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
小朱雀突然开口，说了她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那双金色的眼瞳清清泠泠，但在开口后却又化作了无数的情绪，浓郁又厚重，冲着虞珈雪扑面而来。
虞珈雪愣了一瞬。
见虞珈雪不语，小朱雀垂下眼，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就是不想让人听见。
“我一直记得你的。”
话音将将落下，小朱雀化作原形，变成了少女模样。
只是这个少女的身躯却并不完整，上半身的胳膊从手肘出开始缺失，老旧的暗红色衣袖空空荡荡，风一吹气，便贴在了一起。
见虞珈雪的目光扫到，小朱雀眸光黯了黯，不自觉地将双手往后缩了缩。
她却再不看虞珈雪，只偏过头：“无悔，既然有办法能让那些鸟雀们恢复羽翼，何不一试？”
沈雪烛与玉影怜同样颔首，妖族中那些身有缺陷的鸟雀们也不禁用期待的目光看向了灰无悔。
这可是羽翼！
就好比人族的双手双脚，这是鸟雀们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一刻，无论曾受伤过的鸟雀们，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哪怕只能短暂地恢复一瞬，就足够让它们死而无憾了！
见所有人和妖族都不反对，灰无悔当即着手操作起来。
柳如修、明灯隐等人同样上前相助，就连之前号称“厌恶妖族”的慕颐和都在犹豫了一下后，选择上前。
然后得到了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虞珈雪所绘制的“翅膀”对于寻常修士而言，或许只能支撑一瞬，但是对于鸟雀妖族来说，这翅膀竟是能完全与它们的脊背重合，在按上的一瞬间，就毫无阻碍地融合进了它们身后的羽翼中，没有让它们感受到丝毫的痛苦！
一时间，在场的妖兽们欢欣鼓舞，更有许多鸟雀妖族喜极而泣。
妖兽们虽然脑子一根筋，但是他们同样对人族的善恶感受的最敏锐。
尤其是骄竹林里的妖兽，它们大都没有伤人或是攻击人的习惯，甚至有些更是天生与人族亲近。
比如现在。
在接收到人族的善意后，被风行止依葫芦画瓢，撕扯“翅膀”碎片修复了耳朵的犬族少女疯狂摇晃着尾巴，化作原型打算把最喜欢的骨头送给他。
被裴天溟修好了鱼鳞的鱼族当即掏出了一串鸡蛋大小的夜明珠一定要相赠，并在裴天溟不小心说漏嘴后，说死要拉着他来一场妖族与人族的跳水比赛。
而被明灯隐修复好了翅膀的小蝴蝶快乐地转了个圈，给了他整座骄竹林里最漂亮也最有毒的花。
“越是漂亮的东西越会骗人。”蝴蝶妖道，“但我听说你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医修，你很会用毒，所以一定会把它用在盖被用的人身上，对吧？”
明灯隐郑重接过：“我向九幽真君发誓，一定会的。”
而被柳如修和慕颐和一齐修复好羽翼的——
“以后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一个雕拉住了帮他安上翅膀并调整的柳如修和慕颐和的手，大力的摇晃着：“兄弟们！以后你们——还有你们那师妹，你们若有事，就对着天大喊老子的名字，老子不管在多远，都一定赶到！”
柳如修：“……”
慕颐和：“……”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那个疑问。
——但你赶到后，还来得及吗？
然而难得的，这对死对头没有互怼，柳如修放下了他一贯的理性冷静，慕颐和也放下了他坚持的优雅。
柳如修推了推叆叇，有礼道：“好，若是有事，我们一定喊你。”
慕颐和优雅地理了下衣袖，问道：“所以雕兄，你的名字是什么？”
雕大哥化身成人，五官粗狂英气，蓄着络腮胡，一整个塞外风情。
用身后不舍得收起的羽翼大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我出声在北洲的沙漠，故而以‘沙’为名，你们直接叫我——”
“——沙雕？？？”
第120章 哔哔
这位雕大哥看见突然冒出来的虞珈雪， 先是一愣，而后面色更加欣喜！
“到底是能画出翅膀的笔仙人，就是聪慧过人， 全然不用多余之语，便已猜出我的真名！”
雕大哥哈哈大笑，豪迈上前，他本想大力拍拍虞珈雪的肩， 却被虞珈雪身边的两人同时阻止。
