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鲜血还滴滴答答的,一看清苏瓷,目眦尽裂,他翻身跪倒在地把她接过来怀里,“瓷儿,瓷儿!”
他慌忙探她脉搏,苏燕急忙说:“她脉息暂时还行,但腹部被刺伤了,必须马上就医啊!”不然恐怕马上就要急转直下了。
苏瓷被这么搬来搬去,渐渐有些醒转,她睁开眼睛,刚好看见杨延宗焦急的脸,心里一喜:“……你,你来了?”
你终于来了啊大哥!
她简直喜极而泣了。
杨延宗顾不上和她说话,回头厉喝:“张辛!张辛呢,快让张辛来,快!!!”
他抱起苏瓷,急速掉头而去。
张辛几人是队医,没有跟着大部队发动攻击,被阿照背着后一步赶到,一身鲜血淋漓眼神凌厉的杨延宗让人心头发悚,但他还是赶紧说:“船,快上船!”
这里没有手术的条件啊!
杨延宗季元昊两人水陆二路齐头并进的,并且为防苏瓷任氏或者其他人员在救援过程受伤,船上是有全套治疗设备的。
杨延贞立马放了信号箭,大船正往这边驶来,杨延宗抱着苏瓷,急速往大船方向飞掠,见了大船,不等抛锚,一跃急掠而上,他将苏瓷放在大床上,回头抓住张辛的衣领,“快,赶紧救她!”
他形容实在有些厉戾,他还要留下来拉钩,这个他会,他不盯着不放心,但张辛还是不得不壮着胆子说:“主子,您还是梳洗一番更加好。”
这手术室里,人越少,越清洁越好啊。
杨延宗一滞,风一般卷出去了。
等他回来时,手术已经开始了,苏瓷喝麻沸汤之前,特地把手术要点告诉张辛:“稳,准,这位置没重要脏器,肠损严重的话裁剪缝合,清创,吸液,就按你之前做过的办就行了,别慌,没事的。记得先推药。”
等杨延宗彻底清洗换上干净衣物回来的时候,匕首已经拔了,喷溅了一床一地的鲜血触目惊心,他不晕血,但此刻却忍不住闭了闭眼睛。
半晌,强忍住睁开,上前,他握住她的手。
张辛有经验,在皋边时这手术他做过很多遍,苏瓷属于最简单的,虽匕首扎的很深,但幸运的是,刚好卡在两肠道的中间,只割损了一个边缘,最后只缝合了两三厘米。
就是喷出的鲜血有些多了,张辛的金针止血还不算很熟练,调整过一次才好了点,之后放置引流管,最后清创缝合,等治疗完成之后,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房内房外的人度日如年,但万幸的是,结果是好的,手术很成功,只要后续药物和术后护理到位,最终是能痊愈不留后遗症的。
不幸中的万幸。
苏瓷十八岁这年遭遇了一劫,虽有些磕绊但最后还是渡过了。
她和任氏都被安全救回。
……
舱房内的滴漏滴滴答答的,苏瓷醒来的时候,头顶有个阴影,睁眼是杨延宗坐在她床头,他很疲惫,下巴青茬子都出来了。
她眨眨眼睛,试探喊了声:“夫君?”
他撇了撇头,没看她,但苏瓷可怜兮兮地又喊了一声,他顿了顿,有点粗声粗气,“嗯”了一声。
不过苏瓷很快就顾不上他了,因为好疼啊,伤过的都知道,其实受伤那会和手术之前,这疼感并不是很强烈的,甚至你不用眼睛看看,你可能都猜不到自己居然伤得这么严重。
真正疼的是手术结束、麻醉消失之后,那种痛简直痛得欲生欲死,不管什么姿势都会存在的那种超越人类忍受范围的巨痛,简直时刻折磨着人的神经,最惨的是她连止痛药都没有,条件有限,苏瓷虽受伤的肠组织很少,但能少吃喝还是少吃喝,所有止痛汤药都是没有的。
她一脸痛苦,杨延宗立即回头喝张辛,但张辛也没法,只能很委婉说了原因。
接下来,杨延宗就阴着脸不说话了,张辛等人大气都不敢喘,赶紧悄咪咪退出去。
苏瓷疼了一整天,晚上疼得阖不了眼睛,他也整整陪了一昼夜没合眼,到了第二天又过了一个白天,伤口最痛的时候过了,精神被折磨了一夜两天也足够疲惫了,等天黑苏瓷这才睡着了。
她一睡,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阿照轻声说:“主子,您也歇歇?先让人给您换了药?”
