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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都不怎么认识你——”

  “已经很认识了。”

  “听着,”他悄声说,“我非常乐意帮忙。但你听到布雷多克说什么了吗?如果被他察觉,你我就都完了。”

  “我来对付布雷多克,”我安慰他。

  他看着我。“怎么对付?”他问。

  我胸中有数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指伸进嘴里打了个响亮的呼哨。

  这就是查尔斯在等的信号,他突然从两栋楼之间跑出来,冲上大街。上衣被他脱下来遮脸,其余服饰也故意扯得凌乱。他用泥巴涂抹过身体,一点也不像个部队军官的样子。事实上,他看上去像个疯子,行为举止也像个疯子——挡在了队列前面。士兵乱成一团停在原地,基于惊讶,或搞不清状况,总之都忘了举起武器。而查尔斯开始大喊:“嘿!你们这群贼!无赖!你们发过誓,帝国会……会重赏我们,表彰我们!但到头只带来了死亡!为了什么?为野外那点冰和石头,几棵树和几条溪?为了搞出几具法国人的尸体?哈,我们不要这些!不需要!带着你们虚假的承诺,你们鼓鼓囊囊的腰包,你们的制服和枪滚吧——既然你们那么宝贝这些东西,把它们统统塞自己屁眼好啦!”

  红衣士兵你看我我看你,张口结舌,一筹莫展。有一会儿,我担心他们根本不打算采取措施了。甚至一段距离外的布雷多克也只是站在原地,被这一大通出人意料的疯狂表演惊掉了下巴,不知该是气还是笑。

  他们会直接掉头继续前进吗?查尔斯或许和我心思相通,因为他忽然补了一句:“呸!滚你们的蛋,去你们的伪善战争!”最浓墨重彩的一笔来了,他弯腰掬起一坨马粪,朝队伍丢过来,大部分眼明手快的幸运儿闪到了一边,而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不在其中。

  他呆立当场,马粪粘在制服上,不再犹豫是气是笑了。他大发雷霆,咆哮声简直能撼动树叶:“捉住他!”

  若干士兵脱出队伍去抓人,这时查尔斯已经转身开溜,跑过一间和酒馆相邻的杂货铺,从两店之间的岔路逃走了。

  这是我们的机会。可约翰非但没有利用,反而说:“糟了。”

  “出什么问题了?”我说,“现在不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吗。”

  “恐怕不是。你那伙伴引他们走的是一条死路。我们得去救他。”

  我心底呻吟了一下。所以这的确是一项救人脱困的任务——只不过救的不是原先计划中的人。我也跑向小路:不过我没想遵从我们高贵将军的旨意,单纯是要保护查尔斯不受伤害。

  太迟了。待我赶到那里,他已被逮捕。我远远站着,无声地咒骂。他被拖回大路,押到火冒三丈的布雷多克将军面前,当我发现事态失控时,将军已伸向了自己的剑。

  “放开他,爱德华。”

  他转向我,已然阴沉至极的脸色更难看了。我们周围的红外套纳闷地互望一眼,大气都不敢出;查尔斯则赤裸上身,左右两边各被一名士兵架着,向我报以感激的眼神。

  “又是你!”布雷多克怒不可遏,凶狠地说。

  “你以为我不会回来了?”我平静作答。

  “我更惊讶你这么轻易就暴露身份,”他幸灾乐祸道,“看来心肠变软了。”

  我不想和他互爆粗口。“放我们走——连约翰·皮特凯恩一起。”我说。

  “我不允许自己的权威遭到挑衅,”布雷多克道。

  “我也一样。”

  他眼冒火星。我们真的失去他了吗?有一会儿我幻想自己和他对坐下来,给他看那本笔记,望着他神态渐渐改变,就像我自己阅读时那样。他能像我一样经历顿悟吗?他能回来吗?

  “把他们全用铁链捆起来,”他厉喝道。

  不,我决意不让他得逞。

  同时我又希望雷金纳德在场,因为他会把这场争执掐灭在萌芽中:他不会放任之后的事情发生。

  可他不在,所以我决定打倒他们。我摆开动作。袖剑瞬间弹出,最近的红衣士兵一脸震惊地被我刺穿,当场毙命。我用余光瞥见布雷多克冲到一旁,抽出剑冲另一个人吆喝,后者拔出已经填了弹的手枪。

  约翰抢在我前面奔向他,剑光一闪,自上而下切中那人的手腕,手并没有完全剁下来,但骨头已经斩断,只连着一点皮,从前臂垂下,失去了杀伤力的手枪跌落在地。

  另一名士兵打我左侧冒了出来,我俩你来我往地对攻,一下、两下、三下重击。最后我把他推到墙根一刺,锋刃从他外衣的两根背带间穿了进去,直中心脏。

  我转身迎上第三个人,先格下他一击,袖剑再划拉开他的腹部,他倒在了地上。我用手背抹去脸上的血,刚好看到约翰又击倒一人,查尔斯从挟持他的士兵手中夺下一把剑,气定神闲几下结果了另一个。

  打斗结束了,我面对最后一个还站着的对手——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

  太简单。要在此结束一切太简单。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到了领会——他看出来我有杀了他的念头。这或许是他第一次意识到,当初仅有的维系我俩的纽带,圣殿理念也好、对雷金纳德共同的敬重也罢,已不复存在。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最后我放下剑。“今天我住手,是因为你曾经是我的兄弟,”我告诉他,“曾经的你,也是比现在更好的一个人。但如果再次狭路相逢,我只当所有情谊都一笔勾销了。”然后对约翰说:“你自由了,约翰。”

