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今早交了关向成的采访稿,你说你是总编你怎么安排?”

许雨灵顿时脑子里嗡嗡作响,如置身冰窖。

这一句话,击破了许雨灵挣扎的意图,却也激起更重的敌视。

她直冲郑书意而去,用力推开阳台的门,胸口剧烈起伏着,身后的门晃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所有人都看向她。

郑书意手里拿着一块儿巧克力,明知许雨灵是冲她而来,却也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可以啊郑书意。”许雨灵偏着头,冷冷笑了,“连关向成的人脉都疏通了。”

郑书意咬了一口巧克力,点了点头,“最近运气好吧。”

“运气好?”许雨灵嗤笑,“关向成多少年没出现在媒体面前了,你告诉我这是运气?”

郑书意抬眼,淡淡地撇着她,“那你觉得呢?”

许雨灵抱臂,上下打量郑书意,“谁不知道郑大记者美貌动人,恐怕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了吧,怪不得最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下班后却总见不到人呢。”

这话说得毫不隐晦,甚至有些恶毒,别说孔楠听了立刻黑了脸,连其他组的人都隐隐皱眉。

都是同事,这样说话也太难听了。

而当事人,郑书意,却把嘴里的巧克力嚼碎了,慢慢咽下去,那纸巾擦了擦手。

才缓缓说道:“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

第二十二章

郑书意说这话,公司里没人会质疑其底气。

毕竟自她进入周刊这两年,不少共事者亲眼看见工作之余,接触的某些金融公司高管毫不遮掩地向她示好。

曾经也有人每天一束玫瑰花往公司送了两个月,其私下如何殷勤,可见一斑。

甚至在她分手的消息隐隐传开后,公司里某些男同事已经伺机而动,就等着一个合适的机会了。

这些许雨灵也曾目睹,所以此刻她反而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只由得脸色白了变青,青了又白。

周围凑了四五个人,虽然大家默契地移开眼神避免和许雨灵有视线交接,可一个个耳朵都竖着,硬是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圆场。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僵硬,连空气似乎都在替许雨灵尴尬。

直到,一声“咔嚓”,打破了这平静。

秦时月捧着手里的巧克力,似笑非笑地看着许雨灵:“要不吃点巧克力消消气?很甜的。”

许雨灵一道眼刀子刮过来,长睫毛瞪得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突然这时候,唐亦从办公室出来,往这边看。

刚刚被许雨灵闹了一阵,她也没好气,大声道:“你们在干嘛呢?!开会了!”

众人纷纷散去,郑书意最先走出去,高跟鞋踩得富有节奏感,“蹬蹬蹬”地,刺得许雨灵太阳穴一阵阵地跳。

周一的例会主要是做工作安排与汇报,主讲人是各部门主编。

而这一间会议室里,唐亦板着脸,许雨灵一脸戾气,郑书意神色恹恹,搞得所有人的气压都低了下来。

这场会开得度日如年,没人敢在间隙开开玩笑什么的。

散会后,一个个都拿着电脑赶紧离开。

许雨灵最后一个出来,一抬眼就看见郑书意的背影,脚步不觉停下,心中忿忿难以平息。

到了这会儿,终于有两个跟她平时关系好的人上来开解她。

――“哎呀,你别跟她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唐亦偏心她,咱们自己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是啊是啊,何必置气呢,气坏了还不是自己的事儿。”

――“你就当她刚刚分手,心情不好,说话不好听,别计较了。”

许雨灵重重呼吸,目光在郑书意的背影上打量一圈,突然想到什么,释然似的,轻笑一声。

“再漂亮还不是被男人甩。”

——

一下午一晃眼就过,还有十几分钟下班,办公区的气氛已经松懈了下来。

郑书意写了一天稿子,抬起头揉了揉脖子,看着窗外的夕阳,站起来活动了活动四肢。

再坐下时,她没看电脑,而是拿起手机,打开时宴的对话框。

四周的同时陆陆续续开始走动了,郑书意撑着脸颊,盯着手机界面,手指蠢蠢欲动。

想了半天,她发了几个毫无意义的表情包过去。

郑书意:

郑书意:

郑书意:

然后,她无所事事地等着手机的震动。

可惜手机就一直安安静静的。

十几分钟后,同事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班,郑书意也终于收到了回信。

就一个字。

时宴:忙。

郑书意像突然放了气的气球,刷地一下软了,趴在桌上。

行吧。

看来是真的玩儿脱了。

这时,秦时月站起来,说道:“我下班了啊。”

郑书意没看她,只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挥了挥。

秦时月:“下班了你还不走啊?”