杨延宗一路追踪搜索,没一天囫囵睡过超两个时辰的,人极疲惫,他身上也有些伤,但不重,陪了苏瓷一天两夜,饭也没吃几口。
杨延宗点点头。
换过药,随意用了点饭菜,清洗干净,他回到苏瓷养伤的卧室,站在那张大床前,半晌,他半跪上床,小心把她往里挪一点,自己在她身边躺下了。
熟悉的淡淡青草气息,干净又清新,虽然带上了淡淡的血腥味,但总算她安全回来了。
所有焦灼才算真正沉淀下来,他抿唇半晌,阖上了眼睛。
……
人都救回来后,有些事情就该处理了?
北戎,黄氏,史氏,还有流露出蛛丝马迹的坤氏?
黄得卫一直在冯川这边,他还在清缴四王的余党以及追查季霖下落,先前也给了很大的支持,现闻讯二位夫人救回但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于是抽空过来探望了一遍。
女眷,说着探望,那不可能给进房的,事实上就是男人们招待他。
循例询问一番病情,得知有惊无险还要休养,黄得卫点点头:“还好。”
三人站在船头,他皱眉:“这些叛党余孽,真的无所不用其极啊!”
杨延宗季元昊淡笑:“确实。”
循例探问过后,黄得卫公务繁忙,又匆匆去了。
季元昊杨延宗在船上目送他背景远去,两人淡淡收回视线,对视一眼,对于这坤氏,两人目前还是和之前一样持保留的态度。
季元昊淡淡道:“先把人审完再说吧。”
老皇帝倒是一直怀柔天恩浩荡的,但也不知是不是两人搞阴谋诡计惯了,心里总是有一种不够踏实的感觉。
杨延宗快步回房,苏瓷在船舱里听见实时转播了,她疼痛感稍稍一缓,下降到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后,她整个人又活泛开了,其实苏瓷感觉还好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就譬如杨延宗,他够强够厉害的了吧,可人战场上过,那身上还不是留下好几处时间都磨不平的旧伤。
自己现在虽受了点伤,但她自觉仍属于有惊无险的范畴。
苏瓷正无聊得很,一见杨延宗忙勾手指:“我想起个事,和你说说。”
等杨延宗坐下,她挪了挪,小小声说:“我总感觉这两批蒙脸人是同一拨,”没证据,但就是直觉,“一开始在永济河的时候,他们和北戎人是同一目标的,但后来破庙,看那氛围又感觉不是了。”
很微妙,而破庙当时彭老大他们对上蒙脸人,格外的紧张,没一点同盟联手的感觉,剑拔弩张的。
“我们有抓到北戎人吗?要不仔细审审?”
杨延宗瞥了她一眼,脸色还苍白得很,那小脸一下子尖了,还管七管八的。
他绷着脸把这个女人塞回被窝了,粗声粗气:“你都别管了,歇你的吧。”
他轻哼一声。
他当然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和查证的。
现在说结论,为时尚早。
这些事情他自会处理,至于她,还是安分一点,好好养伤吧!