沈雪烛不着痕迹地拉过虞珈雪， 对着她弯了弯眉眼， 又转向雕大哥，姿态行动如山间薄雾， 从容不迫中国，自带一种捉摸不透之感，令人本能的生出畏惧之意。
沈雪烛道：“那头还有妖族需要你相助， 我们想去一线。”
雕大哥心中纳了闷。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 明明从来胆大过人，连无悔公子都不怕， 可偏偏一对上沈雪烛的双眸就犯了怂。
雕大哥后退了几步， 又忍不住多看了沈雪烛几眼。
嘿！还真别说， 这男娃子长得也忒好看，不止是无悔公子比不上，连他在幼时曾遥遥见过的妖主都没有这等风姿啊。
雕大哥下意识对比了一下，发现这人和个小白脸似的站在笔仙人旁边，就连气势倒也是半点不输？
他捉摸得实在有些久了，沈雪烛眉梢略动了动， 不等他开口，雕大哥宛若受到惊吓似的， 下意识后退一步，完全避开沈雪烛的目光，连连道：“您先去忙，您先去忙。”
晚了一步开口的明灯隐：“……哼。”
得意什么！
九幽真君在上，他终会证明，他才是最被虞师妹喜欢的师兄！
但在这样欢欣嬉闹的气氛中，各个受伤的妖族都得到治愈的气氛中，还夹杂了一个极为糟糕的消息。
虞珈雪挨在小朱雀的身边，略略皱起眉头。
“翅膀怎么又……还是不行吗？”
说来奇怪，虞珈雪画出来的“翅膀”可以治愈大部分鸟雀妖兽的羽翼之损，甚至可以撕成碎片填补上其余受伤的部位，但是偏偏对于小朱雀阿芙而言，这原先还灵动发着白光的翅膀一片死寂。
非但没有了光芒，甚至半点感应都无，完全是个死物了。
听见虞珈雪的问题后，阿芙微微摇了摇头，开口时语气极为冷淡。
“我不似他们，要不然还留有完整的羽翼，要不然只是缺失一些……”
阿芙顿了顿，垂下眼，冷冷道：“我伤得太重了，你画出来的翅膀对我毫无用处。”
她的语气实在称不上好，就连灰无悔都不由有些讶异地侧眸。
阿芙虽然不喜欢走出自己的领地，也从不会多话，但是她同样也并不会轻易给人难堪。
如今这样对虞珈雪说话，算得上是态度极不好了。
但是偏偏，任谁都看得出来，阿芙今日，绝对是为了见虞珈雪，才从洞府出来的。
灰无悔张了张口，有些想要解释，却被玉影怜拦下。
玉影怜咂摸了一下嘴，语气贱嗖嗖道：“行了行了，让她们自己解决，你别掺和。”
依他来看，这两人半点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是闹着别扭呢！
而另一侧，虞珈雪定定地看了阿芙几眼。
她倒不是生气，只是心中有些微妙。
这小朱雀的反应，怎么感觉有些像是——
吃醋？？？
虞珈雪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故而她再次观察了几秒，得出了结论。
嗯，真的是吃醋。
至于虞珈雪她为什么能分辨……
虞珈雪神色更加微妙，转头看了眼沈雪烛。
神情不一样，长相不一样，物种不一样。
但是果然全天下人吃醋时候的气势，其实都是一样的哇！
沈雪烛眨了眨眼，牵起嘴角，含笑与她对望。
“？”
999咳嗽了一声，疯狂暗示：[小祖宗，你最好拥有较强的自我管理能力。]
你现在想的内容要是被这位知道，怕不是又要折腾起来了！
虞珈雪当然懂得见好就收。
不等沈雪烛反应，她已经再次转过头，姿态极为镇定自若，似乎方才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沈雪烛嘴角持续小幅度向上扬起，然后他就听见了虞珈雪的声音——
“那这对我而言，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
虞珈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了朱雀妖：“毕竟我画翅膀的初衷，就是为了你。”
面色冷淡的阿芙一怔。
她总算愿意抬起眼，于是正好撞进了那双漂亮完美的眼中。
清透、干净、赤诚。
这并不代表眼睛的主人情绪淡漠，与之相反，阿芙知道，拥有着这双漂亮眼睛的主人，也有着世界上最漂亮的心脏。
她的眼中永远燃烧着灼热的烈火，这烈火远比他们朱雀族的圣火还要夺目，它会温柔地拂过人世间的伤痛，并灼烧掉一切污浊。
而现在，这样举世无双的眼眸中，只容下了她一个人的倒影。
残破，丑陋，毫无用处的她，在这样的眼中，似乎也重新能变得美丽。
原来她是为了她来的。
原来她没有忘记她。
原来……
原来即便这样，也依旧治不好她。
仅仅一瞬，阿芙就挪开了目光。
她漠然道：“那现在既然对我无用，你也可以离开了。”
“我现在确实要离开。”
毕竟沈雪烛说的事情，虞珈雪也没有忘记。
但是——
“我还会一直来，一直一直来，直到有一天，我能修复好你的翅膀！”
这话太美妙了。