“反正也没什么事。”郑书意说,“留在公司写稿子吧。”

“哦……”

秦时月点点头,拿起包离开公司。

今天本不是什么大日子,但是时家人除了她,其他人平时都忙,聚少离多,所以就定了每个月这么一天,一家人都回到她外公时文光的家里吃饭,多年下来已经成了一种仪式。

但今天秦孝明有事缺席,外公又还在书房处理事情,桌上就秦时月、宋乐岚以及时宴三个人。

秦时月和时宴面对面坐着,他沉默地看手机,神色淡淡,看起来心情似乎不是特别好。

而秦时月不知道该做什么,又不敢轻举妄动,正好宋乐岚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她便就着这个话题说了起来。

“工作吧还好,就是有点累,每天好多事情哦。”

“哦对,今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儿。”她对着宋乐岚说,“就我那个leader,书意姐,你知道吧,上次我俩一起来看过演唱会。”

“书意姐她昨天好像去采访关叔叔了,主编高兴死了,立刻把今年最后的重点版面给她了。”

“也不知道书意姐怎么联系上关叔叔的,可能运气好吧。”

时宴听她一口一个“书意姐”,脑海里莫名就跳出一句诗。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放下手机,起身去倒水。

回来时,秦时月还没停下来。

“结果那个许雨灵呢就气不过吧,跑来吵架,大庭广众之下说书意姐是靠脸才得到这次机会的,你说可笑不可笑?”

宋乐岚很配合得笑了一下,“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这都不算什么,结果你猜书意姐说什么。”

秦时月绘声绘色,还学着郑书意的表情复述了她那句话:“我要是靠美色行工作之便,你以为你还能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说话?”

说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

“笑死人了真是,她也不看看,人家书意姐每天多少人追呢,犯得着这样吗?”

“我才去上班多久啊,都见过好几次男的献殷勤。”

“就今天中午,吃了饭我陪她去买下午茶,店里小哥哥高高帅帅的,非要请书意姐喝咖啡。”

――“秦时月。”

秦时月正说得兴头上呢,冷不丁被时宴叫了一声。

一抬头,对上时宴的眼神,她神经一紧,战战兢兢地闭了嘴。

她一没作妖二没找事,不知道哪里又招惹到小舅舅了。

时宴:“你说够了没?”

秦时月:“说、说够了……”

——

郑书意这一加班就加到了月上树梢,连天什么时候黑的都没察觉,甚至连晚饭也忘了吃。

她揉了揉眉心,准备关电脑时,往四周一看,还有不少同事都没走。

包括许雨灵。

今天例会上,重点版面虽然安排给了郑书意,但是许雨灵的稿子还是得发表,所以她再不服气,也得安安分分地把文章写完改完。

郑书意把被子里的水喝完,拿出手机打车。

软件卡了一下,等界面弹出来时,郑书意表情一僵。

“当前排队184位,需等待90分钟。”

再抬头一看,墙上的大挂钟,时钟正正好指向十点。

这片办公中心有不少互联网公司,因而夜里十点、十二点也成了下班高峰期。

行,郑书意想,今晚上大概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她收回了要关电脑的手,正要继续改稿子时,想了想,又把打车软件的界面截了个图,发了朋友圈。

――仅时宴可见。

配字:嗯,我没问题的,我还ok,有人帮忙送一张床来公司吗?