第69章
大船悄然破水,粼粼的波光有些刺眼,等杨延宗自房内出来,季元昊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了。
旁边还有阿义,杨延宗手下专司刑名的心腹。
这阵子苏瓷伤势严重又术后疼痛,杨延宗无暇他顾,不过任氏的伤势却轻很多,季元昊已经联手阿义把他们的土庙一战的俘虏都彻底审过一遍了。
包括被挑断手筋的蒙脸高手一名,北戎人若干,底舱血腥气一片。
阿义上前问安,并禀:“主子,第一遍审问结果出来了,暂没有发现太大的问题。”
“这些北戎人有眼线在府衙及军中,得知黄氏史氏余孽近日异动频频,于是特地放人盯着我们几家,意图伺机而动。”
“至于那名蒙脸活口,倒是块硬骨头,他始终没开口,只是属下看他,却像是军旅出身。”
包括虎口和掌心旧茧、旧伤及站姿等等。
阿义向来寡言少语,却极精刑名,心细如发,他虽说是第一遍的审问结果,但基本上他已经把看家把本领使出一轮能有七八成无误了。
而众所周知,由于坤氏乃军功起家,祖上乃开国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将,功勋赫赫无人能出其右,甚至开国后太祖还特地颁下恩旨许他并日后的坤氏可蓄随府护卫军,配额是五千,作为坤氏祖上婉拒封王后的变相补偿之一。
换而言之,这五千私军,是坤氏可以光明正大的养的。
除此之外,坤氏在军中植根还很深,由于祖上的原因,这坤氏特别喜爱从军中选拔各类心腹,甚至包括暗卫,甚至有小道消息说坤氏也喜爱让暗卫预备役先往军中历练一遭。
这么说来,这名高手很可能是出身坤氏了?
这已经是杨延宗和季元昊得到了第二个与坤氏相关的蛛丝马迹了。
坤氏,其实也有这样的动机。
杨延宗慢慢转动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他步下弦梯,底舱血腥味极度浓郁,和甲板上仿佛是两个世界。
受过刑的这七八个人都垂着头呈昏迷状态,杨延宗也没继续往下,他站在弦梯上,盯了那几个人一眼,视线最后在那名蒙脸高手上停顿了一下。
当时这些蒙脸高手骤见他们惊诧一瞬,随后立即与北戎人联手对敌,非常凶猛,带着玉石俱焚的气势,要留活口可比杀死难太多了,当时情况还紧急,这最后一名,是他和季元昊联手一击才留下来的。
他对季元昊道:“我们这艘大船在沣水徐行,倒也不可谓不显眼。”
杨延宗随即偏头吩咐阿照:“夫人伤势不轻,暂不可轻易挪动,这船上多颠簸,到易阳即暂停数日,先让夫人稍事休养并补给船上水食。”
这是幌子。
待一行人重新返回甲板,杨延宗淡淡道:“把这人放了。”
“使人跟上去。”
……
易阳郊区的码头集市,还在喧嚣余音袅袅,车水马龙船只归港忙忙碌碌,而杨季二人临时下榻的别庄府邸所在的民宅区,却已沉浸进宁静的夜色中。
这座双子宅,苏燕蹲守在己方一侧的正院不远,她现在正当值,坐在房檐的阴影下,抬身看看不远处苏瓷的卧房已经熄灯,她才放心蹲回去。
她靠着有些灰尘的粱枋,一条腿翘着,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啃着刚才随手掐的狗尾巴草,心里想的却是季承檀。
苏瓷伤势稳定,休养得当即可痊愈,她这当姐的一颗心就放下,人重新活泛起来了。
诶,不过想起季承檀,她心情就挺复杂的。
那天回去之后,季承檀也不知怎么和任氏说的,任氏答应他保守秘密了,反正据观察,连季元昊应该都不知情。
诶,孽缘。
反正吧,她还是坚决排斥他!
他不来打搅她妹最好了,否则她肯定饶不了他的!
苏燕挥了挥拳。
“干嘛了你!”
杨延贞一个轻纵在墙头翻过来,在背后拍了一下她肩,苏燕没好气:“小三儿你是不是想死?人吓人吓死人知道不知道?”
“不能吧,你胆子那么大。”
他斜眼看她,随手把刚在厨房顺的酱肉大包子分她一个。
苏燕哼了一声,感觉受鄙视了,不过她眼睛一转,嘿嘿笑了起来了,“诶,多了个新通房,感觉怎么样啊?”
这是苏燕从苏瓷处得到的消息,据说杨家三兄弟人手一个谁也不缺,当时她气得大骂颜氏老虔婆,但也不妨碍她现在拿出来取笑杨延贞。
她碰了碰他肩膀,给了一个哥们自行领会的眼神,杨延贞一听,立马一脸便秘,她不由惊奇道:“兄弟,你不会是……”不行吧?
这是什么表情???
她眼神不受控制往下滑,滑到他脐下三寸,眨眨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年轻就不行了??
“你他妈的苏燕,你这是什么眼神?!”