阿芙想，她或许直到为什么以前爹娘总说，人世的甜言蜜语远比狐族的秘术更惑人心。
比如现在，哪怕虞珈雪说的是谎话，阿芙也愿意去沉沦一瞬的相信。
身后垂下的白骨轻轻颤动，发出了令人牙颤的“咯咯”撞击声。
“——为止？”
“不为止。”
虞珈雪凑到了阿芙的边上，将凝桂真君提前准备的那枚装满了漂亮衣裙和时兴糕点，甚至还有些画本子的香囊塞给了阿芙。
“虽然我觉得你现在也很漂亮，但你不想出去的话，我也不会勉强。”
“——这些是我门中的一位仙君极其门下诸位女弟子准备的，我先前还好奇她们为何突然给我这些，但我现在明白了，这是她们托我送给你的礼物。”
她们没有明说，自然也是知道这事情繁多，不想给虞珈雪增加压力。
没想到，虞珈雪运气竟然如此好，刚好能碰上阿芙。
“等到你愿意出去的那一日，一定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届时我带你去我宗门玩，我宗门有好多好多可爱的弟子，也有很多很多有趣的东西，譬如望月湖，譬如一群神奇的鸡……”
虞珈雪挠了挠头，实在忍不住吐槽：“它们真的很难打。”
她的神情太有趋，阿芙没忍住，弯了弯唇。
“还有，羲和宗的日出日落都很美，每一峰都有独特的景观，我在不同峰上见过好几次，但是也没有见全——我们羲和宗有九九八十一峰呢！”
虞珈雪看着阿芙，试探道：“其实我现在只见过三个峰的日落，但我决定不再去看了，等你愿意出来的时候，我带你一起，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你要是愿意，我们就——”
虞珈雪本想说“拉钩”起誓，也想说“击掌为誓”，但是她又想起阿芙没有了手。
万般紧急之下，虞珈雪脑中飞速运转，总算在她那十分有用的九年义务教育急中找出了可以用的词！
她无比利落地割断了自己的头发，丝滑道：“我们结发为誓！”
999：[？？？]
九年义务教育就教了你这个？？？
这是什么保证？
什么结发起誓，这么和人间幼童玩闹似的，哪里做得了数？
实在是太幼稚了。
朱雀阿芙抬起头，定定看着虞珈雪，又再次挪开了目光。
过了半晌，耳边尽是其余妖族的庆祝欢欣，在虞珈雪以为自己得不到回复时，终于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嗓音。
“……好。”
虞珈雪蓦然转过头，一根如血般赤红的羽毛浮现在了她面前。
这根羽毛绕上了虞珈雪掌中的乌发，顷刻间一分为二，漂浮到两人的手中。
阿芙小心翼翼地接住，宛如捧着无上珍宝。
“你……你这次一定要记得，你要经常来找我。”
阿芙顿了顿，想起之前玉影怜的话，小声道：“我、我现在情绪好了很多，不会再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也……也绝不会攻击你……”
“我可不怕。”
虞珈雪忽然开口，她斜了一眼阿芙，在一杯奶茶上插了两根吸管，自己吸了一口，又递到了她的面前：“我现在也比以前强了很多，就算你攻击我，我也并非没有自保之力。”
阿芙蓦然抬起头，眼睛亮的可怕。
“那就一言为定！”
“好！”
目睹着一切的人无不动容。
好一场义结金兰！
999不禁飘到了沈雪烛的肩上，开始了吟唱：[为所有爱执着的痛～为所有爱执着的伤～]
沈雪烛：“……”
他不着痕迹地抬手捏住了这团黑雾，对它温柔一笑。
无需多言，仅仅一个笑容，已经足够999自己脑补了。
它被沈雪烛吓得一抖，蓦然想起了这人的身份。
[嘤嘤嘤，本孙子只是提一个建议罢罢——爸爸饶命！]
沈雪烛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刻遮住了眼中笑意，学着虞珈雪的样子，垂下眼看它：“什么建议？”
999脱口而出：[根据现有情况，您要不然提前把头顶的玩意儿染成绿的吧！]
……
路过的明灯隐扫了一眼沈雪烛，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玉影怜知道他的志向——在某种程度上，妖主玉影怜十分佩服这位赤轮峰的弟子。
目标是超越沈雪烛，信仰是九幽真君。
——这位弟子怎一个矛盾了得！
玉影怜忍不住上前，小声道：“你看到什么了？”
明灯隐看了玉影怜一眼，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我看到了你大师兄玩泥巴！”
这样幼稚的人，怎么能当虞师妹的好师兄！
所以他果然还会是虞师妹心中最靠谱的师兄对吧！
第121章 哔
在回程的路上， 虞珈雪仍在思考小朱雀的事情。
