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要你们去做一件事。”他又解释:“一件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你们要去做的事,只有死人才不会被别人注意。”

  他说的“别人”,当然就是他们的对头。

  “阳光”还是要问:“什么事?”她问:“你要我们去做什么事?”

  “去找卜鹰。”

  这件事就算他不要他们去做,他们也一样会去做的。

  班察巴那道:“我知道你们一定要报复,说不定现在就想去找卫天鹏,去找吕三。”

  他们的确有这种想法。

  “可是现在我们一定要忍耐。”班察巴那道:“不管我们要做什么,都一定要等找到卜鹰再说。”人海茫茫,要找一个人,并不比大海捞针容易。

  班察巴那说:“我已知道这件事并不容易,但是只要我们有信心,也不是做不到的。”

  他忽然转过身:“你们跟我来。”

  他带着他们找到一棵不知名的野树,从靴筒里拔出一把匕首,用匕首割开树皮树干,过了片刻,树干中就有种乳白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班察巴那要小方和“阳光”用双手接住,慢慢的,很均匀的抹在脸上和手上。

  他们脸上的皮肤立刻就觉得很痒,然后就起了种很奇怪的变化。

  他们的皮肤,忽然变黑了,而且起了皱纹,看起来就好像忽然老了十岁。

  班察巴那又告诉小方:“我们的族人替这种树起了个很特别的名字。”

  “什么名字?”

  “光阴。”

  “光阴?”

  “我们的族人都叫这种树为光阴树。”班察巴那道:“因为光阴总是会使人变丑变老的。”

  他又说:“它的效用至少可以保持一年,一年之内,你们都会保持现在的样子,大概不会有人能认出你们的本来面目。”他说的是“大概不会”,不是“绝对不会”。

  “所以你们还要特别注意。”班察巴那道:“所以我还是要替你们找别的掩护。”

  “什么掩护?”阳光问。

  “现在你已经不是蓝色的阳光,他也不是小方了。”

  “我知道。”阳光说:“这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所以现在你们已经是另外两个人。”

  班察巴那道:“你们是一对夫妻,很贫穷的夫妻,一定要奔波劳苦才能生存。”

  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像这样的夫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日夜劳苦奔波不息。

  “你们是做生意的,把藏边的特产运到关内去贩卖,挣一点蝇头微利。”班察巴那道:“因为你们没有父母子女,家里也没有别的人,也因为你们夫妻感情不错,所以你们不管到哪里去,总是两个人同行。”小方和“阳光”都在静听。

  班察巴那又道:“你们当然请不起镖师护送,为了行路安全,你们只有加入商队。”

  “商队?”小方不懂。

  “商队就是很多像你们这样的人结伴同行的队伍。”班察巴那解释:“几乎每个月都有这么样一队人入关去。”他说:“我已经替你们找到了一个。”

  班察巴那做事的周密仔细,实在令人不能不佩服。

  “这个商队并不大,大概有三四十个人。”他说:“领导这个队伍的人叫‘花不拉’,精明老练,对地形也极熟悉,少年时据说属于鞑靼的铁骑兵,曾经远征过突厥。”

  “我们到哪里去才能找得到他?”

  “虎口。”班察巴那道:“他们预定是在虎口集合的。”

  他又补充:“你们到了那里,先去找一个叫‘大烟袋’的人,把你们的名字告诉他们,再付二十五两银子的路费给他,他自然会带你们去见花不拉。”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

  “我们的名字叫什么?”阳光问。

  “你是藏人,名字叫美雅。”班察巴那说:“你的丈夫是汉人,名字叫做苗昌。”

  他将他的双手搭上他们的肩:“我希望你们在一年之内找到卜鹰。”

  第四十四回 旅途

  在小方和“阳光”想像中,“花不拉”当然应该是个高大粗壮公正严肃的人。

  他们想错了。

  花不拉是个矮子,本来也许还不太矮,可是多年来马鞍上的生活,使得他两条腿变得非常弯曲,看起来就像是个圆圈,走起路来总是摇摇晃晃的,样子显得很滑稽。

  所以他总是坐在一张很高的椅子上,用一双斜眼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总是带着种残酷而讥嘲的表情,就像是个顽童在看着已经被他用绳子绑住的猫,又像是一只猫在看着它爪下的鼠。

  幸好他还有一双大手。

  他的手又宽又大又粗又硬,摆在桌上时,就像是一把斧头,一下子就可以把桌子砍成两半。

  也许就因为这双手,才使人不能不对他畏惧尊敬。

  这个人另外一个优点是,他很少说话,他要说的话都是由“大烟袋”替他说的。

  小方和“阳光”看见花不拉的时候,已经有一对夫妻在他的客房里了。

  一对和小方他们一样的夫妻,为了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日夜劳苦奔波不息。

  他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丈夫至少已经有三四十岁,妻子也有二十七八,丈夫的脸上已经刻画下风霜劳苦的痕迹,妻子总是低头不敢看人。

  丈夫把二十五两银子路费交出来的时候,妻子紧张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因为他们这一生中从未付出过数目如此庞大的一笔银子。

  在他们眼中看来,这二十五两银子的价值绝对比吕三眼中的三十万两黄金还大得多。

  小方第二天才知道他们的名字——丈夫的名字叫赵群,妻子姓胡,就叫做赵胡氏。

  一个平凡规矩害羞的女人出嫁之后,就没有名字了。

  小方从未想到这一对平凡规矩的夫妻,竟是对他和“阳光”这一生影响最大的人,从某一方面说,甚至可以说是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花不拉显得很不耐烦。

  对他来说,不管坐什么地方,都远不及坐在马鞍上舒服。

  可是等到大烟袋替他问过小方和“阳光”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叫他们回房去的时候,花不拉却要他们“等一等”。

  他忽然问小方:“你有没有练过武?”

  “没有。”小方立刻回答:“虽然练过几天庄稼把式,也不能算练武。”

  “你身上有没有带家伙?”花不拉又问。

  “没有。”

  “连一把刀都没有带?”

  “没有。”花不拉看着小方,眼睛里忽然露出种暖昧而诡谲的笑意,忽然从身上抽出把匕首。

  “你最好把这把家伙带在身上。”他将匕首交给小方:“你的老婆年纪还不算太大,我们这队伍里什么样的人都有,走在路上,能小心还是小心些好。”

  “那个人不是好人。”

  一回到房里,“阳光”就悄悄的对小方说:“绝对不是好人。”

  小方不能不承认,花不拉笑的时候的确有点不怀好意的样子。

  幸好“阳光”已经不是本来那个明朗美丽的蓝色阳光了,连赵胡氏看起来都比她顺眼得多。

  那对夫妻就住在他们隔壁。

  他们住的是一家最便宜的小客栈,房里除了一张土炕和一群臭虫外几乎什么都没有。

  二十五两银子路费中还包括食宿,他们当然不能要求太多。

  何况炕总还是热的,在这种时候,能够有张热炕可睡已经很不错了。

  他们只希望能快点睡着。

  他们都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