杨延贞立马跳起来了,“我都没要好不好,我让她扫院子去了!!”
澄清完自己,他一脸无语瞪着她,“你,你还是个女人吗?”
“怎么不是?”
苏燕潇潇洒洒把包子往嘴里一塞,得意洋洋道:“你姐我可以要招赘的。”
杨延贞吐槽:“就你这样的,招赘能招上吗?”
苏燕切一声:“招不上我就去流民堆里捡一个,不听话就踹了,反正能生孩子就成了!”
杨延贞不由竖起大拇指:“你行。”
他服了。
“喂,喂喂,你们俩干嘛呢,快下来!”
两人互相吹牛吐槽的时候,底下一掠一纵阿川来了,一个呼哨,一长一短:“原来安排在乙组的,都过来,目标已经成功越狱了!正往梁谷山方向遁去,马上按原计划行事!!”
阿川是杨延宗手下总领情报追踪事宜的心腹,轻功一等一当世一流,人似一缕轻烟下地,招手让杨延贞苏燕赶紧下来,活儿来了,两人神色立即肃然。
“追踪这个人,绝对不能脱靶,更不能让他发现,有什么事情,延贞你这边随机应变。”
“好!”
杨延贞点头,偏头看苏燕等队员,“我们走吧。”
众人肃然点头。
杨延贞等人的轻功也很厉害,能进侦探队伍都是百里挑一的佼佼者,只是这次的目标是那个不管是武力还是轻功都属当时顶流的蒙脸高手相比,大部分人就略有欠缺的。
不过没关系,他们是有策略的,迂回追踪,分几个小队包抄尾随,团队协助和个人作战是不一样的,而且现在那人重伤,耳朵一侧经刑讯后听力有受损,这将会将对方的优势降至最低。
杨延贞立即率队出发了,跟着暗号一路越过梁谷山,绕着大荒四城轮流转了一圈,他们渐渐发现,这人在兜圈子。
黑魆魆的夜里,粗重的呼吸,这人最后没有再走,而是偷进一间客栈空房休息。
第二天他找了药,勉强包扎好。
阿川等人非常沉着,一点不耐烦情绪都没有,他们都是干久了这行的,深知这种人回归老巢前往往是非常谨慎的。
这人兜着足足四五天的圈子,直到苏瓷伤势渡过最疼痛阶段,杨延宗季元昊重新登船,往阳都方向折返,又等了两天,他才有了最终的行动。
他十分谨慎,当夜时不时左顾右盼,阿川当即下令,让大部分人都停不下来不要跟了,他亲自带着几名轻身功夫可以和自己相媲美的同伴,悄悄坠在此人身后。
最终,此人折返冯川,进了黄得卫的军营。
杨延贞苏燕等人追随暗号跟至,遥看黄得卫临时驻扎的营区,他不禁冷笑一声:“好啊,这黄得卫还来探望过我嫂子呢!”
事情到了这里,原就该掉头回禀了,因为阿川联系了营内的眼线,眼线亲眼所见,这人趁着夜色,被偷偷带进了黄得卫的亲信营区。
但阿川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此时事关重大,决定再盯几天。
营内眼线给他们替换了身份,最后,他们甚至还安排了一部分弟兄进营观察。
但谁知这么一等,还真等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情况。
这人在黄得卫亲信营中养伤三天,到了第四天夜里,居然又这么悄悄溜出来了,如果不看后面,你可能真的猜不到他这几天其实都只是躲着的。
甚至亲信营有人去医营拿过伤药,竟也是这人的同伙。
这人回头左右看看,一缕轻烟般离开冯川,直奔义州,最后进了一座郊野别庄。
这座别庄明面是一名本地富商的,但据阿川等人深入查清,它幕后的主人,竟然是坤氏!
真是好一个曲折迂回,嫁祸再嫁祸啊!
众人一脸气愤,阿川安排了人留守后,立即返回阳都,面禀杨延宗。
此时的杨延宗,一路收拾之前留下的急令,徐徐西进,但也快要抵达阳都了。
“坤氏?”
