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般的太阳正照在他脸上,小方虽然已醒来,却睁不开眼。
他只能听见声音,他听见了一个人在笑,声音很熟悉。
“波娃,她的名字的确就像是她的人一样。”
这是水银的声音:“只可惜你忘了雪是冷的,常常可以把人冻死,等到要结成冰时,还可以削成冰刀,以前我有个朋友最喜欢用冰刀割男人,我见过有很多男人都被她用冰刀阉掉。”
她笑得真是愉快极了,远比一个钓鱼的人将亲手钓来的鱼放下油锅更愉快。
鱼是什么感觉?
小方第一个感觉是“不相信”,他绝不相信波娃会出卖他。
不幸这是事实,事实往往会比噩梦更可怕,更残酷。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波娃在帐篷里等他,并不是卜鹰叫她去的。
她的主子并不是卜鹰,是水银。
“现在你一定已经明白这是个圈套,这位雪姑娘对你说的根本没有一句是真话,她的声音虽甜如蜜,蜜里却藏着刀,杀人不见血的刀。”
波娃就在她身旁,不管她说什么,波娃都一直静静的听着。
她忽然一把揪住波娃的头发,把她苍白的脸,按到小方面前。
“你睁开眼睛看看她,我敢打赌,直到现在你一定还不相信她会是个这样的女人!”
小方睁开了眼,她的头替他挡住了阳光,她的长发在他脸上,她的眼睛里空空洞洞的,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都没有想。
她这个人仿佛已只剩下一副躯壳,既没有思想情感,也没有灵魂。
就在这一瞬间,小方已经原谅了她,不管她曾经对他做出过多可怕的事,他都可以原谅她。
水银又道:“约你的人已经走了,因为他已发现你根本不配让他出手,卫天鹏想要你替他找回黄金,我却只想要你的命。”
她慢慢的接着道:“我敢打赌,这次绝对没有人来救你了。”
小方忽然笑了笑:“你赌什么?赌你的命?”
水银也对他笑笑:“只要你……”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她的笑容忽然冻结,因为她已发现地上多了条影子。
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这条影子就是在她背后,是个人影子。
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时候来的,她完全没有发觉。
影子就贴在她身后,动也不动。
她也不敢动。
她的手足冰冷,额上却冒出了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
“是什么人?”她终于忍不住问。
影子没有回答,小方替他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回头看看?”
她不敢回头。
她只要一回头,很可能就会有把利刃割断她的咽喉。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影子的长袍,她看见从她身后吹过来的一块白色的衣角,比远方高山上的积雪还白。
小方又问:
“现在你是不是还要跟我赌?”
水银想开口,可是嘴唇发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就在别人都认为她已将因恐惧而崩溃时,她已从波娃身上翻出,踩住波娃的头,掠出了三丈,不停的向前飞掠。
她始终不敢回头去看背后这影子一眼,因为她已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在远方积雪的圣峰上,有一个孤鹰,在这片无情的地上,有一个孤独的人。据说这个人就是鹰的精魂化身,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
生存在大漠中的人几乎都听过这传说。
她也听过。
卜鹰没有追她,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用一双鹰般的锐眼看着小方。
“你输了。”他忽然说:“如果她真的跟你赌,你就输了。”
“为什么?”
“因为她说的不错,这次的确没有人会来救你。”
“你呢?”
“我也不是来救你的,我只不过碰巧走到这里,碰巧站在她身后而已。”
小方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永远都不要别人感激你?”
他也知道卜鹰绝不会回答这问题,所以立刻又接着道:“如果你碰巧需要五根牛皮带,我这里碰巧有五根,可以送给你,我也不要你感激我。”
卜鹰眼睛里又有了笑意:“这样的牛皮带,我碰巧正好用得着。”
小方吐出口气,微笑道:“那就好极了。”
绑在小方手足四肢和咽喉上的牛皮带都已解下,卜鹰将五根皮带结成一条,忽然又问:“你知道我准备用这干什么?”
“不知道。”
“我准备把它送给一个人。”
“送给谁?”
“送给一个随时都可能会上吊的人,用这种牛皮带上吊绝对比用绳子好。”卜鹰淡淡的说:“我不杀人,可是一个人如果自己要上吊,我也不反对。”
小方没有再问这个人是谁,他根本没有十分注意听卜鹰说的话。
他一直在看着波娃。
波娃已被那一脚踩在地,满头柔发在风中丝丝飘拂,脸却埋在沙子里。
她一直都这样躺着,没有动,也没有抬头。
这是不是因为她不敢抬头面对小方?
小方很想就这样走开,不再理她,可是他的心却在刺痛。
卜鹰又在问他。
“你的剑呢?”
“不知道。”剑已不在他身旁。
“你不想找回你的剑?”
“我想。”
卜鹰忽然冷笑。“你不想,除了这个女人外,你什么都没有想。”
小方居然没有否认,居然伸出了手,轻抚波娃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在卜鹰面前,他本来不想这么做的。
可是他已经做出来了,既不是出自同情怜悯,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而是因为一种无法描述,不可解释的感情。
他知道这种感情绝不是卜鹰能够了解,他听见卜鹰的冷笑声忽然远去。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可是他已不再孤独。
他扶起她,用双手捧起她的脸,她眼中仍是空空洞洞的没有表情,却有了泪。
泪痕满布在她已被砂粒擦伤的脸上,他忽然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她明白他的心意。
“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怪你,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事,我都不在乎,只要我还能活一天,我就要照顾你一天,绝不让你再受人摆布,被人欺负。”
她默默的听着,默默的流着泪,既没有解释她的过错,也没有拒绝他的柔情,不管他怎么做,她都愿意承受依顺。
于是他挽起了她,大步往前走,能走多远?能活多久?他既不知道,也不在乎。
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就听见了一阵驼铃声,比仙乐还悦耳,比战鼓更令人振奋的驼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