秒钟摆动的声音也夜里特别清晰,一下又一下。

郑书意看了几次手机,朋友圈没有动静,对话框也没有动静。

她趴了一会儿,把脸翻了个个儿,然后抓起手机删了那条朋友圈。

时家小宴你真的没有心。

办公区的暖气开得很足,郑书意趴在桌上等车,不知道是谁给她盖了一件外套,使她更加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睁不开眼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铃声终于把她吵醒。

郑书意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屏幕,直接接听。

“喂,师傅,你到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紧接着。

“是我。”

清清冷冷的男声,语气还不是那么客气,郑书意慢慢地抬头看向手机屏幕。

备注,时宴。

郑书意还有些懵,“你……”

“下楼。”

意识终于在这一瞬间彻底回笼,郑书意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起身,一边笑着,一边“嗯嗯”应了两声,关了电脑拿起包便下楼。

十点半的写字楼周围并不冷清,停了不少网约车,还有许多刚下班的人。

她站在绿化带旁,四处张望,却没看见时宴,也没看见他的车。

夜里风大,郑书意拢了拢围巾,正想再打一个电话过去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见一个清秀的男生站在旁边,戴着一顶鸭舌帽,浅浅地笑着,脸颊还有两个小酒窝。

这对酒窝很有记忆点,所以郑书意也记得,这是旁边咖啡店的店员,今天中午还多送了她一杯咖啡。

“你才下班啊?”

男生笑着问。

郑书意点点头:“嗯,加班。”

“挺辛苦的。”男生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等一下啊!”

郑书意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便一阵风似的朝身后咖啡店跑去。

不一会儿,他提着一个小袋子出来。

“你今天中午不是想买这个蛋挞吗,当时没有了,我看你们好像挺想吃的,然后下午糕点师傅来了,我就让他做了两份,想看看你下午还会不会来。”

他抬了抬帽檐,腼腆地看了郑书意一眼,“没想到下班的时候居然遇到了。”

说完,他递上这个小袋子。

见郑书意没有要接的意思,他又说:“特意给你留的,你要是不拿着,就只能扔了,我也不吃甜食。”

其实这个男生在咖啡厅工作大半年了,郑书意几乎每次下楼买下午茶都能遇见,算是脸熟,也不能说是完全的陌生人。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袋子。

“谢谢,多少钱啊,我给你……”

“你等车吧?”男生知道她要说什么,连忙打断,“这么晚了,一个人不安全,要不我陪你等一会儿?”

“我……”

她刚冒了一个音,身旁便响起一道脚步声。

这脚步声有点耳熟,郑书意立刻侧头看过去。

写字楼的灯光很亮,覆盖了门前广场,时宴信步而来,不急不缓,眼镜上的光点轻微晃动,却不影响他的目光直直地锁在郑书意身上。

几乎是生理反应,郑书意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和男生拉开距离。

等时宴走近了,她才低声道:“我等人。”

听见郑书意的话,时宴的目光在她和男生之间扫过。

随后,拉住她的手腕。

“走了。”

男生顿了顿,话堵在嗓子眼,看着两人转身,下意识说道:“我……”

时宴脚步顿住,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反而问郑书意:“付钱了吗?”

郑书意:“啊?”

时宴偏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拉着她走到车旁,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抽屉里翻了钱出来。

一开始郑书意还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他走回去,把钱给了那个男生,什么都没说。

男生愣愣地站在这里,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了什么,脸上一阵红,压着帽檐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郑书意看着这情景,喜悦一点点蔓延,想笑,却又极力忍住。

她手里拎着蛋挞,看着时宴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啊?”

到此刻,她才把这句话问出来。

“顺路。”

郑书意这次学乖了,低头“哦”了一声,不再作死的边缘反复试探。

时宴似乎也没急着走。

灯下的风裹挟着清淡的香水味,他低头看着郑书意,沉声道:“挺受欢迎啊。”

郑书意很谦虚地说:“一般一般。”

又是片刻的沉默。

时宴突然伸手,扯了扯郑书意胸前的围巾,余光看见她手里的东西,说道:“饿了?”

郑书意见他看着蛋挞,拎起袋子,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要吃吗?”

时宴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却扔到了车后座。

“陌生人给的东西你也敢吃?”

郑书意喃喃念叨:“人家跟我见面的次数比你多多了。”

说完一抬头,和时宴对上目光,郑书意蹭地就钻进了车里,飞速关上车门。

片刻后,时宴没上车。

他敲了敲车窗。

郑书意不知道自己哪里又猜到红线了,降下车窗一丝缝,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

“干嘛?”

时宴:“你不坐副驾驶,把我当司机?”