她方才所言并非全然虚假，当初在望舒峰上“闭关修炼”时，之所以会开始画“鸡翅”， 就是虞珈雪想要在能够在见到那个在无上剑宗惩戒堂内如此形容凄惨的小妖族时，能够给予它一些帮助。
如今这样当然也不是不好，只是仍旧未能得偿所愿。
虞珈雪撑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用脚□□着那河豚球。
被封印在其中的月族长老月长袖：“……”
脑内浑浑噩噩， 胃内翻江倒海， 筋骨灼烧疼痛。
偏偏这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法术， 竟然让他半点都不能反抗，只能憋屈地缩在这小小的河豚身体中——
——和那长满了尖刺的且臭气熏天的东西一起！
月长袖不确定现在自己是什么鱼。
毕竟他当日被追杀后金蝉脱壳， 这么多年各地辗转，只等着重塑身体后，再搞一波大事， 谁知道竟然在此处中道崩殂了？！
汝娘个死鱼也！
他现在不一定是鱼， 但这个妖女一定是犬族失散多年的远房亲戚吧！
999同样为这番神奇遭遇而唏嘘不已。
谁知道原著中也能搅弄个七八十章风云的人物，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轻易折在了一个小小的榴莲里？
999当然知道，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喜欢榴莲那独特的香气， 但显然，无论是叶璟天还是月长袖，都不在此列。
看着自己再次飞跃了一大截的能量条，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目标，999觉得自己理应投桃报李，主动拿出一截来安慰一下宿主。
故而在虞珈雪问出“小朱雀是否还能恢复”的问题后， 999没有丝毫犹豫，主动倒豆子似的给出了一大堆答案。
999：[可以。]
999：[唔， 以前不行，但现在可以，只不过需要时间。]
999：[说起来，宿主还记得树妖翠翠么？她的本体是阑珊红莲树。阑珊红莲树浴火重生，与朱雀一族有千丝万缕的纠葛——等等等一下，你不许再内心骂我！]
[行行行，实话告诉你吧，这相当于是伴生的关系。]
相依相存，结伴同生。
阑珊红莲树的存在能牵制到朱雀一族，而同样的，倘若没有了这一份牵制，就相当于和这个世界断了因果联系。
这样一来，此方世界意识便会自动修正这段关系。
譬如，索性让两者一起灭亡。
虞珈雪眨了下眼：“可是我记得你曾说过，在那本书里，树妖翠翠没有走出村庄？”
何止是没有走出。
按照书中的轨迹，树妖翠翠压根儿没有占多少笔墨。
999没有反驳，顺着虞珈雪的话说到：[所以那次的世界支撑不下去了……]
那个世界？
虞珈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可等她再问，999却又支支吾吾，再也不多说一句。
虞珈雪秒懂。
按照她的个人经验，这样含糊不清、顾左右而言他的情况，基本都是经费不够。
换成系统么，大概就是回答了这个问题就能量见底。
联系起她去渡魂秘境之前，999的反应……
啧，看来这渡魂秘境，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嘛！
虞珈雪摸了摸下巴，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那之前那白胡子老头——我是说溯光仙君，他们那些人所谓的‘飞升’又究竟是何意？”
这个问题规规矩矩，绝不算超纲，999顿时松了口气。
生怕虞珈雪又冒出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999赶紧回复道：[所谓‘飞升’，便是破碎虚空去往另一方天地。那方天地可连接至三千世界，有些类似于渡魂秘境中你们所在的朝暮林。]
[而那些飞升上去的仙君么——他们自然也是各有各的缘法。他们留在下界的东西也要看机缘，唔，说起来那溯光仙君的确是其中佼佼者，这才能让分身开口，否则在天道法则面前，非此间者，轻易绝不能留声留形，不然定是后患无穷。]
虞珈雪点了点头。
懂了。
一言以蔽之，这就是总公司和分公司的理论嘛！
平时因为福利更好，大家都卯足了劲儿往总公司去，但是真正去了总公司，你想再伸长了手去干涉分公司，也需要费一番功夫的。
999：[……]
999实在忍不住：[您能不能别什么事儿都扯上这邪恶的工作？]
您都快被甲方腌入味儿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