  我们三个——我、约翰和查尔斯——转身准备离开。

  “叛徒!”布雷多克叫道,“那就滚吧。跟他们一起去白忙活吧。哪天你发现自己浑身重伤,躺在哪个黑漆漆的洞底等死的时候,但愿我今天这番话是你这辈子最后记得的东西。”

  说着,他跨过下属的尸体,侧身挤过围观人群,大踏步走开。在波士顿街上,你永远不会离巡逻的英军太远,且布雷多克随时能叫来增援。我们决定低调,不让他们那么好找。他走后,我望向泥地里倒伏的一个个红衣军,心想,单就补充兵源而言,这个下午不能算成功。

  市民如预料地给我们让开一条大道。我们一路匆忙赶回绿龙酒馆,身上溅满了泥水血点,查尔斯边跑边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与此同时,约翰很想知道我对布雷多克的恨意从何而来。我告诉他船头那场屠杀,末了我说,“打那以后,事情就每况愈下。我们一起出征了几次,但每次行动都比上一次更让人心生不安。他杀个不停:不管敌人还是盟友,士兵还是平民,有罪还是清白——都不在乎。只要他断定谁是个障碍,他们就得死。他执拗地认为暴力是最有效率的解决办法。那成了他最信奉的手段。我彻底心寒了。”

  “我们应该阻止他。”约翰回头看了一眼,好像马上要去践行这句话。

  “我想你是对的……但我仍抱着愚笨的希望,他可能还有救,可能还说得通道理。我明白,我明白这很蠢……相信一个深陷杀欲的人会突然之间改变。”

  真有这么蠢吗?我边走边想:毕竟,我不是变了吗?

  1754年7月14日

  一

  在绿龙酒馆,足不出户便能打听到一切针对我们的不利传言,我的好伙伴托马斯又是个消息通。当然了,刺探军情对他不是什么苦差事:想捕捉密谋的蛛丝马迹,他只要啜着啤酒、竖起耳朵,顶多再使点计从别人嘴里套话就行了。他做起来驾轻就熟;这项长处也是我们亟须的。只因我们给自己树了敌:塞拉斯自不必说,最让人忧心忡忡的还是爱德华·布雷多克将军。

  昨晚,我坐在卧房的书桌前写日记。一旁桌上搁着袖剑,长剑摆在手边,提防布雷多克随时可能发动的、无可避免的报复性打击。我知道往后这就是常态:睡不了安稳觉,武器永远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不时偷瞄自己身后,看每张陌生面孔都像潜在的敌人。想想就身心俱疲。但有得选吗?照斯莱特的意思,布雷多克已经摒弃了圣殿骑士团。他如今是一门失控的火炮,而唯一比失控的火炮更麻烦的,是这门炮后头还跟了一支大军。

  我聊以自慰的是身边这个自己亲手遴选出的小团体。这一次酒馆里屋的再聚首,由于约翰·皮特凯恩的加盟,阵容更加强大,今后对两大劲敌均能形成更有力的震慑。

  我走进房间,全体起身致意——连托马斯都站了起来,平日的醉态也消减了几分。依次望去:本杰明伤势恢复良好;约翰似乎摆脱了布雷多克军营生活的桎梏,一改最初心事重重的样子,整个人变得活泼;查尔斯继续担任英军军官,他唯恐被布雷多克召回,但凡没有托马斯在旁边让他产生优越感时,就满脸的愁容;而威廉手里捏着羽毛笔,站在小稿台前,这些日子他孜孜不倦地将护身符上的纹样和那本笔记的内容、自己的地图相互比较,却仍是百般迷惘,始终摸不到关键线索。对此我已经有了主意。

  我示意众人落座,然后坐到他们中间。

  “先生们,我自信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确切地说,是奥德修斯替我找到的。”

  这位古希腊英雄的名字在伙伴间反响各异,威廉、查尔斯和本杰明皆会心点头,约翰和托马斯则多少有些茫然,托马斯是最缺乏自知之明的一个。

  “奥德修斯?新人吗?”他打了个酒嗝。

  “是位希腊传说英雄,你这呆瓜。”查尔斯一脸嫌恶。

  “容我阐述计划,”我道,“我们先伪装成他们的人,潜入塞拉斯的要塞。等进到内部,再攻他们一个猝不及防:释放俘虏,杀掉奴隶贩子。”

  我观察众人消化这条方案。托马斯又是头一个开口的。“狡猾,真狡猾,”他露齿一笑,“我喜欢。”

  “那么开始吧,”我继续,“首先,我们需要找到一支押运队,收归己用……”

  二

  我和查尔斯站在屋顶俯瞰波士顿的一座广场。我们都穿了红色的制服。

  我低头看自己那身。斯莱特的血迹还零星残留于褐色皮带上,白袜子那也有一块脏污,除此之外伪装很像样;查尔斯也是,不过他非得挑衣服的刺。

  “我都忘记这一套穿在身上有多难受了。”

  “难受恐怕也是必要的,”我说,“不然不够以假乱真。”

  我望着他。好歹他不用再忍太久。“押运队应该很快就到,”我说,“听我信号发起进攻。”

  “明白,先生,”查尔斯答。

  下方广场上,一辆倾覆的马车堵住了去路,有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努力想把它翻回来。

  或者我该说,装得气喘吁吁,其实没出一点力。因为那两人正是托马斯与本杰明。马车也是我们四个之前故意推倒的,策略性地选在了封锁路口的位置。不远处,铁匠铺投下的影子里等着约翰和威廉,他俩坐在倒扣的桶上,拉低帽檐挡住眼睛,装成一对歇工的铁匠,无所事事地看风景、消磨时间。

  陷阱已经就绪。我把望远镜举到眼前,监视另一头通向广场的情形。总算出现了——九名红外套组成的押运小队朝我们过来了。其中一个驾着堆满干草的车,身旁坐的……