现在一切明暗证据都指向坤氏啊,杨延贞一脸气愤,“哥,坤氏欺人太甚了。”
照理该下判断了,但不知为何,杨延宗心里总有一丝迟疑,他沉吟良久,久到杨延贞阿川他们面面相觑,杨延宗和季元昊对视一眼。
两人都没说话。
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一步,两人也没肯下最后的判断。
其实归根到底,源于在两人始终没有办法清除心里最后一丝存疑,老皇帝就这么清白无辜吗?
事关重大啊!
可两人所认识的、所了解到的老皇帝,却从来都不是一个多么纯善的人物,这位在位四十余载的帝王不但有着帝皇高高在上的冷漠,并且,必要时,他还会不择手段。
譬如,栽赃三王六王七王。
一再殚精竭虑,最终得以成功。
这还是当初杨延宗和季元昊亲身经历的呢。
那么这次,老皇帝就真怀柔,什么都没干了吗?
两人始终没法说服自己去笃信。
……
而就在这个时候,坤氏来人了。
来人是坤国舅和坤皇后的亲堂弟,坤泰。
至于坤国舅倒是想亲自来,可他却没法脱身的,坤泰当夜一身黑衣大斗篷,就这么悄悄找人联系杨延宗,双方秘密见面了。
“杨将军,季将军,你们可千万别中了咱们这位陛下的离间毒计啊!!”
坤泰一脸恨恨。
事实上,如果可以,坤氏上下知情的这些核心成员,恨不得马上就摁死老皇帝了!
坤氏也并没有无能到那个程度,密切关注着这件事的坤国舅和坤皇后,最后还是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了。
“我们原对上阳宫有些计划,不料却出了内鬼,此人与咱们这位陛下内外勾连,行此策划,正是意欲嫁祸我们坤氏!”
“我们正在查,不日就将此人查出!”
杨延宗一直以手抵唇,不语,此时心念一转,却道:“监察司?”
“章太监?是你们的人?”他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和坤国舅联手嫁祸张伯骞,当时在场的那位监察司司侍,童继恩的心腹章太监。
坤泰心下一跳,面上镇定:“杨将军说什么?”
杨延宗淡淡一笑,不再提及。
坤泰倒是非常激动,甚至发誓赌咒都上了,连顶级世家子弟的面子都顾不上了。
只不过,他的话,杨延宗一个字都不信,谁是人?谁是鬼?不知道。
只不过,唯一能肯定的,到了这里,苏瓷和任氏母子是什么原因才导致出事的,他已经大致想明白意外发生的原因了。
杨延宗不禁冷笑。
和季元昊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闪过一抹压抑着愤怒的讥诮。
随后,杨延宗和季元昊分别下令,查清坤氏这段时间干过什么?不拘什么,可以发散到阳都附近乃是北疆,所有和坤氏有关联的人和事。
而老皇帝又有什么蛛丝马迹的动静?后者可以从监察司为起点。
另外,杨延宗给阿川和杨延贞再下了一道命令,分个人,去之前义州那座别庄,必要时可深入其中,重点是那个人还在不在。
阿川和杨延贞商量了一下,最后由杨延贞带着他的小队直奔义州。
这庄子的建筑群其实不大,看守的同伴告诉他们,他们一眼不错,可以肯定,那人没有出来。
杨延贞亲自带人进去。
他们悄悄找了一圈,搜时警惕万分,但搜完之后,却发现那人竟然不见了!
——难道有暗道?!
就在大家表情严肃,将问题往最复杂的方向深想的时候,苏燕忽然抽抽鼻子,“你们,有没有嗅到点……臭味?”
大家是站在厨房附近的空地的,她这个是顺风位,不知为毛,她总觉得臭臭的,有点像肉类的腐臭。
她从小鼻子特别好,苏瓷已经很好的了,她比她妹还好,东西只要能吃的不管藏哪她都能翻出来,这个杨延贞知道,因为她爱炫耀,他又吃不到,他就恨恨骂她狗鼻子!
杨延贞一听,精神一振,和身边人对视一眼,立即想到另一个可能。
众人立即挪过去,左嗅右嗅,最后还是苏燕扛大旗,一路顺着风爬上后屋的小坡。
在这里,他们终于找到这个人了。
浮土底下,隐约露出一只手,而手的主人已经悄然无息成了一具尸体。
自杀的。
按尸体腐败程度,应该就死在他潜入庄子的当夜。
并且,他还设置了一个简单的机关,自杀后泥土翻下来,把他尸身埋了,这位置十分偏僻,甚至这庄子的人很可能是不知道的。
这个反转,真的,让人目瞪口呆。
这个一个当世顶级高手,竟然死得这么窝囊憋屈?!
