜上山是为了寻一味草药的,药经上说,这味药实在是难得一见,就在咱们山上那棵药王树附近。"若微坦然相告。
"那,要不等我家男人回来,陪你上去看看,偏他去江边捕鱼了,要明天早上才回来。"大嫂实在是个热心肠,若微却等不了,谢了又谢,便孤身上山。
临了,大嫂还是送了她一把自家男人平日里行猎用的砍刀。
行路之初,盘山道虽然凹凸不平毫无规则,但走起来还算没有太费力气。然而行至没多久,似乎还未到半山腰,便再无大路,只有被数代行猎人踩出来的一条小径,需要手脚并用,攀爬起来颇为费力。
两边是黑漆漆的树影,不远处似乎还能听到一两声动物的嘶鸣。
途中瀑布沟壑纵横,间或会有一丈的大青石横亘在其中,这石头滑得像冰,上行下行,都令人惧怕,另外一边则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原本应该心惊胆战,可是若微此时心中毫无惧意,山路虽险,却是通往希望的捷径。
这条路,可以看到许彬。
这条路,可以为朱瞻基寻到续命的药草。
生命中有这样两个男人相伴,还有什么可畏惧的呢。
她却不知道,此时的许彬并不在黑枫山。
第一卷 悠悠情未老 第12节:第五章 寂落续前缘(1)
第五章寂落续前缘
夜色笼罩着山峦,好在有月光和繁星相映,辨识起山中小径毫不费神。那繁茂的大树像挈天的巨伞一般矗立在山顶。远远的,虽然看不真切,但是若微相信,那应该就是茶王树。
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打湿,束起的乌发也溺人的粘在颈背上,双手早已沾满尘土,此时的自己一定是狼狈极了。
山,从八岁那年和堂兄继宗一起登云门山遇到彭城伯夫人,自己的命运似乎便与山紧紧的联系在一起了。
因为云门山的一面之缘,一旨皇命,她便茫然入宫。幸而与朱瞻基相识、相知,结下青梅之恋。
然后便是十三岁时,与咸宁公主,瞻基和瞻墉一同出游栖霞山,为了追逐娘亲的那方素帕,不小心跌下山去,便遇到了许彬。
白衣飘飘,丰神俊秀,出神入化,来去无踪。
美好的像天空一般明朗,却也十分遥远。
后来,所有跟栖霞山有关的记忆里,便都会出现他的那抹白色身影。
随后,迁至北京,西山遇险,自己和朱瞻基的情爱受到空前的考验;府中的风波接踵而来,又是他暗中化解,一切、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而今,又重回南京,故人依旧在,事事已皆非。依旧是在山上,这一次,见到许彬,要对他说些什么呢?
若微思量着,步子却并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两日以来,朱瞻基都不肯让她留宿在他的寝帐之中,就是她去看他,也要通传,要在外面等上好一会儿,然后才能进去。
若微起初不明,有些埋怨,但是很快她便明白了。因为香炉里新加的香料和满屋子摆着新鲜的花草之芬芳,并不能完全遮盖住室内的血腥之气,朱瞻基刻意理好的仪容也难掩他的一脸病态和憔悴。
他,不仅是大明的太子,国家未来的储君。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的夫,她女儿的爹爹。
所以,不管他病体如何,独自忍受着怎样的痛苦,他对她依旧笑颜以对,也依旧轻声细语,极尽温柔。
这样的他,彻底打消了此前皇太孙府诸美争宠风波中盘踞在若微心头久久难去的阴影。
他,对于自己的心,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