——

许雨灵下楼的时,网约车的司机一直打电话催,今天路上车多,限时停靠三分钟,她再不出来就要开走了。

许雨灵一阵烦躁,挂了电话后一路小跑。

刚走出公司大门,便见郑书意坐进一辆车的副驾驶。

她脚步一顿。

先是看了看那辆车的标志,随后,看着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的男人。

虽然只是一个侧脸,但灯光透亮,照得清清楚楚。

许雨灵还有些不相信,找出前段时间铭豫银行新闻发布会的照片,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十三章

许雨灵之所以这么难以置信,是因为在她对时宴的有限认知里,他给人的感觉,和眼前的场景不太匹配。

那一次贸然前往采访,她其实也很忐忑,心里打着鼓。

谁知时宴根本不在乎杂志社派来的人是谁。

但他不在乎的不仅仅是这一点。

整个采访过程,虽然看似顺利,但许雨一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萦绕着她。

她能估计到这位对她的业务能力似乎不太满意。

可他的不满意只表现在其淡漠的态度上,仅此而已。

比如她在中途,发现自己弄错了一个问题,正胆战心惊地偷偷看他,以为他会露出极度不满的表情。

谁知他根本没提,直接略过。

许雨灵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她深知,时宴对她的态度并非宽容,只是一种近乎冷漠的不在乎而已。

可是刚刚,许雨灵在一楼大厅看见时宴拉着郑书意离开。

她看见时宴眼里的神色几经变换,与记忆中的他难以重合。

再联想到郑书意那句话,许雨灵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发凉。

——

“啊切!”

在开着空调的车里,郑书意突然打了个喷嚏。

她拿手臂捂着嘴,嘀咕道:“谁在背后骂我。”

车里没人回应,显得郑书意像在自说自话。

她自己化解了尴尬,又无所事事,感官便变得更敏感。

封闭的空间里,蛋挞的香甜味道从后座若有若无地飘出来。

郑书意慢慢回头,看了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一转头,看见时宴在看她。

两人目光一对上,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时宴转过头,看着前方十字路口,问道:“想吃什么。”

郑书意笑了,揉着围巾,手指轻轻一指:“前面右拐。”

——

“九味”是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私房面馆。

开在巷子深处,由老房子改造而来,环境质朴,但干净清雅。

招牌鲜虾面更是香鲜至极,一口下去,满口生香,令人回味无穷。

这味道时常在深夜,平白无故地出现在郑书意脑海里,惹得人魂牵梦绕。

可是这会儿已经夜里快十一点,竟然还有七八个人在排队。

两人落座后,等了一会儿,一碗热腾腾的面端了上来。

郑书意搅拌了两下,抬头问:“你真的不吃?”

时宴就坐在她对面,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庞,看了一眼碗里的东西。

“不吃。”

“行吧,这家店的面真的很好吃,你不吃就算了。”

郑书意似乎还有些遗憾,一边挑着细碎的花椒粒,一边碎碎念,“可惜他们就两个厨师,生意又好,所以不做外卖,想吃只能来店里,不然我能一天三顿就点他们家的。”

郑书意说完,刚要埋头,余光一瞥,突然愣住。

她就坐在正对这家店大门的位置,视线绝佳,有什么人进来都一览无遗。

她拿筷子的手顿了顿,几乎不用多看,就能确认,进来的三四个人群里,其中一个就是岳星洲。

再瞄了一眼背对大门的时宴,郑书意突然紧张了起来。

她还不知道时宴和岳星洲到底认不认识,但如果这时候碰面,场面怎么也不会好看。

于是,郑书意飞速地看了外面一眼,小声说道:“我有点不舒服,去一趟卫生间。”

说完,也不给时宴反应的时间,放下筷子就朝店里的卫生间走去。

时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有几分探究的神色。

随即,三四个男人走到桌旁,排在队伍后面。

感觉到脚步,时宴连头都没抬,低头看着手机。

队伍排得长,岳星洲他们正好排在离时宴不远的地方。

店里人不少,但由于是深夜,大多人都是下班后来吃宵夜的,又累又乏,所以整体很安静。

岳星洲却不是刚下班,今晚有大学同学过来出差,他便叫了几个还在江城工作的同学一起出来聚餐。

饭后大家去喝了一会儿酒,肚子里酒水一灌,结束后又觉得空落落的,便来这边打包点宵夜回酒店。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怎么话题突然扯到了郑书意身上。

有个男人勾着岳星洲的肩膀,问道:“岳星洲,咱们几年同学了,你说实话啊,怎么跟郑书意突然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