沉默半晌,杨延贞说:“好了,收拾一下,回去吧。”
来时隐秘,他们回的时候就更加悄然,甚至连原来看守的人都没敢动。
杨延宗听罢,冷笑一声。
他和季元昊,再度提审了那些北戎人。
杨延宗也不废话,他不是来听陈腔滥调的,没有新口供,他直接拔剑,把其中一人的头颅砍下。
血腥喷溅,骨碌碌的人头滚落地面,他一连杀了六人,就剩最后一个,他瞥了眼那人,淡淡道:“我在北地征战时,听闻北戎有个旧俗,人死了,头颅臂膀可断,可内脏却不得与尸身分离,否则将永世为长生天所厌弃,生不归族群,死无所依,永世不得超生。”
他这句话,是用北戎语说的。
他话罢手一挥,门开,几头半人高的饿犬奔了进来,季元昊冷冷一笑,一脚踢开血淋淋的头颅,随手剖开一具尸身的胸腹,恶犬立即狂吠地奔上去,埋头苦吃。
一直第六具,这人被从邢架上解下来,他终于崩溃了,“……我说,我说,我都说!”
这人死死瞪着舔唇的恶犬,闭眼半晌,最终道:“我们和黄氏早有联系,你们知道黄世茂吧?”
知道。
当然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管是否自愿,黄世茂确实越陷越深,这北戎细作网能发展得这么庞大,他当居首功。
那么,老皇帝知道不知道呢?
如果被审查察觉,老皇帝当然是要将其连根拔起的。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
逻辑终于顺起来了,杨延宗扔下染血的长剑,对季元昊道:“接下来,就看季兄的了。”
杨延宗可没忘记,季元昊耳目可是深入到羁押大狱的,皇宫其他地方渗透的眼线肯定不少吧。
既然是这样,这事就交给他了。
杨延宗不打算动用自己的暗钉了。
“譬如,僻井,偏土,又或者冰库之类的地方。”
杨延宗细细忖度,他想起了那个监察司章太监。
季元昊盯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过并没有拒绝。
过了几日,季元昊很快将视线锁定了冰库,次日逢六,宫中处决了一批犯禁的宫人太监——宫中死人每隔一段时间都有,大内可不好混啊,特别是近期老皇帝和坤皇后之间关系暗流汹涌,死人就更加多了。
当日处决的宫人太监共一十八人,但拖到乱葬岗的,却有十九具尸体。
这具太监尸体面容已遭损毁,尸身胖胀发大,似乎是处以水刑而死的,但杨延宗却在他的拇指和食指之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伤疤。
他这个人记性特别好,他记得和章太监共责张伯骞的时候,对方右手带着一个碧玉扳指,扳指下露出半个旧疤。
伤疤不大,浅浅的,但章太监当时手捧羊皮册,看得还非常清晰。
杨延宗冷冷一笑,命人割下这只手,放进石灰盒子里,去送给坤国舅。
一天后,坤国舅回信,对方最终承认了,他原来是想请苏瓷和任氏母子去云州别庄做客的。
这一点,倒有佐证,因为此前,阿川已查得坤氏在云州的一个庄子,确实突然做过一些收拾采买的活动。
那么,将计就计,下命令不留活口的,就是老皇帝了?!
……
是夜,杨延宗回房。
他回屋时已是二更过半,苏瓷近日养伤,天一黑就到点睡觉了。
她的伤好些了,但绷带还是没能解。
她精神状态非常好,好像已经完全恢复回那个狡黠活泼的苏瓷,但事实上,整天少吃少喝的光喝药,又失血过多,伤势不轻,她脸色不但苍白,且有些发黄。
杨延宗看过她,吩咐人把镜子都收起来。
这个丫头其实很臭美,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大概该焉了。
他上书陈情,说妻子伤重,老皇帝比较体恤,许他徐行缓归,十月底前收拾好北疆的守卫,回到阳都复职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